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後,過了一年.
僅僅……維持了一年.
第一章調停員葛城邊邊子的日常
1
一切的開端,是發生在"十一年前"的某個事件.
這個事件,發生在一九九七年,即將回歸中國之際的香港.
九龍地區的毀滅,占據,以及叛亂.日後被稱為"九龍沖擊"的事件,正是"吸血鬼"
的存在正式刻劃於人類曆史中的首次事件.
導致莫大損失與無數的悲劇,以及許多傳奇的——香港聖戰.
以及被人類以世界性的規模執行,幾乎可以稱之為歇斯底里程度之反應的——殲滅吸血鬼行動.
宛如既定的宿命,太陽之子們沐浴著月光,身上沾染黑暗之血.
BBB
"那真是個討厭的時代."
男人如此說道.
陰暗的房間,或許仍在施工中,牆壁與地板是裸露的水泥.路燈的燈光從尚未嵌入玻璃的窗口射入,微微照亮坐在椅子上男人的腳.
"每個血族都膽顫心驚,發誓對人類複仇的血族也為數眾多.並非憎恨,而是因為不這麼做就沒有未來.我雖然年紀沒大到經曆過那個時代,但長老們每說到這個,臉色就都是一片陰霾·他們說,漫長的夜之曆史中從未出現如此悲痛的時代."
男人露出淡淡的微笑.
房間內不只他,背後還站著一群年齡性別不一,彼此依偎的男男女女.無人開口,眾人均屏息傾聽著男人——率領他們遠渡異國土地的現任年輕長老的話語.
"……就在那個事件後五年,聽到這里的傳聞,人與吸血鬼共存的城市——特區.實在不敢置信,但傳聞經過六,七年都未消失,不僅如此,同伴問也流傳就像真的一樣的耳語.因此當故國藏身處遭到攻擊時,我們將命運交付謠言,避開人類的眼線橫越大陸,遠渡重洋,結果耗費了五年,大半血族喪命,好不容易才抵達這座連作夢都會夢見的理想城市."
男人說到此又是一笑.
一副不笑不行的表情.
"所以啊,年輕一輩似乎難以承受眼前的現實."
"……你是說,對特區的現實失望了嗎?"
"被欲望吞噬,或是受到大都會毒氣的打擊.無論經過多久時間,孩子依舊是孩子,這就是我們最大的缺點.長生不老實在沒什麼用."
葛城邊邊子因男人的說話態度吐出一聲歎息.
然後她保持淺坐在椅子前端的姿勢,繃緊表情,挺直背脊說道:
"我很清楚您的意思,基克洛先生,不過,您的血族攻擊無抵抗能力的人類也是事實.就我們'奧得·康芬公司’來說無法視而不見,您明白嗎?"
"……明白."
男人——基克洛·羅西尼簡扼地點頭.
他是外觀約三十歲的男人,一身鱷魚皮夾克,便褲與靴子,雙手戴著不少懷舊風戒指,而往後梳攏的頭發毫無光澤,幾撮發絲落在前額,消瘦的臉頰與下顎也殘留一些胡渣.
飽經風霜的氣息述說著他確實活過的歲月.不過,精疲力盡的表情中唯獨注視邊邊子的眼眸未並失去活力,仿佛自覺饑渴而正在自制的豺狼一般.
"我明白,但是不能接受你的要求."
"……為什麼?"
"還用說,再怎麼愚蠢的家伙也還是血族,屬於我們'義士皮庫羅托提斯’的血統.我不會將流著同樣血統的族人輕易交到人類手上."
他的雙眸一閃,揚起嘴角,露出銳利的光芒——是獠牙.
不只他,長老背後待機的血族們也露出獠牙,眼底蘊含殺氣.
邊邊子不禁吞了吞口水.基克洛聲音低沉地對邊邊子說:
"抱歉,小姐.我們對你沒有怨恨,也無意與人類打斗,但是,變成這樣也無可奈何."
"……請您重新考慮.'公司’的鎮壓小隊是世界首屈一指的對吸血鬼戰斗部隊喔?而且特區也有眾多協助我方的古血.如果在此對人亮出爪牙,才會招致斷絕血統——"
"人類給我閉嘴,這種後果我當然清楚!"
基克洛語調上揚,血族也群起躁動,有的舉起隱藏的槍口,有的拔刀,而邊邊子便被無聲無息地包圍了.唯有吸血鬼才能做出的行動甚至讓她無暇起身.
"黑血的驕傲就是勝在永遠的生命,不,就因為注定永生,因此更不能舍棄血族.再怎麼誇耀著凌駕於人的力量,靠自己一人要長生卻是不可能的."
基克洛意志堅定地直言道.
他眼中放出強光,血族們也贊同長老的話.他們表現出悲壯的決心,任誰都昂然挺胸.
邊邊子以嚴肅的目光環視吸血鬼一遭,然後嘴角一緩:
"……這真不錯."
"什麼?"
"血的羈絆.我覺得這種生存方式很棒."
邊邊子微微一笑.基克洛看不出她的意圖,面露疑惑.
"但這只是黑血問的羈絆.建立吸血鬼與人類兩個種族之間的羈絆才是特區的生存方式.
或許還不是現實,卻存在著將其實現的意志與努力.請收起獠牙,基克洛先生,我們繼續協商吧."
"……沒有商量的余地,我們的決心不會變."
"無論如何?"
"少廢話."
"……這樣啊,那麼,我也要執行業務了."
邊邊子起身離開座椅.吸血鬼們因她自信滿滿的態度而有所防備,基克洛也不掩飾警戒的氣息.
"……你想做什麼?"
"哼哼,您不知道吧?我們'公司’的調停員為了保護自己的安全和安然完成交涉,都會帶著功夫高超的護衛行動."
邊邊子說完,吸血鬼不由得一陣騷動,朝四周投出摻雜不安的視線.
基克洛卻紋風不動.
"說什麼蠢話,我不知道是多厲害的護衛,不過面對如此數量的對手又能怎樣?話說在前頭,站在這里的全都是'九龍沖擊’前轉化的吸血鬼,跟初生吸血鬼的等級可不一樣,並非人類能匹敵的對手."
邊邊子對基克洛的警告胸有成竹地回應:
"不是人類,是吸血鬼護衛.說不定你們也聽過他的名字——'銀刀’望月次郎."
一聽到這名號,基克洛臉色大變:
"你說'銀刀’?就是那個在香港聖戰加入人類……傳說中的劍士?"
他踢翻椅子後退,其他人也壓抑著哀聲遠離邊邊子.邊邊子無畏地笑著,右手一揮:
"該你出場了,次郎!將這些人的武器全部沒收!"
室內的緊張爆發,一下子達到飽和.吸血鬼的臉上冷汗涔涔,氣氛緊繃,一片無聲.
"…………"
"…………"
"…………"
"…………"
沉默持續了很久.
超乎預料地持久.
終於,一名吸血鬼瞄向基克洛,以視線詢問,基克洛也以無言的視線回應,接著視線又轉向邊邊子.
邊邊子再度開口——
"……次郎?"
"…………"
"次…次~郎?小~太~郎?"
沒有回答.邊邊子慌張地沖向窗口朝外面一看.
沒有任何人.
"……小姐?"
"等…等一下!"
她拿出手機撥號,沒人接聽.焦急地改撥其他號碼,還是沒人接.
"……不會吧?"
邊邊子為之愕然時,手機突然響起."哇!"地反射性接起電話,傳來小孩的聲音.
閑話家常般的悠哉聲音說著:
'喂——?小邊邊?’
"小…小太郎!?"
'小邊邊,工作還沒結束嗎?我已經餓扁了啦!’
"吭!?小…小太郎你在說什麼?你現在在哪里啦!"
'咦?在家呀?’
"為什麼會在家!"
'你問我為什麼……晚餐——’
"我說過今天有護衛的工作吧!我有說過吧!?今天早上!?"
'……啊.’
就奸像忘了買晚餐材料的狀況一樣,居然回答"啊".邊邊子血氣盡失.
忍住乾脆貧血暈倒的念頭,邊邊子緊捏手機.
"次郎該不會也在家吧!喂?"
'那個…這個…我…我現在叫他聽!’
"叫他聽是……!?"
'……啊,喂?邊邊子?你還要繼續加班嗎?冰箱的披薩好像快到保存期限——’
"你們兩個白癡兄弟!"
邊邊子尖叫著切斷了手機的通話.赫然回神後轉頭一看,放下武器的吸血鬼啞然無語地盯著調停員.
基克洛尷尬地等待邊邊子的下一步.邊邊子一時之間毫無反應地愣住,最後僵硬地將手機收回裙子的口袋,"嗯哼"地乾咳一聲:
"……0…0K,0K,計畫稍變,請各位別為我擔心.哎呀,真的只不過是小小的失誤,反正是常有的事."
"……常有的事?"
"……這…這個月應該是第一次吧?"
邊邊子裝可愛地歪著頭說.基克洛抓抓留著胡渣的下顎.
他回頭看向同伴,指著邊邊子——
"拿下她."
"等一下!STOPPLEASE!有…有事好商量嘛!好嘛!好嘛!"
邊邊子慌亂地朝一步步縮短間距的吸血鬼揮手制止:
"對不起!抱歉!我有點得寸進尺了!其實呢,我已經幫大家提出新協約血族的注冊申請了,幸好這次的受害者都是輕傷了事,當然還是會被科處相當的刑罰,但'公司’已經正在進行邀請各位的准備了."
"別不負責任亂說.我知道要成為協約血族需要已締結協約的血族的介紹,而且必須是擁有強大影響力,且能說服對新移民不理不睬的'公司’之血族的介紹.到底有誰會介紹毫無門路的我族——"
"剛天是'魔女摩根’的血統,昨天則從'真祖渾沌’的血統得到許可.前者是統領歐洲系吸血鬼的血族,後者是統領大陸系吸血鬼的血族並且是全協約血族的盟主,所以'公司’
也不會說不."
聽到她的說詞,吸血鬼面面相覷.他們也熟知邊邊子提到的兩大血族,無意自卑,但對方是在社會地位與實力上都遠遠超越他們的血族.
基克洛並不采信:
"你以為我會相信嗎?率領這些血族的是'東之龍王’聖,以及'常春藤宅邸的騎士’凱因·渥洛克,兩者都是與'銀刀’不相上下的聖戰英雄,像你這種小女孩怎麼可能獲得兩方的許可!"
基克洛情緒激昂,還是交涉至今前所未見的激烈憤怒.就因為是"義士"的血統,更對邊邊子意圖以口頭敷衍的態度不以為然.
仲裁者卻在意想不到的時機現身.
"不是謊話喔,她說的話是真的."
吸血鬼驚訝地轉身.房間角落出現一名男子,站在牆上大開的方形入口.
男子高壯且體型結實,穿著一身幾乎讓人以為走錯場合的合身高級西裝,還有一頭隨性撫順的灰發,與老鷹般銳利而深邃的灰眸.
但男人最關鍵的特徵是籠罩全身的氣息…應該說是氣勢.剽悍與莊嚴合為一體,讓男人的形象超凡出眾.
"凱因!你怎麼會在這里?"
"剛好到附近談生意.而且既然接手介紹,照理來說應該直接見面談談.可是……"
凱因·渥洛克看了所有人一眼,露齒一笑:
"居然在獲得許可後才進行說服,正常應該是相反過來才對吧?"
古血的話讓邊邊子惶恐地縮起身子.
另一方面,基克洛等吸血鬼的反應卻很激動.從驚訝中回神,理解對方是誰後,基克洛立刻單膝跪地,其他血族也隨後仿效.
"……初次見面,凱因·渥洛克,'常春藤宅邸的騎士’,有功於聖戰者,身系'魔女摩根’血統的公正高潔之血.我是基克洛·羅西尼,流著'義士皮庫羅托提斯’之血,輩份輕微而統率一族.雖然您不曉得,我仍為先前的無禮發言誠摯地道歉.一"別在意,年輕的長老,你不相信也很合理,不過——"
凱因感到好笑地揚起嘴角:
"那個'小女孩’不過是一介調停員,面子卻很廣.與我和龍大人交情良好……可是,也對,重新想想還真是破壞慣例,連'公司’的會長也不可能只以一盒小點心就得到我與龍大人的口頭保證喔."
"很…很貴耶!是'Lake&Bamboo’的特制栗子羊羹.’
"我不是指價格.再說,也能報帳吧?"
聽著兩人不正經的對話,基克洛等人的眼睛愈瞪愈大.這少女肯定是區區一名人類,然而卻與凱因·渥洛克理所當然似地交流著"不正經的對話".
"難道她說護衛是'銀刀’也……"
"思.話說回來,那個笨蛋怎麼了?"
"……請不要問我."
邊邊子像要壓下頭痛般押著額角,凱因便了解一切住口.吸血鬼的反應也增大了.
"可…可是凱因大人,為什麼答應介紹我們?並非懷疑您的寬大,但我不認為您了解我們的情況,為什麼會答應呢?"
凱因聳聳肩回道:
"有人親切,仔細地告訴我你們的事情."
說完目光便帶向邊邊子,邊邊子點個頭,從外衣取出筆記本——
"基克洛,你們要進入特區的時候是不是有碰到三名釣手呢?雖然對方當時酒醉,可是你們不但沒有強行登陸,反倒等了一整晚直到他們離去才登陸,只為了多少降低不必要沖突的可能性."
"為…為什麼你會知道?"
邊邊子以淺淺的笑容回應驚訝的基克洛,接著朝他身後一瞥:
"那位穿洋裝的女士,不好意思不知道您的大名,但您去領配給血袋時,介入因排隊起爭執的初生吸血鬼之間仲裁.還有那位頭發豎起來的大哥,您上星期被其他血族挑釁時一直忍耐而末出手.後面的老爺爺,您從意外現場救出來的小朋友非常感謝突然像超人一樣現身的爺爺喔.聽說您還跟他約定絕對要保密,讓我費了千辛萬苦才問出這件事.其他還有許多例子,想知道嗎?"
吸血鬼愣愣地看向邊邊子.邊邊子一臉滿意地點頭,闔起筆記本:
"你們獲得允許的理由就是你們自己.才到特區不過一個月,是你們在這期間的行動讓你們成為協約血族的."
邊邊子開朗地說道.基克洛頓時說不出話來.
"那……我們真的…?"
"是,歡迎來到特區!我們歡迎各位的到來!"
在倒吸一口氣的長老身後,吸血鬼們發出輕聲的喝采.戀人們互相擁抱,救出孩子的老人用力拍著基克洛的背.邊邊子也感同身受地看著他們喜悅的樣子.
忽然,凱因開口——
"……不過,最近情報部連這些事都會調查嗎?"
"啊,才沒有,這是我私人的調查."
邊邊子似乎害羞地支吾起來.
瞬間,凱因眼神一變.她所調查的"義士皮庫羅托提斯"的情報钜細靡遺,並非輕易能調查到的結果.
此時——
"基克洛!不好了!"
一名青年——也是基克洛的血族——臉色大變地沖進來.
"羅摩斯那笨蛋沖出去了!那家伙,到現在還一直想不開……!"
所有人頓時都臉色發青.凱因立即在半空凝聚視線,尋找吸血鬼的氣息.
"……是這家伙嗎?他正朝第七區的鬧區前進."
"不好了!我去追,把事情說清楚應該就能制止他!"
"需要幫忙嗎?"
"那,借我車!"
凱因將愛車的鑰匙拋向正要跑出去的邊邊子."非常感謝!"邊邊子接住鑰匙.
"撞到也沒關系,特別允許你."
"那我就不客氣了."
"……可以的話還是希望你客氣一點."
邊邊子無視於凱因的苦笑,一溜煙地沖出屋子.而凱因揚起手,阻止企圖跟在後面而去的基克洛.
"交給她吧.你們去的話或許又會點起新的火種."
"可…可是!"
凱因對苦惱不已的基克洛等人堅定地保證:"沒事的."
然後,視線投向窗外,再度擴展感覺確認氣息.
接著以莫名愉快的口吻——
"……真是懶散的護衛,好了,還不快一點,小伙子."
2
凱因·渥洛克的愛車是英國自豪的高性能車阿斯頓·馬丁跑車.才試著稍微發動引擎,便響起不容小覷的排氣聲.
"……雖然有駕照,我只稍微開過一下耶."
將推到最後面的座位調整到適合自己的體格,邊邊子一鼓作氣發動英國車.
"呀暍——!"
她大叫著踏下油門,操縱方向盤,阿斯頓·馬丁的V8引擎轟然高響,與駕駛的驚呼聲一同奔馳在夜路上.
隨著喇叭聲的風暴迎面而來,跑車駛入主要街道.邊邊子閃避路上其他來車,開上往第七區的路.
特區是位於日本橫濱近海的人工島,全域由十個區塊組成.其中,名為羅摩斯的吸血鬼所前往的第七區是鬧區與游樂場集中的地區,萬一吸血鬼在該處作亂的話,將會導致不可挽回的情勢.
"可惡!好不容易處理好的圓滿交涉,怎麼能就這樣泡湯!"
儀表板上的電子鍾顯示現在是晚上十點三十二分.
街道已在燈光點綴下光輝閃爍.企業商標躍動的廣告招牌,跑著熱門話題的巨大螢幕,亮燈的行道樹及閃爍炫目的展示櫥窗.路燈的照明宛如急流滑過映照主街的車窗.
邊邊子在"呀!"與"危險!"等連發叫喊下英勇地操縱方向盤.別看她這樣,技術好歹也在游樂中心經過干錘百鏈.話說若知道這自信的來源,凱因或許會要求由自己駕駛.
"啊啊!?可是回頭想想,只知道位置在第七區的鬧區耶?"
不用說,第七區很大.何況這時段大量人潮往返於夜晚的街道上,要找出混入其中的吸血鬼實在不可能,若能發現對方,就只有在他惹出騷動後.
"啊啊!我真是笨蛋!怎麼辦啦!真是的,如果次郎在的話立刻就能找出對方的氣息,那個遲到鬼偏偏這時候不在場!"
話說回來,這次甚至不是遲到,而是完全地拋棄職務.
"還叫肚子餓?還說披薩…什麼披薩啦!保存期限又怎樣啦!我連中餐都沒時間吃耶!小太郎也真是的,因為次郎睡了才請他傳話,還精神奕奕地答應,結果居然忘得一乾二淨!加班?沒錯就是加班!加上這次本月已經超過七十小時了,而且幾乎都是免費服務啦!這是怎樣?怎麼會這樣?哪里出錯了?青春洋溢的活力少女居然在奮不顧身地工作——啊——!今天好像是連續劇的最後一集,我忘了錄影!真不甘心!次郎是笨蛋!"
邊邊子在超出時速八十公里的速度下心有不甘地雙手緊握.當然,手離開著方向盤.
"啊."
當她發覺時,車體已經顯示不穩的行動——
"嗄啊啊!"
在她尖叫的同時,輪胎如好萊塢電影般側滑.
腦中開始啟動走馬燈,車體飛起,梢梢拉近與天國的距離.
此時,阿斯頓·馬丁不知為何在半空無聲地順勢前行.浮在柏油路上方幾公分,修正方向再輕落於路面.而且方向盤還在瞪大眼睛的邊邊子面前逕自轉動,輕快地持續駕駛.
"怎…怎麼回事……"
"邊邊子,很危險."
突然冒出的一道沉穩聲音,讓邊邊子從座椅上跳起來.她飽受驚嚇地看向副駕駛座,發現一名少年不知何時已坐到那位子上.
他是名外觀十歲左右的男孩.穿著圓帽與袖口寬松的衣服,整齊梳理的黑發綁在腦後,一副舉止得體的好人家少爺模樣.只是不知為何戴著圓框墨鏡,就是這點讓少年令人感到莫名地好笑與莞爾.
他對邊邊子稍有責備之意——卻也露出一臉微笑,心情很好的樣子.這名少年,不,應該說外貌像少年的人,正是特區最年長的大吸血鬼,以"東之龍王"別名廣為人知的——
"聖!"
"晚安."
"你怎麼會在這里?"
"在附近開會.很無聊所以溜出來,就看到邊邊子.邊邊子,很不會開車,要小心."
聖開心似地說著,接著看出邊邊子的疑問,如忍者般結起手印:
"用'縮地’到這里,奇門遁甲,吾之必殺技."
"必殺技……嗎?"
邊邊子一臉困擾地對洋洋得意的聖苦笑.
不過聖展現的能力確實是值得驚歎的力量.他可是瞬間移動到失控汽車的副駕駛座上,這能力在吸血鬼血統之祖——始祖中,也是一般被特別稱為"真祖渾沌"的直系才能繼承的偉大力量.
特區住著眾多強大的吸血鬼,而聖在其中仍是特別的.其強大在現存的古血中也地位超群,而其存在更廣為世上的同族所知.正是他剛才浮起車體拯救邊邊子,而現在也操縱著方向殷.運用意念力場,也就是吸血鬼操作自如的念力,這程度對他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
"邊邊子現在要做什麼?這是凱因的車."
純真的問話讓邊邊子慌張地解釋來龍去脈.
"原來如此,是昨天的."
"是,我剛才正與昨天拜托你介紹的血族協商,卻演變成這樣的後果……"
"嗯,可是小太郎呢?還有次郎?"
"……請不要問我."
邊邊子一副壓下頭昏般按著眉頭,聖便明白一切閉口不問,總覺得還露出同情.
"羅摩斯是這家伙嗎?"
突然,邊邊腦中浮現某條街道的景象.一名青年撞開醉漢與拉客的人快步奔跑,是羅摩斯.聖探查出他的所在地,並以念話的能力在邊邊子腦海直接顯示畫面.
"沒…沒錯,是他,這里是——四番地!"
著急的邊邊子握住方向盤,在十字路口轉彎.生長於特區的她大部分的道路都記得,她打算先一步繞過去.
可是羅摩斯逃人的地點是受交通管制的道路,汽車無法通行.邊邊子開到路口,便將阿斯頓·馬丁跑車停在人行道旁.
當她以破門而出之勢下車時,聖從後方開口問:
"……要幫忙嗎?"
這是毫無心機,如朋友般的詢問,不過聖大致也預料得到對方的回覆.
邊邊子不禁止步回頭,可是就如聖所預料,她以毫不逞強的表情笑著搖頭:
"幫我看著車.要是被偷的話,凱因會氣死."
"嗯."
聖滿意地點頭,他朝跑掉的邊邊子背影說著"再見",邊邊子也大聲揮手回應.
然後,邊邊子走進路口.
"記得是這方向……"
就算不是主街,也是特區最大鬧區的一隅,四周充斥著擴音器放出的誇張音樂與宣傳,到處都聽得見醉酒客人的笑聲,眾多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彷佛夜之迷宮.
"唔~嗯,果然還是請求幫忙比較奸呢?"
不禁低喃起喪氣話的邊邊子運氣很好,她發現剛才在念話中看到的攬客員.就是被羅摩斯撞開的男人.
"啊,那家伙剛才走進那邊的酒吧.一副危險的樣子,是你認識的人嗎?既然這樣,請你去對他說幾句啦!"
邊邊子向不悅的攬客員道謝後,便進入那問酒吧.
店內較在店外的印象寬闊.燈光昏暗,座位幾乎全滿.
邊邊子調整呼吸,謹慎地走進店里.敷衍地應付店員,便假裝找著等她的人一一確認桌位.對方不認識她,若能先發制人地開口告訴對方問題已經解決,應該就能說服.
可是這又再度違背邊邊子的預測.
酒吧最里面,坐在櫃台角落的年輕男子一看到邊邊子,就臉色大變地起身.
"羅摩斯!"
不會錯.可是自己的身分很明顯暴露了,為什麼?才這麼思考的瞬問,邊邊子想起自己還穿著"公司"的制服.
"完蛋了!有夠失敗!"
羅摩斯踹開椅凳站起來後,消失在酒吧後頭.他打算從後門逃走,途中撞倒從廁所走出來的客人,這名客人撞上餐桌,頓時引起一陣騷動.
"等一下!請你聽我說幾句話!"
邊邊子立刻再度追逐他的蹤跡,但一名來意不善的男人卻擋在正要追上去的她面前,他是剛才從廁所一出來就被撞倒的客人.
"喂!你朋友是怎樣!開什麼玩笑!"
"啊!真是的!先是拉客的,接著是醉鬼?"
男人似乎醉得不輕,說話含糊不清.可是兩個貌似男人同伴的人似乎覺得事情發展很有趣,便一起包圍住邊邊子.
"喂,小姐,別想逃啦.剛才是你男友?你被拋棄啦?"
"既然這樣就陪我們喝酒嘛,這樣我們就原諒你啦!"
男人們奸笑著,帶著酒臭味的臉逐漸靠過來.
饒了我吧——邊邊子真想抱頭大喊.比起他們,對不在場白癡護衛的怒意更節節攀升.
然而——
"喂,說話啊!"
手一被抓住,她緊張地想還真是情況不妙.如果是一名對手,她還有應付的自信,但三人就沒勝算.
此時——
"——放手,你們不配當這家伙的對象."
宛若冰霜的聲音讓周遭的溫度一下子降低.
同時刻,厚實的威士忌杯飛來,打破了醉漢的額頭.醉漢發出慘叫,其他兩人則手足無措.邊邊子回頭看向救星,頓時語塞.
灑吧櫃台,就在剛才羅摩斯的位子隔壁坐著一名少年.
頭戴黑色毛線帽,身穿勾勒出銀線的黑運動衫,雖然是街頭風的隨意打扮,仔細看會發現這是一身昂貴的服裝.端莊的美人陪同在鄰座,將背後的爭執當作耳邊風,正聽著作為店內背景音樂的嘻哈樂.
這名少年眼睛一瞥,回過頭.
周遭的客人——包括圍住邊邊子的三名男人都不禁倒抽一口氣.
一臉宛如奇跡的白晰美貌,從毛線帽露出的發絲彷佛熊熊燃燒的火焰般赤紅,細長銳利的眼眸則是閃耀光芒的紅寶石豔紅.他冷酷無情地斜著嘴,以與火的印象完全相反的冰冷視線看過來.
"傑爾曼……"
"好久不見,調停員,明明長一張噘嘴,卻還挺受歡迎的嘛."
"這……這跟噘嘴沒關系吧."
邊邊子一抗議,少年宛如冰塊溶解於威士忌般,淡淡地微笑.
少年的名字是傑爾曼·克洛克,是外號"紼眼傑爾曼"的吸血鬼.他身為流著"斗將阿斯拉"血統的八百年古血,有著光靠視線的魔力就能操縱火焰的視經引火能力.聖如果是特區排名第一的強者,傑爾曼就是僅次於他的第二名.
但跟聖不一樣,傑爾曼與邊邊子是對立的立場,身在人稱"夜會"的反"公司"勢力.
雖然並非積極惹事的人物,但他一旦動手,周圍承受的損害將難以估計.而且更麻煩的定,他做這些事可能視心情而定——至少據了解他的人說,他的舉止有這種傾向.
"又來替哪個人擦屁股啦?真是一如往常地辛苦."
"……因為這是工作."
"也是有這種沒前途的工作呢,明明是個好青年,還真可憐."
"這感覺像老人才會說的話喔,傑爾曼."
"活到像我這麼大年紀的應該也不多吧."
傑爾曼輕描淡寫地說著,讓邊邊子閉上嘴.他的外表看起來最多十五,六歲,從亮麗的美少年嘴里說出這種話完全沒有說服力.
"話說回來,你會一個人工作還真罕見,'銀刀’與小太郎怎麼了呢?"
"……請不要問我."
這樣的問答,今晚已是第三次了.傑爾曼也明白一切,輕輕聳肩.
"辛苦你啦,小噘嘴."
"我說,這跟噘嘴沒關系吧!"
"好,既然這樣我先來幫你吧,首先將那三人——"
"等一下!?你說什麼?不可以啦,傑爾曼."
"為什麼?有什麼關系,就當沒看到啦,那不然就將目擊者一起葬入火海——"
"住——手——"
邊邊子被捉弄人的吸血鬼搞得手足無措.這當然是玩笑,肯定是玩笑,她懇切地希望這是個玩笑,但她實在看不透這別扭家伙的真實想法.老實說,被醉鬼糾纏還輕松多了.
正當邊邊子被傑爾曼要著玩——
"……咳咳."
傳來一陣帶刺的乾咳聲.
來自隨同傑爾曼的女性,年紀二十多歲,裝扮跟少年不同,是一身整齊的套裝,十分符合成熟女子的感覺,雖然仍比不上傑爾曼,但也是一名風格沉靜的氣質美女.
"啊,沙由香,好久不見."
"晚安,邊邊子.不過這樣好嗎?在這種地方閑晃?"
邊邊子也認識她,身為人類卻侍奉著吸血鬼傑爾曼的白峰沙由香,是在一年前認識的.
跟傑爾曼不一樣,是個能溝通的人,因此邊邊子也多次委托她當調停的中間人.
雖說如此,或許由於與主人的兩人時光被打擾,現在沙由香的聲音不同尋常地冷淡,就算用詞彬彬有禮,臉上卻明白寫著:"閑雜人等快滾."
"沒關系嘛,沙由香,感覺挺好玩的."
"傑爾曼大人,實在不用特地介入麻煩,再說還是這麼無聊的爭執——"
"是嗎?剛才還感覺到聖使用'縮地’的氣息,既然連'東之龍王’都親自出動,我也來參一腳就更有趣了."
"可…可是已經約好等一下要看午夜場電影……"
"電影隨時都能看嘛."
"怎…怎麼這樣!"
沙由香露出世界末日來臨的表情,以幾乎能點燃視經引火的視線直瞪邊邊子.
沙由香的強項在於冷靜沉著,但遇到攸關傑爾曼的事便會頓時開不得玩笑.
"我…我也該追上去了!傑爾曼,今天不好意思了."
邊邊子感覺冷汗都要噴出來,便丟下單方面的說詞逃離現場.傑爾曼好像說了些什麼,就當沒聽到吧.這種時候,比起要無賴吸血鬼的不開心,惹他的使仆嫉妒更令人害怕.
穿過店內後門來到大樓問的巷弄,羅摩斯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
"啊!真是的!都是因為浪費了不必要的時問!"
怎麼辦——當她原地跺腳時,聽見暗夜陰影處傳出女性的哀嚎.來自與大街的反方向,是條人煙更加稀少的暗巷,不好的預感讓她臉色發青.
"難道是!?"
邊邊子揚起裙擺跨步,奔往哀聲傳出的方向.
穿過大樓問隙,好不容易走到老舊路燈佇立的孤寂巷道,一名披著毛皮大衣的女性臀部著地癱坐在正中央.
"發生什麼事!"
"剛…剛…剛才有人飛起來……!"
似乎沒受傷.夜店濃妝裝扮的女子回頭看向趕來的邊邊子,顫抖的指尖指向上方.
肮髒的大樓後方,高度約四,五樓層處,女性所指的位置是不自然扭曲的緊急逃生梯扶手.視線繼續向上,便看見從一個屋頂跳到另一個屋頂,融入黑暗的人影.
擁有人形,卻有異於人類而宛如野生動物的優美行動.邊邊子的噘嘴緊緊抿住.
邊邊子對嚇呆的女子說——
"你醉得很厲害喔,喝酒要有節制!"
說完便追在羅摩斯身後而去.
幸運的是,除了那女子外似乎沒有其他目擊者.巷弄內一片寂靜,鬧區的熱鬧繁榮全被櫛比鱗次的大樓擋住了.
"等一下——!"
奔跑著仰頭向上看,邊邊子朝屋頂揚聲大喊:
"羅摩斯!羅摩斯先生!請聽我說幾句話,我已經與基克洛先生談過了,已經沒事了!所以請不要逃!"
若以吸血鬼的聽力絕對聽得見,可是羅摩斯並末停住腳步.他在屋頂怱隱怱現,繼續翻過一棟棟大樓奔逃.
話說回來,如果他真的有意逃跑,應該早就逃得遠遠了.他好歹也是吸血鬼,若真心要逃,邊邊子應該會追丟.
"啊~討厭,你也很在意嘛?既然這樣就來談一談啦!喂?"
她一直以全力奔馳,實在喘不過氣,然而又沒道理放棄.邊邊子汗流浹背地繼續在漆黑的夜路飛奔.
可是——
"耶…耶?"
斷斷績績看到的羅摩斯就這樣消失不見.她驚訝地定睛細看,看不見任何會動的身影.
