tricksters D 第八幕  in the 「D」ark 6

第八幕inthe「D」ark6

1.

沒多久以後。

當敲打牆壁的聲音變成更加生硬的喀滋聲時那個破壞性的聲響直沖入耳,讓我們全都回過神來。

定睛一看,樋野打在牆上的拳頭已經滿是傷口,血跡斑斑。牆上的塗漆剝裂開來,碎片四散在地上。

我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從他全身散發出來的感情不是憤怒,也不是悲傷。

那是憎恨。

在眼鏡後面充血的雙眼、咬得快出血的雙唇、血跡斑斑但仍然緊握的拳頭幾乎可以將人燃燒殆盡的激烈憎惡支配著他全身。

「社、社長!請冷靜點!」

衣笠抓住他的手,制止樋野像是已經失去痛覺的機械性自殘行為。但是即使如此,仍然止不住從樋野體內進出的負面之氣。

冷靜下來仔細想想,他這時候應該正被非同尋常的自責感壓得快要承受不住。自從失去蓮見之後,身為推研社長的他處在統整個性突出眾多伙伴的地位上對于失去同伴的事,原本就一直有著難以抹滅的自責感。然後在這樣的過程下又陸續揭發出叫人驚愕的事實,擴大了不安與恐懼,再加上絕對不能再失去同伴的新責任感。這一切的一切都化為巨大的壓力壓在他心頭,不斷削減著他的精神力。

而現在,因為出現了喵子與濤川這兩個新犧牲者,宛如水壩決堤般使他的精神到達極限狀態,所以才會突然出現自殘行為,以及足以令他失去平時鎮定的猛烈憎惡吧。

但是

我在那時候,也沒有任何能夠冷靜分析那些事的余力,完全被他無言的狂暴模樣震懾住了。

所以沒能阻止他在下一個瞬間采取的行動。

他腳步蹣跚、身形不穩地向前踏出一步,就那樣整個身體搖搖晃晃地拖著腳步往大廳的方向走去。然後他的腳步越來越快,就像被什麼東西附身了一樣

「社、社長?你做什麼?要去哪里?」

他沒有回應,腳步詭異地加快,蹣跚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

「社長!請等一下!」

衣笠追上去抓住他的肩膀。

他轉過頭來。

「!」

不知道是不是被樋野眼中森然的陰氣壓倒之故,衣笠幾乎是反射性地把手放開。

樋野以緩慢的動作面朝上方轉了轉脖子,突然對著空無一物的空中大叫:

「滾出來!」

響徹樓內的尖厲大叫聲嚇得我們縮成一團。

「我叫你滾出來!你在對吧!?我知道的,法術師!不,亞曆斯特克勞利三世!我們知道你在這里!竟敢竟敢把蓮見、喵子和陸都!我、我絕不原諒你!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就像是他剩下的些許理智也隨著怒叫聲一起噴出口中一樣,他的語調變得越來越含糊不清,眼內布滿血絲,嘴角濺出白色的唾液飛沬。

但是

當然不會有人回應他的話聲。

那片默然無語的寂靜,更進一步激發出他心中的憎惡。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事!?追殺我們很好玩嗎!?我、我們、啊啊啊啊!」

之後就聽不到他在說些什麼了。

因為他在走廊上跑了起來。

「社長!」

衣笠的制止之聲也沒有讓他回頭,他直朝著大廳的方向奔去。

「不、不可以,社長!」

衣笠跟在他身後跑去,我們也反射性的追過去。

然後最糟糕的事態發生了。

當我們沖人大廳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樋野正往開著的手動門外撲過去。

衣笠的大叫聲,凜凜子、小比類的驚呼聲,一切都被掩埋在轟然響起的槍擊般砰磅聲下,金色閃光盈滿視野。

樋野的身體被排斥力彈回來,像紙片般飛起。

我感到像是看到以慢動作重播的車禍一瞬問。雖然明知道事到如今這樣做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但還是一躍而起,把手伸向人在半空中的樋野。

之後響起像是柔道中用一記過肩摔分出勝負般的聲音,使時間的流速恢複正常。

「社、社長!」

衣笠奔到他身邊,我們也跟著過去。

「社長!你沒事吧!?」

衣笠單膝跪地叫喚著。

樋野仰天癱在地板上。



「請讓開!」

「天、天乃原?」

我推開衣笠,蹲在樋野旁邊,馬上檢查起他的狀態。

他的臉因痛苦而扭曲,呼吸急促,流著鼻血。叫他雖然會以呻吟聲回應,但神智並不清醒。

幸好他在被排斥力彈開時是從肩頭著地,所以頭部沒有外傷。用觸摸的方式檢查身體,也找不到骨折或脫臼的地方。我從衣笠手中挖出手電筒,就像之前樋野對我做過的那樣,這次換成我撥開他的眼皮,確認他瞳孔的反應,雙眼都沒有問題。我猛然回頭看著大家:

「有沒有人帶著面紙?」

「啊,我、我有」

我把小比類從裙中取出的面紙揉成適當大小的球形,塞到樋野鼻孔中。接著拿出自己的手帕,包在他因為先前的自殘行為而受傷的手上。然後我從樋野背後把雙臂插入他腋下,抬起他的上半身。

「我要把他搬到牆邊,請來個人幫忙抬他的腳。」

我的一句話讓衣笠彈起身來。我與他一起把樋野搬到牆邊,使樋野背倚著牆坐在地上。因為如果不這樣做,有時候會出現因為鼻血倒流導致窒息的狀況。

我呼了一口氣轉過頭去。

「總之已經做了緊急處置。不過因為可能有撞到頭,所以還是不要再移動他比較好。我想可能會有腦震蕩」

大家都目瞪口呆。

「那個,怎麼了嗎?」我這樣問。

「啊、啊啊,沒啦。」衣笠說道:「因為剛剛那番動作看起來挺純熟的,所以有點意外。」

「會嗎呃,也許吧。」這類緊急處置的方式是從父親那里學來的,不過現在那種事不重要啦。

「那個」小比類畏畏縮縮地說道:「這個要如何處理?」

在她伸出的手上,有著鏡片裂開、玳瑁外框缺角的眼鏡。是樋野的。

「由我保管吧。」衣笠收下它,用力緊緊握住,但又控制著力道使它不至于受損更嚴重。就像是在詛咒著未能察覺到事態發展已經把樋野逼得做出這種暴行、也沒能及時阻止的自己一樣。