邊邊子焦急地蹦跳,當然,這樣仍無法窺探到大樓上方.
"完……完蛋了,這下真的給他逃掉了."
沒有立刻逃走,可能只是想看看是否有除了邊邊予以外的追兵.邊邊子懊惱不已.
但她的推測有誤.
突然,巷子內唯一的路燈遭到破壞,四周瞬間陷入昏暗,彷佛被黑暗觸發一般,冷冽的夜氣纏繞住邊邊子的身軀.
接著就在前方,感覺巷子前面有物體移動.稍待片刻——
碰.
聽見物體著地的聲音.
邊邊子擺出架勢.黑暗中,吸血鬼眼眸散發的磷光詭異地浮現,直盯著邊邊子.
糟糕——她真後悔.趁勢追來是很好,但目前卻沒有從吸血鬼手下自我保護的方法.
邊邊子又趕緊否定自己的想法.
沒必要防備,因為我是為了對話才來追他的.
"……請問是羅摩斯嗎?"
"……'公司’的調停員啊?真年輕,居然還是女的."
眼前的人影出聲回應.
邊邊子稍微松了口氣.似乎至少能談一談,而且從簡潔的話聲能感覺出對方也很緊張.
對方應該也覺得不安.必須避免讓雙方都因陷入恐懼而失去冷靜才行.
"初次見面,我是葛城邊邊子,正如您所說,我是'公司’的調停員.太好了,謝謝您願意聽我說.首先希望澄清誤解,我並非來此追捕您,請聽我說幾話."
別焦急別焦急——邊邊子不斷提醒自己,一面緩緩開始對話.
羅摩斯沒有回應.邊邊子仍推敲著對方的反應繼續陳述.就好像捕捉逃走的貓一樣,話說回來,這只貓的尖牙可是能輕易奪走邊邊子的生命.
"我們已經了解您及貴血族的狀況.可是請務必冷靜,我剛剛才與基克洛先生見過面,雖然您的同伴攻擊人是令人心痛的事件,但'公司’對您——"
"我問你."
羅摩斯突然打斷邊邊子的話.
吸血鬼聲調強硬,邊邊子慎重地與他保持距離,盡量避免刺激到他,然後回問:"……
什麼事?"
羅摩斯緩緩開口說:
一你……知道第十一區的所在地嗎?"
她實在很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你說什麼?"
"回答我,調停員,若是'公司’的人,知道應該也不奇怪."
羅摩斯以窮追猛打的語氣追問邊邊子,但邊邊子無法立即回答.
完全出乎意料.事實上已經有一年沒聽到這名詞,卻是肯定無法忘記的詞.
一年前,邊邊子因為某些原因曾尋找過這地方,而卷進動搖特區的大事件的漩渦中.
尋找次郎他們的居所,與聖和凱因相遇及對立,"九龍的血統"亞弗里·趟登場,還有與變成凱麗·黃的卡莎朵拉·吉兒·渥洛克面對面,以及後來的激戰.
那是邊邊子才剛認識次郎與小太郎,尚未將兩人雇為護衛,而是視為特區造訪者看待之時發生的事.當時的體驗與記憶鮮明地蘇醒,邊邊子瞬間幾乎忘記當下置身的狀況.
"……回答我!"羅摩斯大喊.邊邊子身體嚇得一縮,趕緊集中思慮在眼前的吸血鬼.
"……請問您從哪聽到第十一區的事?"
"問話的人是我."
羅摩斯的說話態度變得很強烈.邊邊子拚命鎮定自己:
"……第十一區是從前特區的都市傳說之一,如您所知,特區全域由十個地區組成,即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開始開發的第一區到第五區的舊市區,以及'九龍沖擊’後急速開發的第六區到第十區的新市區.第十一區是並不包含於其中的'不存在’之地.會出現這種傳聞,也是因為香港聖戰後特區也持續長期的混亂——"
"然後——"
羅摩斯再度岔入邊邊子的話:
"然後趁著這團混亂,某件'遺產’被秘密地從香港運到特區,如今這件遺產仍持續埋藏著,就在應該不存在的第十一區."
"……是,就是這類說法的傳聞,但終究不過是個傳聞."
邊邊子謹慎地回應.
一年前,邊邊子最後並未找到第十一區.其實那時邊邊子隨卡莎的策略起舞,也不清楚第十一區的傳聞有何根據,當時並不是時候,事件告一段落後事情也不了了之地結束了.
可是對邊邊子來說,第十一區絕對是不祥之地,只有令人討厭的印象.
然後——
"不存在的地方……嗎?"
羅摩斯啞聲輕語,聲調帶著自嘲:
"真諷刺,說不定確實是如此,我們的樂園根本不存在."
"樂園?"
羅摩斯以輕蔑的目光瞄了反問的邊邊子一眼.
糟糕的眼神.仿佛經由輕賤他人來拚死守護自己的榮耀,走投無路的眼眸.
這下不妙了——邊邊子不得不如此判斷.他不曉得羅摩斯來到特區有怎樣的經曆,但看得出來,他的心已經相當偏差地僵化了.他無意聽進邊邊子的話,或者說,他根本無心為了對話而靠近.
不過就算如此也沒理由退縮,畢竟邊邊子是專業的調停員.
"'義士皮庫羅托提斯’的血統已經以協約血族的身分受到邀請了."
首先開門見山,切入現狀說明:
"確實,特區的現狀對吸血鬼並不友善,但事情就是這樣,人與吸血鬼更應該合力改變這個狀況,'公司’簽訂的'協約’就是這個目標的第一步."
總之,邊邊子要確保交涉的先機,雖在意第十一區的事,但現在與他的協商優先.
可是羅摩斯並未聽進她的話.
"'公司’無法拯救我們."
這是冷靜的獨白,就像持續沉重地累積而沉澱如底泥般的感情,上方清澈而平靜.
"……請顧慮到基克洛與其他血族."
對邊邊子來說這原本是最後的手段.她討厭脅迫,但對;我士"的血統應該有效.
實際情況是羅摩斯似乎很難受,而且以充滿憎恨的眼神看向邊邊子.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路,我無意加以否定.但總有一天他們一定會發現,不管是特區也好,'公司’也罷,畢竟都是人類設想創造的,只不過是為了人類而存在的東西."
"羅摩斯!"
"但我會記住你.如果我的同胞被逐出特區,我絕不讓你活著,你最好牢記在心."
大放憤怒之詞的羅摩斯轉身背過邊邊子.邊邊子叫住他,他卻已經不予理睬,用力一蹲便如彈簧般躍起.
他朝大樓的外牆一踢,降落在陽台.邊邊子對接著想跳上屋頂的羅摩斯沙啞地嘶喊:
"你這個是非不分的膽小鬼!給我有點分寸啦!"
羅摩斯停止動作,從上方俯視的眼眸蘊含凌厲的光芒:
"說我膽小鬼,你這小女孩還真傲慢啊."
"誰叫你要逃!遭遇不幸的不是只有你,特區有一堆怨恨人類的吸血鬼,但是大家都忍耐下來,安分地生活.就因如此,就算一點點也好,我們也都很努力想讓情況好轉嘛!一個人鬧別扭任意妄為,不是膽小是什麼?可以請你多少想一想會造成別人多少麻煩好嗎?"
羅摩斯在黑暗中發光的雙眼鮮明地熊熊燃燒,他並未因邊邊子的挑釁而抓狂,這就是他依舊保持冷靜的證據.然而邊邊子對聽不進話的他失去耐心.
"……人類的話不能信任."
羅摩斯大喊後便打算離去,邊邊子再度追上:
"等一下!這是'義士’的血統會做的事嗎!"
"你這家伙別說得好像什麼都懂!"
羅摩斯在半空轉身手臂一揮,接著伴隨水泥裂開的破壞聲,緊急逃生梯剝離牆面,開始朝路面傾倒.
羅摩斯大概意圖阻斷道路,接著順勢頭也不回地跳離屋頂.
而當受驚的邊邊子慌忙地停下腳步的瞬問——
"好痛!"
腳一扭便跌在地上.
解體的緊急逃生梯就在邊邊子的正上方宛如長龍順勢搖擺直下,邊邊子甚至無法出聲慘叫,只能仰望著橫倒逼近的鐵塊.
這時候.
震耳欲聾的轟隆聲中,傳來一道輕快地劃破夜氣的清爽聲響.
躍入視野的赤紅裝扮,銀色閃光從對方手上竄出,繪出延續到月亮的光之軌跡.
襲向邊邊子的緊急逃生梯被一刀兩斷地劈開.
取而代之從邊邊子上方降臨的是穿戴紅帽紅衣,手持閃耀銀光的日本刀的一名青年.
他有著及肩黑發與細長黑眸,修長的手足一躍而下——邊邊子的護衛"銀刀"望月次郎降落在雇主身旁.
"久等了,邊邊子!望月次郎報到!"
"笨蛋!什麼報到!晚到還差不多!差一點報到就會變成暴斃了啦!"
"喔,哎呀?以剛才的時機來看,我還以為無論如何都會得到感激的歡呼……"
起身的邊邊子嘴角下壓,瞪著不禁退縮的次郎.
可是,也藏不住滿滿的安心.大罵次郎的聲音與剛才相比,宛若他人般活力充沛:
"你該不會是怕被罵,還特意算好時機出現吧!"
"耶~?你這番話實在太過分了,你的生命安全不管怎樣是最重要的,我可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刀就沖過來了耶?所以你看,雖然遲到,還不是像這樣平安無事地解決了嗎?"
"錯!我扭到腳了,都是因為某護衛不在場害的."
"怎麼這樣……請別抬頭挺胸地威嚇,我錯了,我道歉."
次郎一臉困擾地對賴在地上擦腰聳肩的邊邊子低頭.邊邊子仍在氣頭上,不管怎麼善意地看,總覺得這是為了讓次郎困擾而要的別扭.
"而且還被逃掉了啦.怎麼辦啦,真是的,明明好不容易順利與血族談妥,若剛才的人出事的話,一切不就都白費了."
"這一點請放心,小太郎已經跟在後面追過去了,還足以趕上."
"讓小太郎去追?"
次郎堅定地對一臉疑問著"這怎麼能放心"的邊邊子保證——怎麼看都覺得很勉強——
"別擔心".
"他也在反省.奸了,我們也追上去吧."
"等等,次郎,我的腳真的扭到站不——呀!"
邊邊子來不及抗議,次郎已將銀刀回鞘,伸出雙手攬起她.
"抓好."
細語一聲便大幅躍起.
身體感到壓力,邊邊子不禁閉起雙眼,接著微微睜眼,地面已經在下方遙遙遠離.
身體承受的莫名重力回複原狀時,次郎與邊邊子已經站在大樓屋頂.邊邊子維持被護衛抱起來的姿勢瞪大雙眼:
"不要突然亂來啦!很可怕耶!"
"不必害怕.要飛啰,抓緊."
話才說完,邊邊子不及制止,次郎便沖出屋頂,在一個又一個充斥籬笆,天線,蓄水池等障礙物的屋頂奔馳.邊邊子不斷發出"嗚哇!哇!"的短聲慘叫.
但比起視線搖晃,重力變化頭暈目眩,身體承受的沖擊卻少得令人震驚.次郎仿佛以棉絮裹菩雞蛋般抱著邊邊子的身體.
最後次郎喊著——
"小太郎!"
聽到這聲呼喚,邊邊子才睜開緊閉的眼,然後只見嬌小的少年正緊抓著相隔不遠的屋頂天線頂端.
在黑夜里,綴飾著一絲鮮明色澤的金發碧眼.
"哥哥!"
回話的容顏,仿佛光是存在周遭也會感到幸福般地惹人疼愛,宛如從天堂失足勾到天線的慌張天使.
他就是次郎的弟弟小太郎.
"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剛才的吸血鬼跑到哪里去了?"
"往哪邊跑走了!"
"不是跑走,是追丟了吧?"
"對~不~起,他跑得好快嘛~"
哀聲說著的小太郎額頭上,有個遠遠看也很清楚的大腫包.恐怕是次郎對忘記傳話的弟弟施下的重罰.身為吸血鬼的小太郎無法立即複原,肯定是受到極度嚴厲的處罰.次郎是對待弟弟比對自己嚴格兩成的哥哥.
"受不了,真沒辦法."
發現自己被追趕,羅摩斯應該也抑住了氣息."既然如此——"次郎視線轉向前方.
"邊邊子,要跳了."
"'跳’?"
又飛起來了.
全身一屈,下一刻次郎在半空大幅一躍.
"呀~!"
邊邊子死命勒緊次郎的脖子,身體壓在次郎胸口,發絲凌亂紛飛,被抱起來的指尖上感覺到空氣暢流的觸感.
就像云霄飛車急遽上升般,全身血液流動遲緩,幾秒後達到跳躍軌道的頂點,不快的感覺突然消失無蹤.
"……咦?"
邊邊子睜開眼,不禁——
"唔哇——"
她吐出由衷的感歎.
邊邊子正飛翔於夜空中.
就在都市上方數十公尺處,五顏六色的都會燈火宛如玻璃雕琢的巨大圓盤在眼底展開,一閃一閃的霓虹與路燈,以及宛若沙金長河般的車燈.
不遠之處,第八區與第九區的高樓群以夜空為背景寂靜地聳立,那一頭是夜之東京灣,再過去則是太平洋的海原.回頭一看,也可以看見對岸——位於本土橫濱的路燈.點亮的雙子吊橋則是"跨海大橋"與;貝昏橋".
夜空晴朗,萬里無云,月亮高掛天際,空氣清新且甜美芬芳,舞動人心.
邊邊子的雙眼睜到最大,一眼望遍美麗的夜景.言語難以形容的歡喜竄入胸口,不由得綻放笑容.
這里是特區.
是邊邊子的城市.
"找到了!"
次郎說著,表情猙獰令人聯想到盯住獵物的猛獸.
"……次郎,請不要拔刀."
邊邊子懇求,次郎反射性地露出有異議的表情.
雖然語氣輕浮,次郎也覺得對邊邊子暴露在危險中要負起責任.邊邊子從不尋常的強硬追逐戲碼與誇張的跳躍便看出這點.
這想法當然也針對攻擊邊邊子的羅摩斯,不立即回應邊邊子要求自己別傷人的指示也是因為如此.
"次郎,我們的工作是調停."
邊邊子堅定地說.次郎瞬間浮現"敗給你了"的表情,應道:"我知道了".
邊邊子在次郎懷中點頭.漂浮戚已經消失,接著感覺血液朝頭部逆流,開始出現不悅又爽快的墜落感.
邊邊子右手朝地面一揮.
"好,上吧!次郎!去抓那個別扭鬼!"
"遵命."
次郎運作意念力場,一口作氣加速朝地面前進.
鼓動加速,邊邊子咬著牙.猛然一看,清楚發現地面的小太郎也努力追上邊邊子,或許不想繼續讓人生氣,或是打算洗刷汙名,嬌小的手腳全力揮舞移動.這麼一來,最後展示場上的演員總算都到齊了.
耳際的破風聲變強,地面——特區在眼前放大進逼.
邊邊子持續抓緊次郎——
"萬歲!"
歡呼聲揚起.
風中舞動的黑發,晶亮閃爍的黑眸,平凡的輪廓,毫無特色的打扮,但卻是個會留給認識她的人不可思議深刻印象的少女.
注冊商標是常穿的"公司"制服,魅力所在是淘氣的噘嘴.
葛城邊邊子,十八歲.
年輕調停員的夜晚似乎還沒那麼快結束.
3既然如此,那該怎麼做才好呢?
他如此問她.
閃耀金輝的發絲與天真——卻不容輕怱的碧眼.活過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久遠時光的古老吸血鬼,帶著溫柔的微笑凝視年輕人.
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哪里會有答案?
我不知道.
我該怎麼做才好?
我該怎麼做才對?
他死命地問,即便這是多麼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大疑問,他還是不禁想問.
而她回答了:
還沒有人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所以,希望你也去尋找.
找出你的答案.
從那一天起,他的旅程開始了,將一輩子的人生投注於這條路,賭下所有的人生持續找尋當時的答案.
直到如今仍在尋找.
BBB
回過神,才發覺清晨的日光從窗口射進來了.
似乎稍微睡了一下."公司"的調停部部長陣內章吾很委屈地趴在辦公室的桌上.
身體每個部位都喊著酸痛.以前不曾有過這種情況,還曾自豪到哪都睡得著,一醒來的瞬間就能理所當然地以完全的狀態活動.已經不年輕了,流逝的歲月讓陣內露出苦笑.
待在辦公室的只有他一人.桌面疊了一份報告,是昨晚——該說是跨人次日的深夜時,他的部下交出的報告.
是關於"義士皮庫羅托提斯"血統的交涉經過與結果.關於他們今後處置,有一份必要的公文,以及數名古血——聖與凱因的保證書.另外,仿佛隨公文附贈般,偷偷摸摸卻藏也藏不住地厚厚附著檢討報告與損害金額的報告,而交件者欄位的名字是"葛城邊邊子".
已瀏覽過文件的陣內無奈地歎氣.
坦白說是一份漏洞百出的報告,明天應該會命令她重寫.
與以前相比——與一年前她所交出的報告相比,現在的報告太過雜亂.過去的邊邊子總會交出乾淨整齊到無可挑剔的報告.
但報告內容呈現的東西,就其他意義而言是一年前無法相提並論的.
如今交到眼前的報告,只能說是一流調停員完成工作的報告.
陣內想了一下,若是自己去調停會怎樣?
若是他,恐怕會以更有效率的方式邀請"義士皮庫羅托提斯"的血統進入特區,也無須動到聖與凱因這類大人物,更不會犯險與傑爾曼接觸.不用逐一調查基克洛一族的動向,在周遭零損害的狀況下完成交涉.
可是——陣內翻到報告的最後.
附件是基克洛所書寫,遵守協約的契約書,以及給"公司"的感謝文.
陣內再度露出與剛才不同意義的苦笑.
若是他,要能讓對方寫下"這個",應該要半年或一年後吧.他很清楚那是怎樣的血族,若是以自己的血起誓,就絕對不會毀約.
而且不僅如此,邊邊子已經贏得他們的"信任".這並不容易,陣內比誰都深刻了解這有多困難,更何況,根據情報部的調查,"義士"血統被逐出故鄉後便因人類之手嘗遍辛酸.
並非交涉的技術,也不能以一句"人品"總結.
吸血鬼多多少少都會築起針對人類的牆,邊邊子卻能穿越這道牆,接受牆的存在,且毫下在意地接近.
撿回身為孤兒的她養育至今,細心照顧,偶爾心存迷惘與煩惱,胼手胝足地培育她.
這成果便在報告的最下方清楚地開花結果.就因為自己是比誰都優秀的調停員,所以陣內十分清楚.
但,邊邊子的成長並非只是自己的功勞.
塑造出今日邊邊子的最大主因,是自己間接准備的要素——環境.
"感恩,劍士大人,非常感謝您,賢者大人."
陣內微笑著闔上報告,並壞心眼地在報告中央蓋上"再提出"的章,然後拋到桌角.
他怱然念頭一起,打開抽屜,采手取出一張塞在最里面的照片.
是張已褪色的老照片.角落標著:一九九七,香港.陣內看著照片,目光柔和起來.
照片上是兩名人類與兩名吸血鬼.不知為何一張臭臉,挺著高個子站在最後面的次郎:
擠在前面笑著的——十年前的自己與赤井鈐介;以及夾在兩人間做出與次郎相反,心情大好的勝利手勢的金發碧眼美麗女性.
"哈哈……"
太令人懷念,使他不禁笑出聲.
當陣內還不算什麼人物時的日子,光輝而充滿可能性的時光.
從那之後過了十年——不,十一年,到底有多少事物改變了呢?照片中的四人也一樣,各自經曆巨大的命運變遷直到現在.甚至對活的時間是人類無法相比之久的吸血鬼來說,也是過於龐大的變化.
"更何況我們是人類之軀,真是,不曉得能親眼見證這變化的潮流到什麼時候."
陣內瞄了一眼報告:
"你會怎麼做呢?邊邊子?雖只能盡可能賣力跟隨,不過重點其實也只是如此.那麼,你會留在守候的一方,還是投身開創的一方呢?亦或是……"
陣內自言自語著,並在內心將照片中的自己與部下兼徒弟的某少女重疊.
然後,享受著一時之間的感傷後,將老舊的記憶收回抽屜.
轉換情緒,他盯向桌面的其他報告.此時他的嘴角綻放起銳利的微笑,絕妙地混合大膽與嘲諷的微笑.
桌上報告的數量總共超出十份,從與吸血鬼交涉的結果到紛爭處理的報告,以及所負責血族的定期觀察記錄等,內容各式各樣.可是包括邊邊子呈上的報告在內,這些報告都有一個共通點.
第十一區.
每位提出報告的調停員,均從接觸的吸血鬼聽到第十一區的消息.
"……動作真是露骨,但時機很巧妙,不是單純地找碴,應該視為某種聲東擊西."
陣內已經在收到最初的報告時便委托監察部的鈐介私下調查.原本應該是轉給情報部的工作,但他考慮到這十分可能是"敵人"灑下的餌,不想公開行動.
"話說回來,既然在如此短期內急速增加,情報部應該也不會放過."
管理情報部的是會長的左右手張雷考.他是"公司"內外公認的聰明人,不可能錯失這徵兆.尚未造訪陣內要求解釋,應該是要等今天預定的會議結束後再來.
陣內將視線轉至窗外,睜不開眼地瞧著因朝陽泛白的景色.
今天是那個事件——動搖特區的"銀刀"來訪,以及"九龍的血統"襲擊後正好滿一年的日子.
至於身為協約血族盟主的"東之龍王"聖與凱因·渥洛克在屆臨一年的這一天,為了向"公司"闡明"某件事實"而要求舉行高峰會議.
那是陣內早已明了的事實,前些日子也曾要求跟聖與凱因非正式會面討論過這問題.
老實說,這是個關鍵時刻,或許特區將以此會議為契機而分裂.
而期待如此演變的人的手將會悄悄潛進,陣內拿到的報告不過是個前兆.
陣內的視線不知不覺投向桌面一隅——延伸到蓋上"再提出"章的那份報告.
他的表情變得險惡.
"還太早……"
從窗口照進的新鮮晨光靜靜地淨化了無人的辦公室,陣內默默凝視表面看來貌似和平的景色.
BBB
聯系本土與特區的吊橋"黃昏橋".
要走完這座橋其實需要三天.
"到了……!"
踏上人工建造的大地,少女露出三天以來首次的笑容.
年約十歲的少女有著別於年紀的精致容貌,看起來很活潑,黑發在背後編成辮子.
身上穿著長袖洋裝,頭戴黃色草帽,肩上掛著與嬌小身軀不成比例的大背包,一身跟著觀光團旅行的模樣,然而少女卻沒有同伴.而且受到三天海風吹拂,看起來實在髒兮兮的.
然而渡橋時充滿苦澀的表情,如今卻閃耀著喜悅與驕傲.
少女回頭看向來時路:
"……一個人安全抵達了……"
沒造成大家的麻煩,而且之後至少也能幫大家一點忙.她因此高興不已.
少女再度轉向特區.
眼前聳立的大都市在嬌小少女的眼底宛如異世界.
這是她第一次造訪的地方,可是,對她來說卻是因緣深遠之地.
小小的胸口蘊藏決心,少女繃起幼嫩的臉龐,邁步踏入特區.
第二章一切終結之始的會議1
"咦?部長不在嗎?"
"是,好像是去參加那個高峰會議."
邊邊子聽了楠云雀的回答才回想起來,"啊~"地附和一聲.
"是今天嗎?糟了,我還想昨天的報告也許要口頭說明才特地出門過來耶."
邊邊子一身便服.昨天——正確地說是今天——跨夜加班,因此今天便補休假.
邊邊子的工作地點,也就是調停員辦公室依照慣例門可羅雀.就像昨天她的情況,調停員工作的上班時間是不規律的,又因為主要以外勤為中心,愈資深的調停員待在辦公室的時間愈短,常駐辦公室的多是負責接電話的云雀.
"學姊,你說的報告該不會是這份吧?已經放在這里了."
"耶?又要重寫~?可惡,那個鬼部長,真是冷血無情,讓未成年人工作到三更半夜結果居然還要重寫報告."
邊邊子厭煩地嘟起嘴,心不甘情不願地拿回報告.
看到邊邊子歎氣的樣子,云雀咯咯偷笑起來.她是邊邊子的晚輩,是一名實習調停員,團子頭的發型跟一年前沒兩樣,自然流露的充沛活力也一如往昔.
"可是學姊最近很得心應手吧?這次也很有成績.不過次郎與小太郎倒是部沒變嘛."
"什麼?你翻過了?"
"啊,抱歉,可是學姊的報告一向很好玩,就不禁——"
云雀縮縮脖子吐舌頭.被晚輩贊美感覺還不賴,但"很好玩"究竟算不算得上贊美就是微妙之處了.
"我高中畢業以後也想進入'公司’,最近也在進行遴選考試的准備."
"咦?已經在准備了?小雀不是才高一嗎?"
"二年級了.我們高中非常自由,學校里甚至有已經就業,邊工作邊上學的學生."
"哦——"
特區是由眾多企業投入資本創造的經濟都市,雖屬於日本的一部分,但治外法權的色彩濃厚,涉及教育環境與勞動條件的法律與常識也與本土相當不同.類似邊邊子這樣的未成年人在第一線工作也是特區才有的特色.
"太可惜啦,先別急著工作嘛.我不曾好好上過學,很幢憬學生呢,好像每天都很快樂的樣子."
"啊~因為不曉得實情才會擴大美好的印象,學生本身對自己與未來也有許多煩惱喔?不管怎麼做都還是半吊子,像學姊這樣獨當一面工作的人說這種話,感覺是很游刀有余的說法,很討厭耶——"
"是…是這樣嗎?"
邊邊子害羞地疑惑著,云雀堅定地說:"是呀."
"再說,我才覺得學姊每天看起來都很快樂."
"不會吧,我從早到晚都在工作耶?"
"唔呵呵,或許本人出乎意料地沒發現吧."
云雀愉快地笑著,邊邊子則是無奈地聳聳肩.的確,自己平常很少會想到自己是否愉快或幸福.
"對了,學姊,你的報告里有個很令人在意的部分."
"……難道是第十一區?"
"對,就是那個都市傳說吧?"
云雀畏畏縮縮地詢問.一年前邊邊子尋找第十一區的事件中云雀也有參一腳,自然會在意.事實上,原本休假的邊邊子下午會進辦公室也是因為打算特別仔細報告這件事.
"那時候,最後不是不了了之地結束了嗎?也沒有深入調查……如今還聽到這種傳聞,實在很在意."
第十一區的傳聞並非多有名,就連在特區長大的邊邊子也不常聽人提到這話題.然而不知為何,吸血鬼——而且是才到特區不久的羅摩斯會知道這件事呢?
現在他已經被交到基克洛的血族手上.基克洛擔保會負起責任嚴密監視,但卻無法從羅摩斯口中問出事情狀況,雖然想過改日要讓他吐實,卻無法保證他會老實說.
"其實我前些日子也聽早紀問起第十一區的事,是從她負責的血族不小心聽來的,問我知不知道."
"咦?真的嗎?"
朱鷺藤早紀是邊邊子的同事.年紀比邊邊子大,是個美人,但更是個適合以瀟灑來形容的高姚女性.又因為她是人與吸血鬼所生的"混血兒",體能也很優秀,並且不在乎自己特殊的身分背景,很隨和且照顧人,對邊邊子而言可說是非常可靠的調停員前輩.
"因為很在意,也與其他人確認過,除了早紀以外有幾個人也……看來那個謠言最近又再度引燃,而且還是在吸血鬼之間."
"……這樣啊."
邊邊子聲音一沉.
隱約有種討厭的感覺.為什麼呢——問著自己的邊邊子立刻想到——就是昨晚羅摩斯的態度.他采取的行動與暗示性的說詞,都喚起邊邊子負面的印象.
羅摩斯說第十一區是"我們的樂園".在那種情境下突然冒出這句話,肯定是抱著相當深刻的執著.
"總覺得很詭異."
"次郎與小太郎不曉得嗎?關於第十一區的謠言."
"思——他們雖然是吸血鬼卻偏向'公司’,除了聖與凱因之外就沒有其他熟人,我想他們應該不清楚街頭巷尾吸血鬼的傳聞."
反倒是傑爾曼應該會知道吧——邊邊子心想.若是他,或是他所屬二僅會"的吸血鬼有人知道也不奇怪.最近說不定聯絡沙由香問問看也好.
"啊,對了."
"嗯?"
"提到第十一區就讓我想起來,正好是去年這時候嘛?次郎他們就是這時來特區的."
"說得也是,已經經過了一年啦,時問一下子就過去了."
邊邊子對轉換話題的晚輩歎了口氣.正如云雀所說,三人的共同生活很快便過了一年.
現在與兩人同居的生活已經成為邊邊子的日常.明明在與他們相遇之前自己都一直單獨度日,但最近甚至想不起來當時的自己是怎麼生活的.
"不慶祝一下嗎?"
"算了吧,不符合我的風格."
"你這什麼話,難得的紀念日耶,小太郎會很開心喔."
"那家伙就算在平常的日子也是笑嘻嘻的."
"學姊也很開心吧?學姊,自從次郎與小太郎來了以後,你改變很多呢."
"咦?是…是嗎?"
這就是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邊邊子板起臉,云雀則說:"不是啦!"笑著搖頭.
"我說這種話可能有點傲慢,但你與之前比起來好相處多了.現在我才敢說,以前的學姊太像優等生所以很難相處,因此總是感覺氣氛很緊繃."
"我嗎?"
邊邊子頗感意外地思考,想一想也有一些端倪.以前有著自己是孤兒,無法依賴任何人的意識,且自己年輕又身為女性,不能讓人看不起,總是繃得緊緊的.
可是這才發現,最近逐漸不再冒出這種想法.哎,或許是因為在這種念頭出現前,其他得注意的事情急遽增加了.
"要說改變,倒不如說是墮落了.這一年來檢討報告寫得要死."
邊邊子半自嘲地笑著,云雀則一副被閃光閃到的眼神回看這樣的她.在晚輩不尋常的視線下,邊邊子愈來愈不好意思.
"好了,總之部長不在的話我就回去了."
"沒關系嗎?"
"無所謂,應該可以等他進辦公室時再重交,而且——"
若早紀與其他調停員也有報告,陣內應該不會放過第十一區的案子.邊邊子雖質疑上司的通情達理,但在能力面卻從未感到不安.無論如何,她相信他永遠能策劃出最佳手段.
"先走了,小雀.工作加油,我在附近晃一晃就回去了."
"是——辛苦了."
云雀坐著微笑揮手,邊邊子也揮手離開辦公室.
BBB
"好——"
離開辦公室的邊邊子以手擋著日照自語道:
"難得的休假該做什麼呢?大掃除周末再做就好,現在買晚餐也太早,很久沒逛街買衣服了,去看看吧."
"哎呀,小邊邊,今天休假嗎?"
叫住她的是一名年邁的男人,短小精干的身軀裹著工作服,手里則拿著掃帚.邊邊子喊著:"阿茂——"回以問候.
杜田茂是鄰近辦公室墓地的管理者."奧得·康芬公司"表面上是墓園管理公司,墓地就是因之而來的偽裝,不過實際上也有在經營,他就是執行管理的人.
他一大早便待在墓地的小屋內,往來辦公室的人的面孔大都有印象,好像特別記得總是勉強趕上的遲到慣犯邊邊子,一看到就會招呼一聲.
"你好,總是辛苦你了."
"哎呀,真開心.小邊邊才是,很年輕卻總是很上進,佩服佩服!"
杜田笑得合不攏嘴地點頭.或許難得看她穿便服,一副看著兒孫的樣子眯起眼睛:
"不過小邊邊最近變得漂亮許多啊,工作也很能干,已經是獨當一面的女強人啦."
"還早啦,明明每次我沖來上班時你都看得一臉吃驚."
"我說真的.話說回來,你跟穿誇張套裝的高個子老兄最近怎樣了?有沒有什麼進展?"
"又…又說這種話.我不是每次都告訴你他是護衛嗎?為什麼阿茂你總是動不動就扯到情愛啦?"
邊邊子一臉紅,杜田就哈哈笑起來.其實他的笑容一點都不令人討厭,這大概就是雖然有很多騷擾的言論,卻受年輕職員仰慕的理由.
"首先,那家伙是吸血鬼耶?吸血鬼喔?而且還背負著過去,阿茂也聽過吧?"
"什麼話,男人與女人之間,種族什麼的差異沒有關系,更何況是兩個年輕人,這種事等老了以後再想吧."
工作雖然是管理墓地,但他畢竟也是"公司"員工,也清楚"公司"真正執行的工作.
以前曾聽他說過,他似乎年輕時曾與美麗的吸血鬼女性共度半個人生,他在"九龍沖擊"後的暴動失去伴侶後才加入"公司".
"想不到居然是我活得比較久,當時作夢也沒想到.人生無常——我不是要告訴你這麼灰暗的話,不過你會愈來愈深刻體會把握當下的意思."
邊邊子苦笑稱是,應和深深皺起臉的杜田.年輕人聽不進老人的金玉良言是從古至今不變的現實,杜田也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今天就說到此為止啦,抱歉讓你在難得的休假陪我這種老頭聊天.而且今天早上我還因為宿醉,沒有完成平常的工作."
"工作?"
"思,是我上任時陣內直接拜托我的事,是很奇妙的工作……哎呀,也不怎麼重要."
"部長直接拜托的嗎?耶?"
部長甚至要親自指示管理墓地的工作?說他真能干,不如說實在令人敬畏.
"啊,對了,我想問個問題.阿茂,你最近有在哪聽過第十一區的謠言嗎?"
杜田的人脈其實很廣.跟云雀不一樣,在公司外也有不少認識的人.
可是對邊邊子的疑問,他卻"吭?"一聲歪起頭:
"你是說香港的遺產?我沒特別聽說耶,怎麼了嗎?"
"不,沒聽過就算了.那麼工作請加油!"
邊邊子向杜田道別:
"哎呀,算了,工作的事明天再說."
就如杜田所說,畢竟是難得的休假,既然這陣子這麼忙,悠哉一下也不會遭天譴.
辦公室在第五區一角.邊邊子以前所未有的輕松心情穿越銀杏林,在商店街閑晃.
夏初的陽光不會太熱也不會太冷,正好適合散步.行道樹一片茂密新綠,空氣中隱約融人夏日氣息,清晰地映在走道上的樹蔭隨著風改變模樣,邊邊子踩著輕快的腳步走在上方.
"一年啊……"
邊邊子回想起云雀的話呢喃著.第一次帶次郎與小太郎到辦公室時正好也是這種季節.
那時為了找兄弟的住所,還在特區來回奔波.
"話說回來,慶祝啊……還是做點什麼比較好吧."
云雀跟她說時,因為覺得不好意思就含糊帶過,其實邊邊子自己也稍微想過.
事實上,這一年對邊邊子來說是難忘的一年.一個人生活的時光不管累積多久,回頭看也只有相同的印象.該怎麼說,與次郎與小太郎生活的這一年,一天比一天新鮮,快樂的事也好,難過的事也好,有多到數不清的回憶.以多采多姿這一點來說,譬喻成與至今的人生等值或許也不算誇大其詞.
云雀說自己變了,應該正如她所說吧.而且,今後一定也會有所改變.自己今後會變得如何呢?現在的邊邊子愉快地想像著.
"小雀也說要努力加油,呵呵,不會變的只有那對兄弟吧."
吸血鬼青春永駐,換句話說就是不會成長.無論到何時都永遠活在相同的時光,就算一年後邊邊子更加成長,次郎與小太郎——至少次郎——也仍會像現在一樣.
"這麼說,總有一天我也會追上次郎羅?次郎差不多二十二,三歲吧,再四,五年啊."
對現在的邊邊子來說,四,五年感覺像是很久以後的未來.可是回想這一年,時間或許一下子就過去了.
試著想像到時候三人的關系,總覺得有莫名的不協調感,很奇怪.
突然,杜田的臉孔閃過腦海.
自己會變老,總有一天會跟他一樣變成老婆婆,到那時候次郎與小太郎到底會——想到這里便無法想像下去了,甚至連四,五年後的情形也只浮現模糊的印象.自己怎麼會知道老了以後的事.
可是,她明白杜田說要把握當下的話,在毫無現實感的現在也是確確實實的真理.
"……嗯,難得的日子,就大玩大鬧一場吧,就這麼辦!"
下定決心後,情緒也隨之上揚.邊邊子想著今晚的菜單,哼著歌走在路上.
停下腳步只是個偶然,一名小女孩偶然進入她的視野.
"——嗯?"
她也不曉得為什麼會注意到這個孩子.一身可愛的洋裝與黃色草帽,從肩上斜背的背包來看像是觀光客.可是看來與小太郎差不多年紀,附近卻沒有家長.
她東張西望地看著四周,背後的辮子隨之搖晃.
"……走失的孩子嗎?"
若是如此放著不管很可憐.邊邊子靠近少女出聲叫喚:
"小妹妹?怎麼了嗎?"
只見少女一副驚嚇勝過不解的樣子回頭看向邊邊子.
她不敢置信地注視邊邊子,以防萬一似地又接著左顧右盼,然後再度仰望邊邊子.
"……你…你在叫我嗎?"
"咦?對呀?怎麼了?"
"因為……你怎麼能看到……"
少女想說些什麼,卻又慌張閉上嘴.另一方面,邊邊子從正面看到少女後也嚇了一跳.
少女有一張頗可愛的容貌,雖然不比小太郎驚豔,感覺將來多少也會變成美女.
可是讓邊邊子驚訝的不是這個原因,而是少女的右眼並非人類的眼睛.
鮮豔的紫羅蘭色,宛如貓科動物般縱長的瞳孔,這種身體特徵有何意義——邊邊子因職業性質而十分清楚.
少女也注意到邊邊子的訝異,她臉色發青地遮住右眼,接著轉過身准備跑走.邊邊子急著叫住她:"等一下!"
"你是混血兒吧?不用擔心,我也認識跟你一樣際遇的人."
這句話發揮預料中的效果.少女頓時停住逃到一半的腳步,回頭看向邊邊子.表情依然驚訝,卻與剛才遽然一變,不再僵硬了.
"是這樣的嗎?"
"是的,是工作上的前輩,非常漂亮而可靠的人,眼睛顏色跟你不一樣,不過……"
邊邊子蹲下來讓視線與少女平行:
"她白天走在外面時會戴墨鏡,你也注意一點比較好,雖然我是無所謂啦."
邊邊子眨了眨眼,少女一副徹底解除心防的樣子面露羞澀:
"其實我以為應該沒有人看得到我,就算看到應該也會沒注意到."
"啊,你用了魔術嗎?好厲害,居然辦得到這種事.啊,可是請不要對我視經侵攻喔,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邊邊子開玩笑般地說完,少女正經地點頭保證.從外觀無法判斷吸血鬼的年齡,但若是混血兒,就跟人一樣會長大,這少女肯定也如外表一般年幼.
少女用的魔法或許是操縱氣息一類的魔術.次郎偶爾也會使用這方式融入環境,能穿著一身誇張紅衣卻毫不引人注目地走在街上,似乎也是因此緣故.
不過,以少女的情況來看,或許因為操縱氣息的能力尚未成熟,所以習慣吸血鬼的邊邊子才能發現她.
"但是,你為什麼一個人呢?該不會迷路了吧?"
邊邊子溫柔地問,少女則用力搖頭晃腦.
猶豫一陣子之後——
"我一個人來的,沒告訴大家."
"啊…啊啊,t晅樣啊……"
邊邊子的表情微微僵化.難道不是迷路的孩子而是離家出走的少女?若是如此就有點麻煩了,尤其既然是混血兒,有相當嚴肅的家庭問題也不奇怪.
"可是你為什麼會來這里?有什麼目的嗎?"
"是,我無論如何都想來特區,我一直很在意這里是什麼樣的地方."
聽到她天真的說詞,邊邊子覺得不好的預感愈來愈強烈.
邊邊子很清楚,不了解特區的吸血鬼對特區有什麼幻想.如果少女也抱持同樣夢想,獨自一人前往這里,果然因家里處境艱辛而離家出走的可能性很高.
而懷抱夢想的吸血鬼若知曉特區的真實——如今仍深存人與吸血鬼以及血族間的對立時又會如何呢?類似羅摩斯的例子絕不罕見.
看起來年紀與小太郎差不多,但聽少女的這詞用字就知道她比他意志堅定多了,而像這種意志堅定的人,只要理想一遭到背叛就會深深受創.
得做些什麼才行.邊邊子基於調停員又是特區居民的身分不由得這麼想.
"我說,你在特區有沒有認識的人?"
"有,啊,可是我不想造成別人麻煩……"
"這樣啊,那也不能告訴那個人羅?"
少女點點頭.幸運的是她對邊邊子似乎已完全卸下警戒心,這樣或許能幫上一些忙.
"既然這樣,要不要跟姊姊一起暍點飲料?姊姊請你喔?"
邊邊子的建議讓少女瞬間表情二兄,但很快她又反應過來低下頭:
"謝…謝謝你,可是我不能造成別人麻煩——"
"哎呀,沒關系啦,正好快三點了,我們去吃甜點吧!啊,還是我感覺很可疑?跟我一起走讓你很為難嗎?"
邊邊子裝傻地問,少女以非常坦率的態度搖頭:
"沒…沒這回事,我其實很怕生,對你卻沒問題,我也覺得不可思議."
"那就好,我帶你去觀光吧.我今天休假,但朋友不是在工作就是在睡覺,很閑呢."
"可是……可是……"
"沒關系沒關系,重點是你想去什麼地方?特區曆史雖淺,還是有不少觀光勝地喔."
說完,邊邊子遞出手,少女猶豫了一陣之後,怯怯地握住她的手.
總覺得很害羞.小太郎可愛是可愛,偶爾也希望他有這種感人的舉動.這麼說來,兩人似乎年齡相近,介紹給小太郎認識或許會變成好朋友.邊邊子連這種事也考慮到了.
這時少女突然露出沉思某事的模樣.
"怎麼了?"
"問之下,她像是想起什麼般仰起頭——
"我想去的地方……"
"是啊,想去哪?"
邊邊子漫不經心地問著,少女卻出乎意料眼神嚴肅地點頭:
"如果你知道的話請告訴我,第十一區在哪里?"
2"卡麥龍飯店"最頂層是VIP房,剛才的緊繃感像是不存在般,彌漫著空無的氛圍.
在聖與凱因的要求下召開的高峰會議,會議目前剛結束.
呈現十足奢侈的廣闊房間現在反倒空蕩蕩的.留在會議室的只有孤伶伶坐在椅中的聖與站在斜前方的凱因.
兩人都默然不語,表情也都很沉痛.或許是因為已說完該說的事而卸下力氣,感受不到平常的精力,只浮現疲勞感.
尤其是聖,他緊閉著嘴,稚嫩的容貌浮現濃厚憂慮色彩.凱因再也無法忍受地歎息:
"……預料中的事態展開."
"…………"
聖無語地咬唇.
會議參與者是他們與"公司"的人類.
包括會長尾根崎三鷹,情報部部長張雷考,調停部的陣內章吾,以及其他參與"公司"
營運的干部.
議題是關於一年前"九龍的血統"侵入特區之事.那事件差點公開吸血鬼的存在,事實上,凱因他們幾乎已經做好無法制止情報泄漏的心理准備.
可是"公司"拚死命連事件細節都完美地進行偽裝.僅在特區這種特殊的環境才可能辦到,但能掌控特區的也只有"公司"·感覺吸血鬼也由此重新窺見"公司"的實力.
為了徹底進行隱瞞工作,對事件本身並未明確解釋.而在那之後雖有召開針對事件之對策的討論,但也因為緊急事件的發生,被當作緊急應對的措施而被擱置.
今天的會議就是為了重開討論,處理今後預期將會發生的"九龍的血統"威脅的應對策略,而前置步驟是人類與吸血鬼的基本態度的磨合,這就是主要目的.
然而聖與凱因不得不因此揭開保密至今的,關於特區的事實.因為這個事實就是特區成為"九龍的血統"狙擊目標的理由.
會議大亂.
可說是殺氣洶湧.
"……不愧是張,始終保持冷靜.尾根崎也不為所動……倒是其他人——"
"那很正常."
聖訥訥地吐出一句,凱因愁眉苦臉且難受地點頭:
"陣內之後也很難做事吧.畢竟只有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知道卻隱瞞,'公司乙內部對他的批評與反彈當然也會增強.尾根崎若能展現度量寬宏的一面就該感恩了."
"…………"
兩人對話再度中斷.
凱因說早已預料,這並非謊言.
可是另一方面也有所期待.即使遭到痛罵或責備,仍然希望最終能攜手合作,共創未來之道.再說,特區目前的處境是不得不如此的狀況,他們或許能理解.
現實沒那麼簡單.人心並非總是理性地運作,更何況存在於人與吸血鬼之間的差異更是如此,因為本能會影響感情.
"話說回來——"
凱因以悲痛超越苦澀的聲音說道:
"在這個得尋求更強穩之勢對付外敵的時期……雖無奈但是卻很麻煩."
凱因的話讓聖沉思了一陣.
終於,特區最長生的吸血鬼長老出聲:
"……思."凝重地頷首.
BBB
"各位,無論如何請先鎮定下來."
張嚴厲的聲音仍無法安撫干部的憤慨.
"哪能鎮定啊!"
"怎麼會這樣,果然不應該相信吸血鬼."
"特區中有那種……如此已經不是所謂有隔閡的層次了."
"公司"總部在摩天樓林立的第八區一隅,周遭是類似的高科技大樓.大樓從四十五樓到最頂樓是"公司"總部,如果第五區的辦公室與鎮壓小隊基地是手足,這里便可說是"公司"
的頭腦,以號稱組織內規模最龐大的情報部為中心,上級單位的機能大半集中於此.
結束高峰會議的成員聚集在總部最頂樓的會議室內.
他們全體一致表情險惡,以厲聲責難的態度圍著他們的老大——會長尾根崎.當然,原本應該發怒的對象並非尾根崎,而是聖與凱因這些執特區牛耳的吸血鬼.
特區內組織間的勢力關系非常精密.吸血鬼不能讓人類社會知道其本身存在,因此總是得買"公司"的帳.可是在實際的組織力,財力層面,都是聖與凱因位居其上,更重要的是在"戰力"方面也全盤勝過"公司".
然而他們的權力也得在由"公司"經營整頓的特區舞台上才能順利運用,換句話說,雙方在拉鋸下相互依存,彼此利用,維持均衡經營特區全域.
而且,這種以相互扶助為絕對條件的關系存在的同時,雙方仍因種族差異而不由得心陵複雜情結.其實這是愈清楚——愈深度涉人,就愈是呈現難解樣貌的關系.
而"公司"經曆過去十一年,都不曾發展至如今這般決定性的破局.
這十一年問,第一次出現如剛才的會議般劍拔弩張的場面.
干部眾多非難,坐在會議桌前的尾根崎面無表情地傾聽.
他的年紀與陣內同輩,在組織高層中仍算年輕,就算是平日穩重泰然的他,現在也眼光凌厲,表情僵硬.
張代替沉思不語的會長再度告誡干部:
"我明白各位的心情,我也有同戚.但如今一味護罵也不會讓事態好轉,現在——不,就因是現在,更該提出建設性意見,我們的關系惡化只會讓'九龍的血統’得利."
"可是……!我無法接受."
"沒錯,至少應該追究他們的責任.不管今後要訂定哪種對策,要求他們做出相應的補償也理所當然吧?"
"他們償還了,至少他們坦承罪行,不但懇請原諒並希望繼續攜手前行,不是嗎?"
張的雙眼銳利地一瞪.
他是個精瘦的年邁男子,過去是身為吸血鬼獵人,長期輾轉戰場的男人,在干部中也是最年長者,大家都很看重他的發言.
被張瞪視的干部雖然噤口,眼神卻毫不閃躲地反瞪,干部並非怯懦才不駁斥.
干部氣憤的原因根植於更深刻的根本問題.
十一年內持續地壓抑,視而不見而一直加以忽略的情緒——對吸血鬼這種生物的不安與不信任.
即便是為了人與吸血鬼共存而運作組織的干部,要解開此枷鎖獲得自由仍極度困難.
"……問題就在這里."
一直保持沉默的尾根崎並非針對任何人而悄聲低喃著.
干部們將視線集中在會長身上,他們的視線凝聚著難以言語表達的想法,尾根崎僅瞧了—眼便別過頭.
"……解散,回到各自的業務崗位."
"會長!?"
"您再來打算怎麼做?請至少告訴我們這一點."
他們對尾根崎的忠誠成就"公司"機能的基礎,只要是尾根崎的命令,干部均無異議.
若他說原諒吸血鬼,無論心懷任何感情都會咽回去並執行;反之若說他們有罪,他們就算舍命也會對聖與凱因進行報複.
尾根崎卻什麼也沒說.
"關於這件事,我需要梢做考慮.明天……不,今天所有成員都要參加後天的會議,細節到時再說."
沉靜卻不容置喙的口吻.
唯獨一名干部詢問道:
"……您指的成員也包含陣內嗎?"
頓時所有人的緊張變成更為複雜的情緒.張難得露出咋舌的表情,但在他出聲警告前,尾根崎先開口了:
"命令就是這樣."
干部就此完全閉上嘴,各自向會長致敬後離開會議室.只剩下張一人.
等他們完全遠離看不到身影,尾根崎才一副再也無法忍耐似地——
"王八蛋."
他口吐粗話:
"……九龍王的遺灰!?混帳王八蛋!"
"會長."
"我知道."
就如他所言,尾根崎壓下進一步的護罵.但不外顯的情緒漩渦沉澱於眼底持續悶燒.
張吐出感覺無從抒解的歎息:
"香港的遺產嗎……想不到都市傳說中層然隱藏著這個真相,情報部的調查也只摸到一些不著邊際的東西."
"……是'東之龍王’親自策劃了那陣混亂期.知道這件事之後也不難想像,或許他們一開始就是想把特區——"
尾根崎還想說些什麼,終究仍說到此便自制了.張以同情的目光看向會長,但他也想不到能對現在的尾根崎說些什麼.
尾根崎語帶埋怨:
"……真的不可能處理掉遺灰嗎?丟進大海或一把火燒盡,明明有的是辦法."
"根據聖先生的說法,現在設置的封印是最有效的辦法,應該不是謊言.再說,九龍王化為灰燼已十一年,這段期間遺灰的魔力在封印下很安定,若貿然解開,風險反而更大."
"就算如此,與作為'九龍的血統’的目標永遠持續的風險相比,也不過爾爾."
"聖說等一百年,在現在的封印下抑制一百年,遺灰的魔力就會化作虛無."
張如此應道,尾根崎卻無法認同:
"過去也史無前例吧,為何能斷定就是一百年?再說,百年的光陰對我大半人類來說等同永遠,我們又不是吸血鬼,人類並沒有厲害到能與如此漫長的時問抗戰而取勝."
再說——尾根崎繼續說:
"再說,我當然也注意到他們還未提到關鍵的部分,就是第十一區在哪里?遺灰封印在何處?到最後還是沒講到這件事.恐怕就算正面切入質問,也會找藉口托詞不表明."
"這一點我也同意他們的判斷,情報的機密度與知情人數成反比,這是絕對的法則."
"就連我們也不例外?"
"您忘了嗎?敵人是吸血鬼,一旦知道,生命反倒暴露在危險之中."
張的說法頗有道理.尾根崎不得不承認這點.
可是他卻不由得咋舌不悅:
"說了雖也無濟於事……但為何不在香港處理掉而是封印,這種多此一舉的……"
對尾根崎宛如獨白的話,張露出難以回答的表情:
"……吸血鬼重視血脈的事情,會長也很清楚吧?更何況始祖是血統之祖,即使是對其他血統的始祖也不會薄待,尤其是曆經長久歲月的吸血鬼更是如此吧."
"……就算那是九龍之血?"
尾根崎盯著張.
張拘謹地應"是"同意.
"……麻煩的家伙."
"說到麻煩,人類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哼,真是王理名言."
尾根崎苦著臉露出淺笑.他往後靠向椅背,一臉疲憊的樣子閉上眼.
"想到該怎麼對CEO聯合解釋就頭痛,可以的話希望能瞞住……"
"他們沒那麼笨."
"是啊,大概很快就會嗅出不對勁,可能說不定還會要求重新考慮與聖及渥洛克家族的往來.話說回來……"
尾根崎微微睜開才闔上的眼,隱約露出的瞳孔散發出幾乎令人戰栗的嚴厲冷酷光芒:
"無論選擇哪條路,要像以往—樣——已經行不通了."
"的確,必須盡快建立新的'協力’態勢."
張迅速補充說道.
尾根崎的視線直貫張,這幾乎是令人感到存有物理性壓力的視線.
但張的臉色絲毫不變.尾根崎冷冷一笑:
"你還真可靠."
"不敢當."
"……算了,先休息一陣吧.晚上能撥出時間嗎?就算只有跟你討論,我也希望能整理出一些狀況."
"遵人叩.可是……"
此時張難得支吾起來:
"只有我嗎?我認為陣內是絕對必要的."
聽到這名字的瞬間,一直壓抑表面情緒的尾根崎動搖了.
他露出端倪僅僅一瞬,但看到這瞬間表情的張呈現出這天他所表現出最難看的臉色.
收拾事態非常困難啊——就是明白了這一點的表情.
"我考慮一下."
尾根崎簡潔地回覆.張行個禮便不再多言.
結果,最後尾根崎還是沒叫來陣內.
3"小邊邊,你回來啦~哎呀?"
這里是邊邊子他們三人生活的倉庫區老房子.精神飽滿地迎接邊邊子回家的小太郎看到她帶著人後,湛藍眼眸瞪得大圓.
邊邊子帶回來的少女也將視線盯在現身的小太郎身上,因少年亮麗的容貌感到吃驚.
"我回來了,小太郎,你看家辛苦了."
"小邊邊,這女孩是誰?她跟早紀有一樣的眼睛."
聽到小太郎的話,少女為了遮掩右眼,身體一縮而躲到邊邊子身後.
邊邊子則一聲"喂"地吊起眼角:
"突然說這種話真沒禮貌,這女孩是……咦?這麼說來我還沒問你的名字."
邊邊子以疑問的目光看向揪著自己裙子的少女,但少女卻沒注意,從邊邊子身後直盯著小太郎.或許是一見面右眼就被指指點點,頗像是轉學生發現愛欺負人的小孩似的眼神.
——這麼說來,記得她說過很怕生.
可是對方是小太郎,在天真無邪方面無話可說的他,少女應該也會很快坦然以對吧.
"她是我的朋友,不過是今天才認識的.我邀請她來用晚餐,要好好相處喔!你要是欺負她,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我欺負她?怎麼可能!我才不會欺負女生啦!"
"嗯~真的嗎?總覺得像小太郎這樣精力充沛又沒節操的男生,從纖細的女生看來只會是粗魯的家伙."
"才…才沒這種事啦!對吧?"
小太郎一問,少女更加縮起身軀,直瞪著小太郎.
"啊,果然?"
邊邊子玩味地問著,少女這一次便點頭了.邊邊子不禁噴笑,小太郎則露出世上最尷尬的表情.
"總之等一下就吃晚餐了,可以請你跟小太郎玩一下嗎?……雖然你討厭他."
"討厭我!?"
"…………"
"還點頭了!?"
不理會小太郎遭受雙重打擊,邊邊子抑制笑聲從玄關進入屋內,少女緊隨在後.
小太郎垂頭喪氣地跟在兩人後面."喂…喂?你喜歡玩電動嗎?"他對少女說話卻被無視.這麼快就祭出重手討人歡心,就邊邊子來看覺得實在很好玩.
"對了,次郎呢?還在睡?"
"哥哥出門了,被鈴介叫出去.好像會晚點回來,說今天不在家吃晚餐了."
"咦?什麼嘛,真不湊巧,難得我想請客吃大餐."
邊邊子沮喪地提起超市購物袋.本打算來個造訪特區一周年的小慶祝會,還為此破費.
"算了,不在今天慶祝也無所謂."
"放心,我會吃掉哥哥的份!"
"好啦,相對的,你要好好陪她喔."
邊邊子將兩人留在當客廳用的一樓房間,自己去了廚房.
離開前,她還瞄了一眼目前情況,只見少女舉止端莊地並膝坐在沙發上以警戒的眼神盯著小太郎.別再靠過來——她以全身如此宣告.另一方面,小太郎因不熟悉的緊張感而嘴角僵硬,想以電玩與漫畫引起少女興趣.
實在是很好笑的畫面,尤其是第一次看到小太郎有那種表情.
"小太郎也太沒面子了."
邊邊子開始准備下廚:
"可是……傷腦筋,結果還是帶回家了."
邊邊子帶少女回家不是只為了請她用餐,還有另一個主要理由.
——想不到竟然會在哪樣的孩子口中聽到第十一區的事.
看來那名少女在前來特區前就知道第十一區,雖然如此,對傳聞的來源會是哪里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回家之前多次拐彎抹角地嘗試詢問,少女卻完全不回答關鍵的問題,又因為每次噤口不語時,還會露出抱歉的眼神,邊邊子也無法勉強問下去.老實說,她有會拖很久的預感.
"明天只要重寫報告,或許下午可以休半天假,或者偷偷蹺班."
總之非得探出少女的背景.得去調查別人的感覺頗討厭,但為了她,不能就這麼算了.
牽扯到第十一區的事肯定不是好事.
必須去查查少女說的"在特區的熟人".應該可以讓她跟早紀前輩談談,既然彼此都是混血兒,說不定她比邊邊子更能讓少女打開心防.
"……想一想,去年的這時候奸像也是這種感覺."
帶著來特區的次郎與小太郎,為照顧兩人而奮斗,結果兩人最後成了邊邊子的同居人.
最糟的情況——徹底用盡其他手段後,或許也會對那名少女采取同樣的對策,畢竟她是——雖然沒有明確證據——離家出走的混血兒,邊邊子不認為能簡單找到去處.
"……照這模式每年增加同居人的話,我家就會塞爆了."
雖說如此,那名少女應該不會有比"銀刀"還麻煩的狀況,再說,現在的邊邊子有次郎也有小太郎,比之前更能給予少女可靠的支持.一想到此,邊邊子就自行得意起來了.
一面想著這些熱鍋時,聽到兩人所在的客廳傳來爭吵聲,邊邊子慌張地沖出廚房.
"怎麼了,小太……耶?"
邊邊子瞪大眼睛.
少女與小太郎正在客廳中央爭奪巨大的玩偶熊.那是一只小太郎取名為"咆嗚嗷嗚大公"
的可愛布偶.可是讓邊邊子張口結舌的,是少女以騎態坐在小太郎身上一語不發,一拳又一拳地不停痛毆.
雖說是混血兒,但畢竟還是個幼童,即使同為孩子,力氣應該不可能敵得過純吸血鬼的小太郎.
但仔細一看,少女運用單手與雙腳漂亮地固定住小太郎的關節,這麼一來小太郎也不能發揮特有的力氣.不曉得是誰教她的,真是相當登堂入室的關節技.
少女注意到邊邊子出現,趕緊滿臉通紅地松開小太郎.
她連忙拉平洋裝裙擺,抱著布偶端莊地坐在沙發上,然後接著察覺這一點又將布偶放到一旁.小太郎則還唉唉叫著癱在地板上.
"哦——很厲害嘛,不只會隱藏氣息的魔術,還打敗小太郎呀."
邊邊子一誇獎,少女便僵硬地縮起身子,一張臉好像都要噴出火來.
"是跟誰學的呢?剛才那招?"
"……姊…姊姊."
"你有姊姊啊,該不會你說在特區的就是姊姊?"
少女沒回答,只是一味羞澀地低垂著臉.真遺憾,邊邊子內心苦笑.
"小…小邊邊~"
"啊,小太郎,還好吧?"
"才不奸啦!她很過分耶,一看到我的咆嗚嗷嗚大公就突然搶走啦!"
然後少女猛然抬起頭說:
"哪…哪有突然!我有說請借我."
"我可沒說要借你."
"啊~換句話說,小太郎使壞心眼羅?"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又點頭了!"
邊邊子無視於拚命陳述自己是清白無辜的小太郎,再度面向少女:
"你喜歡這布偶嗎?"
微笑的邊邊子一問,少女再度面紅耳赤地看向她,最後斜眼瞥了布偶一眼,僅微微點個頭.邊邊子笑著輕撫少女的頭.
"那麼小太郎,今天請你把咆嗚嗷嗚大公借給她."
"怎麼這麼沒天理!?"
"男生別小氣."
"奸…奸過分啦!連小邊邊都說這種話!我要跟哥哥告狀!"
"……奸呀,你要是真的告狀,被處罰的人是你喔?丟光血族面子的家伙."
"唔哇!對喔!混帳!"
小太郎心痛萬分地感歎著.從各種層面來看,開除他改雇用少女當護衛都很合理啊——
邊邊子不由得這麼想.
"總之兩人和好吧!好了,飯快奸了,一起來吃吧."
邊邊子告訴兩人,少女說"我來幫忙"跟著她進廚房.或許是萌生對抗心理,總是不開口要求就不來幫忙的小太郎也慌慌張張地跟過去.
——哎呀呀.
邊邊子聳聳肩.
若次郎在這里會變得怎麼樣呢?邊邊子想像著,開始再度准備熱鬧的晚餐.
BBB
鈐介指定的店家是一問隨處可見的西餐廳.但由於客人少,因此餐桌問隔大,是個適合隱密談話的店.
到店里的次郎微微瞪大眼,坐在位子上等他的人不只鈐介.
"章吾?"
"好久不見,劍士大人."
陣內輕輕揚手向次郎打招呼,次郎頭一縮,與兩人坐在同一桌.
"突然叫我出來還以為發生什麼事,原來是你在幕後指使啊?"
"我其實無意隱瞞.好了,先點餐,鈐介,拜托你隨便點幾樣."
"知道了."
鈐介輕快地回答便叫來店員,嫻熟地點了三人份的酒與餐點.
"回想了一下,自從離開香港以來我們三人便不曾一起喝酒呢,誰叫小次與陣內先生感情不好呢."
鈐介咧開嘴看著兩人笑著.
他屬於"公司"監察部的;貝,現在也穿著制服.制服上到處裝飾著皮件與銀飾,一堆項鏈,耳環,手環,鏈子,仿佛會走路的首飾樣品屋.頭發染成紫色,處處有銀絲挑染,看起來比陣內年輕但比次郎年長,不過這名外表苗條的陰柔男子就連遣詞用字都很古怪,很難推測正確的年齡.
看起來不像,知道的人也不多,這三人其實足香港聖戰並肩作戰的戰友.次郎身為"同族殺手"的"銀刀",是甚至被同伴忌諱與畏懼的劍士,陣內則是不斷在人與吸血鬼之間進行交涉,進一步統整兩種族的共同戰線,築起結束戰爭之路.
鈴介當時仍是十幾歲的少年,卻已在規模相當的街頭幫派里為不少香港黑手黨進行情報或仲介的買賣."九龍沖擊"後以人脈與地理的詳盡知識為武器,在雙雄幕後給予支持.
聖戰結束後,三人定向各自的道路,不曾全員到齊會於一堂,次郎來特區聚集在同一地點後也一樣.鈐介會抱怨也不是沒道理,其實連邊邊子至今都不曉得次郎與陣內的關系.
"別氣了,鈴介,我好歹也是個大忙人,實在騰不出時問."
"對了,邊邊子平常受你照顧,真不好意思."
"話說往前頭,我照顧的可不只是她而已,造成她麻煩的事大半都跟護衛有關,你大慨不知道,這可是相當累人的."
"……不好意思喔."
陣內促狹地笑著,次郎則擠出一張臭臉.鈐介一副很懷念似地,笑看著兩人的模樣.
"她最近怎樣?"
"沒什麼兩樣,總是活力充沛東奔西跑."
"小邊邊也十八歲了呢~小次,不可以被欲望沖昏頭壓倒她喔."
"鈴介,我的自制力對欲望很強,對憤怒卻很薄弱,還是你希望先被我壓倒嗎?"
"哎呀,真大膽,我身上到處都是銀飾,小心別被燙傷了."
鈐介單眼一眨,次郎板起臉哼聲.
正好此時點的酒送上來.陣內與鈴介是啤酒,次郎則是紅酒.