他隨即把眼鏡收到自己的夾克內袋中。

有好一陣子都沒有人說話,甚至連咳嗽聲和呼吸聲都沒有。

大家都處于已經完全被追逼到絕境的狀態。

雖然我們確實成功掌握被附身者的真面目了,卻付出了太巨大的代價。繼蓮見之後,喵子、濤川都消失了,甚至還得到恐怕連印南都已經不在人世的結論,再加上樋野也像這樣陷入不省人事的狀況。

被附身者是貓。這就是說,是的,我並不是被附身者。雖然在這件事情上有了確切證據,多少叫我有幾分開心,但是在這段時間中的犧牲、還有一思考起下一個犧牲者可能會是誰,卻更讓我的心神幾乎崩潰。

「天乃原,樋野學長那樣暫且不會有事吧?」

「啊,嗯,應該吧。不過要是能給他撞到的地方冰敷一下會更好。」

「這樣啊。說到這個,我記得濤川學長說過,他買了冷飲放在二零五教室的保冷箱中,就拿那個代用吧,我們也應該攝取些水分會比較好。」

沒錯,我們確實也需要休息一下。由于被關在黑暗中,會使人在無意識間隨時處于緊張狀態之下,耗弱精神。

「那就由我定一趟吧。」

「一個人很危險啦,我也一起去。」

我主動提議,凜凜子馬上這樣說道。

「那我也去,不然我不放心。」

結果就演變成我們三個人一起去,小比類留在那里陪著樋野的狀況。

*****

事後想想,我們消耗的體力、疲勞、精神耗弱果然比自己原本以為的更加嚴重吧。那導致我們思考產生短路,以至于沒能夠注意到一個非常簡單,卻又很重要的事實。

蓮見是怎麼消失的?

喵子和濤川是怎麼消失的?

一個簡單卻又重要到這種程度的事實。

那個事實並沒有直接表明原因的確切證據存在,但是我們至少也應該懷疑「莫非竟是如此?」並再多考慮一下,最後轉為行動,或者理應如此。也就是說,當時的我們甚至已經失去那種程度的注意力與判斷力了。

蓮見不也曾經嗤笑過嗎?只要大家眾在一起就可以確保一定程度的安全,卻連那點都沒察覺到,接二連三單獨行動成為凶手的目標死于非命,那些愚蠢得可以的推理小說登場人物們。

不過,雖然這也許只是自我辯護罷了,但是在此時,我卻像是有些能夠理解那眾多登場人物的心情了,彷佛能夠對他們抱有同情之情。

也許他們也非常了解單獨行動的危險。人數變少危險就增加,不想死就跟大家一起行動,應該盡可能把所有人都聚集在同一個地方這種程度的事,也許是不用多說也都了然于心的。

但是,會不會是狀況並不允許他們那樣做呢?

比方說就和這次的我們一樣,被關進非日常的環境中,突然置身在接二連三有人遭受殺害的非尋常狀況之中,這樣一來恐怕任何人都會心力交瘁,失去冷靜的判斷力、降低注意力的吧。然後就暫時把平時理應心知肚明的理論拋諸腦後,結果使自己陷身于致命的、無可挽回的事態之中。事情會不會其實是這麼一回事呢?

而我們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極具推理小說登場人物的風范

不,還是甭提了。

這終究還是自我辯護罷了。而且這是現實(廢話!)所以和小說比較沒有任何意義(廢

*****

我們走上樓梯,抵達位于二樓的二零五教室。在那里的藍色大型保冷箱中,冰著各種寶特瓶飲料。

我們酌量在其中挑了幾瓶五百毫升的飲料,再從樓梯走下一樓。

走廊依舊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而我們的人數卻已經明顯減少。這當然不是可以隨便找些什麼話題來聊的狀況,在我們之中也沒有人會沒神經到連那種事都判斷不出來。另外我們甚至已經沒有可以做那種事的力氣,這也是實情。

所以

當變故發生的一瞬間,我們在驚愕的同時也陷入一種思考停止的狀態之中。

有什麼事發生了,只能理解到這件事。但是更進一步的念頭我們該對這個狀況采取什麼行動則沒有著落。思考與感情的運作都需要能量,可是那個能量現在已經絲毫不剩了。

我們只是呆站著。

還有看著。

從大廳的方向射入微明的白光,驀地照亮了我們所在的那條走廊的光景

光亮仍舊在片刻間消失,黑暗再度奪回原有的勢力,傾覆住視野。

「」

不知道由誰開始,我們踩著碎步跑了起來,回到大廳。理解力也隨之湧了上來,硬把無能為力的不祥預感壓在心底。

張口結舌。

大廳中沒有樋野與小比類的身影,代之以在那里的,是那只黑貓。

不知道是誰手中的寶特瓶「碰咚」一聲掉到地上。聽到那個聲音,豎著尾巴的黑貓頭轉向我們這邊。

凜凜子抽搐似的驚呼,本能的恐懼襲向我們,讓我們後退,像是要止住顫抖不已的身體一樣緊緊抱住自己身體。

黑貓在用那對金色的雙眸定睛打量過我們之後,悠然地消失在另一邊的走廊中。

「」

無言以對。

光是發出會使空氣震動的聲音,就像會使所有一切均衡都崩潰而去的疑懼,讓我們沉默著。

但是這里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則已經明顯到不能再明顯了。已經沒有說出來的必要了。

就這樣,我們失去了樋野與小比類兩人。

2.


悔不當初。

「是我的錯。」

這個低語聲使另外兩人看著我。

「如果不是我提議來追被附身者,喵子和濤川學長就不會消失。剛才也是,如果不是我說要冰敷什麼的,樋野學長和小比類學姊也不用消失了!」

「不是那樣的,不是!」凜凜子叫道:「阿周又不是神,像這樣把所有錯都攬到自己身上才奇怪。而且真要說,我們在阿周那樣提議的時候也完全沒有反對,所以要說錯,我們也都有錯。」

「可是!」

可是即使如此,我還是不能原諒自己。

為什麼沒有察覺到?為什麼沒能注意到?自己的愚蠢叫我反胃。

就算退一百步,不,一萬步,不把喵子和濤川的事算成我的責任好了。那是喵子自己在樓梯摔倒,濤川是為了幫她才留在那里,所以才會脫離團隊,結果遭到抹消。也就是說那是個偶然的意外,並不是應該怪罪到我身上的過失。姑且先這樣算好了。

但是樋野和小比類的事就無論如何都是我的錯了。把不能動彈的樋野和無力的小比類留在大廳走掉,我是不知道現在這個已經化為黑暗密室的樓內有多危險嗎?為什麼會做出那麼愚不可及的提議?