可是不知為何紅酒部分又送來另一只酒杯.次郎似乎想到什麼,立刻卸下板起的表情,露出溫和的淡淡苦笑.
鈐介朝因為多一支酒杯而疑惑的店員指向餐桌一角——無人的座位前.餐桌一共設置了四人座的位子.
三人各自拿起酒杯輕輕高舉.
"敬現在已消失的令人懷念的香港——"鈐介說.
"敬現在位於此的我們的特區——"陣內說.
"敬'四人’不變的友誼——"次郎說.
然後不在場的最後一人——
乾杯!
等待一陣來自過去的聲音,三人互碰酒杯.
這一瞬間,他們內心共存一副同樣的光景——十一年前的光景.
"十一年啊……"
"是."
"對小次來說只是一下子吧?"
"並非如此,也發生了不少事情."
"不過鈴介挖苦人的手段倒是一樣."
"以為鈐介是人類,還期待他因此會有所成長的我錯了."
"嗯哼,我才不會生氣,因為跟某人不一樣,我可是變成熟了."
"哼……那你差不多也該收斂一下這扭來扭去的樣子吧?"
"可是這樣做小次會很高興呀."
"我想到一個好主意,鈐介.不必壓倒你,用意念力場把你連椅子一起舉起來吧."
"那就糟了.陣內先生,吸血鬼的魔掌逼向優秀的'公司’職員了耶?"
"反正不是我單位的人……"
"別分那麼清楚嘛."
聽著宛如往昔的要嘴皮一應一答,大家都發出笑聲.認識三人的邊邊子看到的話應該會很驚訝,次郎,陣內,鈐介現在都露出別人不曾見過的表情笑著.
笑聲中,突然傳出手機的來電鈴聲,是陣內的手機.陣內對兩人致歉接起手機——
"喂——?晚安,教授——"
他以英語開啟對話.次郎與鈐介面面相覷.
陣內的電話並未持續很久.確認某事之後便簡潔地向似乎還沒說夠的對方道謝,隨即掛斷電話.
"是誰?"
"莎曼珊教授."
"……是她啊."
次郎頓時皺起臉,因為是認識卻不太會應付的對象.
"這也是令人懷念的名字呢.記得教授不是在新加坡?現在還在十字軍嗎?"
"是啊,有一些想調查的事,因為保存最多聖戰紀錄的地方就是那里."
聖戰記錄——這名詞抹去次郎與鈐介臉上輕松的氣氛.陣內瞧了兩人一眼後徐徐說道:
"很不幸地是壞消息."
"……是什麼?"
"委托教授的是未確認死亡的特定'九龍的血統’,也就是關於仍有幸存可能性的'九龍的血統’."
聽到這里,兩人的表情緊繃.
"……已經確定有卡莎與'人行者’,還有新面孔亞弗里與其他兩名."
"就是說除此之外的嗎?"
陣內對兩人點頭,嘴一斜說:
"世代低的不清楚,但就算僅限於直系還有兩個大人物.'舞姬巴薩拉’的舞戰士,以及'老牙尼薩林’的殺手."
鈐介露出像是吃到爛蕃茄的臉孔,次郎也目光銳利起來,牙尖從緊咬的嘴角竄出.
"……達爾卿與'橙蜂’嗎?"
"……這麼說來,倒沒聽說這兩人被誰打敗的事."
次郎與鈐介至此便沉默下來.兩人切身明白剛才提到的兩名人物是多麼厲害的強敵.
"當然光是未確認死亡並不能斷定就是與幸存的卡莎共同行動,不過,就算不附和張部長的說法,也不該樂觀以待."
"……對,應該視他們為敵.亞弗里說他'在姊弟中排行第七’.卡莎,'人行者’,達爾卿,'橙蜂’以及使用拔刀術的漢斯,擋下凱因的男人以及亞弗里,總共正好七人."
"何況,不能保證到此為止,即使出現排行第一百十一位的兄弟姊妹也不算違規."
陣內凝重地贊同鈐介指出的這點:
"正如你所說.話說回來,記得那個叫漢斯的——確實是排行第五,排行比他小的吸血鬼都是我們不認識的臉孔.換句話說是在聖戰終結期間被九龍王轉化的,既然如此,應該沒有那麼龐大的直系.再說,沒聽說當時香港知名的古血行蹤不明.卡莎他們的主要戰力就是那七個,或許再一個,最多也就再兩個吧."
"……嗄~哎呀呀,也太多了吧~"
鈐介以裝傻的口吻仰天長歎,接著淺笑拿出香菸點火.
無論在多苦的情況下也不打亂自己的步調,這就是他的個人特色.
"相比之下我們可慘了,龍大先生,凱因先生及次郎,只有三個嘛.而且,這次還要一邊保護特區?這太艱難了啦,偏偏對方還是不容輕怱的聖經等級繁殖力的'九龍的血統’.這下子只能祈禱神父快回來重整鎮壓小隊,不然就沒勝算了."
陣內壓低聲音對屈指計算的鈐介說:
"……這或許也很困難."
次郎與鈐介對他投以疑問的視線.陣內點頭繼續開口:
"今天邀大家聚集在此不為其他理由,是為了給兩位關於今後特區的忠告."
"什麼意思?"
"今天下午,龍大人和凱因與'公司’上級干部舉行高峰會議,在會議上,兩人告知他們第十一區的事."
咚——鈴介才剛點著的香菸落地,次郎也跟著瞠目.
"說了嗎!?"
"這是無法避開的話題."
"這實在……可是,沒關系嗎?"
"……不."
陣內苦悶地自嘲著,鈐介一副說著"真糟"的樣子遮住臉.
"也就是說龍大人與凱因——協約血族盟主與'公司’的關系惡化了?怎會……"
次郎也無法接話.
"老實說,我的立場因此變得很微妙,此後調停部部長的權限被剝奪的可能性很高.最糟的情況是被'公司’趕出去."
"等等,你說笑吧?"
"——如果是說笑倒好,但這次我真的這麼認為.不過,我本來就是從外部招攬進公司的人,被排除在組織的主流外.調停部的知識也已經有所累積,若有萬一也還有張部長,就算沒有我,組織也能繼續運作."
"別說蠢話,"次郎低吼:
"平時就算了,一旦卡莎他們攻過來,那位張部長真的應付得來嗎?記得聽說他過去好像是有名的釘樁師,但就算是多有名的吸血鬼獵人……"
"不曉得,恐怕很困難吧.無論如何,首先他的手腕是情報部必須的,讓他分神指示調停員,總部的管理就無法隨心所欲."
"那又該怎麼辦?"
"看著辦,盡量多想點辦法.一開始我就說過很忙,我也很珍惜特區,但就算這樣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所以我才叫你們過來啊!"
陣內高聲反駁次郎,這罕見的陰沉不快之聲,就是他本人對現狀感到焦躁的證據.
"邊邊子知道嗎?"
"是高峰會議,不會讓一般職員知道.但如果組織上級單位有動作,應該會察覺出某種不協調感,尤其今後或許會進行大幅內部改革."
"今天的事可以告訴她嗎?"
"……不,再等一陣子吧.畢竟才剛丟出骰子,我想知道各方面的反應,之後再看要怎麼行動."
次郎心情複雜地扭曲表情.陣內再度出聲:
"可以的話……可以的話,我希望她繼續當調停員,無論組織變得怎樣.有那麼好的素質,若被埋沒——"
陣內話說至此突然中斷.
他的表情滲出苦澀,次郎隱隱明白他的意思.
"……章吾,這種狀況下對她有所期待,就代表要她卷入未來與卡莎之間的戰役.我沒辦法,我不認為我能逃出這個命運,可是她——"
"我知道.可是'她是調停員’."
陣內嘶喊,次郎咬唇不語.
想回話卻回不出話.兩人認識已久,過去陣內大呼小叫的次數屈指可數.
次郎與陣內在聖戰中以吸血鬼與調停員的身分並肩作戰,正是如此,兩人才能理解對方的心情,因為理解所以才無法互相讓步,結果兩人均沉默地互瞪.
鈐介半是無奈半是苦笑,對兩名老友的態度搖頭:
"啊~真討厭,我不想工作啦~我想和平地悠哉生活~"
次郎與陣內不禁因這句脫力的話卸下緊張,視線再度相對,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請不要正大光明地說著跟我弟同層次的話,鈐介."
"次郎說得對,你也老大不小,別撒嬌了,以後很多事都要拜托你."
接著陣內說著:"對了——"再度對鈐介問道:
"之前那件事怎樣了?調查有進展嗎?"
"那件事?"
陣內對不解的次郎說明最近在吸血鬼問廣為流傳的第十一區謠言.
次郎第一次聽到這事,但立刻有不好的預感:
"該不會是卡莎?"
"我就是讓他去調查這事.怎樣,鈴介,有什麼發現?"
鈐介回答:"馬馬虎虎啦——"再度點燃香菸.
抽了一口之後吞云吐霧——
"還沒得出結論,不過我的感覺是頗有風雨欲來的氣息.謠言的主要內容是'第十一區才是真正的吸血鬼樂園,到那里才能獲得自由氣就算細節有出入,大致上就是這意思.該區的存在被藏在氣公司’手中,也不讓協約血族知道,因為'公司’的目的並非解放吸血鬼而是管理——諸如此類,但關於這部分,想說這種話的家伙似乎會接二連三加油添醋."
"進行煽動的是特區的吸血鬼嗎?"
"絕大部分,但我覺得有力量在'煽動這些吸血鬼進行煽動’,這就相當巧妙,要完全查出應該不可能,而且很抱歉,要阻止這煽動也根本不可能,畢竟——"
"——因為那里根植著特區真正的病灶是嗎?"
次郎以確認的語氣質問,鈴介頷首稱是.
特區是世界上唯一人與吸血鬼秘密共存的都市,然而這並不意味特區是兩個種族的桃源鄉.這里有這其他都市沒有的種種摩擦,並存在這些摩擦導致的不幸."公司"即使發揮作為摩擦緩沖材質的機能,都市——或者說相異的兩種族根本上的對立模式不可能消彌.
吸血鬼吸食人血維生.
掠食者與被掠食者.即使"公司"擁有掌控世界的權力,也無法扭曲這真實,換句話說,"公司"從一開始便建立在矛盾之上.
"……令人在意的是時期,時機恰好得彷佛早已預見人類與吸血鬼之間會在高峰會議中產生裂縫."
"說得也是,這部分感覺最人為.該不會說中了吧?那麼是我方情報大量泄漏呢?或者是特區的缺陷明顯到能簡單看穿這種程度的現象?"
次郎態度嚴肅,鈐介則大膽地發表自己的看法,不論是誰關注的部分都跟陣內一樣.確認兩名戰友的意見,陣內下定決心:
"我知道了,那麼這件事就在緊咬卡莎的前提下進行.拜托鈐介繼續調查,也請次郎用這種心態保持警戒.我明天會跟龍大人與凱因報告這件事."
陣內注視兩人的眼睛堅定地說:
"無法預測'公司’日後會如何行動,可是舊香港組從現在起轉換成假想對抗'九龍的血統’的作戰模式,兩位,這次也請活下來."
BBB
深夜十二點,尾根崎在寂靜籠罩的"公司"會長室內獨自坐在椅子上,透過落地窗眺望特區夜景.
人工燈光仍在整片城市運作著,平滑的玻璃滲出反射的光,宛如一幅畫般繪出現代化摩天樓的輪廓.
尾根崎的手上捧著空無一物的威士忌酒杯.酒杯約一小時之前就空了,在那之後,尾根崎就一直凝視著光輝奪目的夜景.
經過與張兩小時的討論,結果從頭到尾只能分析現狀,今後方針的訂定仍不得不延後.
最主要的原因是尾根崎本人,是他心中的迷惘磨鈍了決斷力.放著迷惘不管總有一天會成為致命傷,不僅對自己,對特區也是.他明白這點,但像尾根崎如此判斷力優秀的男人也無法完全割舍迷惘.
這或許不是迷惘,而是其他感情.
他愛特區.
由衷愛著,傾慕著存在於眼前的城市.
這也當然,這里可是他與他的部下耗費超過十年的歲月——不,是從這塊土地誕生以來便以堅定的決心與遠大的理想為食糧所建築的都市,形容成他的半身還不夠."尾根崎三鷹"
的絕大半存在並非這渺小的肉體,而可以說是眼前直上云霄,屹立於海上的這座都市.
他,他愛的人們,與他感同身受的人,以及與他投射相同遠景於特區的人都居住於此,呼吸著相同的空氣,立足於同一塊大地,一同飲食,生活.這事實宛如神之啟示,讓尾根崎感到無比神聖.
而他認為其中也包括流著黑血的生物.
至少應該包括.
因此邀請他們來特區,共存共榮,共同塑造特區.
"……竟然……"
腦中浮現陣內的臉.不願意思考,卻不得不思考.
尾根崎明白陣內這男人很有才干,或者該說,也許沒有人像他如此高度評價陣內.就連張也無法徹底看透自己對陣內的評價——這甚至幾乎是羨慕——他就是這麼看重陣內.
另外,他自己不情願但必須承認的是,還有一抹自卑感.
尾根崎不會對自己妄自菲薄.讓個性乖戾的干部出力做事也好,關於以政府與CE0聯合為對象之組織問的協商交涉也好,處在人與吸血鬼問創立特區的一切也好,他都認為除了自己之外沒人做得到.除了穩坐"公司"高位的尾根崎三鷹之外不作第二人選,他可以如此客觀地斷言.
可是,說到底是身為組織的高位而言.
去除這種頭銜,以男人的立場來看的話又如何呢?自己是否能像陣內一樣自由且擁有明確的目的,昂首闊步於世界呢?是否可能不埋沒於組織,有時妥協,有時擬定策略,踏實地追逐自己的理想呢?尾根崎知道想像這些並沒有意義,卻仍不禁思慮並比較起來,其中有嫉妒——以及稱贊.
本來是如此.
"……竟敢……"
腦中浮現聖的臉,接著又浮現凱因的臉.
當香港沉入火海,世界的經濟界在東方尋求新的據點時,尾根崎率先嘗試與他們接觸.
他賭上性命,他相信有賭命的價值,而且相信這一定有回報.
自過去遙遠的時代便注視著人間的隱者,擁有凌駕人類力量且有心為人發揮此力的賢者——具有獠牙的人類天敵親自表示願意成為最好的朋友.當時的感動難以道盡.回想起來,初次面對聖與凱因用心協商時,尾根崎看到自己心中模糊的理想都市座落於現世的模樣.
當然也有困難與沖突,起初的理想在成形前潰散,之後接踵而來的現實不斷打擊著他.
然而,這也同時磨練著尾根崎,讓他的意志變成更加穩固,豐富的存在,使他得以在理想崩潰與現實阻礙的夾縫中找出可靠且不會消失的真實,將其化為可能.
"……竟敢將……"
因此特區能發展至此.因為有他的力量,他的意志,以及他獲得的無可替代的協力者.
他們之中缺少任何一個,就不會如此成功.他打從心底這麼相信,曾經這麼相信.
直到短短半天前.
"……竟敢將特區……"
特區能在極短期間內開發,是因為曆史悠久的吸血鬼擁有的政界與財經界的人脈,有他們全面性的協助,才得以開發特區.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提供那麼多協助?為什麼如此急遽地推動開發?還有,選擇水上都市這種吸血鬼不偏愛的地點又是什麼原因?
在香港回歸灰燼"隨後",他們是否就尋找著能成為九龍王墓地的地點呢?因此特區被選中了嗎?原本從一開始特區就是為此存在的嗎?
假使如此就實在太遠了.
橫亙於尾根崎與他們之間的隔閡實在太遙遠了.
尾根崎的臉上沒有任何感情.眼眸宛如玻璃珠,臉龐彷佛面具,身體則像黏土所捏制.
從虛無的尾根崎微微開啟的嘴溢出的聲音轟聲響起,在空曠的房間內不斷回蕩:
"陣內,聖,凱因,這果然只能說是背叛……"
第三章失態1會議結束過了一夜,破曉後變化就已經開始.
今天的風勢莫名地強勁.
一如以往來到公司的邊邊子察覺室內帶刺的氛圍,並非哪里特別奇怪,卻與平常不同.
"……怎麼啦?"
長期在這里上班的邊邊子立刻感受到微妙的不協調感,微微提起警戒.
總之先去調停部的辦公室.
——傷腦筋,原本今天下午還想請假,應該不會有事吧?
讓昨天邂逅的少女與小太郎看家,希望他們能好好相處,但就昨天的情況來看,就算不特別好好相處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對了,結果昨天次郎還是沒回家.稍晚的時候鈴介打電話來,當時次郎好像喝醉了,聽見電話那頭他跟別人的笑聲,還真是悠哉,不過跟平時有微妙差異的樣子令人不可思議.另外也覺得不知為何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有印象.
——凱因……好像不是吧?
算了,反正次郎在外面的友人其實不太多,既然昨天休假不需要護衛,偶而放縱一下就當作沒看到吧.
"可是,也想跟次郎商量一下那孩子的事,不知道他現在回家了沒有?"
邊邊子想著這些,進入辦公室.
進去先讓她嚇一跳的是人數,總是空蕩蕩的辦公室里聚集了一堆人.
看了一圈,幾乎絕大部分調停員都齊眾一堂,而且所有人都呈現一副凝重的表情,交情奸的同事聚在一團壓低聲音不知在談論什麼事.事態非比尋常,這種情況正好如同一年前卡莎入侵特區後的樣子.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
云雀喊了聲:"學姊!"便跑向呆立原地的邊邊子,她的態度也是前所未見地嚴肅.
"小雀,這…發生什麼事了?"
"人事命令下來了."
"人事命令?"
云雀神情緊張地對歪頭不解的邊邊子點頭道:
"已經決定陣內部長要調職離開調停部了."
"……嗄?"
邊邊子不禁出聲反問,她無法即時理解這是怎麼回事.
可是,盯著云雀的臉便不知不覺明白她所說的事,隨之臉色一變:
"等…等一下,你說什麼?怎麼會?你說部長要調職是怎麼回事?"
"這星期做完就調走,就是這個人事命令.調去'公司’全額出資,新設立的智庫,聽說是任職智庫執行的專案經理.這不是暫時掉動,而是慢慢變成那里局長的意思."
"別開玩笑了,調停部怎麼辦啦?"
"調停部的部長據說將由情報部的張部長兼任,這部分是暫定的人事安排."
"張部長……真是亂搞一通!"
怎麼可以讓他兼任——邊邊子馬上這麼想.
公司里任誰都知道張部長手腕厲害,但其他部署就算了,唯獨這里不同.調停部是最能象徵"公司"特殊性——對吸血鬼紛爭處理機構之特殊性的部署.位於人與吸血鬼橋梁的最前線——真正意義的"現場",統率這個部門應有的技能,經驗與判斷力絕對無法外求.
更何況陣內是"公司"成立之初便立足於調停部頂端,從零開始塑造出今日調停部的人物.本人雖未特別宣傳,但他是香港聖戰屈指可數的有功人士一事也廣為人知,每個調停部的人都聽過他成就的英雄軼事.
當然,他在部內的人望極高,沒有人質疑他的能力,不僅如此,目前部內的資深調停員應該無人不曾在交涉決裂的後績處理或調停遭遇困境時請教他的建議,任何人都曾不止一次請求他協助,陣內也一一予以回應.
事態急迫時還有陣內,他一定能有所作為.
就因如此相信,所以即使面對瞬間就能奪走自己性命的吸血鬼也能勇於挺身而出,不斷協商.除了陣內之外,又有誰能取代他勝任此職?
而且對邊邊子而言,他的存在又更為重要.
邊邊子如今能站在這里就是因為有陣內.他撿回邊邊子,照顧她,聘她來"公司"將她培養成調停員,所以邊邊子現在才會站在這里.
不僅是普通的上司,陣內章吾事實上也是邊邊子的監護人.
"……大家都到齊啦."
乾枯的聲音滲遍室內各個角落,在此之前嘈雜不休的調停部職員同時安靜下來.
走進辦公室的是應該待在第八區總部的張.現身的張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之後,緩緩開口發言:
"我想各位部已經聽說了,因為這次的人事異動,調停部暫時由我管理.現在交涉中的案子也許需要交接,但基本業務不會改變.下周起才正式就職,屆時再進行周到的問候."
張話一停,環視所有人:
"完畢."
屏息聆聽他報告的職員們一致冒出不滿的回應,可是張並未理會他們而悠然離去.
邊邊子無法跟上周遭環境的驟變,只能佇立原地不動.
有人出聲叫她:
"邊邊子,你還奸吧?"
邊邊子回頭,發現叫她的人是朱鷺藤早紀.苗條緊實的高姚身材,一頭短發,英氣煥發的臉龐及金絲雀色的縱長右瞳,這位身為混血兒的能干調停員是邊邊子的前輩.
"早紀……這究竟是怎樣?"
"我也不清楚詳情.昨天的高峰會議恐怕發生了什麼事,不僅這里,總部似乎也亂成一團.云雀有聽到什麼風聲嗎?"
"沒有,今天我來上班時也嚇了一跳.但我想就跟早紀說的一樣,人事異動是昨天突然決定的,在這之前完全都沒有徵兆."
早紀點頭.愛八卦也與人隨和的云雀交游廣泛,遍及公司內各部署,尤其在人事相關的流言更擁有不輸監察部的網絡.她如果完全不知情,就肯定與昨天的高峰會議相關.
"其實今天早上我有接到陣內部長的電話."
邊邊子不由得以專注的視線看向她:
"部長打給你?"
"我正好有要跟部長一起去簽訂的契約,就是聯絡這件事,他也說今天不會來公司,可是完全沒有提及這件人事調動."
"換句話說,部長也不知道這件事?"
"嗯……不過卻特別叮嚀要定期聯絡,也說後面的交涉全部交給我處理.但想不到居然會是這種情況."
早紀很困惑.任誰都會困惑.
"該不會跟史旺學姊說過的事情有關系吧?"
"史旺?說起來……她沒來耶."
早紀看了室內一圈.
史旺·鍾也是邊邊子的調停部同事,還是與邊邊子同年的調停員.
"史旺前輩的家庭奸像是華僑大家族吧?也是參與CE0聯合的'公司’資助者之一,今天早上雙親慌慌張張地出門工作,史旺也被命令陪同.上班前還接到她請假的電話."
"……所以?"
"是,似乎CE0聯合也兵荒馬亂,這也是與'公司’有關.今天的人事異動會不會是與組織全體有關,巨大變革的一部分呢?"
云雀不安地問著.被詢問的早紀當然也無從回答,她也不過是組織的齒輪,若軸心改變旋轉的方向,也只能隨之運作.
但就算是齒輪,也有能自行思考行動的齒輪,尤其調停員是以個人為主體的工作,是頗重視個體裁量的職務,在不明白軸心真意的情況下,對按照命令行動會產生強烈抗拒.
會議中到底發生什麼事?雖然確定一定有事發生,卻無法進一步想像.她不認為讓陣內遠離調停部會對"公司"有什麼好處.
"……直接去見部長詢問這件事."
邊邊子以只有他們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說道.
"也只能這樣,不過要先處理好平常的工作後再說."
"可是——!"
"聽好,邊邊子,我們的業務性質是服務業,而且還是以不能輕怱的客人為對象的服務業,不能顯露動搖.這是為了我們自己,也為了我們的客人."
正如早紀所言,調停員是為了解決紛爭而存在.就算內部產生問題,也必須冷靜地判斷狀況,摸索出最佳的道路.
"再怎麼說,部長也不可能消失,現在輕擧妄動可能會遭人猜忌,就在這里耐心觀察總部的動向吧.別擔心了,我的心情也跟你一樣."
早紀環抱邊邊子的肩膀在她耳際細語.
云雀大概也想說一樣的話,她看著邊邊子的眼睛微微點頭.
邊邊子咬緊唇辦嘟噥——
"我知道了……"
她應道.
BBB
這里是深入地底的某問房間.
油漆剝落的牆與石磚地,天花板架著老舊橫梁,房間空氣凝重地沉澱,因為空氣幾乎未循環,愈接近地板塵埃愈是重而灰濁.地面上的噪音完全被隔絕,彷佛身處堅固的牢籠或古代王陵.
厲問小央鋪設毛皮地毯,還行低矮的黑檀木桌與深色系的朱紅沙發,不過卻擺設得很隨性.房問唯一的光源只有桌上的燈座,玻璃中舞動的火焰在牆面刻劃淺淺陰影,向房間的主人獻上無聲之舞.
"九龍王的遺灰,原來如此呀,竟是這麼回事……"
傑爾曼對沙由香的報告回了一句似乎感到很無趣的感想.
這里是反"公司"派的吸血鬼集團"夜會"藏身基地之一.
"……您好像不怎麼驚訝?"
"很驚訝啊,雖然明白其中必定有鬼,但想不到竟是遺灰.簡單地說,九龍王有複活的可能性嗎?"
對於主人的確認詢問,沙由香回答:"也許."就事論事,她的表情也很嚴肅且痛苦.
沙由香身為人類卻侍奉著吸血鬼,還是特區中被視為最危險的異端古血.
可是她的願望其實並沒有很宏大,只是想待在傑爾曼身邊對他竭盡忠誠.不希望有多余的問題,也不喜歡主人隨心情起伏介入麻煩,若判斷對傑爾曼有正面效果,也會協助像邊邊子那樣的調停員,只是如果可以,她只想每天靜靜地與傑爾曼消磨時光.
偏偏今天早上得到的消息可說是太糟糕了.
"然後呢?知道這消息的'公司’的人怎樣了?肯定抱怨連連吧?"
"何止抱怨,我想形容成激動應該比較好."沙由香聲調一降:
"……陣內章吾被調離調停部了."
聽到這句話,傑爾曼的赤紅眼眸閃過危險的光芒."哦……"低喃冰冷得令人戰栗.
"他是香港組,原本就曉得吧.話說回來,應對得也真快,頗像尾根崎的作風."
"只是因為九龍王的遺灰被帶進來應該不會出現如此動搖,我想應該是隱瞞十一年的事實引起他們的反感."
連沙由香等"公司"外部者都受到如此沖擊,更何況幕後蘊含複雜的關系——不,反倒該說正因為是拚命調整利害關系好不容易一路走來的伙伴,更無法冷靜看待同伴的背叛.
"既然與聖和凱因有關聯的陣內退出第一線,兩血族與'公司’的距離一定會拉開."
"'我們’的人要是知道,大概會開心地跳起來."
因為確實如此,沙由香感到一陣頭痛.
"……對了?封印的地點呢?"
"這依然不明,聖與凱因這次也未告訴'公司’,八成為了維持機密,或許以後也不打算透露.不過……"
"是第十一區嗎?"
"是,根據傳聞指出的內容,應該可以這麼說沒錯."
傑爾曼也同意沙由香的推測."愉快的陷阱."沙由香以飽含不安的視線,直盯微笑地說出這句話的主人.
其實還有個未告訴傑爾曼的情報.最近"夜會"的吸血鬼中似乎有人去找第十一區.根據他們所說,第十一區才是能讓吸血鬼保持原本姿態的地點,在那里,具獠牙者有理所當然暴飲人血的權利.
真是孩子氣的妄想.特區再大,最多也不過足橫濱近海的人工島,究竟有哪里是人類視線不及的地方?恐怕絕大部分尋找者都抱著半是好玩的心態.這實在是身為吸血鬼血統優良主義者的"夜會"成員偏好的傳聞.
只是……沙由香臉色一沉.
若第十一區的真實面貌是九龍王的墓又會如何?
吸血鬼原本的姿態——以理所當然的權利狩獵人類並吸血的行為.
而讓世界陷入恐怖深淵的"九龍的血統","不正是像這樣的血統嗎"?
此時——"沙由香."傑爾曼下顎一揚指向房門,沙由香才轉頭,房門便響起叩門聲.
是"夜會"成員,只是下級吸血鬼,聽到他要傳達的留言,沙由香疑惑地轉達主人.
"傑爾曼大人,似乎有客人來訪."
"是誰?"
"聽說是沒看過的人類……本人說是從特區外面來的,您聽過修斯先生這名字嗎?"
"——聽過,讓他進來."
不知是不是多心了,傑爾曼的態度鋒利起來.
第一次有沙由香不曉得的訪客來拜訪傑爾曼,甚至還並非吸血鬼而是人類.沙由香帶著討厭的預感,離開房間後又引領客人人室.
修斯是一名消瘦的老人.
他撐著拐杖,行為舉止卻很有年輕人的活力,身穿亞麻運動服與棉褲還戴著巴拿馬帽.
這是若在度假村毫不奇怪的裝扮,但出現在這地下室則過分突兀,然而老人看來一點也不在意地撫著打理得很漂亮的胡須末梢.
想想,這名老人盡管再怎麼熟識傑爾曼,居然敢一人造訪吸血鬼的巢穴,沙由香猜不出這人物是什麼來頭.
"嗨,傑爾曼,好久不見,依舊是個美少年呀.對特區的感想如何呢?"
"……還可以."
修斯大方露骨的說話態度讓處在後方的沙由香嚇了一跳,可是傑爾曼特地從沙發起身邀他入座更讓她吃驚.
然後,更因兩人接下來的對話為之語塞.
"哎,與維持那樣子在拉薩腐爛相比,來這里還好得多."
"聽你這麼說,特地勸你來也有價值了."
修斯說著,揚起一張親和的笑容.換句話說,他是傑爾曼來特區之前就認識的人,而且傑爾曼會來特區似乎是由於聽從老人的建議.
沙由香立刻全神貫注集中在兩人的對話.畢竟傑爾曼從未提過往事,無論沙由香怎麼撒嬌哀求也不曾透露的過去,卻以從未想過的方式明朗化,沙由香仿佛湊巧與崇拜的偶像比鄰而坐的女高中生一樣,血壓直線上升.
可是沙由香微薄的期待不一會兒便轉為全身凍結的戰栗.
"你是不是期待錯了什麼呢?"
傑爾曼出聲嗤笑,尖銳凶暴又莫名優美的撩牙一閃:
"你原本期待能更擾亂我吧?說起來,'修斯’這個名字也只不過是把人吃掉之後的假名吧?'人行者’?"
沙由香的思考瞬問中斷.
修斯臉上擠出的笑容一僵,"啊——……"一副困擾地拉扯胡須.
"這麼說來,之前曾被你看過分身嘛,果然還是露餡了,失敗失敗."
"因為你本來就是十分可疑的家伙,在你來之前就感覺到了.還有,別再做這種令人掃興的舉動,反正你今天是來'邀請’我的吧?時機還真巧,'公司’的情報都泄光了."
"哎…哎呀,真傷腦筋,腦袋動得真快,直覺也很靈,多虧這樣話就好說了."
修斯雙掌一拍.傑爾曼半眯著眼,愉快地盯著他:
"抱歉,我不清楚你的底細,我想你大概比我年長,我應該尊稱你嗎?"
"事到如今就別客套了,傑爾曼,只是希望你叫我薩劄,因為這是我現在的名字."
"哎呀,難得碰面,讓我叫你'人行者’吧."
"是嗎?真遺憾."
九龍王的直系薩劄似乎真的很遺憾似地嘟起嘴.
沙由香全身僵硬,也無法順暢呼吸,心髒更是怦怦跳動.
眼前這名老人是傳說中的吸血鬼"人行者"?不,傑爾曼剛才說分身,再說特區被張了結界,"九龍的血統"不能進來.
沙由香回想起在一年前的事件里厘清的"人行者"能力,他現在正是奪取了人類的身體並加以操縱.
而且……而且他來訪此地的理由是……
"那你意下如何?說真的,就我觀察,你似乎過得挺無聊的,不想得到新的刺激,迎向第二個人生垂新出發嗎?"
"想讓我染上'九龍的血統’嗎?"
"沒事啦~不會痛的."
傑爾曼鼻子一哼,興趣盎然地注視薩劄,薩劄也從正面回看.
薩劄當然知道傑爾曼會視經引火,傑爾曼也清楚薩劄是以視線為媒介奪取身體.遠在"九龍沖擊"之前就為夜之世界怯畏的雙方,在理解彼此能力的前提下毫不錯開視線.
"……回報呢?"
"實現你的願望."
"耶?是什麼願望,說來聽聽."
"制造與'東之龍王’一戰的藉口,我以血保證對方也會認真應戰."
薩劄像是介紹拍賣物的交易人,一副裝模作樣的樣子攤開雙手.從旁看起來呈現出丑戲味道的舉止,映在沙由香眼底宛如惡魔.
"不僅他,全世界的強者都會全力對付你喔,因為我們可不愁沒敵人.怎樣,傑爾曼?血色之瞳的王子?紼眼的虐殺者?無論你有多少惡名,也比不上'九龍的血統’,不想成為我們的同伴之一,隨心所欲地施展暴行嗎?"
"我又不是戰斗狂."
"說謊!你渴望的不是'戰斗’而是'死’,就像某些血統的古血所難以避免的一樣!"
薩劄斷定的瞬間,傑爾曼的臉色明顯生變.如冰河的冷冽與漠不關心溶解,作為他本性的"火"之氣息包覆全身.
薩劄綻放起極度惡劣的笑容:
"自古以來,導致吸血鬼死亡的理由中,宿命性的原因是'對生存的倦怠’或'邁向死的誘惑’本身.活太久的吸血鬼會失去對生存的關心,你的血族傾向尤其顯著!狂暴,奔放,無論是否為同一血族,同伴也不群眾一處.告訴你一件好消息,傑爾曼,在西藏深山你隱約感覺到的事似乎是真的喔?與你分開後,我用盡手段調查,所以不會錯的,你是流著'斗將阿斯拉乙血統的最後幸存者,從你在西藏手刀同胞之時起!"
老人的聲音在密閉的地下室中不斷引起回聲,仿佛這回音本身就是某種魔術.
等待室內回歸完全的沉默,老人再度引誘紅發少年:
"這麼一來,你無論經過多久都不會死喔?甚至也活不下去.跟我來吧,傑爾曼·克洛克,這對你來說肯定不是壞主意."
傑爾曼不做回應,他以沙由香從未看過的表情默默瞪視薩劄.
傑爾曼漫長的沉默幾乎讓沙由香哭出來,手腳顫抖不已.
他沉默——表示老人所說不假,她的主人老早就失去生存的欲望.
到最後,傑爾曼都保持沉默.
看出他無意答覆——
"好吧,反正還是有機會."
薩劄拿起拐杖起身.
他輕輕舉起巴拿馬帽,心平氣靜地轉身背對瞪著他的傑爾曼.
"可是,對了……難得來這里,告訴你另一件你或許有興趣的事情吧.我說,傑爾曼,你認為龍王是怎麼封印住我王的遺灰?"
對於半轉過頭問話的薩劄,傑爾曼仍不打算開口.薩劄毫不介意地繼續說下去,並且刻意地噗哧一笑——
"是銀刀啊."
"……什麼?"
"啊啊,當然,不是之前大活躍的那個人喔?而且,也不是他現在拿的'複制品氣而是你在找的那個."
沙由香不曉得那是什麼.
只見傑爾曼一聲不吭地起身,赤紅雙眼驚愕地大開,然後保持這姿勢凝視著薩劄.沙由香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他.
"……如何?想問更多?"
薩劄一笑,傑爾曼露出憤怒的表情,磨著牙坐回去.
"……滾."
"哇,真難搞啊.算了,要傳達的事情就這樣,請認真考慮我的建議."
刻意地眨眼送秋波甚至拋出飛吻後,薩劄轉向門口.
然而,他卻定到已經一副竭盡精力的模樣定在原地的沙由香面前——
"……對了,用這種邀請的方式如何?"
他看向沙由香毫無反應的眼睛面露微笑.
看向——眼睛.
進出"夜會"的沙由香平時會戴著防范視經侵攻的特殊眼鏡,可是與主人兩人獨處時都會卸下,為修斯帶路時也沒有戴,因為他是人類.因為,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
"啊."
沙由香全身因恐懼而痙攣,意象中,高齡而狡猾的吸血鬼精神竄進她的體內.
就在下一刻,沙由香的臉頰感到熱潮而閉上雙眼.當她慌張地睜開眼時,眼前老人已經消失,徒留一撮焦炭直冒熏煙.
咚——他的拐杖摔落石地發出聲響.
她的主人施展視經引火,瞬間燒盡薩劄的分身.
"……傑爾曼……大人……"
曾幾何時再也忍不住,一回過神,沙由香已流下眼淚.
傑爾曼並未對流淚且顫抖地呼喚自己的使仆做出任何回應.
2
"公司"總部的會客室與辦公室不一樣,長桌,沙發以至於飾品都是強調機能而感覺穩重的用具,視野一隅裝飾著觀賞植物的盆栽,透過大片窗口能望遍陰空下的摩天大樓,而從高樓大廈問還能瞥見灰藍海原靜靜地起浪生波.
今天風勢很大.
"……換句話說——"
尾根崎以抑制得很完美的口吻繼續說道:
"你的意思是光靠鎮壓小隊已經不能擔保特區的危機管理嗎?"
"YES,請將這想法當作我們CE0聯合全體的意見."
尾根崎面前坐著一名眼神冷淡的白人男性.深褐色頭發摻著白絲,圓融的氣質下仍感覺得到銳氣,似乎是訂制服的高級西裝宛如與肌膚為一體似地合身,並且露出仿佛以公厘為單位算計的商業微笑.
他是在一年前的事件後當選的CE0聯合代表——理查·雷加爾.
"請想想看,三鷹,鎮壓小隊原本是為了鎮壓吸血鬼互斗而預備的機動部隊,裝備等級與組織編制也都是以個人規模的假設所設計,加上對象也並非超過百歲的強大吸血鬼,而是以人格未臻成熟的吸血鬼為基准."
"……理查,鎮壓小隊也累積了不少以對古血為前提的戰斗訓練,當然包括以'九龍的血統’為對象的訓練."
"我知道,但是在過去的實例中,究竟是否有效發揮機能呢?"
理查只在嘴角露出教科書般的友善笑容.尾根崎的回覆不得不慎重為之:
"公認有一定的成果."
"三鷹,我們要求的是'完全的成果’,若要更具體的描述,就是'對吸血鬼的確實抑制力’.你應該明白,牽涉吸血鬼的業務上,危機控制正是最重要的要素,不容妥協."
理查話說至此,等候尾根崎的反應.
相對的雙方陷入沉默,雅致的寂靜緩緩刻畫著室內的時光.
尾根崎終究出聲道:"的確."認同CE0聯合代表的意見.
"我十分清楚你的意思,理查.鎮壓小隊的戰力不足也時常在'公司’內部成為議題,尤其自一年前的事件後.不過因為小隊的負責人不在,計畫總向後延.今後若能得到CE0聯合的協助——"
"是,我們在關於對新的對吸血鬼戰斗部隊進行相應援助已有共識,無須擔心資金,不過我們會提出一些條件."
"……新的?"
尾根崎敏銳地反問.兩人視線短兵相接似地交錯:
"增強現有鎮壓小隊人員與強化武裝,我想在對吸血鬼抑制力上這是最佳辦法吧?"
"N0.我先前也提過,鎮壓小隊正如其名,是以'鎮壓’為主要目的而設計.自然,這類部隊的必要性今後也不會變,可是冀望他們達成我們所期待等級的抑制力並不合理,因此,我們認為必須從外部邀請對吸血鬼戰斗的特種部隊,這是條件之一."
面對從頭到尾都笑嘻嘻的理查,尾根崎便皺起眉:
"外部?話雖如此,鎮壓小隊可是世界頂級的對吸血鬼戰斗部隊,一般的對人戰斗,與對吸血鬼戰斗的情況完全回異,比起從特區外動員部隊,努力強化鎮壓小隊更有成效."
"我了解你的心情,也無意否定你的見解.可是如此一來太耗時間了吧,必須緊急確保特區——居住在特區的我們'人類’有能對抗吸血鬼的戰力,而且還必須是能實際抑制並壓制年長強大吸血鬼的戰力.我是這麼想的……有錯嗎?"
不知何時理查臉上的微笑消失.語意迂回,卻明確傳達出他想說的意思.
尾根崎目光嚴肅地注視他,接著突然露出釋懷的苦笑搖搖頭.
"你果然知道了."
理查又隨即重新展現友善的笑臉.雙方慎重地配合步調的一來一往仿佛高手交鋒演武.
"我已耳聞高峰會議及'KowloonKing’.與吸血鬼的合夥關系果然伴隨種種困難."
"……有相當的價值,這一點是我們'公司’的基本考量."
"我同意,但有附加條件,三鷹.高風險高報酬才是這門生意的正確本質."
兩人相互展現笑容.
但這是從外觀無法推測的政治協商下的笑容.並非暗藏敵意或惡意,只是相較於邊邊子對次郎與小太郎或同事展現的笑容,完全是另一種類型的笑容.
"可是,理查.以實際問題來看,我反對特區從外界謀求戰力,其實應該說是不可能.對吸血鬼部隊的需求很高,在供給上呈現世界性的匱乏,更何況,我不認為哪里可以找到超越鎮壓小隊的部隊."
尾根崎說著,試探著理查在笑容後的真意.他不可能沒有任何想法就提出這種建議.
不出所料,理查以別有用意的眼神點頭:
"其實我們已經與某個部隊有所接觸,我們之所以會有這個提案,也是由於知道了這個部隊的存在."
"……所謂某部隊是?"
"美軍."
理查的回答讓尾根崎大感意外:
"美軍嗎?確實,美軍積極派遣自軍的對吸血鬼部隊,但那說到底是出於政治目的,並且是以收拾混亂為目的之軍隊,若為了解決已經發生的吸血鬼紛爭,應該與我們所求的抑制力不一致.再說,就算是特區的決定,若招聘美軍部隊,日本政府也不會保持沉默.難不成已經獲得政府的承認了嗎?"
"不,日本政府不知情.這也當然,大肆邀請對吸血鬼部隊,就等於是公告特區有吸血鬼.這次招聘的絕對條件是徹底在暗地秘密進行,只有吸血鬼知道這件事就好."
"就算如此,該部隊也不可能永續安置在特區.首先,美軍的對吸血鬼部隊程度上便劣於鎮壓小隊,特區畢竟情況特殊,有大量不曉得吸血鬼存在的市井民眾在此生活.他們是否也有市街戰的經驗,能否在'生活的街道’戰斗中發揮原本的力量?這有很大的疑問."
尾根崎直言不諱地質疑.
不僅美軍,這也是基督敦圈子軍隊常有的傾向,他們過於優先處理"狩獵吸血鬼"的目的,常造成周遭的二次損害.若是吸血鬼支配的地區還能視若無睹,但即便形式扭曲,特區還是個人與吸血鬼共存的都市,正因如此,在這種特殊條件下戰斗,還能發揮正常戰斗機能的部隊才更稀有.
反之,鎮壓小隊則是因應這種狀況的活動特化而成,這是身為鎮壓小隊隊長的神父活用了香港聖戰的經驗,才達到極度實戰性而干錘百鏈的成果,鎮壓小隊這個組織根本就是為特區而培育的部隊.
但理查以溫和冷靜的態度驅除尾根崎的擔憂:
"三鷹,請試著想像最慘的情況,到那時吸血鬼會像你那樣顧慮'周邊環境’嗎?"
尾根崎無言以對.種種反射性的駁斥浮現腦海,卻無法化作言語出口.
若是昨天前的他,就算對方是CE0聯合代表,也不會允許對方說出這類中傷言論.可是現在他能更實際想像出理查所謂"最慘的情況".他不認為聖與凱因會危害人,但隸屬於他們的吸血鬼又如何?若今後人與吸血鬼的關系惡化,一旦發生"某事"時,他們會順服地遵從聖與凱因的制止嗎?
冷靜的表情下,尾根崎苦惱著.不曉得是否看穿他的苦惱,理查繼續說明:
"而且,三鷹,請你聽我說到最後.我們邀請的部隊並非你目前所想的部隊."
"咦?可是美軍的對吸血鬼部隊我也很熟——"
"呵,看來我的說明不夠清楚.我說的並非正規部隊,而是美軍視為最高機密,作為實驗應用中的秘密部隊,你也應該有所耳聞,就是代號'赤色獠牙’的部隊."
理查露出勝利者的冷笑.尾根崎在他說出名號時便瞪大眼:"你是指吸血鬼化特殊部隊嗎?"
"沒錯,就是以人為轉化的吸血鬼所組成的對吸血鬼戰斗部隊.我記得'公司’中有一名調停員,雇用了在聖戰中作戰而被稱為'同族殺手’的吸血鬼擔任護衛吧?跟那個例子一樣,不,比那個例子還要更組織化,或許甚至可以稱為'對同族部隊’.當然,絕大多數是轉化沒幾年的吸血鬼,但他們與其他吸血鬼不一樣,有受過對吸血鬼戰的訓練.是徹底並且理論性的訓練."
"…………"
尾根崎一時無語.理查滿意地瞧著如此反應的他:
"不用說,軍事——也就是團體戰斗的知識技術,正是我們人類耗費長久曆史磨練的領域,在這領域中,吸血鬼遠遠不及人類的腳步."
理查得意地提起嘴角.
這是擁有強大權力者特有的笑容.是為了擁有強大權力而在激烈的權力爭奪中取勝,君臨眾人之人物的某種證明的笑容.
"正如日本的俗話所說,以毒攻毒.關於部隊的資料應該不久就會送到,可是我們的想法早已有定論.三鷹,至少祈禱我們的合作關系今後也保持良好."
BBB
幾乎與理查的離開交替,尾根崎讓張進入會客室.
"……打出了出乎意料的牌."
尾根崎的態度失去了平日的游刀有余,他從未預料與CE0聯合的會談居然會有如此情勢展開.
"美軍吸血鬼化特殊部隊啊…的確有收到情報,想不到競已經發展到實戰應用階段."
張一臉感歎地回應.
現在多數主要大國均宣布吸血鬼已滅亡,並否認他們是人類的天敵,但在這樣的表面態度下卻暗地與他們保持接觸.國家主導者與吸血鬼的聯系久遠,即便"九龍沖擊"後的來往方式改變,仍不可能簡單切割兩者的緊密連結.
但是其中曆史短淺的美國可說是例外,國內的基督教勢力也很強大,即便在暗地也末與他們建立起關系.
至少自"九龍沖擊"發生前是如此.
"可是現在情況生變."
張說明自己了解的狀況.
美國也很焦急.吸血鬼帶來大量好處,尤其對標榜軍事大國的美國來說,吸血鬼的軍事利用是絕對不能忽略的課題.至今人與吸血鬼只有一次曾站在同一陣營,美國極度重視在香港聖戰時吸血鬼提供的超乎想像的力量——戰力.一方面率先他國狩獵吸血鬼,另一方面又拚命利用該力量.
其中,在政府發表"吸血鬼幾乎絕種"以後,出現與美軍高層接觸的血族.
"……是'豪王弗瓦德’的血統吧?"
張畢恭畢敬地對確認的尾根崎點頭表示肯定.
二蒙王弗瓦德"在眾多吸血鬼中算是最年輕的血統.始祖登場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僅僅六十幾年前,卻在上一世紀後半爆發性地企圖擴大勢力,如今已稱霸美國的夜世界.
"'豪王’是現在唯一被人類確認的始祖,本人也精力充沛地活動,非但不像其他血族的長老受古老規范束縛,在現代社會也獲得大幅成功,聽說已經操控不少龐大企業,對美國社會有偌大影響力.與美軍聯手也是其中一例.只是傳聞,據說如今美軍已經與吸血鬼間建立起EC諸國也看不下去的親密連結."
"那所謂組成'赤色獠牙’的吸血鬼……?"
"應該是三蒙王弗瓦德乙的血統沒錯."
張的解說讓尾根崎閉口沉思起來.因為是從未料想過的狀態,得思考的事堆積如山.
"始祖……"
尾根崎目光遙遠地低喃:
"是什麼樣的人物?"
"肯定是具現代化精神的人,也聽說是個相當的現實主義者,正因如此才能與本質相同的現實主義美軍保持合作態度."
"換句話說是能溝通的對象吧?還有呢?"
"跟一般血族一樣,為了一族的繁榮而擬定各式各樣的策略,自然也對特區抱持強烈的關切.其實,過去'公司’與他之間也曾多次交涉."
"什麼?我怎麼沒聽說?"
張的說法讓尾根崎大吃一驚,另一方面,張有些難以開口地繼續說道:
"由於他的血族在短期內增多,末稍族群不太受管制,有好幾個這類人物從美國來到特區造成紛爭的例子."
尾根崎聽了張的解釋,頓時理解,卻又立刻面無表情.
解決吸血鬼造成的紛爭,這方面的交涉是由調停部執行.
"……陣內與'豪王’有交情嗎?"
"我不認為他會與'豪王’本人有交情,應該是與他血族的上層或負責對外聯絡的代表進行交涉,至少也是限定在發生問題的范圍.同樣的事也能問聖與凱因,尤其聖是大血族的長老,不可能完全不曉得彼此的存在."
尾根崎再度抿上嘴.
這次的沉默比剛才還凝重.
"……會長."
"我知道,我現在應該考慮CE0聯合的提案."
尾根崎像是對自己說話般呢喃著,接著又輕輕甩頭,再度徵求張的的意見:
"對這次的提案你有什麼看法?"
"主軸明確.理查·雷加爾是在那次事件後,對產生動搖的聯合成員們強硬地加以說服的鷹派人士之代表,而且他所經營的信托基金,是以美國資本的企業集團為母體,而集團中心即為……"
"……軍需產業.原來如此,確實很明確."
構成CE0聯合的企業以歐洲企業,尤其以英國企業為多,因為投資特區的足以當時曾為英閾領地的香港為據點的企業.
"歐洲定居著大量血族,與人類的關系也存在某種默契."
"但美國並非如此嗎?"
"對.恐怕是'豪王’獨霸全場.這次的提案應該也大幅反應了他的意願,肯定可以視為特區本身已經遭他覬覦."
"你是說他企圖奪取特區?"
"至少能看做他無意讓其他血族獨占此地財富."
尾根崎也同意張的見解.
但是,這種程度還在容許范圍內.對應方法要多少有多少,若是能講道理的對象,與以低劣手段敵視人類的血族相比,更能建立有益的關系.
"問題是,'赤色獠牙’究竟是否值得信賴?"
說是吸血鬼化特殊部隊,盡管聽起來再厲害,實際運用起來有待解決的課題應該是多如繁星,更何況又是新成立的部隊,沒有實際功績.
"……原來如此.美軍會出借珍藏的秘密部隊,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世上對吸血鬼戰斗部隊最想得到的是經驗.在其他各種戰斗部隊也是如此,不過特別是對吸血鬼部隊的情況,由於累積實戰經驗的機會有限,體會尤其深刻.
鎮壓小隊之所以成為世界頂尖的對吸血鬼部隊,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為無人能及的豐富實戰經驗,對美軍來說是甘冒與吸血鬼聯手的風險都要得手的部隊,肯定虎視眈眈地渴求實戰的機會,正所謂"對鮮血饑渴".
可是若將特區作為新成立部隊的實驗場,當地居民可無法忍受.就算以"抑制力"的觀點來看,無知名度的吸血鬼化特殊部隊是否能發揮符合期待的威力也很可疑.
"雖說如此,好歹也是資助者的建議,對方的說法也頗有道理.真難辦."
光憑藉鎮壓小隊的力量很危險.正如對理查說的,"公司"內部也出現這類意見,尾根崎便是其中一人.
"……增強戰力是很好,但即使招聘CE0聯合與'豪王弗瓦德’的部隊——不,若讓他們進入特區,要控制事態也並非不可能.果然部隊的實力還是應該重視的焦點嗎……"
張一時半刻默默盯著視線凝聚半空喃喃思考的尾根崎.
然後終於試著提出建議:
"問問神父的意見如何?不管怎麼說,鎮壓小隊的隊長是他,他同時也是對吸血鬼戰的專家,而且又是受邀前往美軍擔任教官的身分,一定有比我們還要詳細的情報."
"他是'香港組’."
這句話無意識脫口而出.說出此話的尾根崎本人隨即露出後悔的表情.
但這句話正式尾根崎毫無虛假的真實想法.神父應該也曉得九龍王遺灰的事情.
張的表情一暗,察覺這點的尾根崎也面露苦色:
"張,有話想說就明說."
"你應該早就看透我的想法了."
張以悲哀的語氣直諫:
"聖與凱因是難得的同盟,陣內與神父更是難得的人才.關於遺灰的事我也很遺憾,坦白說應該是'心有不甘’.但是撇開這件事,他們絕對是貴重的資產,對'公司’來說如此,對特區也是,尾根崎會長,對您也是."
尾根崎靜靜傾聽張不知不覺放軟的聲音.他的左右手的話正確地複制出他昨晚獨自想到的事."心有不甘",正是如此.
可是——
"……這種事我明白."
回應的聲音彷佛他人般遙遠.
"……張,我無法立刻決定是否招聘'赤色獠牙’,請你搜集關於這個部隊的情報."
"遵命."
張聽從尾根崎的命令深深低頭.
不過,在指示張調查的同時,尾根崎在內心已經打算摒除CE0聯合的提案.
就在僅僅數小時之後,他的決心一百八十度大翻轉.
3"咦?次郎還沒回來?"
"就是呀,托他的福,我又要繼續跟那女孩兩人獨處了!"
"有好奸相處吧?"
"有啦!原本只說借一天,我又將咆嗚嗷嗚大公繼續借她了耶!"
八成是"她不還我"的口誤,小太郎透過電話傳來的聲音總覺得很懊惱.
話說回來,次郎到底是游蕩到哪里去了?在雇主因為職場生變而惶惶不安的時候,居然跑去悠哉.
"總之小太郎,今天下午我原本要請假,但可能請不成了.在我回家前,你要照顧好那個女孩喔."
"咦咦——!?"
"別發出這種聲音啦.那孩子現在沒有其他人能依靠耶?小太郎是男生吧?怎麼可以不助人一臂之力."
"唔唔……也是啦,我知道了,小邊邊."
小太郎以散發莫名悲壯感的聲音答應.邊邊子彷佛累積一身育兒疲憊的母親說:"拜托你喔."便掛斷電話.
早紀興致濃濃——
"……就是你剛才說的混血兒少女嗎?"
"是,我本來想讓她跟早紀見一面."
"見啊,隨時都行.我在'公司’找到棲身之地前也經曆了不少事,我可以當她諮商的對象,若能幫上忙我也很開心."
邊邊子坦率地感謝可靠前輩的允諾.她不認為能立刻處理好少女的問題,可是不管拖多久,早紀肯定都會陪伴到最後.
接著兩人離開辦公室前往街角的咖啡廳,打算談談今後的情況.云雀要接電話所以留在辦公室,一旦有新的情報就會和她們聯絡.
並非獨自一人,所以能面對困難,也會湧出努力不懈的意願.
"可是很難想像部長會聽從組織的命令靜觀事情發展."
早紀捧著咖啡陳述自己的看法.
集合在辦公室的調停員已回去處理平日業務.雖說如此,大家都偏好獨立行事,像這樣聚集在一起商量今後自己應該采取的態度的人,或許也只有邊邊子他們.
"他是准備周到的人,看來應該已經有某些打算."
"但事情真的發生得很突然."
"那是對我們而言.部長應該有參加昨天的高峰會議,議題也在事前就已經知道,一定也考慮過'公司’高層會以此為契機展開驚人行動的可能性."
"即使是這樣,他到底有哪種打算?"
"不曉得,畢竟他不是會表態的人."
沒錯.陣內的秘密主義是連對部下也封口到底,現在與他失去聯系,實在無法預料他會使出哪一招.
"可是,從能力面來看無庸置疑,反倒就算他躲起來對什麼都不清楚的我們東奔西跑的情況評分也不奇怪."
"……唔,那還真是厲害卻令人討厭的上司."
"不是有句話說,想騙過敵人要先騙過自己人?"
"前提還是要騙人嘛?"
邊邊子覺得這跟調停有些差異."總而言之——"早紀清清喉嚨回到原本話題:
"會議究競發生丫什麼事呢?第一步是明白這一點……對了,記得邊邊廣跟龍乇聖還有凱因·渥洛克很熟,去問問他們如何?昨天的會議應該是在他們的要求下舉行的."
邊邊子冒出一聲:"啊."這是盲點,的確就如早紀所言,若是他們,一定會知道會議中談了什麼.
"我去打電話!"
"不,等等,直接見面談比較好,但也要等到晚上,還要換下'公司’的制服."
陣內調職傳開來後,如果一名調停員立刻要求與聖或凱因會面只會刺激總部.或許有點小題大作,早紀仍覺得要如此.
"尤其邊邊子還是部長的得意門生,現在雖然感覺不到,若有人跟監也不奇怪."
"得意門生……你指我嗎?"
邊邊子頗感吃驚,早紀回道:"你沒自覺嗎?"面露一臉意外.
"史旺將你當作對手,也不只因為她愛慕次郎大人而已喔?不僅是史旺,調停部每個人都很在意部長是否將你當作自己的後繼者而密切注意你."
"不…不會吧?"
的確,陣內很照顧自己,也很有耐心地指導,但這應該是因為他幾乎像養子般扶養自己長大,更重要的是,還很照顧表現落後的自己.實際上,被他罵遠比被他贊美的多.
而且,後繼者?陣內章吾的後繼者?
"當前部長將次郎大人——香港聖戰的英雄'銀刀’毫不猶豫地交給你,也默認你與龍王及凱因先生的私人關系,光看這兩點,部長很明顯對邊邊子有所期待.而且邊邊子,你就算手忙腳亂,也認真回應了這份期待.老實說,你這一年活躍的狀況也讓我很驚訝喔."
"可…可是就算這樣,更優秀的人也到處都是……早紀就是其中一個呀?去問問調停部的王牌是誰,大部分的人都會說是早紀."
"謝了,不過我想部長的想法更重要."
早紀頗感好笑地瞧著狼狽的晚輩.
就在這時,店里突然闖進一名臉色大變的男子,而且明明是夏初,卻將連帽上衣的帽子戴在頭上,臉上還戴著墨鏡.店里幾名客人與店員都驚愕地看向男子.
可是男人不在乎周圍的反應,看了店里一圈,發現邊邊子與早紀後便筆直走近.
邊邊子拖開椅子應聲起身,早紀也表情凌厲地站起來,就在下一刻,邊邊子趕緊制止警戒的早紀.
"基克洛?怎麼回事?"
男子正是領導"義士皮庫羅托提斯"血族的基克洛,前天才交涉過的對象.他看到邊邊子後,拉開遮蔽陽光的帽子且摘下墨鏡,露出的表情飽含超越邊邊子她們的緊張.
"我從叫云雀的接電話的人知道你在這里.小姐,出事了,羅摩斯逃掉了!"
"咦?怎麼會……"
"對不起,血族中居然有附和他的協助者,我們被認可移居特區後也松懈了,該怎麼賠罪才好啊……"
基克洛一副只能自我了斷般地氣餒著.邊邊子看他這副模樣,反倒恢複冷靜:
"我知道了,必須立刻想辦法處理."
"可是,究竟該怎麼辦?"
"請鎮定.不要緊,羅摩斯還只是逃掉而已,不用那麼惶恐.找到他,再度勸說他吧!"
基克洛對沉著應對的邊邊子低頭致意:
"……謹記大恩."
言詞簡短反倒更能傳達他的心情.邊邊子微笑點頭.
當然她並未發覺早紀正以一臉寫著"你看吧"的表情瞧著她.早紀就調停員一職比邊邊子累積過更長期的經驗,卻不曾像眼前基克洛這樣被寄托由衷的信賴.
"很遺憾次郎不在,總之先合作找出可能的地點吧!能請血族成員也協助搜尋嗎?"
"不用你說,已經全都出動尋找了."
"邊邊子,我也來幫忙."
"拜托了.好,我們趕快行動吧!"
邊邊子一拍掌,對基克洛與早紀眨眨眼:
"干嘛,安心啦,所有事情都會圓滿解決的."
BBB
次郎回到老房子時,邊邊子與小太郎都外出不在.時間已過正午,糟糕的是,剛才還跟陣內與鈐介邊走邊喝.
"受不了……就是這樣才討厭跟他們喝酒,只覺得在體內流動的是酒精而不是血."
就算是陣內也一臉"已經不年輕"的懊惱模樣在凌晨遭到淘汰,但是才經過兩小時的淺眠就爽快地複出與次郎他們會合.至於鈐介直到最後都精神飽滿地帶著不情願的次郎到處晃,強悍到不曉得誰才是吸血鬼.
"今天是陰天,算撿回一條命.這副德行要是在太陽大放光芒的日子,大概就會化為灰燼,而且還是熊熊燃燒的灰."
一邊抱怨,次郎卻感到莫名愉快.他會陪兩人到最後也是有理由的,胡鬧一通正是他們臨戰前總會采取的,宛如儀式的行為.
吸血鬼不會變老,人會變老.
可是,彼此之間也有不會變的東西.這份事實讓次郎感到一種愉悅,彷佛搔撓全身而無法言喻的心情.
"好了,至少在邊邊子他們回來前讓我好好睡一覺吧."
次郎走進一樓的房間脫下帽子與外套.
怱地,目光落在房間的景象.
已經完全看慣的光景就在眼前.小太郎亂丟一地的雜志與漫畫,電視遙控器,邊邊子最近買的塑身器材,放在餐桌上的醬油罐,疊好的報紙,寫著預定行事的月曆.到處都充滿生活的氣息.
事到如今,次郎才想到來這里已經一年了.
對他來說是為漫長生涯劃下句點的最後生活,最後的時光,是遠比模糊不清的預測還來得吵雜熱鬧的日子.回想起來,每天像這樣如慶典般熱鬧還是第一次吧?
才這麼想,次郎又立即苦笑著否定,腦海浮現出直到剛才還笑成一團的兩名人類的臉.
香港——在那里的生活也是與特區生活不相上下,忙碌的每一天.
原以為永遠失去的燦爛時光,變換了時間與地點,再度給予次郎祝福.怎會如此幸福,怎會有如此的奇跡啊——
"那家伙也——"
次郎最愛的弟弟也浮現腦海.
那家伙若能總是經曆同樣的時光就好,從今以後一直如此就好.因此自己才抱著面對危險的心理准備帶弟弟離開聖域到外界.因為次郎知道光靠一個人無法創造如此精彩的時光.
次郎無法一直待在小太郎身邊,不管再怎麼許願都是無法實現的願望.
因為總有一天小太郎會"吃"掉次郎.
小太郎是轉化了次郎的一族始祖——"賢者夏娃"的轉生.為了讓她再度取回身為"賢者"的記憶與意識,必須吸入寄放在次郎體中的"賢者"之"血",而次郎也會連同"血"一起被吸收.他——她——就是以這種方式活過悠長歲月,這是"賢者夏娃"血統背負的宿命.
好比對次郎而言的陣內與鈐介,像聖與凱因這樣的存在對小太郎來說是一定需要的,將是次郎身亡後支持小太郎的存在.
為終究會來臨的一天做准備,所以次郎帶小太郎走到外界.然後一名少女引導他們兄弟來到特區,來到這座有無數邂逅等待他們的城市.
"……怎麼回事,有點太感傷了呢."
次郎苦笑著,從脖子取下隔離陽光的護目鏡.
支持他最愛之人的存在.次郎對排名首位的少女由衷道謝.
感謝能與她相遇.若邊邊子曉得次郎多麼感謝這件事,應該會滿臉通紅吧.每當想到她的存在,次郎便能變強,因為能肯定自己的行動沒錯,能堅信自己現在揮劍是正確的.
而正因這股強大才能面對.
面對與小太郎一樣,從遠古便存續至今的宿命強敵.
"……沒道理輸呢."
次郎輕輕闔上眼皮,微微提起下顎,他維持這姿勢靜靜站立,讓思想馳騁於來來去去的無數時間之中——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時問.
金黃秀發與碧眼.
烏黑長發與翠眸.
以及黑發黑眼與適合她笑容的噘嘴.
應該保護的人,應該擊倒的人,以及親眼見證這些的人——均存在於現在次郎的心中,對區區百歲的毛頭小子來說是否超過負荷呢?
很適合最終一幕.
"卡莎,這次一定要做個了結."
次郎睜開眼,靜靜地結束臨戰儀式.
門鈐就在此時響起.
——訪客?在這種時間?
是誰呢?次郎歪頭不解,定到玄關打開門.
門外是一名出乎意料的人.
"你是……白峰沙由香?"