「該被抹消的人是我。」

我垂首發出呻吟般的低語聲。

「阿周」

我可以感覺得到凜凜子繃緊了身子的動靜。在垂首而望的視野中,看到她的手緊握成拳。我抬眼瞄了一眼她臉上浮現出愕然的表情,這是我頭一次看到她露出真正受傷的表情。

我並不是神,她這樣說。

那是正確的。

但是

這樣也許還是不行。

要對應這樣的事態,這樣也許不夠。

(老師。)

果然還是只能仰仗她了吧。只有法術師這種超凡的存在才能夠打破這個狀況,只有她有資格被稱作「舞台機關送神」了吧。但是老師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出現?已經出現好幾個犧牲者了,而且出現得越來越快,就連我們也不知道還能夠撐到什麼時候。可是老師為什麼沒有出現?還是說,把我們關進這里的人,真的也有她一份?如果是那樣,「舞台機關送神」就不會出現,不可能出現。

那麼,我們真的還有得救的方法嗎?

我又要再次被拘禁在叫人軟弱無望的黑暗之中了就在這個時候。

凜凜子又展現出她更加不同的另外一面給我看。

她緊咬著下唇板起臉,跟著對著我

「笨蛋!」

激動地怒斥。

我抬起臉。雖然臉上還保有平靜,但內心已經被嚇得向後一仰。在一旁的衣笠應該也是一樣的吧。

她在生氣。而且相當生氣,是真正的大發雷霆。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阿周大笨蛋!為什麼!?為什麼要說什麼該被抹消的人是自己?我討厭說那種話的阿周!討厭死了!啊,不對,雖然討厭不起來總、總之不可以!絕對不可以說那種話!」

我以一種接近直覺的確信心想,如果被誹謗中傷的人是她自己,即使被說的再離譜,她八成都不會氣成這樣。可是她現在卻對我對我自暴自棄的態度真心地大發雷霆。說真的,這個事實叫我很開心。

受不了,真是不像話。

「舞台機關送神」不會出現?那是當然,我理應很清楚的。我應該這樣決定過了,要自己行動找出活路。而我卻如此不當一回事地忘掉了,真是的,這次是自己的沒出息叫我反胃了。像我這種意志薄弱的人也許該去瀑布底下沖沖頭才對。

「」

我撿起掉在地上的礦泉水,扭開蓋子。

「阿周?」

可能是對我無言的動作感到疑惑吧,凜凜子發出訝異的聲音。

但是我無視于她的叫喚,和他們倆拉開一點距離,冷不防把手中已經打開瓶蓋的礦泉水往頭上一倒。

一道小瀑布咕嘟咕嘟直沖到我腦門上。

「哇!阿、阿周,怎、怎麼?這是在做什麼啦!?」凜凜子剛才的凜凜威勢不知道去哪里了,手忙腳亂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在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瓶內的水也不斷流下,很快就空了。

我搖頭甩去發上的水滴,把瓶蓋蓋回去,同時籲了一聲。

好,腦袋涼下來了。

「反省完畢抱歉,我沒事了。」我把空瓶丟在腳邊說道:「不過話說回來了,我之前也這樣說過,所以現在這樣說,也許已經沒有說服力了吧。」

「阿周」她有些想哭的樣子,一臉想說些什麼卻沒辦法順利化為言語的模樣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走到我身前用手指輕輕彈我額頭一下。然後拿出手帕,開始壓在我衣服濕掉的地方吸走水分。

「抱歉。」

我這樣輕輕一說,她就默默點了個頭。

「衣笠學長。」

「做啥?」

「我想再一次檢查看看樓內是否真的沒有可以外出的地方。」

「可是天乃原」

我微微點頭止住了他要說的話。

「我明白,也許會有危險。但是光在這里發呆,事態也不會有任何進展。不是嗎?」

「這也許確實是如此,不過」

「雖然這是外行人的想法,不過如果這個密室狀況是『結界』造成的,那它理應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自從我們被關進這里以後,已經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所以也很有可能已經在『結界』的某個地方產生漏洞了吧。」

當然,這只不過是毫無根據的推測罷了。如果小比類還在,就可以向她確認,但是現在那也已經不可能了。不過這個可能性絕不是零,既然如此,就該賭它一把。

而且

我終于察覺到了,察覺到要如何脫離樓內的方法。

我以強硬的語氣繼續說下去:

「我認為我們不自己采取行動,八成就解決不了事件。像我們也是在調查過樓內才知道概念被召喚出來,在出來追黑影以後才搞清楚被附身者是誰。當然,在過程中出現的犧牲會叫人悔不當初但是,只要有采取行動,畢竟還是會得到相對應的成果,所以我覺得應該要無畏地采取更進一步的行動。不過話雖然這樣說,我也絕對不認為我們各自分頭調查會是上策,所以我想一起去調查應該算是最妥當的吧。只是這得要凜凜子和衣笠學長也同意才算數。」

在過了好一陣子以後。

「嗯,我贊成阿周。」凜凜子說道:「反正不管怎樣,我覺得這棟樓內已經沒有安全的地方了。」

「確實如此。」衣笠也緩緩搖頭說道:「這是我們現在最妥當、也是唯一有建設性的行動了吧。如果是大家一起行動,無論是繞到什麼地方或待在什麼地方,風險都一樣嗯,好吧。」

總算討論出一個共識的我們,重新拿好手電筒,走出大廳來到走廊上。

這八成是我們最後一次進行調查了,我心中有著這樣的預感。

3.

我們決定從上而下一一調查,所以就先爬樓梯到三樓。然後和先前那次一樣,仔細調查所有可能與外界相通的出入口。不過既然先前已經調查過了,這次照舊落空也理所當然。因為每當落空就長籲短歎也于事無補,所以我們只是一直默默地進行調查工作。

在那當中

「阿周。」

「嗯?」

正當我要撿起被我丟向窗外,卻被依舊在那里的排斥力彈回來,蓋子脫落掉在地板上的水性麥克筆時我在凜凜子的聲音中抬起臉。

「什麼事?」

「那個。」她小聲說道:「剛才怒吼的事,對不起。」

「啊啊,不。」我搖頭:「別在意,我沒放在心上。」

「真的?」

「真的、真的,而且我其實還挺開心的。」我這樣說。

她嫣然一笑,對我說我們一定要一起離開這里。

在來到走廊上時

「她也會有那樣的表情啊。」衣笠出其不意地在我旁邊小聲嘀咕起來,他眼睛直望著用手雷筒照亮的前方。

「你是指什麼?」

「我是指剛才她毫不保留展露怒氣的事。」

「啊,嗯說得也是。我也是頭一次見到,真叫我嚇了一跳。」

「她應該絕對不會對我露出那種表情吧。」

「」刹那間我不知道該做何表示,所以沉默下來。過了一會以後

「但是」他面朝這邊露出肆無忌憚的笑容:「我當然不會因為這樣就放棄。相反的,不屈不撓正是我的本錢。我們倆現在的差距『天乃原周』和『衣笠偵史郎』在她心目中的比重,只是單純因為與她相識的時間長短導致的差別吧。不好意思,以我這個人的個性來說,這種程度的障礙反而會叫我更有沖勁。呵呵,看來我們今後還要彼此奉陪好一段時間羅,天乃原?」

「喔。」

還要彼此奉陪好一段時間嗎?

我不經意地回過頭去,與後方的凜凜子視線對上。她孩子氣地「嗯?」一聲歪起頭,我對她搖搖頭示意沒什麼事。

無論如何都要離開這里,我重新下定了這樣的決心。

在調查完整個三樓以後,我們下來二樓,從南側繼續調查工作。在路上經過先前遇上那只被附身的黑貓處時,大家都提心吊膽的,深怕那只黑貓又會冒出來,不過幸好並沒有陷入什麼險境。雖然沒能夠找到脫離此地的路徑,不過也一直沒遇上特別危險的事,就這種意義而言,調本活動可以說進行得很順利。

但是。

「」

這般順利卻反而在我心中植入了不對頭的感覺。

驀地一個疑問掠過我腦中。

這麼一說之前蓮見、喵子、濤川、小比類、樋野五人,消失的地點全都是在一樓。

而眼前我們一路從三樓移動到二樓,雖然都還沒什麼事發生但是,那會不會是因為我們沒待在一樓的關系?

等等,這會不會是代表

「天乃原,怎麼了?」

「啊,不。」

我好像是被那道靈光一閃打到神游天外了。在二樓已經差不多都調查完畢時,衣笠對我出聲。當他聽過我的想法以後

「但是,這樣說吧,我們B組曾經長時間在一樓徘徊,可是當時也沒發生過什麼事啊?」

「我猜那還是因為當時我們人多的關系。」

「唔,那我來幫忙整理一下吧,犯人這是一並把法術師與被附身者黑貓列入的稱呼只會在一樓動手,而且只挑人少的時候下手。是這樣嗎?」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對自己說的話感到些許興奮:「之前我一直認為在離開大家,一、兩個人單獨行動的狀態下會遭受攻擊。衣笠學長也是這樣吧?」

「是啊。」

「這點並沒有錯誤。但還有不足之處,那就是出事的地方全都在一樓。」

「可是犯人有什麼必要把下手地點限定在一樓?」

「理由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了但是,事實上我們雖然是在二樓遇上那只被附身的黑貓,可是以結果而言,被消滅的卻是沒趕上我們的喵子和濤川學長兩人這不是很奇怪嗎?怎麼想比較危險的人都應該是我們才對。那為什麼我們沒事,反倒是喵子和濤川學長犧牲了呢?那會不會是因為我們人在二樓,他們人在一樓的關系呢?」

衣笠手托在下巴上,一動也不動地比對著我的想法,沒多久以後就有了反應。

「確實有理。」他的臉雖然微皺著,但還是點點頭。「沒有確切證據,但也沒有矛盾。」

「看吧。」我忍不住為這個會心的推理握起拳頭。如果真相果然是這樣,那接下來說不定就可以不必再出現任何一個犧牲者了。

衣笠突然放松表情,聳聳肩說道:

「挺行的嘛,天乃原。」

「不敢當。」我謙虛地說:「只是恰巧想到而已。」

「不,恰巧想到和靈光一閃之類的才能都是偵探所需的才華喔。呵,就是要這樣才有比賽的價值嘛。」

「喔。」

意料之外的誇獎讓我對他這個人有點改觀,然後感到也許我該對他宣布一下比較好。

「衣笠學長。」

「做啥?」

「呃因為我已經把先攻權讓給你,所以這次輪到我了。我已經知道要怎麼做才可以離開這里。」

他臉色一變,而我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只是我也不能肯定那個方法是否真的可行。因為即使知道方法,但是不能實行、達成也一樣沒有意義。」

「那是什麼方法?」


「首先第一件事,是阻止正在演術『結界』的法術師。經過多番思考,我想這個狀況果然還是『結界』造成的不會有錯。所以只要能阻止演術,我們就可以出去了。但是要對抗法術師、甚至還要阻止法術師的行動,對我們普通人來說相當困難。如果要說有誰能夠辦得到,那只有能夠與法術師位于同一次元的對等存在,也就是另一個法術師而已了所以我想我們能做的果然還是只有一個,就是待在樓內,一直撐到法術師精疲力盡,演術不下去為止。」

「也就是要活用剛剛那個犯人只會在一樓下手的推理羅?」

「對。如果犯人真的只會在一樓下手,那接下來我們要爭取更多時間就變得簡單了。」

「有理。哼嗯,照說原本我是很想說我討厭這種耗時間的被動對策啦,但是既然沒有更有效的替代方案,眼前我也只能閉上嘴巴了OK,這份實力確實足以叫人認同了,天乃原。該說不愧是佐杏老師法術師的學生嗎?」

「謝謝你,可是」我在道謝的同時歪起頭:「法術師的學生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這也是《魔學》和《魔學L》書中的設定嗎?」