侍奉傑爾曼的使仆無法立即回應驚訝的次郎,她上氣不接下氣,額頭滲汗,發型凌亂,似乎是一路跑過來,而且眼眶紅腫,粧因淚水糊掉.不曉得怎麼回事,次郎頓時語塞.
"……葛城邊邊子呢?邊邊子在這里嗎?"
"不,這時候應該在'公司’的辦公室.她不在——"
那里嗎?次郎原本要問卻立刻止住——沙由香是侍奉"緋眼傑爾曼"的人類,立場上應該無法正大光明聯系"公司"的辦公室.
但是次郎知道,邊邊子在進行調停時,曾多度請求沙由香協助.
"你找邊邊子有什麼事嗎?請你打她的手機好了,很不巧我對這類機器很棘手——"
"她的手機目前多少可能被'公司’情報部竊聽,若現在不在,請你直接轉告她."
"你說竊聽?被'公司’竊聽?這是怎麼回事?"
沙由香咬字飛快地對不禁反問的次郎答道:"請你之後再問她事情的原委."然後一副再也無法忍耐似地撲向次郎.
仿佛乞求般緊揪著他——
"'人行者’出現了,在傑爾曼大人那邊……!"
次郎全身汗毛直豎,他抓住沙由香的雙肩確認道:
"你確定嗎?"
"是,雖然是分身,但傑爾曼大人與那家伙本人都承認了."
"然後呢?傑爾曼呢?"
"將分身燒得一乾二淨……現在獨自關在地下室,從未看過那樣的傑爾曼大人……"
無法再說下去,沙由香顫抖著.傑爾曼似乎平安無事,到底是什麼讓她如此害怕?
另外,為何"人行者"會造訪傑爾曼的地盤?雖然說不過是分身,也仍然得冒著被殺死的危險……
一瞬間,次郎想到最惡劣的情節發展,搖晃著沙由香的身子.
"難道傑爾曼變成他們的——"
"傑爾曼大人才不會向任何人臣服!"
沙由香以幾乎可稱為哀嚎的聲音尖叫.次郎馬上承認自己的過失,慌張地放開她.
"紼眼傑爾曼"是個存在本身就如災厄一般的吸血鬼,然而也是經曆八百年孤高生涯的人物,無法想像他會成為其他血族的工具.
但不管怎麼說,"人行者"肯定再度在特區擴張勢力.次郎明白應該最優先考量的事.
"小太郎,邊邊子——!"
"人行者"不一定會立刻動手,但確保兩人的安全並不為過.
轉達狀況的沙由香彷佛使盡所有力氣般癱在玄關.次郎請她去休息,她只心不在焉地無力點頭.雖然擔心她的情況,但待在這里至少還算安心.
次郎提著銀刀街上街.
BBB
"喂,聽見沒?小邊邊說過要乖乖在家耶?"
"……那就別跟來."
"就算你這麼說,我被小邊邊交代要照顧你嘛."
"……真煩."
少女不快地鼓起臉頰,無視於小太郎快步而行,半繃著臉的小太郎則在她身後跟著.
兩人接到邊邊子打來的電話後,便離開老房子走到街上.不巧的是天色一片陰霾,而且風勢還特別強勁,尚未完全迎入夏季的空氣微微帶著寒意.
邊邊子不能回來對少女來說倒是正好,她出乎意料地溫柔,原本打算立刻離開,卻因為這緣故不由得撒嬌起來.若繼續受她照顧下去,大概會導致傷心的結局,雖然一句話不說就跑走,但這樣比較好.
不在計算內的是——小太郎跟來了.
少女幾乎不理會他,兩人問沒有對話.可是即便如此,小太郎仍隨心所欲地享受散步,發現野貓就跟上去追著跑,若看到繡球花籬笆就上前找有沒有甲蟲,也毫不嫌膩,入迷地盯著裝飾在公園角落的風向雞.只見他露出與平常一樣多采多姿的表情,眼眸光輝閃耀.
少女一開始頻頻回頭偷瞄行徑怪異的少年,但不知不覺就一臉愕然.
什麼叫——我被交代要照顧你啊!她敢打賭,拿小樹枝戳著甲蟲的少年腦中應該沒有絲毫被吩咐的事存在.他正自在地笑著,悠哉樂天,而且是世界第一的不負責任.
"……爛人."
少女冰冷地給予評價.
但曾說過"別跟來"的少女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也停下腳步等小太郎追過來,結果她焦躁地用腳尖蹬著柏油路面——
"快點啦."
脫口抱怨後才驚覺——怎麼還特地叫他?
"啊,對個起."
小太郎拾起頭,匆匆跑向少女.似乎早將離開老房子時尷尬的感覺忘得一乾二淨,從某種意義來說也是天賦.少女感到心情莫名懊惱,哼地一聲掉頭走開.
"對了,你要去哪里呢?"
"……跟你沒關系吧."
"可是你昨天才來特區吧?若是我知道的地方就帶你去喔."
小太郎一臉得意地說,少女滿心懷疑地半眯著眼,自然,小太郎才不在意.
"喂喂,告訴我,你想去哪里?"
"……第十一區."
"不知道吧?"
"我想起來了!是小邊邊提過的傳聞!"
"地點呢?"
"很可惜,沒有這種地方啦!"
小太郎一彈指卻失敗了,還一邊自信滿滿地回答.
問這種人是自己太蠢.少女深深反省並默默地加快走路速度.
"耶…耶?你要去哪?我剛才不是說了,第十一區——"
"……有."
少女堅決地斷言."是嗎?"小太郎很懷疑:
"小邊邊也說這是純粹的謠言耶?"
"有第十一區."
"嗯~我沒聽說過.有誰會知道呢?小雀或鈐介好像比較清楚."
"誰?"
"我的朋友,他們兩個人都對八卦傳聞非常清楚."
"……是吸血鬼嗎?"
"不是啦,都是人類."
"那就不行."
"為什麼?"
"……人類不可靠."
少女頑固的說法讓小太郎不由得噤口.她的聲音隱含著不容許他以平常態度回應"沒這回事啦"這句話.
強風吹著幼小的兩人,少女仿佛快被吹走似地按著帽子,小太郎則皺起臉:"……小邊邊也是人類喔?"
微微怪罪的說法讓少女表情一僵.
她迅速回頭瞪向小太郎.昨晚的記憶回溯,小太郎反射性地擺出防禦姿勢,但馬上又緩緩放下抬起的雙臂,因為少女眼里浮現的不是憤怒.
"……邊邊子是好人."
少女說道,好似很寂寞地又開口——
"可是……也只有這樣."
說完,少女又開始邁步.
她嬌小的背影拒絕再談下去.小太郎含糊地動了動嘴,最後還是乖乖地追在她身後.弟弟這次立場一變,重演一百年前哥哥干過的事.
"啊,等等啦,或許聖會知道!"
"……他是?"
"吸血鬼啦,是我的朋友而且非常了不起,聖的話一定——"
"……算了."
"別…別這麼說嘛.還有其他的,那個,凱因或許也知道,早紀與史旺也很清楚特區的事,啊,這兩人是人類,不過都是很好的人——"
大概是盡可能想保住面子,小太郎想到什麼就說個不停.
少女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的視線冷淡得令人無法聯想是個孩子.
"你有好多."
"什麼?"
"朋友."
小太郎似乎以為這是贊美,一副害羞地回說:"有嗎……"
所以他沒發現,少女的眼神越來越冷漠,乾涸.
風再度吹來.由於特區是海上都市,高樓大廈也很多,海風與高樓風混合的日子便會出現如此強風.
少女眯起單邊的眼睛.賦予她人生命運的右眼瞳孔收細,如紫水晶一般堅硬——美麗地閃爍著.
"我就沒有."
脫口的話語沒有溫度.小太郎終於也察覺她的變化.
"咦,可是……"
"我就沒有朋友."
絕望的說詞讓小太郎非常焦急:
"我…我當你的朋友!"
"不需要."
"啊,是喔,你的確跟我不合.那,小邊邊呢?如果是小邊邊——"
"不需要."
"怎麼這樣……因…因為小邊邊是人類嗎?"
小太郎畏畏縮縮地問.少女笑了:
"不需要人類,也不需要吸血鬼,我不需要朋友,因為——"
"'不可以喔.’"
小太郎突然語氣一變.
少女火氣上升打算回嘴,可是卻辦不到.她的氣勢被少年內在的某種東西壓了下去,就像第一次看見大海的孩子一般.
"這樣不行喔."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反正就是不行啦!"
小太郎的解釋根本不成道理,但是他想說的話卻不可思議地清楚傳達出來.少女用力咬唇,看到她的眼里滲出濕意,小太郎不禁倒吸一口氣.
"你明明就什麼都不知道."
少女一放話便丟下小太郎猛然走掉,因為不想讓人看到快哭出來的表情.
小太郎慌慌張張地追上來,少女火冒三丈:
"不要跟來!"
"可是!我不能放著你不管!"
不能放著不管.這一句話狠狠刺穿她的心.
果然,牽起邊邊子伸出的手是個錯誤,少女切身體會到了.
要更聰明,更冷酷.以為能與陌生人正常地對話或正常地笑,如果只有表面,只要能好好隱瞞到最後就好.可是她辦不到,結果就變成這樣了.
不能丟下不管?是啊,沒錯,跟好惡無關.若是知道她的真實身分,無論是什麼樣的聖人一定都"不會放著不管".
"隨便你……"
少女咬牙切齒地走著.背後傳來碰撞聲,她瞬間便回頭,是小太郎絆倒摔跤了.
才想著要停下腳步,她就嚴厲地暍叱自己,要趁現在.念頭一起,她背向少年離去.
絕對沒有不幸——像是說給自己聽.
至少,並非一個人,自己有家人.
所以要找出第十一區.
"——一定要找到'爸爸’!"
少女以執著的口吻重新下定決心.
BBB
太陽開始西斜.
灰色天際漸漸染上微微橙紅,然後像是在等待夕陽似地,街上行人開始增多.
"……不妙啊."
邊邊子看了周圍一圈低喃,她的態度也呈現出焦躁.
她正在第七區.根據基克洛的說法,羅摩斯最熟悉的地區似乎是這附近.說起來前天他也逃進這里.的確,若潛人人口密度高的第七區,要找就很困難.
——是不是應該先回去一趟叫次郎來呢?
如果次郎在,就能搜尋吸血鬼的氣息.前天才捉到的對象,就算要花點時間,還是能找出同樣的氣息.
邊邊子試著打電話回老房子.次郎不帶手機也不懂使用方式,但還是會接家用電話.
可是等待鈴聲卻沒完沒了地響個不停.
"……怎麼了?"
真奇怪.就算次郎還沒回家,小次郎與少女應該也在老房子看家,是跑出去玩了嗎?真不巧,而且總覺得有不好的預感.
這時,在這一帶搜索的早紀出現跟邊邊子會合.
"……找不到,邊邊子,不在你說的酒吧,去打聽過,但沒人看過類似的男人."
:晅樣啊……"
邊邊子聽著早紀報告,掛斷電話,表情一沉.
兩人目前所在地是離鬧區一條街的位置,整頓完善的廣場上設置了圓形花圃與一些金屬紀念碑,也有看到攤販.由於前方有公車總站,人來人往.
因為是開敞的地點,風勢也強,路上行人大都用手壓住隨意狂飛的發絲.
"邊邊子,那個……"
"對,剛才就來了."
早紀注意到電視采訪組,不曉得是哪個電視台,年輕女記者正叫住路人提出問題.
"若是現場直播就危險了."
"我想不要緊吧……"
"公司"情報部對媒體也有強大影響力.一旦出事也能跟總部協調,對電視台施壓移走采訪小組.
一般來說,在她們面前肇事的機率很低.雖說如此,若是昨天之前的邊邊子應該會慎重看待而聯絡情報部,但現在她腦中仍存著總部內的糾紛,對拜托情報部有所抗拒.
而就在邊邊子猶豫的期間,基克洛出現了.
"小姐,你那邊如何?"
"沒收獲.基克洛也是嗎?"
"是啊,同伴也沒有找到他的報告."
不過——基克洛表情困惑地說:
"但是待命的同伴捎來消息,好像找到了協助羅摩斯逃掉的人."
"抓到了嗎?"
"不,這個……是對方自己露面,而且還是一副不安害怕的樣子."
邊邊子閃亮的眼睛瞬間因新的疑問蒙上陰霾:
"怎麼回事?"
"……據本人說,好像沒有記憶,聽到羅摩斯逃掉後就喊著不可能並臉色發青,他也不是會說謊的人."
"沒有記憶?"
邊邊子皺眉,正在聆聽的早紀接著插嘴:
"換句話說,他被操縱了嗎?那個叫羅摩斯的會用視經侵攻嗎?"
"會是會,但最多停止對方的行動,加以操縱就實在不可能,再說我血族中並沒有能侵攻精神到讓對方的記憶一絲不剩的高手."
可是,從狀況來看,吸血鬼肯定是被某人所操縱.事到如今基克洛應該不會說謊,那個某人應該是其他血族的吸血鬼,說不定與向羅摩斯散布第十一區謠言的是同一人——不,可能性很高.
與第十一區有關,又是視經侵攻的能手,根據基克洛的說明是被操縱,但就狀況來看,不是被操縱而是類似身體被占據,至於有上述可能的吸血鬼——
——"啊".
邊邊子突然僵住.一年前的記憶鮮明浮現.
從事後瀏覽的事件報告中,與這些條件正好一致的吸血鬼有一名,是個自遠古起就惡名遠播,年長而狡猾的吸血鬼.
"難道……怎麼可能……!"
正在交換意見的早紀與基克洛,眼神訝異地看向失去血色的邊邊子——
"怎麼了?邊邊子?"
"沒…沒什麼,一定是我弄錯——"
正要否定的邊邊子話還沒說完就中斷了.
弄錯,真的是弄錯嗎?怎麼能斷定呢?
——次郎,聯絡次郎,而且立刻跟部長——不行,現在部長……
下盤搖晃,突然發覺膝蓋正微微顫抖.
一定得冷靜.邊邊子一時閉上眼,深呼吸後又睜眼.
早紀頗擔心地看著她,基克洛也藏不住內心的不安.
就在他們背後.
在來往人潮的另一頭,邊邊子發現熟悉的黃色草帽,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看錯.
"……那孩子!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
不愧是混血兒,看來直覺很敏銳,即便有一段相當的距離,少女仍察覺凝視自己——應該就算看到也不會注意自己的視線.
回頭與邊邊子的目光相對,年幼的臉龐冒出驚愕.
少女轉身逃走.
為什麼——邊邊子想著:
"等一下!你——"
此時,一陣風吹過特區.
BBB
立刻清楚小太郎的所在地,因為兄弟間有共感.弟弟正在第七區,感受到他非常焦急的心情,似乎正追著某人.
不過,若不是逃跑而是追逐,應該並非緊急狀況.次郎如此判斷,決定先前往應該能與邊邊子會合的"公司"辦公室.
可是,邊邊子不在辦公室,不僅如此——
"陣內被調離調停部?"
"是……耶?次郎,你認識我們部長嗎?"
一看到次郎就將他拖到樓梯問說明事情經緯的云雀驚訝地如此詢問,次郎頓時不由得含糊其詞起來.
——"公司"的反應真快,那家伙沒事吧?
如果是陣內,只要沒被暗殺,應該會持續堅毅地行動吧.
可是被從調停部切割出去之後,他的行動就會大幅受限,就像被奪走大半棋子.
"可惡,在這種時期……"
光是如此,"公司"高層與吸血鬼——和香港組的隔閡就會加深,而且這也並非毫無理由,真是麻煩的問題.無論如何都是在理智上擁有理性的同志由各自立場判斷的結果.
總之,現在問題是"人行者",邊邊子與小太郎的安全第一.
可是詢問邊邊子所在地的次郎聽著云雀的說明,不由得呻吟起來.
"'義士’血統的吸血鬼逃掉了?是前陣子抓到的那個叫羅摩斯的男子吧?邊邊子現在正在找他嗎?"
"是,跟早紀一起,後來血統的代表基克洛也一起去找了."
聽到這里,次郎稍微放下心.前天才看過基克洛本人,他是個直腸子的好漢,打從心底由衷感謝邊邊子,並展現出相當的能力.另一方面,早紀是女性混血兒且為資深的調停員,她的判斷力值得信賴,也有冷靜確認狀況的觀點,一起搭檔時總是從後方支援容易深陷其中的邊邊子.
如果是和那兩人在一起,應該不會出什麼太大的差錯吧!就算是"人行者",真正展開行動應該是再過一陣子之後——看准"公司"內部分裂變得更大的時期.
"那麼她們現在在哪里?"
"第七區,那個……十分鍾左右前聯絡時是在那里."
小太郎也在第七區,真湊巧.次郎向云雀道謝,便即刻離開辦公室前往第七區.
"總覺得是前天情況的重現."
恐怕邊邊子為了找到羅摩斯正需要次郎,說不定也聯絡過老房子那里.以一個喝酒暍到中午的人來說真是不好意思.連這種事都考慮到的次郎已經重新鎮定下來.
"至少早點抓到羅摩斯,讓她恢複好心情吧.另外——"
正好一年了.
此後前方將有更嚴苛的戰斗,至少趁現在做些什麼——或慶祝來到特區一周年也好.就算只有一點,度過多一些愉快的時光也不賴,邊邊子一定會很高興.
——哎呀,不管怎樣,現在就想也太性急了.
次郎避開人群的注目,輕快地穿梭在夕陽逐漸西沉的特區.
到達第七區後,首先尋找基克洛的氣息,很快便找到了,就在人群中.次郎將自己的氣息與環境同化,如此一來就算有一些不協調感也不會引人注意,就這樣混入人潮後若無其事地定向基克洛的方位.
剛好小太郎也筆直地走過來.難道是來追邊邊子的嗎?無論如何,次郎松了口氣.
走過去的同時確認人群中基克洛,早紀與邊邊子的身影,次郎表情一緩.
風正好就在這一瞬間吹過來.
BBB
"啊,那女孩的腳步好快!"
小太郎氣喘籲籲地奔跑.
他身為吸血鬼,有臂力也有體力,身體強健到也能獨當一面.只是不曉得怎麼回事,與跑步相關的運動神經卻很遲鈍.雖然逃跑時次郎若不認真也幾乎會被甩下,但反過來追逐別人時就完全不行了.
即使如此,小太郎仍絞盡全力追在少女身後.
並非因為邊邊子的吩咐,他早已忘記大半邊邊子交代的事.他感覺若不追,她一直這樣下去不行,這是連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的堅定確信.
"這……這就是……傑爾曼……以…以前曾經……說過……的……事情嗎……"
即便拚命狂奔時也仍自言自語,真有小太郎的樣子.可是小太郎非常認真.
過去"緋眼傑爾曼"曾對小太郎說過,要相信自己的"血",將"血"當作自己,這才是吸血鬼真正的姿態.哥哥也說過同樣內容的事,小太郎繼承一族之血,所以要珍惜並且學習如何靈活運用.
這種很難以語言形容的心情,強烈的念頭,一定就是他們所謂的"血".所以,小太郎很努力,坦然順從不能放下她不管的心情,全力去做.
"可是……真的……好快……喔……!"
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嗎?甜蜜的誘惑閃過腦海,但小太郎忍下來,因為哥哥生氣的表情,傑爾曼愕然的表情不斷浮現.
但是沒辦法,行人變多,與少女的距離被逐漸拉開.與她靈巧地鑽人人群問逃跑相反,小太郎越來越動彈不得,光是跑起來就很困難了,邊閃人邊跑這種高難度動作更是超出他的能力范圍外.
"啊!啊!看不到了啦!"
當小太郎大為焦躁起來時,四周突然展開,他來到了接近公車總站的廣場.
人一樣多,可是因為視野為之拓展,應該就不會追丟少女了.
好——當他重振精神時,看到自己正在追逐的少女不知為何停了下來,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後,臉色發青地打算從這里逃開.
怎麼了呢?小太郎也不禁停下腳步.
然後,一陣風吹過.
4那是一陣特別強勁的風.廣場的人均冒出微微驚叫,停下來壓住頭發或隨身物品.
強風中,輕飄飄的圓形物品飛舞起來.
是一頂草帽.
少女的動作頓住.黃色草帽從迅速探出的手中溜走,宛如跳著旋轉舞般飛翔,鉛灰天空中舞動的鮮豔色彩,讓周遭一直沒注意到她的人群齊齊將視線集中看去.
朝被風吹走的帽子伸手的,穿著洋裝的小女孩.看到這幅光景有人露出微笑,有人眯眼細看,有人寄予同情,有人打算出手幫忙而探出腳步朝她定去.
這一連串的反應在看到少女的眼睛之後產生變化.
"——那孩子是怎麼回事?"
某人開口.少女的動作僵住.
"——喂!那眼睛!"
某人叫喊.少女感覺全身血液仿佛被抽離.
"——難道那家伙是——"
某人話說到一半便打住.少女想逃,腳卻不聽使喚.
至少遮住右眼,但已經太遲了.
"吸血鬼!"
某人恐懼地說.
這份恐懼尚未立刻傳染出去.
BBB
這份恐懼尚未立刻傳染出去.
但已經足以讓邊邊子戰栗.
她無法想像"吸血鬼"的叫喊成為現實,然而這聲音卻直接震撼她的內心深處.
就好像時間停止般無法動彈,就好像——被放置於真空中一般呼吸困難.
"邊邊子!"
尖銳的聲音是早紀發出的.邊邊子回過神,然後馬上思考應該采取的行動.
啟動思考,腦袋朝收拾事態猛烈地以全速運轉.
造成刺激就糟了,不能擴大騷動,當然坐視不管又是另一,回事.一定要妥善處理,並且要迅速.我干嘛站在原地不動啊?現在不是愣住的時候.不要緊,還不要緊,要克服,我至今也經曆過這點程度的修羅戰場.電視台呢?鏡頭還沒轉過來,注意到騷動但還搞不清楚情況,若是這樣就別讓他們搞清楚,無論如何都不行.
邊邊子動了.
少女那邊也出現動作,一個男人擋在她面前:
"這個小孩是吸血鬼!"
是剛才喊出"吸血鬼"的男人.宛如受到他的引導,人們接踵而來,逐漸包圍少女.
"沒錯,是吸血鬼!""我有看到這家伙的眼睛!""我也看到了,不會錯!""是吸血鬼!"
"這孩子是吸血鬼!"
責難與敵意引起連鎖反應,恐懼的感染開始滲入人群.邊邊子甚至對他們感到憎惡,但這是錯的.陣內說過,若憎恨人就不能勝任調停員.沒錯,他們或許也是犧牲者,或許有過家人受創的經驗,即便並非如此,吸血鬼會吸食人血也是顯然的事實.
所以才有調停員存在的意義.
邊邊子一動.
必須保護她.理由呢?什麼都好,自稱那孩子的姊姊好了.該怎麼解釋右眼?就說她生了某種病吧?沒關系,只要反過來大吼大叫頂回去,他們也會立刻退縮吧!畢竟己方是十八歲與十歲的女孩,眾目睽睽.早紀應該也會立刻配合說詞,總之要快點過去.
然而卻是白費力氣.
獨自遭受人們憎惡的少女還是露出了遮住的右眼.
嬌小的身軀全力挺直,以堅毅的表情與他們對峙.
她抬頭挺胸——
"我不會攻擊你們."
邊邊子的動作再度停頓.
BBB
邊邊子的動作停頓.
次郎也還無法采取行動.
次郎不認識少女,猛然一看並非純粹的吸血鬼.眼睛奸怪——目擊者這麼說著,所以是混血兒?為什麼會一個人在這種地方?
由於對狀況一知半解,次郎的判斷很冷靜.住在特區的一般居民並不知道這里是吸血鬼居住的大城,對吸血鬼的危機意識與本土和他國的人類並沒有太大差異.吸血鬼出現的新聞每一天都虛虛實實地在世界各處被報導出來,但這頂多只是在映像管中發生的事,他們應該都如此認為.
這里是和平的經濟都市——特區,並非戰場.突然大喊——有吸血鬼出現,能立刻實際理解這個意義的人幾乎不存在.對於少女的發言,只要趁現在上前混淆視聽的話還有用——
應該會有用.
雖說如此,事態極度緊繃也是事實.特區在一年前經曆卡莎他們的襲擊,"公司"全力以赴抹消該事件,但多少也有目擊者與被害人.另外,雖然並非直接相關,肯定也有人回想起一年前的事件.必須在此之前——必須在此之前收拾這個局面.
但次郎卻不能飛奔上前.他本身就是吸血鬼,無論怎麼掩飾氣息,在眾人環視的正中央現身就沒有效.再說距離太遠,也不能施展吸血鬼的力量,即便只是突然出現,也只會引起周遭的疑心.
邊邊子呢?她因少女的發言停住動作,表情浮現苦澀,但仍然動身,比之前還要快步地走向少女.趕得上嗎?若趕得上就——
然而,有人比她還快趕到少女身邊.
"到此為止,你們這些不知羞恥的家伙."
是名年輕的青年,他就是——本來已經逃掉的羅摩斯.次郎瞪大了雙眼.
BBB
次郎瞪大雙眼.
小太郎也很吃驚.
他記得那名青年的瞼,正是前天跟邊邊子與哥哥一起追捕的吸血鬼.
羅摩斯以憤怒與輕蔑的目光,睥睨圍繞少女的人類:
"沒聽到嗎?這孩子說不會攻擊你們,閃邊,讓她走."
羅摩斯散發的威迫氣勢壓過人類.少女驚訝地仰頭看他.感受到她的視線,羅摩斯回以淺淺的微笑.
"混…混帳!這小鬼是吸血鬼!"
"羅唆,我已經聽膩了."
"那為什麼要替她出頭!很危險耶!"
"危險?這樣年幼的少女會危險?再說,這孩子不是都已經說她不會攻擊人了,到底是哪里危險?"
羅摩斯條理分明地反駁,對他大吼的人類不由得有所動搖.
嗯——小太郎也點頭同意.他說的很正確,非常正確,一點都沒有錯.
"好了,快讓路.現在還能饒了你們,或者,你們打算以人多勢眾的力量對付沒有抵抗意願的弱者嗎?要是這樣,我不會放過你們.怎樣,回答我."
羅摩斯踏步向前,人類被迫後退,氣氛當場緊繃起來.
又有人開口說話:
"你…你也是她的同伴吧!你是那小鬼的吸血鬼同伴!"
羅摩斯瞪向發言者.小太郎能正確預測到他接下來會說出的話.
"是啊,沒錯,我是吸血鬼,是引以為傲血統的一分子."
這一瞬間,恐懼的感染速度達到即將崩毀的頂點.人們紛紛倒抽一口氣,出聲慘叫,呻吟,群起煽動,接著有人揚聲吼罵,高舉手上的不銹鋼制公事包揮向吸血鬼.
如果被攻擊的對象是羅摩斯,他會防禦但還不至於攻擊.
但是那人卻針對少女攻擊.
啊啊——小太郎從嘴里泄出絕望與悲傷的歎息.
羅摩斯的雙眼燃起怒火,露出獠牙,一拳揮向進逼的男人.吸血鬼的拳頭命中男人的胸口,然後順勢穿透背後,鮮血飛濺廣場,廣場的氣氛為之凝結.
羅摩斯將斷氣的男人扔到地上,不逃也不躲,伸舌舔了舔沾血的拳頭:
"……味道差勁透了."
恐懼頓時爆發傳染.
BBB
一開始邊邊子還懷疑他是否也被操縱了,但很快便察覺並非如此.他的眼眸與前天對峙時的感覺一樣,再想想,他的言行舉止根本就與前天毫無差別.
為什麼沒發覺呢?"義士皮庫羅托提斯"的血統,他——他的血是重"義"的血,不是看到這一幕還能視而不見的人.
"真是個好人."
如果他不是好人就好了.
"邊邊子."
手被抓住的邊邊子與次郎的視線相對,同時周遭的哀嚎——近似嘶吼——掩過耳朵.
混亂.邊邊子現在正處於狂暴混亂的正中央,人們爭先搶後地逃竄.有人摔倒,有人踐踏摔倒的人,孩子哭泣聲,大人怒吼聲,激烈的感情漩渦狂亂起來.
"已經沒輒了,情況變這樣就沒辦法處理,請離開這里."
次郎靠近她耳邊吼著.邊邊子緩緩地回頭看向他.
沒辦法處理?哪有這種事,不可能,一定還能……一定還能做些什麼……
"早紀,盡速聯絡'公司’!"
"對不起,總部也已經進入緊急狀態,次郎大人——"
"我去制止羅摩斯."
"不行,鎮壓小隊已經緊急出動,交給他們,既然情況演變成如此,必須讓羅摩斯經由'官方處理’."
"可是這樣下去——!"
震耳槍聲即時響起.
次郎,早紀,以及邊邊子愕然回頭一看.
在宛如台風眼爆炸一般的恐懼中心,羅摩斯押著自己被射穿的胸口,鮮血泉湧,染紅了他的下半身.
不遠處是舉著手槍的基克洛,射出的子彈是銀彈.流著相同血統的吸血鬼視線交錯.
"……基克洛……長老……"
"……至少你沒有讓血統蒙羞之處,我會告訴大家這件事."
一族的指導者嚴肅地訴說.基克洛甚至無意擦掉滑落臉頰的眼淚.
羅摩斯微微揚起笑容,然後滿足地垂下頭,從膝頭開始崩解,化為灰燼隨風而散.
槍聲加遽了混亂,有幾個人已經在手足無措的狀態.邊邊子茫然盯著流淚的基克洛.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回想起前天他與他的同族歡欣沸騰的時刻,以及在咖啡廳內的約定——安心啦,所有事情都會圓滿解決的——她明明沒有騙人的意思.
"邊邊子!振作一點!"
次郎大吼,他的眼睛直視邊邊子.擔心邊邊子的次郎臉上滲出細細淚痕,某種火熱的感情從他身體深處湧出.
"次郎,我…我……"
次郎也只能默不吭聲地面對說不出完整語句的邊邊子,最多只能保護她隔離外界,拉近她的頭抱著.抵著次郎的胸口,邊邊子開始"嗚嗚"地啜泣起來.
在一旁守候晚輩的早紀表情也很沉痛.對什麼也辦不到,自己的沒用咬唇不甘.
"……早紀,基克洛就拜托你了."
"知道了——對了,那女孩呢?"
早紀想到引起混亂開端的混血兒少女,而只見一個人跑過來,不是少女,而是本來正追著少女的金發少年.
"哥哥!"
"小太郎,你也過來,快點離開這——"
"那孩子被帶走了啦!被陌生人帶走了!"
"那孩子?你是說混血兒少女嗎?"
兄弟的對話讓在次郎胸口哭泣的邊邊子回到現實.
"那孩子……"
望遍動亂的人海.邊邊子想喊住她,卻連她的名字也不曉得,連想要叫她也辦不到.
無法成形的呼喊在她心里回蕩,不能吐露的心聲化為絕望,不斷折磨邊邊子.
混亂完全看不出任何平定的跡象.
這是特區內首次公開化的吸血鬼事件.
並且是在過去十一年間持續守護最後防線的,對吸血鬼紛爭處理機構——"奧得·康芬公司"的第一個汙點.
第四章師徒
1
廣場的電視台工作人員,是特區電台IslandTV的現場直播小組.
畫面於下午五時五十二分播放,是節目結束之際的地方介紹單元.之後節目一再延長,經過三十分鍾後轉成特別報導節目.
此時其他電視台也緊接在其後完成了節目表的臨時變動,不僅是事件發生地點——特區當地的電視台,就連本土的主要電台也一樣.在一小時後更加上諸多海外的知名媒體,諸如——ABC,CBS,NBC,CNN,BBC,TFl,ARD,CCTV,KBS,TCS等……
他們的反應比日本媒體冷靜.吸血鬼出現的新聞在政府宣布吸血鬼已經滅絕之後,仍然以一定的頻率被媒體持續報導著,他們只是平靜地報導著在此清單中增添一座了APAN都市的新聞.
尤其是英國BBC知名記者的說法讓了解特區真實情況的關系人士感到強烈諷刺.該記者報導:"作為香港轉生的都市並繼承眾多遺產的特區,今天也繼承了負面的遺產."
對這樣的發展,"公司"情報部部長張雷考祭出一切可能實行的策略,但都徒勞無功.