「設定怎麼?這口氣好像是在說現實並不是這麼一回事?天乃原周、三嘉村凜凜子和扇谷印南,上學期不都一樣是佐杏專題組的學生嗎?」

「咦?不,沒那回事。」我皺起眉頭說道:「要說的話,我甚至不是魔學系的學生。」

「什麼?」衣笠一副訝異的表情:「這樣嗎?那實際上是哪一系的?」

「醫學系。」

「醫學系?記得根據書中的設定,『天乃原周』高中時確實曾經以醫學系為志願,不過在聽說真正的法術師『佐杏冴奈』要來魔學系的消息以後,就把志願改成魔學系了。」

「是喔?不過我的志願從高中時起就一直都是醫學系,沒變過了。怎麼說我父親也是開業的醫生嘛。」

之前的緊急處置也是父親簡單教過我的。

衣笠像是在挖掘著記憶般默默尋思著

「等一下,還是怪怪的。我記得扇谷應該說過,天乃原實際上也是魔學系約學生,和她一樣是佐杏專題組的學生。」

「咦?」

怎麼可能。

我檢視著自己的記憶。但是這麼簡單的事應該不可能會有錯,我現在確實是醫學系的學生。

(是印南說謊嗎?)

那也沒道理,說這種謊又沒有意義。

有古怪,這是怎麼回事?現實與小說的設定相同?那麼這個我所認知、記憶、擁有的現實,到底又是什麼?

意識撥曲,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腳邊像是在劇烈搖晃著。

「啊、喂,天乃原,怎麼了?不要緊吧?」

是衣笠的聲音,但是我的想像力一發不可收拾這是真正的聲音嗎?還是

就在這個時候。

被劈進腦門的驚愕中止了我的思考,以結果而言,也一並為我不祥的想像力踩住煞車。

「那邊陽台的門果然也不行的樣子。」

凜凜子往我們這邊走過來。我們位于二樓走廊的北端附近,她剛確認完走廊盡頭通往陽台的那扇門,正從那里走回來。

就在她身後的樓梯那里。

扶手上面。

那只黑貓就在那里。

而且它的模樣很明顯與先前碰上時有所不同。

我聯想到的是潛伏在密林中的黑虎屏氣凝神,正從樹木上覷著獵物蓄勢待發的模樣。野獸正如弓般繃緊毛皮下的肌肉,同時以豎成一線的雙瞳盯住它的獵物,而目標毫無疑問就是位于眼前的凜凜子背部。

據說人在陷入危機中的時候,能夠激發出平時深眠于體內的潛能,發揮出超越極限的力量。而我這時候也許正是處于那種狀態之下。

那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一切在我眼中都停頓了下來。

凜凜子毫無防備地往這邊踏出腳步。衣笠察覺到在她身後的敵人存在,瞠圓了眼睛,像是要大叫出聲般的急吸一口氣。這一瞬間就像被拉成永恒般,只有這一幕不斷地延伸下去。

我在思考、計算著在場所有人的位置,和所有可以脫逃的路徑。我做出的結論是同時在腦內一角也想著凜凜子一定會生氣吧之類的事抓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拉過來,然後把發出無音慘叫聲的她,直接推給背後的衣笠。

時間複原了。

「咦?啊」她看清楚了我以及在我身後的黑貓身影,同時可能也領悟到我要做什麼了,發出愕然的聲音:「不要,不可以,阿周!」

脫逃路徑有眼前通往一樓與三樓的樓梯,還有往背後伸去的走廊,一共三條。但是通往三樓的樓梯位于黑貓正後方無法使用,既然如此就只能從樓梯沖到一樓,或是從背後走廊跑掉二選一了,而我希望的不用多說也是後者。犯人說不定只會在一樓下手既然已經做出這個推理,那最好避免到一樓去.但是從背後走廊逃跑,以腳力而言,肯定會被黑貓追上。既然如此就留下一個人絆住敵人,讓另外兩個人趁機逃到安全的地方。只有這樣做了。

「請帶她走。」我把視線轉回黑貓身上迅速說道:「快。」

「但、但是」

「阿、阿周」

「快!」我不等他們說完立刻再重複一遍。然後死死回瞪著黑貓的眼睛,就像是要把「你的敵人是我」這個念頭射入對方腦中似的。

值得慶幸的是,衣笠就只猶豫了那一下子而已。

「嘖!我們走,三嘉村!」他用力啐了一聲,同時腳跟一轉。

「不、不要!我不要,阿周!」

兩人的聲音與手電筒的光亮逐漸遠去。

真想在最後再見她一眼。

但是我不能那樣做。因為要是我挪開視線,眼前的敵人應該會在那一瞬間就飛撲過來了吧。

就像是要拋開一切似的。

「來吧!」我對黑貓大吼。

當下的目標只剩下我了,果然不出我所料,黑貓把目標切換成我,從扶手上直往這邊撲過來。我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開,然後就那樣跳進通往一樓的樓梯口,越過好幾段階梯往下沖。不,是跳到樓梯間了。我在踏出腳步時,根本已經是在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亂跑了。

但是黑貓的速度更快。柔軟的野獸身軀像彈簧般的躍動,從二樓走廊跳到樓梯間、再從樓梯間跳到一樓走廊,才咚、咚兩下就下來了。

我們勉強維持在我帶頭、黑貓跟在身後的次序轉出樓梯口,來到一樓走廊上。中間差距微不足道,幾乎可以說是它在頂著我跑。如果是在樓梯上,還可以邊往下跑邊用眼角余光注意對方的動向,但是在走廊上就沒辦法那樣做了。我也不可能會有回頭探望的余力,只能用全力穿越走廊奔向大廳的方向。

這里是一樓。

然後我是一個人。

足以遭受襲擊的條件齊備了,已經齊備了。

所以與此同時,至少在現在這個時刻,另外兩個人應該是安全的。

消去蓮見、喵子、濤川、樋野、小比類的,真是緊追在我身後的黑貓嗎?或者是把概念附身到那只黑貓身上的法術師?

我要用我的雙眼親自證實!

然後。

當我跑過漫長的走廊,就要沖入大廳的那一瞬間

我的視界被染成一片炫目的白。

4.

我停下腳步。

不,正確說來,是不得不停下。

變故來得太過于突然。

當我進入大廳的那一刹那,就像是早就埋伏好、只等著我到來般的時間點,強烈的白光填滿我整個視界。

「!?」

整個視界塗滿一片純白,我幾乎是以差點摔倒的姿勢停下腳步。像是要往大廳中央滑過去般跪在地上,舉起雙手遮住臉,同時拚命試圖從亂成一片的腦袋中掌握住狀況。

光源來自出入口。

白光從出入口的透明門外射入

這、這是怎麼會?難道

我原本被閃得眯起來的雙眼,隨著逐漸理解狀況,很快就詫異地睜圓了。

(啥?)

實際上那也不是多了不起的光量,只是因為本來眼睛已經完全習慣黑暗,所以才會感到被閃得頭昏眼花。

我可以肯定這點。因為在乎時那是微不起眼、理所當然地享受著的,而且完全不會注意其可貴,直到被關入這片黑暗中以後,我們才一直想要尋回、殷切盼望著的光也就是說,那只是普通的白日之光罷了。

我無言以對。

並列著透明自動門與手動門的大廳出入口。在一門相隔的外面,已經沒有「黑暗」存在。有的只是鋪設成紅磚風格的石板路面、長椅、灌木叢、巨大校內導覽圖公布欄的景致,也是理所當然、稀松平常的大學校園景致

「」

因為太過出乎意料之外,我的腦子一時間怎麼也轉不過來。就像突然從惡夢中被挖醒時一樣茫然,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這是現實嗎?是小說嗎?或者是其他的狀況?

我搞不清楚。

我不只動彈不得,甚至已經完全陷入忘我狀態,但是緊接著又是一波變故襲向這樣的我。

有一個人穿過一直沒關上的手動門,快步走進樓內。

是個女生。

她長發大眼,穿著女用西式套裝,雙手戴著皮手套。上衣襟邊別著六芒星圖樣的徽章,右手提著野外露營時所用的提燈,左手脅下挾著某種像書的東西。就像是一種非常理所當然、有如正要來綜科大樓上課的學生模樣。但是她那以日常之光為背景踏入黑暗密室的身姿,在我眼中卻有種宛如天使降臨的錯覺,對我內心造成沖擊。

然後在她進入大廳的同時,她身後的景致又逐漸塗滿黑暗,我發出不成聲的聲音,手忍不住往前伸。視野再次被封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但是

突然在我眼前登場的這個女生,一副早就料到會出現這個狀況的模樣,看不出一絲慌亂。她拿了一只長管型的打火槍點亮提燈,放在地板上(實際上她也料到了吧,不然就不會准備這樣的東西了)。

大廳充滿了朦朧的暖色調光亮。

然後

「嗨。」那家伙直起身子,以一副毫不見外的模樣對著神游天外的我舉起手來。「在這樣的場合下,應該說『好久不見』吧?」

那個動作、那個聲音,沖擊了我的內心一下。怎麼搞的?我不認識這樣的家伙。就算翻遍所有記憶,也找不到這種家伙的身影。可是我卻

(我認識這家伙!)

不得不有這樣的念頭。

一種像是強迫觀念的似曾相識感令我的腦袋發脹,額角的血管一跳一跳地咚咚作響,耳中可以聽到心跳聲。

我覺得莫名奇妙,剛才眼見的外界光景是夢?還是幻?可是如果是那樣,這個女生又是從哪里進來這里的?還有話說回來,她是什麼人?

「舞台機關送神」。

可能是因為她太過于唐突的登場方式,讓這個詞在我腦內閃過。

隨即

「舞台機關送神?」她揚起一邊的眉毛,似乎是我把心底的想法宣之于口了。「啊,Deusexmachina?原來如此。就以強硬手段解開困局這點而言,也許是那樣沒錯。不過不對喔,很遺憾的,我並不是那麼了不起的東西,我只是個法術師啦。」

那家伙雖是女生,可是用的卻是男性的自稱,這在我的意識深處造成更大的刺激。這個感覺是對,就像是在主張我的記憶中有模糊朦朧之處存在,彷佛忘了許多事般的那個感覺。

好像要想起來了,卻又想不起來。越是想拂去罩在記憶上的那層薄霧,那片霧靄就越是像本身擁有意志般凝聚在一起,把我推離記憶深處。

「法、法術師?哪、哪一個?你到底是誰啊」

我叫道。但是對方好像聽而不聞一樣,丟回一句話給我:

「果然忘掉了啊。」

「什、什麼?」

「沒事,算了,是我這邊的事。嗯,不過要問我是誰,我就回答你好了。」那個女生聳聳肩,好像她要說的是個絕妙的笑話一樣。「我的名字是『天乃原周』,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5.

現實與小說的疆界終于崩潰了。

我只能這樣想。

出現在眼前的人,自稱是法術師,名叫「天乃原周」。這不簡直就是《魔學》和《魔學L》的登場人物「天乃原周」本人了嗎?有這麼個「天乃原周」跑出來的「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是現實嗎?抑或是小說?

但是

那個自稱「天乃原周」的女生無視于內心正激蕩狼狽不已的我,自顧自的把本來挾在脅下的書拿到胸前,我在認清楚那本書的外觀以後大吃一驚。烙在封面上的圖樣,在各處嵌著透明的紅色寶石,裝在書邊的鎖

「那是!」

「嗯?啊啊,對呀,就是概念召喚魔器《羅塞蒂手寫本》的複制品羅。在我到展覽室去拿這本書時被你們看到了,讓我急了一下呢。」

我懷疑起自己的耳朵,她在說什麼?

「等、等等,那」我從干澀的喉頭擠出聲音:「那麼,當時的黑影就是你羅?」

「嗯。」

「」

那家伙以怎麼看都很故意的傻呼呼態度點點頭。

在驚愕與動搖的胡亂交擊下,我對她有種極度不耐煩的感覺不過在心中某處,卻也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原因就出在眼前這家伙的服裝上頭。

一身的黑衣。

西裝上衣與裙子、黑色皮手套、再加上長長的黑發,從頭到腳都像是要去參加葬禮一樣。

我回想起衣笠的推理。他一開始時是以黑影的真面目可能是黑衣黑發的人物,所以才據此推測那可能是印南,而他的確是說中了,因為眼前的這家伙也完全符合他所說的條件。

還有。

那時候,我們追逐的黑影在大廳隨著一陣白光如煙霧般消失在看了這家伙剛才的登場方式以後,那個謎也立刻解開了。也就是說,當時發生的是與剛才相反的現象造成的結果。眼前這家伙是從外面進入樓內,而那時候她也只是反過來從樓內出去外面而已,所以那陣不明的白光就是從外面射進來的天光羅!