同日下午七時十五分,"公司"會長尾根崎三鷹對居住於特區的所有血族發布第一級戒嚴令,接著,同時刻四十分命令鎮壓小隊全體隊員出動,賦予的任務是監視與警戒吸血鬼,對象也包含協約血族.此命令未透過調停部,而是直接由上對下通告並加以執行.
另外,情報部及監察部拘留了與事件直接相關的調停員——葛城邊邊子與朱鷺藤早紀,並要求兩人出面接受審問.雖然前者的護衛望月次郎強烈要求同行,但是"公司"並未接受其請求,若非趕來的赤井鈐介將他勸退,特區或許會經曆當天第二次的吸血鬼事件.
到此階段,完全未訂定收拾事態的方針.情報部與鎮壓小隊因大幅超過處理能力負荷的事態而過熱,調停部又因總部的態度而孤立,"公司"原本應能執行的機能大半處於空轉.
其中唯一的例外是陣內章吾.
他在獲知事件發生後立即采取獨立行動,在完全與"公司"斷絕接觸的狀態下,要求與聖,凱因及鎮壓小隊的代理隊長巴得力克·榭立邦會面,個別進言當下的對策方案,更進一步找到因為長老基克洛遭到拘禁而狼狽至極的"義士皮庫羅托提斯"血族,說服殺氣騰騰的他們停止抵抗並對"公司"投降.上述期間僅僅不到兩小時.
特區內具備緊急時將各種情報最優先集中於"公司"的網絡.陣內之所以能避開這個"公司"網絡進行單獨行動,是因為原本應該盯住陣內的情報部對他的初期行動完全沒有動作,當情報部終於開始追蹤他的行動時,陣內已經親自現身"公司"辦公室.
出面迎接的人是張.
BBB
已是日落時分,甯靜的銀杏林從第五區中心地延伸到墓地,調停部所在的"公司"辦公室就孤伶伶地建在盡頭處.
一般來說,老舊建築會有強烈的寂寥感,但現在則否,所有窗戶燈火通明,透出的光芒宛如燈座在夜里歎息.
一名男人朝向燈光走在無人的銀杏步道上.另一方面,建築物門口也有一名男性.倚靠背後牆壁等候,即將邁入老年的男人緩緩起身,迎接對方的到來.
幾個階梯形成出入大門與步道的高低落差,張與陣內分別立足上方與下方面對面.
"……感覺是……終於來了."
"……是呀,這一天總會到來,從'公司’創立時就知道了."
陣內聳肩同意張的話,嘲諷的態度中隱含達觀與覺悟.
"待在這種地方不要緊嗎?"
"我要回去了.雖然是暫定的,但畢竟也還是部署負責人啊!調停員這一類員工還真是特別難應對,透過一通電話委任指揮權,居然還會被質疑有沒有內情."
"因為我就是這麼教育他們的."
陣內露出令人牙癢癢的微笑.張對年輕部長偶而會展現的惡質淘氣輕輕哼出歎息.
"那麼,調停部能交給我嗎?"
張贊同陣內的詢問:
"必定得如此.這次的人事異動太過馬虎,是會長的過失."
張直率地承認:
"但老實說,就算會長判斷錯誤,我也不希望你在這種情況回來.得再等一段時間."
陣內也明白張所言為何.
因現場狀況所需而推翻高層人事命令,基於長期視野來看絕對沒有助益.
高層的"判斷"與現場的"判斷"有細微的意義差異,關於組織性質本身的"人事"場合尤其如此.組織是有生命之物,即便最終決定是高層下達的,到達這"判斷"的過程會反映組織本質意志.
組織頭腦做出的"判斷"被身為手足的現場否定,只會成為組織本身矛盾的佐證.
"……尾根崎會長應該不會為我回到調停部感到高興吧."
"你現在不必想這些,請專注於眼前的狀況."
換句話說,他會自負其責.陣內想出口道謝,張卻打斷他:
"會長有承認錯誤的度量,只是他這次犯下的過錯老實說只限於'太急躁’.至於今後與你,聖及凱因之間的關系該如何——這還尚未有答案."
張看著陣內,悲傷並帶著嚴厲的眼神讓陣內也表情嚴肅起來.
"'公司’是為了人與吸血鬼共存所創立.為什麼?因為我們人類期望如此,'吸血鬼卻不是’.雖有像聖與凱因的例外,但再怎麼說也是少數,我們所謂的'共存’是'基於人類的立場,為了人類需求’的'共存’."
"……作為最初的第一步已經足夠."
"或許如此.但特區已走到差不多該踏出第二步的時期,至今的作法不一定適用."
"你是指,今後也要考慮對吸血鬼而言的'共存’?"
陣內詢問.張則苦澀地表情一變:
"……吸血鬼是需寄生於人類才能成立的存在.香港聖戰時九龍王標榜吸血鬼的樂園,展現自我的意志,肯定自我的生存,這絕不是消滅人類的意思.當時他將人類的反擊視為理所當然,吸血鬼狩獵人,人討伐吸血鬼,他說這種面貌是正確的.或這是'對吸血鬼來說共存的本質’——確實也是選項之一不是嗎?"
這表示他是仍在尋找答案的探究者之一的獨白.陣內雙眸凌厲一斂,無法馬上回覆.
陣內不做回應,張則轉過頭看向身後.
他背對的辦公室散發出人的氣息.
不難想像在辦公室里的人心情如何.發生如此大事,卻沒有來自總部的情報,加上今天才公告的人事異動.更重要的是,大騷動的開端與自己的同事有關,大家都忐忑不安.
他們現在最需要的是確實的情報以及明確的指示.
而且也深切明白能給予他們這些的人是誰.
正因為如此,自立心強大且常有脫離組織軌道傾向的調停員不輕舉妄動,而集合在辦公室.不用誰來告訴他們就逕自"等待".
"……了不起的領導能力."
"只是退縮而已.遇到這種大事,大家都膽怯了,真是不可靠."
陣內乾脆地貶低寄予信賴的部屬.張很難得對陣內的說話態度露出苦笑:
"……'黑蛇’有動作嗎?"
"還沒吧.其實這只是直覺."
"我由衷希望直覺正確."
"真不理性,不像張部長的個性."
"這是誤解.我不會偏袒理性與非理性,只是有所區別."
這次換陣內苦笑.然後張開始走下樓梯,陣內則跨上一段階梯.
"張部長,有件事想拜托你——"
"我會盡可能早點釋放葛城邊邊子與朱鷺藤早紀."
不等陣內說完,張已經開口:
"那少女也很不得了,'義士’的長老聽從她的話不加抵抗地被帶走,甚至連'銀刀’也差點在總部大廳拔刀."
"你最後講的那個家伙是笨蛋."
陣內心懷感謝地低頭致意後,與張錯身而過走上樓梯,伸手推開辦公室的門.
張則直接步下樓梯,獨步於昏暗的銀杏步道.
然後聽到背後傳來類似歡呼的聲音.
張的嘴角微微一揚,但沒有回頭.他是,陣內也是——十分理解從今以後特區即將直接面對的嚴苛與殘酷.
2沙由香清醒時,周邊已昏暗下來.
一時還分不清自己在哪里,想起後便紅了臉.這里是邊邊子住的老房子,自己在次郎帶領前往的客房.次郎要自己休息,自己也坦率地休息了一會兒,似乎還睡著了.
房子一片靜悄悄.邊邊子好像還沒回來,看時鍾確認時間,競已過了三小時,嚇一跳.
雖然沒自覺,其實應該很疲倦吧.沙由香在漆黑的房間里發了一會兒呆,最後仍站起身找盥洗室使用.
打開盥洗室的燈.
看到鏡中的自己,感覺十分淒慘.頭發亂七八糟,妝也糊了,可能由於邊睡邊哭,連眼角也暗沉紅腫.
這是什麼鬼樣子?可是沒有立刻打理的心情,最後沙由香用完洗手問後關上燈,便拖著腳步來到走廊上.
這里原本八成是作為倉庫的建築.一樓堆積成山的紙箱與木箱原封不動,作為隔板劃出空間;往里面定去,看來似乎是當作客廳使用,鋪著地毯,放著電視,音響與組合架.
褪色的沙發上有看到一半的雜志及游戲機,角落則擺設供三人使用的餐桌與椅子,一片隨處可見的平凡光景.想到邊邊子,銀刀及他的弟弟在這里生活,就覺得不可思議.
"……還真是平民化."
沙由香逕自寂寥地笑著.
"實在……看起來不像人與吸血鬼一起住的樣子."
跟他們不一樣.沙由香對羨慕起邊邊子的自己感到驚訝,從而垂下頭:
"……傑爾曼大人."
傑爾曼·克洛克受死亡誘惑著.
"人行者"說的話讓沙由香震撼不已.
卻無法否定.她比任何人都為傑爾曼著想,隱約察覺主人陰晴不定的內心深藏黑暗而虛無的沖動.正因察覺出來,便更加愛憐他的高貴與自由.能在他的身旁守護他的隨心所欲令自己歡喜.
然而想不到他的期望居然是死亡——自己的消滅.
"……為什麼……"
沙由香的胸中沉澱著無比的悲傷.
傑爾曼深藏的願望對吸血鬼來說並不特別.正如"人行者"所述,存活太久的吸血鬼會失去生存興趣,甚至可說無法忍受.這就是殘存人性而青春永駐存活的吸血鬼之宿命.
"可是……!"
"他"是傑爾曼,是力量如此強大,比誰都自由不屈的傑爾曼·克洛克,為什麼……
沙由香雙肩顫抖,抑制嗚咽隱忍淚水默默佇立.
等激動過去,等頭腦恢複冷靜後——
"……錯了."
她簡短地低喃.
是的,錯了.傑爾曼的確很力量強大,活得很自由,但他的強及自由看得出喜悅嗎?
他總是說著——無聊——不是嗎?厭倦日常生活,才尋求能引起任何興趣的事物吧?求而不得,因此才逃進怠惰吧?自己曾經看過他打從心底愉快歡笑的時候嗎?
橫臥在無人知曉的地下室,或是漫無目的地游走在街頭時,傑爾曼在想什麼呢?自己至今從未認真思考過這些事.
一定得做些什麼.沙由香的眼中燃起瘋狂的念頭.
就算違背主人的意思也無所謂,不能就這樣讓他受絕望與虛無侵蝕迷失.
當然,沙由香知道這是誇張的妄想.他是已存活八百年而高傲的大吸血鬼,像自己這種小女子到底能有什麼作為,沙由香有自知之明.
即便如此,仍無法坐視傑爾曼的死亡.
自己只是普通的人類,年齡也僅僅二十二歲,沒有財力沒有權力也並非特別聰慧.
但即便如此,一定有能為傑爾曼做的事.
忽然,腦中浮現住在這棟老房子而比自己年幼的少女.
"……那女孩——"
邊邊子身為調停員,面對聖,凱因及傑爾曼時是抱持怎樣的心情呢?又是懷著哪種想法與號稱"同族殺手",惡名昭彰的吸血鬼共同生活呢?好想問問她.
沙由香深呼吸一口氣,硬是提振精神.
"回去吧."
在這里哭也無濟於事.還有"人行者"的事要處理,她不認為傑爾曼會有生命危險,但還是想隨侍在側奉獻己身,就算不能提供助力,身軀里流動的血應該也能成為他的糧食.
至少補個妝.念頭一起找出化妝包,才發現手機有未接來電.
並非來自傑爾曼,而是"夜會"的吸血鬼.還收到訊息,看完內容後,一開始她並不了解文章的意思.
"……鎮壓小隊出動?電視上……是什麼事?"
送來訊息的不只一人,八成因為聯絡不上傑爾曼才轉而找上沙由香.無論哪封訊息都焦急迫切,感覺出狀況異常."公司",事件,報導,傑爾曼不在,鎮壓小隊,壓制——她從這些零散的語句感到難以言喻的焦躁不安,而其中兩組詞語強迫她產生最糟糕的聯想.
事件?報導?
"……該不會——"
沙由香抬頭尋找電視遙控器.
按下電源.
甚至也不需要找專播新聞的頻道,因為所有電視台都在播報這則新聞.
看著畫面上熟悉的街道,沙由香的美麗容貌漸漸失去血色.
BBB
街上比平常還喧鬧.至於原因,從街頭的大型電視就能明白.
傑爾曼仰望鏡頭捕捉的畫面,眯起赤紅雙眸.
"……那個男人……"
是前天晚上邊邊子追逐的吸血鬼.半身染血的年輕吸血鬼傲然挺立於一群陷入驚慌狀態的人類中央.沒有逃跑或躲藏的理由——他全身上下如此述說著.
"……是嗎?曝光了啊."
傑爾曼極度冷淡地理解這個現狀.
也沒什麼好吵的.這是預料中的當然狀況,是至今為止的特區太過異常了.
停步注視新聞的下只傑爾曼,眾多行人表情凝重地因凶惡吸血鬼的暴行倒抽一口氣.傑爾曼再次戴上毛帽遮住視線,背向播報員悲愴的評論,然後獨自從專注盯著畫面的觀眾群中靜靜離去.
他銜著菸,以視經引火點燃,也不介意身於人群中.為了避免人類起疑連瑣碎細節都要小心翼翼,他已經長期感到這種行為沒有意義,就算慎重行動,他也不覺得——也感覺不到最後所得安全性與便利性的程度有多重要.
傑爾曼怱地一笑.
那名吸血鬼的表情還真棒.明明只是個年紀尚輕連話都說不好的雛子,他卻很羨慕那名吸血鬼,銀彈射穿心髒化為灰燼——甚至連這模樣也讓他感到微微欣羨.
"最後的一人……啊."
"人行者"說的話不能全面盡信,但在那種場合,說真話最能達成他期望的效果.更重要的是,傑爾曼自身的"血"訴說著"人行者"所言為真.直覺唯獨在這種事上莫名准確.
"血".
傑爾曼白晰的美貌因自嘲而扭曲變形.
忘了什麼時候,自己也曾對小太郎講述何謂"血"的引導.笑死人了,自己已經有數百年之久沒聽過自己血統流露的"血"之聲.
以前不是這樣.過去的傑爾曼順從"血"的指示而生,從未對這件事抱持疑問.曾經不分晝夜投入符合"斗將"血統的斗爭,也曾在各地流浪甚至忘卻歲月流逝;曾為了安撫饑渴而接近人類,也曾一味貪婪嗜血.看過許多事物,了解許多事物,大部分卻也遺忘在漫長的時光中,朦朧地相信吸血鬼就是這樣的生物.
是從何時開始呢?有一次,傑爾曼發覺自己已經好幾年感覺不到自身"血"的指引.
一開始還不怎麼留心的事實,經年累月後變得明顯又沉重,終於抑止傑爾曼的腳步.要活就要動——深信這一點的他不動了,他已經被剝奪動的意義.
如此一來,遺忘的波濤毫不留情地襲來.傑爾曼至今依隨"血"的指引而生,他如此相信,但這種東西真的實際存在嗎?血統的"血"有這種意志嗎?會不會他只是擅自曲解記憶中遠古以前長老所說的玩笑呢?
傑爾曼除了轉化最初幾十年,一直以來都獨自生存著."血"的引導或失去指引全都是他一人的問題,他單獨一人度過看不見出口的時光,累積著無聊.世界逐漸褪色,心也停止再次躍動.
不過並不完全——就像察覺"人行者"的言論是真的,瀕臨危機之際,"血"也會給他建言,因為這是他所流的"斗將"之血,只有置身於危險時才能想起過去的指引.
所以,在灰黃光陰中受折磨的傑爾曼只對危險反應敏銳.然而能讓他這種吸血鬼感到真正危險的事不多.瞻寒心顫讓魂魄麻痹的危險,能毀壞時間牢獄的危險,這對傑爾曼來說感覺比世界上任何寶石都還要珍貴且美麗閃耀.
就像他孑然一身站在西藏拉薩時,他的同族——其實是已經三百年不見,流著"斗將阿斯拉"之血的吸血鬼在那里等著他.
而且,他也與傑爾曼受到相同的渴望所擾.
"……才十年啊……"
傑爾曼的雙眸在鮮豔的色調下變得宛如透明.
與血族重逢的傑爾曼在實現彼此的願望後又獨自被留了下來,在那之後,他內心懷抱比以前更加龐大的空虛.
於是,為了找尋"某種東西"而來到特區.
傑爾曼突然停下步伐,歎了一口氣.
"……你打算跟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在對誰說話,擦身而過的路人都表現出一臉疑惑.
只見一名男人脫離來往街頭的人群走近傑爾曼身前.這人穿著樸素的雙排扣大衣,卻隱約看到里面的鎮壓小隊制服.
褐色肌膚與鍛鏈有素的軀體,令人聯想到軍人的緊繃容貌,他正是鎮壓小隊的代理隊長——巴得力克·榭立邦.
他表情緊張地對特區最危險的吸血鬼開口:
"……傑爾曼·克洛克,看到新聞了嗎?"
"看了.真難看,'公司’也到今天為止了."
"……並不會.這次的事件令人遺憾,但'公司’今後仍是特區不可或缺的存在."
"是嗎?那就多加努力吧."
傑爾曼以意興闌珊的口吻說完,打算繼續往前走.巴得力克卻攔住他,額頭的涔涔汗水閘明光是這個舉動就需要多麼了不起的勇氣.
傑爾曼冰冷地盯著他:
"……這是做什麼?"
"'公司’發布對居住於特區吸血鬼的戒嚴令,希望以後你盡量不要外出."
"……我怎麼不記得有簽訂那個協約?"
"這是對'全部’吸血鬼的命令,跟是不是協約血族沒有關系,'夜會’當然也是."
"那就別把我算進去."
傑爾曼乾脆地回嘴,但巴得力克仍不讓他走.
宛如紅寶石的眼眸半眯,殘忍無情的視線貫穿人類:
"……你想成為第二個犧牲者嗎?"
"請諒解,傑爾曼·克洛克.你不會不明白現在是什麼狀況吧?那個名叫羅摩斯的吸血鬼說到底是個例外,事到如今……若只有他一個還能處理,也必須這麼處理.現在最必須避免的就是發生第二起事件!"
對巴得力克拚死命的哀求,傑爾曼以凡是看到都不得不戰栗發抖的絕美冷笑回答:
"不明白的人是你.他才不是例外,而是'第一個人’'恰好是他’.無論再怎麼防備都一定會出現那種家伙,這就是——"
傑爾曼視線一柔,戰栗的冷笑轉為連男人都能誘惑的嫣然一笑:
"這就是所謂吸血鬼的'血’——應該吧."
傑爾曼無視巴得力克,繼續往前走.巴得力克抱著必死的覺悟伸手打算阻止他——
"……嗚!"
伸出來的手臂卻像被水泥固定般動不了,是意念力場.這只是一瞬問的過程,傑爾曼悠悠遠離巴得力克.
幾名人類頓時於周圍人潮中逆行,開始尾隨傑爾曼.他們大概也旁觀著代理隊長協商.
但又不能在公開場所使用硬性方式,再說對方也不是使出強硬手段就會有用的對象.
"……這麼一來,接下來出現的會是……"
傑爾曼搜尋周圍的氣息,發現正如預料的反應而竊笑.
這算危險嗎?
不,無聊透頂.即便如此,比起就這樣帶著鎮壓小隊游街有意思多了.
傑爾曼並未改變步調,彷佛散完步後去一下便利商店似地,輕松地變換前進方向,從大道轉進岔路,接著又深入巷弄,往人煙稀少的方向前進.
周圍的動靜增加慌張,因為待命的鎮壓小隊正在替換裝備——八成是對古血裝備.感受到夜氣中人類血液散發的腎上腺素,嘴里的獠牙開始蠢蠢欲動.
穿出巷弄來到大樓圍繞的空地.只有一盞路燈,背對的牆面點綴著少得可憐的燈泡.
表情緊張的凱因·渥洛克就站在燈下.
兩名古血進入空地的同時,鎮壓小隊也完成包圍周邊的行動.大樓窗台,屋頂都露出不少槍口,不用說,瞄准的對象是穿戴黑色毛帽與運動服的少年.
傑爾曼毫不關心針對自己的槍口,只是覺得好笑似地看著表情險惡的凱因.
"嗨,渥洛克家族的."
"……傑爾曼,請離開這里."
凱因痛苦地說.傑爾曼哼聲發笑:
"平常的氣勢哪里去了?今晚你要陪我玩玩是吧?"
"特區現在是什麼狀況啊?為什麼你不能理解?"
"我有啊.特區也沒什麼不一樣,唉,只是變得稍微誠實了些."
"傑爾曼!"
凱因大喊,隨後傑爾曼的意念力場炸裂.
凱因是在聖戰活躍的強大吸血鬼,在純粹一對一戰斗下是連次郎也無法對抗的對手.
但是他卻無計可施地被炸飛,別說閃躲,甚至對攻擊也反應不過來.
但在被彈飛後還是立刻以意念調整姿勢,著地後擺出防備.
他的表情一臉懊悔.並非擔憂自己的生命,而是想著傑爾曼若在特區內發狂會怎樣?他恐懼著這件事.
在看穿凱因內心的前提下——
"不好意思啊."
傑爾曼對凱因說:
"今天正好心情不錯,讓我繼續吧."
小型火焰炸開,瞬間照亮空地的黑暗,是繼承自"斗將阿斯拉"血統的視經引火.
這是仿佛准備運動般的小動作,但傑爾曼的火能輕易燒盡吸血鬼力量來源的血.
咬緊牙根的凱因臉龐染上悲壯的覺悟,傑爾曼則露齒一笑.
雪白獠牙從吸血鬼們的唇問緩緩現形.
BBB
"公司"總部就好比在暴風雨的正中央.
送來的每一份報告全是讓人不想承認的內容.世界各地的電台都播放著特區的畫面,而"公司"的人滴水不漏地加以側錄,同時一味臉色發青地狂奔.
他們即便如此還能不失去分寸,是因為有尾根崎三鷹在.
他坐在第一情報管制室的席位,不為所動地一直聽取連陳述者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報告.
即使是他也臉色惡劣,宛如死尸般毫無血色,但眼底的燈火並末動搖,對周遭的人們顯示他堅定的信念依然健在.
由於有他下達指示,部下才不會被沖擊打垮,埋頭於現行的應對行動.
特區已經受"傷"了,然而並非致命傷.他們還能如此相信.
所以他們不曉得尾根崎內心的苦惱.吸血鬼的曝光,比任何人都感到深刻沖擊與沉痛的就是尾根崎本人.
"……到此為止了."
尾根崎吐露著真心話而未讓人聽見.這是傷痕累累,血淋淋的獨白.
一直以來的特區與"公司"不得不在此結束.隨狀況推進發展,再也無法回到從前.無論如何都必須維持特區的和平,但和平的形式本身卻會大幅變貌.
鎮壓小隊的報告就在這時候送達.
與"夜會"的傑爾曼·克洛克接觸,接觸之際委托凱因·渥洛克支援.
報告的內容到此完畢.並非請求准許,而是既定事項.既然看不出傑爾曼有遵從戒嚴令之意,也別無他法.這是現場的判斷,也是很現實的狀況.
尾根崎也認同這個判斷.
他知道小隊的優秀性,不但如此,也承認小隊的判斷正確.
換句話說,鎮壓小隊也有辦不到的事.
若要對鎮壓小隊要求辦不到的事,就需要他們以外的力量.
"……不得已……啊……"
特區的變貌.尾根崎彷佛聽見這句話,如此低喃著.
3
這棟是"公司"總部座落的高樓大廈.就在大廳旁的出入口外,次郎與小太郎正在等待受審的邊邊子.
次郎雙手插在褲袋,輕巧地坐在花圃矮牆上,一臉前所未見的險峻表情凝視半空.小太郎則蹲在哥哥腳下,臉頰埋進環抱的雙膝中.
兄弟兩人如此毫無對話地度過神經緊繃的時光,十分難得一見.
次郎說了好幾次——
"夠了,你回家去."
但小太郎卻沒聽進去.次郎也無意勉強弟弟獨自回去,結果便像這樣等候邊邊子出來.
他其實想去現場旁聽,應該也沒有不能這麼做的理由,不過鈐介不答應次郎的懇求.
"現在別刺激總部,他們也有他們的極限."
鈴介會以監察部職員的身分旁聽邊邊子受審.如果沒有他,次郎便不會忍氣吞聲.
安靜卻焦躁難耐的時間流逝.
終於,次郎迅速看向門口,小太郎也隨之抬起臉龐.
"小邊邊!"
小太郎大喊.走出大樓的邊邊子看到小太郎後,露出無力的笑容.
而看到邊邊子表情的瞬間,次郎感到內心一陣刺痛.
為什麼像她這樣如此有活力的少女,非得擁有如此痛苦的回憶?他感到莫名的憤怒,還有後悔.
"小邊邊,不要緊吧?"
"……嗯,謝謝,小太郎,也謝謝次郎,讓你們久等了."
邊邊子一臉苦笑,很不好意思地道謝.但是在一如往常的言行舉止下,她拚命撐住似乎隨時都會崩潰的自己.次郎輕而易舉地了解到這件事.
早紀也跟在邊邊子身後出現.不愧是她,看起來比邊邊子堅強多了.不,正是為了邊邊子,她才要表現出堅強."終於結束了."她對兄弟兩人報告.
"情況如何?"
"追根究柢.這也當然,不過老實說幸好有鈐介大人在.若沒有他在場,應該到凌晨都不會被放出來."
"事到如今,怪罪你們兩人沒有意義."
"……或許,但若不這麼做,他們似乎就會迷失自我,畢竟總部現在……非常亂."
早紀說著,回頭看向方才定出來的大樓.
公司總部位處最上方的五層樓,如今仍燈火通明,正在竭盡最大限度努力以將特區所受的創傷減至最低,這與想撈盡大海海水的行為沒兩樣.從早紀溫柔的話里,聽得出想像他們竭盡全力的意志.
"而且——"
邊邊子聲音低啞地說:
"也並非沒有意義,因為是我的錯."
"——邊邊子,這就不對了."早紀語氣銳利地說.
"可是——"邊邊子以隨時都會潰堤般的聲音顫抖地應道:
"要是我處理得更好一點……兩人都不會死."
邊邊子的話讓早紀語塞.只是她的表情露出與現在的情況稍有不符的驚訝.
邊邊子非常理所當然地說"兩人",指的當然是羅摩斯殺的人類與灰化的羅摩斯本身.
可是現在無論問哪個"公司"的人,肯定都會回答"犧牲者是一名".誰會哀悼引發事件的吸血鬼之死呢?
"邊邊子."
次郎取代靜下來的早紀對邊邊子開口.
邊邊子的視線與次郎交錯.看穿她澄澈無垢眼眸深處的求救,次郎溫柔地點頭.
然後嚴厲地說:
"你或許確實犯了錯,至少你沒有采取最佳的行動."
"——怎——"
邊邊子瞪大眼.次郎緩慢地,一句一句地說進她內心:
"但這不只是你的錯.而是我的錯,是小太郎的錯,也是早紀的錯.我有說錯嗎?"
"……可是……"
"'公司’一直持續犯的過錯,特區內含的過錯,人與吸血鬼關系中無可避免的過錯,說起來也是將我們黑血混入人類世界的神的過錯.並非是為了模糊責任才這麼說,而是比你活得更久而學到很多的我的意見."
"…………"
次郎以沉穩的聲音,讓嘴唇顫抖且全神貫注凝視自己的少女聽清楚:
"說什麼都是自己的錯,這是多大的誤解?讓你一個人扛起責任,或讓你一個人負責都不對,而且也不能解決任何事.這並非如此簡單的問題,而是所有涉人的人都要認真思考想出答案的問題."
次郎由衷地說,而這應該也是事實,邊邊子他們日夜面對的就是這樣的問題.
"所以,邊邊子,請不要自己承擔一切,就算你這麼做也不會有人因此得到幸福."
"次郎……"
凝視次郎的邊邊子頻頻顫抖,眼睛濕潤卻憋住呼吸,拚命忍住眼淚,揪緊制服裙擺.
"……小紀."
小太郎牽起早紀的手·早紀趕緊出聲說:"我們先走了——"離開兩人身邊.
邊邊子沒多加留心而開始控制不住情緒.
"次郎……次郎……我……"
"是.怎麼了嗎?我會好好聽你說."
次郎從旁撐起邊邊子的肩膀.真是纖細而不可靠的肩膀,次郎的笑容更添一份溫柔.
邊邊子倚著次郎:
"次郎,我太志得意滿了.最近工作情況很順利,忙碌但充實,被相關的人們感謝,感覺奸像什麼都能辦到,覺得我已經能完全獨當一面.部長被調動時我也想,既然這樣我要做些什麼,'公司’的亂象跟我沒關系."
"哈哈,還真是有氣概啊."
"才不是,我笨死了,什麼都不曉得,都不知道自己從事的工作是多麼重要的事情.危險——真的很危險,若發生了什麼事會造成很多人的麻煩,而且無可挽回,我都不知道."
邊邊子的指尖用力捏住次郎的襯衫.也許不想被看到表情,邊邊子低頭將前額貼住他的胸口.仿佛一吹就會飛走的身體深處,血液閃耀紅光逐漸增強鼓動,如同邊邊子的感情.
"我是笨蛋,我…我到底做了什麼……!"
邊邊子再也忍不住地冒出悲慟感歎.
揪緊的指尖彷佛斷線般失去力氣.次郎慌忙撐住邊邊子,輕輕抱住快要倒下的她.
邊邊子的哀傷從悲傷的哭聲隨即化為哭嚎,像個孩子一樣聲嘶力竭地嚎啕大哭.次郎無言地任她哭泣,只是稍微在摟住她的手臂上施了點力.
說起來,他發覺很久沒看到邊邊子的眼淚了.
一年前明明還是個愛哭鬼.
邊邊子終於止住淚水.次郎等她冷靜下來,再度開口:
"邊邊子,你認為調停員最必要的資質是什麼?"
"……咦?"
傾倒出一切情緒後,邊邊子變得心不在焉,不了解次郎的意思而雙眼通紅地仰視他.
美麗的眼淚.次郎想著,裝出煞有其事的語氣說道:
"我想應該是——多管閑事."
"多…多管閑事……?"
"是.並非配合這情況的臨時念頭,這可是有曆史典故的喔."
前言說畢,次郎緩緩地繼續:
"說起來,誰與誰為了什麼而爭吵都是當事人的自由,輪不到別人插嘴吧?不過,在吸血鬼與人類的情況下,若缺乏對當事人的正確知識,就更無法順利調解.雖說因此才需要調停員,但基本的本質上還是多管閑事.若因缺乏知識而使情況變得險惡,結果當然是調停者的責任,然而刻意去背負不算少的責任還為他們貢獻力量的理由,就是因為無法放手不管,真的是多管閑事吧?可是結果這其實是擔任調停員一職最重要的根本."
邊邊子不曉得該對次郎輕描淡寫的敘述做何反應,也不知道那是開玩笑還是真心話.
次郎呵呵一笑:
"當然,多管閑事也不全是令人開心的.畢竟也有很多不想要他人介入的情況,也有調不調解都無所謂的狀況,因為不管再怎麼多管閑事,能解決問題的只有當事人.懂嗎?'調停員的立場是在一旁守候,提供協助’.而且,還得接受當事人做出的結論."
"…………"
邊邊子眼睛大力一眨,淚濕的眼眸映出次郎的身影,握住他的指尖也恢複了一些力氣.
"這次的結果非常慘痛.但是,選擇如此結果的是那名人類和羅摩斯.邊邊子,你恨那兩人將一切努力化為烏有嗎?"
邊邊子頻頻搖頭.次郎對她重重點頭:
"那麼這樣就足夠了.這是調停員必要的第二種資質,'不怨恨任何人’.邊邊子或許還不能獨當一面,卻仍是稱職的調停員."
若憎恨人,就不能勝任調停員.
這是她的長官不厭其煩地對未成熟的部屬教訓不停的話.
"次郎,這是你想到的話嗎?你剛才說什麼曆史典故對吧?難不成……"
只見次郎露出很像他的風格——以及他的老友偏好的——不懷好意的笑容開口說道:
"你知道協調吸血鬼與人類的關系,也就是'調停’,最早發生在怎樣的情況下嗎?"
"咦?"