還有(嗚嗚!)還有,這家伙能不被那股排斥力妨凝,自由來去樓內樓外,就代表

「我們被關進這里的事,是你干的好事吧!?」

「是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對那種事沒有任何感覺的關系,她如同一個機器人偶般的點頭承認。

這女人的態度令我心中的焦躁感如烈火般熊熊升起,記憶的霧靄彷佛要散去,卻終究散不去。焦躁、不耐。

她開口了:

「不過正確說來不只是我,而是我和老師兩個人干的好事就是了。因為要布下能夠罩住整個三層建築物,甚至連光也一並隔絕在外的『結界』,至少需要兩個法術師的演術力嘛。」

老師?

「怎、怎麼可能,真的是老師!?」我握拳的雙手顫抖不已。「為什麼!我們是有哪里得罪你們了!?」

「沒有啊,而且你根本就搞錯前提。老師和我想關起來的人並不是你們,而是你一個人為了要把被概念附身的你隔離起來,就這樣。」

「什、什麼?」

腦中變成一片空白。

我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

被附身者?

是誰?

「你說什麼?」

「嗯?沒聽到?那我再說一次吧。我和老師布下『結界』,是要把你這個被附身者隔離在樓內啦。」

我這個被附身者?不、不可能,因為被概念附身的是其他

我猛然回神,回頭望向走廊。這時候才想到追我的那只黑貓不知道怎麼樣了。

黑貓在走廊的入口,以金色的雙眸定睛凝視著這邊,但是就只是這樣了。它並沒有要追上來消滅我的模樣,只是一直凝視著而已,簡直就像在表示它的目的就是把我帶到這里來似的

「我就是被附身者?」

她點點頭應了聲「對」。

「連確切的證據都有。」

「證、證據?」

「那就是你問了我是誰。在你問我是誰的時候,你就自己證明你忘掉我了,這就是你被《忘卻》附身的證據羅。」

她一對點漆般的雙眼直視著我。

我被震懾住,不禁後退一步。

「老師與我的目的有兩個,首先第一個是」她舉起手中的書:「確保住這個魔器。因為要解除附身的概念,最快的方法就是使用召喚出那個概念的魔器,把概念還原。」

「」

「然後第二個是,除了被概念附身的你以外,把其他人全都帶出『結界』外面。這當然是為了避免因為被附身者的概念而出現犧牲者,不過這件事可真是難辦。」她聳聳肩歎了口氣:「當然,我們別說是不能讓你這個被附身者出來,而且要是一個弄不好刺激到你,讓你整個被《混亂》掉就麻煩了。再搞不好,還會讓你用起《消滅》,本來要救人卻反而出現犧牲者就很難笑了。因此為了慎重起見,才采取這麼拐彎抹角的方法可是其他幾位不愧是推理小說研究社的社員,對推理理論都知之甚詳,很難等到他們單獨行動。再加上要帶人出來的時候,我得要解除演術才行,在那段時間中只能靠老師單獨演術維持住『結界』。可是就算是老師,最多也只能一個人維持這個『結界』五分鍾而已,所以一次能帶出來的人也就僅限于一、兩個人了。因此就叫老師的使役魔,也就是那只黑貓去打散你們的團體行動總算得以像現在這樣,找到讓你這個被附身者落單的機會。所以為了做個最後的了結,我就直接在你面前現身羅。」

因為我已經實際上親眼見到她由外入內的一幕,所以她說的這番話,怎麼說呢,感覺起來就真的只是在平鋪直達地宣告一個事實,給予她吐出的字句奇妙的說服力。

蓮見、喵子、濤川、樋野、小比類五人並沒有被消滅,只是被眼前這個女生帶出去而已,這樣想就確實可以解釋人都是在一樓消失的事了。既然人在一樓,那大廳的門是不用說,連走廊兩端的門、甚至各教室的窗子也都可以用來把人帶出去,可是二、三樓就不行了。所以要到外面去,終究還是得要下來一樓才行。從這家伙剛才的話中聽來,她肯定還有靠那只黑貓使役魔,把我們在樓內采取的行動全都掌握住,然後抓准我們之中有人單獨行動的機會。說得更正確點,趁著有人離開我單獨行動時蓮見那時候是從窗子,喵子與濤川時多半是從走廊盡頭處的門,樋野與小比類是從大廳的出入口把人帶出去的吧。

「那、那麼那五個人還活著羅?」

「嗯。只是多說不必要的事可能會使他們鬧起來,那就麻煩了,所以就先讓他們睡一下羅。啊,去撞那個『結界』的人也沒事。」

我在片刻間因為安心而失去了全身的力氣。

但是馬上就又重新繃緊神經。

還不知道這家伙是敵是友。

我不敢大意地望著她,同時問道:

「你到底是誰?」

「所以說,我剛剛說過了吧?」她歎口氣:「我是天乃原周啦。」

「別鬧了!天乃原周是我!」

「我可沒有要鬧的意思喔。那我反過來問你,你到底又是憑藉什麼根據以為自己就呈『天乃原周』?」

「憑藉什麼根據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她先發制人般的說道:「其他人都叫你『天乃原周』,沒錯吧?」

「」

正是如此。記得當我從黑暗中取回意識時,樋野有問我是不是就是「天乃原周」,所以所以?

我毛骨悚然起來。

所以?就只憑那麼點事就只憑那麼點事,我就把自己認知成「天乃原周」了嗎?

「你被《忘卻》的概念附身,失去了關于兩件事的相關記憶。」

她像是在叫我要正視現實般,毫不留情地說道。

衣笠與小比類的會話在我腦中來來去去。

『那下一個是《忘卻》。在傳說中,人似乎會因為那個概念忘記語言?』

『當然複制品喚出的概念不會有那麼強的力量。恐怕只有讓人忘掉一、兩件事的程度吧,老師是這樣說的。』

「你忘掉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名字的你,聽到別人說你『是天乃原周吧』,就對此事深信不疑了,不,是沒辦法懷疑。當然如果你只是忘掉自己的名字,那就算有人問你是不是就是『天乃原周』,你也是可以否定。因為真正的天乃原周不是別人,就是我;只要你記得這件事,就會有充足的否定材料了。但不巧的是,你也失去了與我的存在有關聯的所有記憶。這就是你因為《忘卻》而失去的第二個記憶。」

「怎麼、怎麼可能」

那麼

其實現實與小說的疆界並沒有崩潰羅?

這代表崩潰的其實只是我自己本身羅

「唉唉,我想這也算是類似因果的東西吧。真要說來,你擁有的背景與天乃原周擁有的背景,還是有許多不合的地方,這不就是證據了嗎?」

她說的沒錯。

我並沒有參與過四月案件的搜查,也沒有參加六月的那場實驗。但是在以現實為原型寫作的紀實小說《魔學詭術士》和《魔學詭術士L》中,「天乃原周」既有參與搜查,也有參加六月進行的實驗。

我本以為這是現實與小說的不同。

但是,如果《魔學》和《魔學L》才是忠實于現實的一方呢?

更加決定性的證據是衣笠說過的話,天乃原周在現實中也是念魔學系的那個事實。

一切都與我自己以及我的記憶不同,那也就是說

「對。前者不是現實與小說的不同,是現實與你認知的不同。你忘記的就只有自己的名字和我的存在這兩件事而已,這卻造成你在周圍影響下,誤把自己當成『天乃原周』的結果。不過你也不可能光靠這樣,就一並得到『天乃原周』的記憶,所以在記憶與現實之間會產生不合是理所當然。」

有某種原本顛倒過來的東西在慢慢恢複原狀了。

「還有,你平時的口氣並不是含蓄有禮型的,但是在這段時間說話的口氣卻沒平時那麼囂張,甚至會叫衣笠學長,我想這恐怕是《混亂》的影響,所以就會有點怪怪的羅。總之呢,從你的表現不同于平時這點來說,也已經足以叫人懷疑被附身者是不是你了。」

「那、那」

「嗯?」

「這、這里是,現實羅」

「是呀。」她點點頭:「無可奈何、無法盡如人意的現實呢。」

「」

現實。

這個字眼一下子彷佛多出了如鉛般的重量,不斷在我腦中像乒乓球一樣彈來彈去。現實、現實、現實

「我倒也有個問題。」她說:「話說你為什麼會在這里?臨時店的地點是在B棟二樓才對吧?該不會是你在做完臨時店的准備工作以後,因為想去時鍾花園看開幕式,就想說抄近路穿過A棟跑過去之類的?如果是這樣,那我想我還是收回你熱心工作的評價吧。」

「為、為什麼?」我訝異地睜大眼睛:「你會知道那種事?連臨時店都知道?」

「你人在A棟的理由只是我的直覺。至于臨時店,那是你今早親口對我說的。」

今早?

今早我在貝克招呼凜凜子與印南喝咖啡不,但是在那之前,今天貝克應該沒有營業才對。為什麼店是開的?呃,我記得,是因為在那之前另外有人光顧

「店長把鑰匙交給你了對吧?」

對,交給我,所以我把店打開,和某個人一起進入店內

「那個一起進去的人就是我啦,天乃原周。」

天乃原周,就是眼前這個女生?

那麼

「我」

我一時分辨不出那是不是從我口中說出的聲音。就像是那種錄下自己聲音再播放出來聽,怎麼聽也難以相信那是自己聲音的感覺。怎麼聽也不像是自己的聲音,卻又千真萬確是自己的聲音。從記憶與現實的落差之間導出的矛盾,活生生、血淋淋地被攤在面前,結果使得自己猶如困獸,受制于無力回天的焦躁感,被無處可逃的恐懼勒得喘不過氣來,意識亂成一團

自己也十分清楚。

有自覺。

果然被概念附身的人正是我沒錯。

「我咧,我」

是誰?

「要是忘了,我就告訴你吧,損友。」她說道。

「你的名字是手鞠坂幸二。」

仿佛有什麼「咚」地一下,從體內深處直往上沖的感覺。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這個疑問就像無止盡的湧泉一樣滾滾而出、化為奔流,一視同仁地將一切沖刷而去,思考的泡泡不能成形地一一彈飛開來。天乃原周?手鞠坂幸二?不認識、不知道、無法思考、怎樣都好了。

我是我是我是我是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從我嘴中泄出如獸鳴般的「嗚嗚嗚」呻吟聲。這時候響起「噗咻」的怪聲,穿在我上半身的衣服消失了。正確說來是只有胸口以上的部分,剩下的部分則直垂到腰際。

「我會在一分鍾內搞定的。」

她輕輕低語道。

然後

在下一個瞬間,她渾身的氣質驟變。

「」

我該怎麼形容那光景才好呢?

那是「變身」。

表情如同蒙受暗示般澄澈,逐漸化為無機質的存在。

就像是蝴蝶在羽化般、就像是時間的步調減緩下來般,我目睹著這漫長的一瞬間。

經由這個動作,她就像拋去人類身分轉生為神一樣,帶著一身神聖的存在感站在那里。

從指甲到每一根發絲,全都被淬鏈得沒有絲毫雜質,雙眼盛滿如同波瀾不驚之湖面的靜謐。這模樣簡直就是

「舞台機關送神」。

壓倒性地。

超凡地。

還有,美得過火。

如果是平時的我,一定會看得入迷,並贊歎不已吧。

但是我現在的身體已經完全受到不屬于我的某種東西侵蝕,主導權早已被搶走。

全身的肌肉像彈簧般收縮著。在下一個瞬間,我體內仿佛有火藥炸開,以超越我肉體極限的跳躍力向她撲去,耳中可以聽到骨骼相碾發出的嘰吱聲。她的唇動了,從那里交織出徐緩的旋律,在她手中的魔器也與之呼應,封面的烙印燦然生輝,嵌在上面的紅色寶石內部點起紅焰,寫在開啟書頁上的意義不明字句一一帶出炫目的光芒,我的意識就像被白色閃光吞沒般不斷向外、無止無盡擴散而去。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