"地點在香港,當事人是只有一張能說善道的嘴還染了一頭紫發的年輕小子,另一名是個非常優秀的好青年吸血鬼.年輕小子明明只是個小孩子,居然來搭訕好青年的女伴,溫厚的青年也被他的態度惹火,而另一方面女伴也想制止奸青年,而引起了一點騷動.然後當時又出現一名男人說著——好了好了,介入這件事,結果騷動變得更大.到最後,所有人都逃離了那個地方.回想起來,這就是後來插嘴男人的目的吧."
邊邊子啞然無語地瞪大了眼,嘴巴無聲地動著,手指指向次郎:
"難道……咦?那……"
次郎在手足無措的邊邊子面前擺出難得一見的表情,這是在香港——在仍維持百年之夜時候的表情.
"就是十年再多一點前的往事啦.如何?如今那厚臉皮男人的計畫正襲卷全世界而成長,邊邊子也是其中一人,其他參與者也多到令人驚訝.讓活了百年的吸血鬼加以評論的話,就是實在不能小看人類."
次郎笑著,邊邊子的驚嚇尚未冷卻.
"你為什麼沒告訴過我?"
"抱歉,實在沒有提出來的時機."
"怎麼這樣……都已經一起生活一年了!"
"哎呀,算了嘛,邊邊子.我現在的伙伴不是他,而是你啊."
邊邊子為之語塞.她理解了——次郎與陣內以前的關系.她的護衛與長宮在香港聯手並肩作戰.
跨越吸血鬼與人類的壁壘.
而這次換她……
"'銀刀’的搭檔是陣內章吾,可是望月次郎的搭檔是葛城邊邊子.兩人類型不同,卻都是優秀的調停員,我真是幸運的吸血鬼.今後也請多多指教,邊邊子."
這句話似乎直達邊邊子的心底.
柔軟的力量穿透她的身體,就算次郎移開手臂,她也能以自己的腳穩穩站定,紅血的光輝如今炫目不已.
吸血鬼不會成長,但人類會.次郎無意識地以自己的話奪走了才開始盛開的少女心.
而邊邊子尚存淚痕的臉龐終於重見笑容——
"謝謝."
她對他說.
次郎眯起雙眼,手置於胸前彎腰致意.
BBB
片刻前除了絕望之外什麼也看不到的狀況,就像不存在一般.
"……請在這里等我."
抵達'公司’辦公室的時候,邊邊子對次郎與小太郎如此說道.
兄弟順從地點頭.早紀擔心地看向她,但次郎對她再度點頭,並沒開口說話.
邊邊子將兩人留在外面,打開辦公室的門.
室內熱氣接觸肌膚.辦公室的人們發現邊邊子與早紀後露出一臉吃驚的表情,但並未多說什麼,只是默默點頭.
邊邊子回以點頭致意,筆直穿進走廊.
途中,與沖向外面的調停員錯身而過,他們看到邊邊子與早紀也表情一變,卻沒人責備兩人或拙劣地出口安慰.只有丟下一句"別在意"而離去的人,默默對他們笑的人,有力地拍她們肩膀一下的人——這種反應的人占大多數.
大家的關切讓人感激流淚.他們都明白,邊邊子的立場毫無疑問也適用在自己身上.
步上樓梯走到二樓,再往里面走去.
盡頭處熟悉的門上掛著"調停部"牌子.邊邊子深吸一口氣,緊抿起嘴唇推開門.
辦公室充斥大量人群的噪音,為了多少挽回延遲處理的狀況,全員分秒必爭地行動.
但是一發現進入辦公室的人是誰,一片吵雜宛如退潮而消散.
室內的視線射向邊邊子.早紀掩護晚輩似地往前挺身,但邊邊子牽住她的手靜靜搖頭.
早紀是邊邊子的前輩,自認責任應該比她大.
但羅摩斯的負責人是邊邊子,就算早紀是前輩,她也不會讓出這個身分.早紀似乎也領悟邊邊子的意志,用力咬唇,遲疑一陣子之後讓她走上前去.
"學姊——!"
細小的呼聲打破寂靜,是云雀.一看,只見她的眼角也有淚痕,肯定是為了自己哭泣.
心地善良的晚輩讓邊邊子充滿感謝地微笑.
接著,她緩緩前往辦公室內部——部長席的方向.
調停員都屏氣凝神盯著邊邊子,但邊邊子的腳步很穩重.
肩頭尚存些微次郎的熱度,他的心環抱她的身體,所以邊邊子不喪氣.她抬頭挺胸定近長宮坐鎮的部長席.
陣內不斷對部屬下達指示,甚至無暇坐在椅子上.看到邊邊子進辦公室起便閉上嘴,站著等她走過去.
"審問完畢了嗎?"
陣內聲音沉穩地詢問,邊邊子再度深吸一口氣,然後吐出:
"是,結束了."
"……是嗎,辛苦你了."
"不會."
對話到此一度中斷.邊邊子像是要擺脫沉默一般低頭說道:
"對不起,這次的事件我要負上最大的責任."
陣內並末立刻回應,只是細瞧自己部屬的模樣.
"……你這麼認為嗎?""是,不過——"
"不過?"
"……就算竭盡全力,我不知道是否真能避免這次的事情發生."
邊邊子的說詞讓周遭人們議論紛紛,也有人露出責難的表情.
但這些態度不過一會兒又改變了.冷靜觀之,這次事件發生最大的因素是不幸之偶然的持續累積,面對這些不幸,要一一築起防線極度困難.最重要的是,這些問題的根本原因就是特區秉持的宿命本質.
在吸血鬼與人類共存的前提下,不可能事先應對所能預先設想的一切不幸.任何調停員都明白這一點.
"你的看法很正確."
陣內也贊同:
"這種事件會發生的原因,從特區創立起就已經被決定了.而今天這件事因為'義士皮庫羅托提斯’的血統而引起,你要負的責任只有這一點."
"是,我知道."
"這樣就好.那個血統的處置尚在保留中,你今後要為他們全力以赴."
"是."
陣內對邊邊子直接的回應輕輕點頭微笑.
周圍流動起松了一口氣的氣氛.
但還有下文.
"可是部長,請讓我問一個問題."
邊邊子的問句讓陣內面露意外,停下准備回去工作的動作.
"……什麼事?"
"部長說這次的事件是已被決定的."
"然後呢?"
"下一次又該怎麼辦呢?像今天這樣的事一定會再發生吧?"
周圍再度議論紛紛,這次不像第一次那樣隨即平複.
現在"公司"職員只是拚命地收拾眼前的事態,會考慮到未來的只有尾根崎與張等極少部分的人.
而其中也包括陣內.
陣內聲色慎重——
"你怎麼想?"
"……我認為會發生,只要特區的本質不變,就一定會."
議論轉為動搖.尊重邊邊子的意願委托她報告的早紀語調慌張地說:"喂,邊邊子!"
但邊邊子卻不停下來,只是老實地丟出疑問:
"大家都知道……部長剛才也同意,這次事件的根源就是特區的矛盾.我認為,只要不消除這矛盾,一定會發生相同的事."
羅摩斯的臉孔浮現眼前.他最後展現自傲的表情,與前天逃開邊邊子追逐的他非常不一樣.無論如何,他很幸福,毫無疑問.
人類社會不承認吸血鬼的獸性.但隱蔽所有黑暗,將他們的本質鎖在牢籠中就是真正的共存嗎?我今後能像以往懷抱熱情與吸血鬼交涉嗎?就算明知自己半否定他們的存在?
不能.
這是邊邊子毫無虛假的真心.
既然如此,"必須對特區本身做些什麼",以與至今相異的手法.
這不就是身為調停員的邊邊子的使命嗎?
所以邊邊子丟出真心話,想請教她的長官——身為她的監護人,也是她的導師的偉大調停員先鋒——陣內:
"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邊邊子問道.陣內裝做一副不在意內心驚訝——不,內心戰栗的樣子.
"請告訴我,部長,我認為這樣下去不行.可是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呢?有沒有什麼答案?我不曉得,所以請教教我,從今以後——從今以後我——"
邊邊子的視線明確地鎖定陣內,包含蘊藏在他眼底的情緒.
"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4
特區——第四區,處於工業地帶且具有眾多造船廠與工廠的此區,北端面向東京灣,填滿水泥的區域上土地面積寬廣,雜草覆蓋,因吸血鬼出現所產生的騷動也未到達此處.
面海的區域有一座系著報廢漁船的棧橋,是附近居民制做的木制建物,但現在幾乎已經無人使用.
但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刻,出現兩名造訪棧橋的人影.
一名是下顎蓄薄須且頭發向後梳攏,看似三十快進入四十歲的男性.
另一名則是牽著他的手的年幼少女.
"不過你真是的——"
男人以與沉悶外觀相反的輕浮語氣抱怨著.會有不協調感也很自然,因為這男人正被吸血鬼"人行者"——薩劄操縱著.
"想不到居然真的一個人來到特區!若我再晚一點收到大姊的通知,事情就大條了啦!不對,哎呀,就算這樣事情也已經十分大條了."
不論在哪種場合或寄宿在哪一具身軀,薩劄的口吻總是我行我素,現在也不是斥責,而似乎只是真的很驚愕.
"聽好,小茵,我跟大家真的都很擔心喔!不要莽撞行事啦,要答應我喔."
"……對不起."
華茵一瞼無精打采地垂頭喪氣.身上的服裝跟在廣場引起騷動當時一樣,只是少了被風吹走的草帽,也未遮住紫色的眼眸,而垂在背後的辮子宛如陳述著她的心情,在海風吹拂下搖搖晃晃.
"我……無論如何都想幫上大姊跟你們的忙,我想我應該是最能感受到爸爸氣息的."
"傻瓜,大姊可是疼你疼得不得了耶!你知道她對哥哥的態度有多大的差距嗎?我可沒騙你,我今天甚至覺得會不會透過電話被殺死!明明好歹也是個女性,那令人腿軟的惡言惡語模樣是怎樣!而且那聲調真是嚇死人!更惡劣的是,她的毒舌還不光是用嘴說說,那個女人真的會將恐怖的辱罵轉變為實際行動,啊啊,光是想就怕得我顫抖.對你的那種溫柔要是能分一點給哥哥就——哎呀,離題了."
薩劄在擅自興奮後逕自反省,摸摸妹妹——身為姊弟偶像,排名最末的麼妹的頭.
"總之啊,只要有你在就能成為我們的力量.這不是胡說,不只是大姊,我與其他人都這麼認為.這很了不起耶,在之前的戰役中敵方也有一個這樣的人存在,要說誰最棘手,其實是那個人最棘手.如果她沒有發生那種事,聖戰就會更早結束了·但這次對我們有利,因為我們有勝利的氣華茵’."
薩劄對華茵微微一笑.
可是華茵的心情卻很複雜.兄姊們常常對她聊起香港聖戰的事,這也當然,那場戰役是兄弟姊妹集結的開端.
但華茵那時不過是剛出生的嬰兒,一點也不清楚當時的事情,只有她自己不曉得成為兄弟姊妹凝聚核心的事件.
不僅如此,後來依照跟亞弗里問出來的——為了保護幼小的自己,哥哥達爾·汀不得不離開戰線,因此造成戰力下降而成為聖戰的敗因之一.這實在令她難以忍受.
但是,難以忍受而來到特區的結果,反倒又讓大家鄉費一番心力,那就沒有意義了.華茵忍住自己的任性,坦然聽從哥哥的話.
"……對了."
"嗯?"
"謝謝你,哥哥.哥哥來廣場的時候我好開心."
華茵仍牽著對方的手,抬起頭仰視兄長如此說道.
於是薩劄好像遭受電擊似地停止動作,頻頻顫抖,接著感動至極的樣子一把抱住華茵:
"啊啊!怎麼有你這麼奸的孩子!我奸想讓其他人都去暍我的指甲垢泡的茶!再說一遍給我聽?再說一次'謝謝你,哥哥’?"
"哥…哥哥……胡子紮得我好痛……"
華茵有點氣玩鬧的哥哥.哥哥疼愛她讓她開心,但總是不同的模樣實在難以習慣.
就在這時——
"喂,別對我可愛的妹妹做出沒禮貌的舉動!"
"你少羅嗦,馬貝里庫!小茵可是我的妹妹!"
聲音從大海方向傳來,一艘船正駛近棧橋.
駕船的是一名令人感覺軟派的瘦弱青年,有一頭茶色鬈發與鳶棕色雙眼,他正是九龍王直系九姊弟的第六位——馬貝里庫·班克.
"好了,馬貝里庫,別要嘴皮子,再靠近一點,不然小茵上不了船.""吭~饒了我吧,因為'結界乙的影響,我已經很虛弱了."
馬貝里庫一臉情何以堪.不僅華茵,薩劄也溺愛其他兄弟姊妹,唯獨他例外.兩人可說是兄弟姊妹間的陰謀策劃人員,曾執行種種詭計,因此兩人對彼此也毫不客氣.其實就薩劄的情況來說,以馬貝里庫為對象發泄來自大姊的不合理待遇的傾向也很強.
可是馬貝里庫說已經到極限可不是騙人.雖然要著嘴皮,但其實一臉發青.基本上他並非頑強不屈的青年,感到痛苦或疲勞就會顯露在表情上.
"呆子,小茵也一樣啊,離開這個'結界’時也會引起反應,想到等一下小茵在船上要承受的疼痛……"
"沒關系的,薩劄哥哥."
華茵說著,不客氣地拉住薩劄的手.
"什麼沒關系,小茵——"
"有個親切的人'邀請’我去吃晚餐喔."
華茵說完放開薩劄的手,迅速地跑過短短的棧橋跳上船舶,洋裝裙擺精神奕奕地飛掀,然後在兩名愕然無語的兄長面前漂亮著地.
特區有聖鋪設的"結界",雖是阻礙"九龍的血統"來往的結界,對混血兒華茵卻未產生明確效果.而且如果曾經被特區的居民"邀請",只要聖未重新張設,"結界"就會失效.
"馬貝里庫哥哥,謝謝你來接我."
"啊…啊啊……當然會來啊.可是還真令人驚訝,到底是被誰邀請的?"
問完,華茵神色一暗.馬貝里庫立刻察覺——華茵說是"親切的人".華茵有著人見人愛的個性,所以他人對她親切並不奇怪,但這份親切卻有個重要的前提,馬貝里庫很清楚是這個前提折磨著心愛的妹妹.
另一方面,留在特區的薩劄欽佩不已.
"好厲害喔,華茵,這樣一來以後就能更輕松地來特區了!我這陣子還會在這里,下次就我們兩人一起去玩吧."
"……我要跟大姊報告這件事."
"啥?馬貝里庫,你這家伙……!"
華茵看著兄長的你來我往而咯咯笑了起來,然後想起重要的事,兩手圍成擴音器的形狀對站在棧橋的薩劄大喊:
"我忘了一件事!薩劄哥哥!有件事要告訴薩劄哥哥!"
"怎麼了?如果想找草帽還是算了,再幫你買新——"
"我好像知道爸爸的所在地了!"
這一瞬間,薩劄與馬貝里庫停下手上種種動作.
"我剛才說的邀請我去吃晚餐的人,雖然只有一點,可是'身上帶著’爸爸的氣息.一開始見面的時候感覺最強烈.那個人在那之前待在第五區,說是下班回家,所以應該就是在'上班地點的附近’!"
妹妹的言論讓兄長瞪大眼睛."真…真的嗎?華茵?"馬貝里庫聲音顫抖地確認,華茵肯定地點頭.
薩劄一時之間動也不動.沖擊過大,讓他甚至忘了操縱肉體.
然後,突然開始大笑.
高亢的笑聲,這是讓弟妹也不禁嚇了一跳的恐怖隆隆聲響.
這股破壞聲帶的聲音,是只有操縱別人的他才可能發出的聲音,也正是姊弟中存活悠久歲月——就連卡莎也不曉得真正有多久之漫長歲月的——古代大吸血鬼的真實聲音.
薩劄雙手大張,眼中閃耀著非人類的怪異光芒.
"華茵!華茵……華茵……華茵!我們'勝利的華茵’啊!你果然是我們最棒的戰力!我立刻去確認你的情報!"
"哥哥……"
華茵吃驚地瞠目結舌.強大的力量波動讓她的身體微微顫抖.
可是很快地,喜悅與成就戚充滿小小的胸膛,能實現家人的願望正是她的心願.
"馬貝里庫!"
"是…是!"
"召集其他姊弟!我的計畫已經確定,父王的複活已不必等上一年!"
馬貝里庫點頭接受薩劄的指示.兄長難得露出本性,第一次看他顯露到這種程度.
馬貝里庫在染上九龍之血以前,也是活了相當歲月的吸血鬼,傳說的吸血鬼"人行者"
的大名幾乎已聽到生厭.受到他下達的指令,讓自己感到戰栗一般的興奮.
薩劄的大聲呐喊直達天際:
"終於來臨了!分出香港勝負的時刻來了!為了吾父——九龍王的榮耀!"
BBB
勝負幾乎在瞬間分曉.先出手的是凱因,但他前進一步打算踏出第二步時,傑爾曼刹那問拉近距離出現在他眼前.
幾乎只靠反射便擊出的拳,傑爾曼稍微屈身便閃過,接著在對方拳出盡之前伸手一拂,對方的身體便浮向空中.與該動作同時身體一彎,下一刻足跟便落在對方身上.
凱因的龐大軀體就像開玩笑似地飛起來,在撞擊牆壁前便以意念力場強制停止.傑爾曼如飛箭迅速逼近後提拳朝下顎一鉤,讓凱因飛舞至半空,手接著如鷹爪般扣住他,隨手——可是力量驚人地朝地面撞擊.
大地撼動,也震撼了包圍在外的鎮壓小隊的精神.這期間,凱因甚至無法稍微抵抗.
傑爾曼放松力氣後,雙手探進外套口袋拿出菸,點火一吸,然後手又放回口袋,維持這姿勢以腳尖踹著凱因——
"站起來."
他簡短地放話.
凱因起身,但凱因本人比誰都有自覺,勝負已定.
然後,單方面的打斗開始了.
過了五分鍾.
真是宛如風暴的五分鍾.
"呃!"
在空中交錯的凱因口吐呻吟.傑爾曼順勢踩上才閃過的踢腿,往凱因臉頰送出一拳,凱因再度以急遽的速度墜落大地.
不久也著地的傑爾曼雙眸閃耀,赤瞳里不明確的焦躁神色濃烈,為他的凶暴火上加油.
凱因搖搖晃晃,好不容易站起來,臉龐因敵人遠超乎預料的力量而驚愕.
旁觀戰斗的鎮壓小隊也一樣驚愕,他們因實在不可能插手的狀態而僵在原地.正面對決完全沒有勝算——凱因自己曾說過,但無法想像竟然一面倒到這種地步.
凱因慘不忍睹,全身傷痕累累,好不容易才站起來.獵鷹般的雙眼腫起,遮住了右眼的視線,斷裂的左臂尚未恢複而無力下垂,頭發凌亂,西裝也破破爛爛.
至今為止,凱因也曾多次與鎮壓小隊聯手作戰.面對古血之流,只靠鎮壓小隊難免苦戰之時,身為協約血族的盟主就會助小隊一臂之力,而所有戰役均獲得勝利.鎮壓小隊的隊員非常清楚他是多麼強大的吸血鬼.
而凱因在傑爾曼面前就像手無縛雞之力,他還活著只是因為傑爾曼不殺他而已.傑爾曼未曾用過視經引火,特地以凱因擅長的體術為主要攻勢對決,而結果卻是如此.
凱因是"魔女摩根"血統的吸血鬼,他的另一個特技就是繼承自血族的魔術.
可是——
"又是那招啊?"
頓時,凱因下方就像被看不見的鐵塊墊著,身體受到沖擊,單膝被折斷.
凱因也以意念力場趁隙不斷攻擊,卻被傑爾曼一一制住.即時查覺攻擊的氣息——或者是在攻擊"之後"被傑爾曼放出成倍力量的意念回擊,意念的施展量非比尋常,如此的力量差距下,多少技巧都毫無意義.
即使如此,凱因在藉由吸血鬼的痊愈力治好左臂傷勢後,再度擺出架勢調整呼吸.
此時,鎮壓小隊的狙擊手開槍了.銀制槍彈射向傑爾曼,他一動也不動,僅以視線看向來彈方向,彈頭便燃燒殆盡.反應速度不用說,即時捕捉高速進逼的子彈,而且加以毀滅的威力還只集中在那一點,精准度非常卓越.
狙擊也無法制造機會,但只有趁這時機才能出手.凱因踱地,獠牙大張沖向傑爾曼.
以意念牽制,出拳攻擊,然後由拳轉肘再一記拳.流暢的組合,但傑爾曼面不改色地閃躲.他因半吊子的戰斗而焦躁難耐,但仍本能似地半眯起赤瞳,透徹地觀察凱因的動作.
看出敵人閃避的位置,凱因橫向掃腿,傑爾曼跳向空中收起雙足避開,就這樣以意念力場停滯半空,甚至不用閃過凱因的連續踢擊而直接越過.
同時踢腿出擊.,
隨意探出的腳尖宛如魔法般襲向凱因的後頸,凱因的肩胛骨頓時碎裂,未因此消失的沖擊使他的龐然軀體飛出.如此景象不斷重複.
凱因一時片刻動彈不得,當然,鎮壓小隊也無法進行攻擊.傑爾曼默默無語地站著,看著凱因在視野中蹣珊地立起身子,竭盡全力站起來——
"……真慢."
不禁罵了一句.
凱因的健斗值得贊賞.傑爾曼心里某處也如此認定,但這焦躁仍難以忍受.真滑稽——
明明從一開始就明白凱因對自己來說算不上"危險",這麼一來不就像扮家家酒?
"可惡!"
傑爾曼焦躁到踱起地面,他無法停止如外表年齡般的行為.
想把內心的某種東西斬斷,然而明明切掉就能輕松,卻怎麼也切不斷.長期忘卻的情緒降臨,絕望,漆黑的虛無,像要吞噬傑爾曼似地襲來,那是無論怎麼施展劫火也無法獲得光與熱的虛無,甚至也無法以這種虛無為敵作戰.
但,這就是現在的傑爾曼.平常這種虛無只有薄薄一片,傑爾曼的世界便是由這片虛無形成.快發瘋了,好想將一切所見之物從頭到尾破壞殆盡.
然後他忽然想,就這麼做吧.
這麼做有什麼不好?要先將這虛無完全燒盡,還是先讓世界沉入火海,再將自己的身體燒毀?無論哪一種都無所謂,他打從心底覺得怎樣都好.只要能減少這種焦躁,他——
"別白費力氣了,傑爾曼."
凱因開口說道,傑爾曼瞪大眼睛盯著他.
"這掙紮是徒勞無功的.只要你還是你,這種虛無就會永恒持續地纏繞你的身軀.為什麼你覺得聽不見'血’的引導?如此有力量的血族為什麼會瀕臨滅絕?答案只有一個,因為消滅正是'血’的意志,因為這就是'斗將阿斯拉’血統的命運."
"你——!"
這一瞬間,傑爾曼才認真起來.全力征服距離的概念,以火焰蔓延的速度攻擊凱因,指尖以摘下心髒的手勢掠過凱因的軀體,血花盛開,噴濺在傑爾曼的白晰肌膚.
當上方傳出呻吟聲時,傑爾曼才回過神.凱因早已無法說話.
只是幻聽——不,是他自己的聲音.
傑爾曼的狂氣散去.凱因倒地,紅血從俯臥的身體下方擴散.傑爾曼凝視自己的手,凱因帶著暖意的血黏膩地沾附.傑爾曼緊握住手,像要融入自己的血,撩牙外露咬緊牙根.
還是斬不斷.
虛無毫不動搖.
下一刻,傑爾曼吃驚地仰頭向上.
抬頭是一片被高樓圍起的四方形夜空.屋頂上嬌小的人影背著夜空而立,到剛才都沒有氣息,應該是瞬間現身在那里的.
鎮壓小隊中有人因趕來的援助發出歡欣之聲,然而吸血鬼毫不在意人類的反應.
嬌小人影那戴著墨鏡的年幼臉龐表情嚴峻,俯視著傑爾曼.
傑爾曼也看向他.現在,在傑爾曼眼里,他的存在看起來很耀眼.只是站在那里,就令人感到那是多麼雄厚的力量,凱因的力量實在無法比擬.遠遠超越傑爾曼的無限力量,比世上任何寶石都來得珍貴,美麗——
"……我有事問你."
傑爾曼對他說:
"封印九龍王的是一把劍嗎?那把'將真祖大卸八塊的劍’,也是'銀刀’用來消滅九龍王的劍,就是那把夜之神話中悄悄流傳下來的劍?"
屋頂的人影顯露動搖:
"傑爾曼……為什麼知道這些?"
"呵呵,果然沒錯.我會找出來,找出這把對黑血一族來說最恐怖而且——"
危險的劍.
傑爾曼低頭以手取下毛線帽,豔紅赤發流泄,鮮豔強烈的色彩點綴的美貌駐留著他獨一無二的無畏微笑.他將毛線帽抵在胸前,以神只聽了也會心醉的美聲如歌似詠般地:
"'東之龍王’聖,東方的血源,智慧與德行的傳授者,不畏日輪的獠牙,挑戰光陰並與之同在的王,繼承'真銀’者啊!吾名傑爾曼·克洛克,'斗將阿斯拉’最後的末裔,耗費時光於戰斗與流浪,漫無目的地苟活,無法成為王亦無法與時間調和,終於厭倦生存的愚者.忝為古血卻只是只無畏的狂犬,已經無所執著,至少在最後乞求王的慈悲."
"傑爾曼,汝——"
屋頂的聖悲歎.
這是與卡莎等人來襲不相上下的一刻.
特區所經曆最危險的一刻.
傑爾曼說著:
"'緋眼傑爾曼’,以不才之身要求挑戰龍王聖."
BBB
小太郎突然抬起頭,視線飛往某方向.
"小太郎?"
次郎出聲呼喚,小太郎卻沒有反應,宛若他人的澄澈臉龐凝望視線指向的方位.
次郎也朝相同方向看去,沒有任何引人注目的事物,是一片墓地與銀杏林.
"小太郎,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小太郎一時之間還是沒回應,然後終於像是靈魂回體——
"啊."
身體一動.
"小太郎?"
"……哥哥."
小太郎緩緩回頭看向次郎.看到弟弟臉上露出的深沉哀傷,次郎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怎麼了呢?若是邊邊子的事,你不用擔心,對方是陣內,應該不會太過責備她."
次郎彎腰注視小太郎的臉龐,但即使這麼說,他的悲哀仍未消散.他自己也不曉得難過的理由,只是莫名地不安,想依賴哥哥.
當他不安的時候,哥哥總是很溫柔.
"哥哥……"
"什麼事?"
"我們從今以後會怎樣呢?"
次郎對小太郎幼童般的問題露出苦笑."沒事的啦."說完伸手揉揉他的頭:
"從今以後會發生各式各樣的事,可是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跟著你,而且還有邊邊子,其他也有許多為你提供協助的人吧?要相信大家,小太郎,然後你也要為了他們,做你做得到的事."
"……嗯."
小太郎點頭.但不安還是未曾消失,愈來愈無法忍受,進而抱住哥哥的脖子.
對於前所未見對哥哥撒嬌起來的弟弟,身為哥哥的次郎似乎也很困惑.小太郎的不安沒能傳達給次郎,可是次郎絲毫未露出嫌惡的表情,更加將小太郎如兒時一般抱著,以手臂將他抱起來.
小太郎的不安末消失.
為什麼這麼不安?為什麼這種不安無法與哥哥共有呢?自己不明白.不過,唯獨能夠相信保護自己的哥哥,對哥哥的信賴正是小太郎最珍貴的寶物.
對了——小太郎想起來.
那孩子怎麼了呢?那孩子身邊有沒有像自己的哥哥一樣的存在呢?
體內流徜的"血"正在對自己傾訴,那聲音或許是要告訴自己不安的原因,也或許是對未來的警鍾.可是小太郎當下將聲音擋在耳朵之外,遮住耳朵,閉上眼睛,只是一味緊緊地抱著哥哥.
這樣能持續到什麼時候呢——他一面想著.
BBB
"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過去的聲音出現在眼前,陣內無語.
而內心比腦袋先一步理解,這孩子已經不再需要自己的指導.
這年頭的少女成長很快.就算腦袋明白,一旦展現在眼前還是會念個幾句.其實當他看到進入房間的邊邊子時就不禁看呆了.自沖擊中重新振作的陣內從頭看了她的樣子一回.
與之前看到時判若兩人,又更加耀眼了.並非外貌,而是從內向外流露的感覺.
讓她閃耀成如此的事物為何——其中有種種要素,但最主要的肯定是那個黃毛小子.原來如此,有女兒的父親會有這種心情啊!確實,這下不朗讀一節聖經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換句話說——"
陣內終於回答邊邊子的問題:
"你否定'公司’的本質——否定協約的宗旨嗎?"
"我並沒有否定."
"不,你的發言就是這意思."
"不,並不是這樣——我是說可能不夠,因為——一
邊邊子又開始談起自己的想法,她拚命傳達內心仍未定型的某種思慮.陣內只是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藏起激昂的內在心情,保持冷淡的態度.
他為面對面反駁自己的她感到驕傲.
然後,有點寂寞.
也有後悔.如此一來,這孩子就無法回頭,已經自行走向無法回頭之處,而且也比陣內預料的位置還要更遠.
她所走的路是陣內應該前往的路.他負傷開路,希望讓她之後能堂堂上路.還太早——
他曾如此認為.
然而,當他磨蹭不前時,她自己便定下未來的目標,從"守候"朝向"開創".而且,長期看著她的陣內就算不出口確認,也明白她決心之堅定.
冷靜地思考,對陣內來說,在某種程度上能夠預料今後"公司"將遭遇的命運,他認為要全力避免這個命運,為後繼者備妥作戰場所才是最重要的.
但看來是她的話似乎沒這必要.或者應該說,他准備的場所對她來說太狹隘了.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啊,可惡,光讀聖經還太便宜了,要怎麼修理那個男人——
一回神,才發現邊邊子已經說完了.她再度說道:
"拜托,部長,請告訴我."
陣內回答:
"……這個問題的答案,還沒有人找到."
邊邊子"咦?"一臉被轉移話題的錯愕.陣內拚命忍住不笑出來,盡力裝出一副嚴峻的瞼孔.這等演技他可是拿手至極,以邊邊子那種程度的眼力還看不出破綻.
"我很清楚你的想法."
幾乎完全左耳進右耳出的陣內鎮定地說著,盡可能擺出了不起的樣子.
"既然這樣——"
"我就從結論說起.你說的那種理想,與我們'公司’的目標不一致."
邊邊子為之語塞,但立即反擊——才沒有這回事,因為這樣下去什麼也做不到,這是錯的,部長.陣內哼聲一笑,氣魄十足且自大驕傲.
"給我適可而止."
他嘗試放大音量,即便如此邊邊子仍不退縮.屏息吞聲旁觀的調停員們已吵成一團,早紀與云雀完全臉色大變.
是時候了.
"到此為止,邊邊子,你的熱情已經充分表達."
"那麼——"
"但是,你的熱情若不正確發揮只會造成危害.當然,這里所說的正確,是指'公司’的正確.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對'公司’標榜的協約有異議,而且也不打算改變自己的心意,是這樣嗎?"
"部長……!"
邊邊子一臉不敢置信地盯著長宮.這是一張被父母背叛孩子的表情,但陣內並未天真到因此覺得些微心痛.
"回答我!"
他散發出威嚴——這也是陣內的得意技之一——質問邊邊子.
邊邊子長時間咬唇不語,可是最後仍輕微卻明確地點頭.
周遭冒出難以形容的哀聲,但總覺得陣內似乎很愉快.
"很好,葛城邊邊子,我要剝奪你的調停員資格.既然你不能以調停員的身分工作,那麼'公司’就不需要你."
難以形容的哀聲轉為慘叫."部長!"早紀燃起怒火抗議,但他當然無視這些反應.
然後,陣內對臉色發青佇立不動的——最疼愛的弟子拋出所有心意:
"邊邊子,你被開除了."
5這里是"公司"辦公室形式上經營的墓地,管理人杜田腳步急切地走在陰暗的墓園.
忘了重要的工作,因為那則新聞太震撼了.
雖只是閑職,但他也是"公司"的一員.今後特區會變得如何呢?他內心充滿不安,然而另一方面也有心理准備,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會忠實執行被賦予的工作.
他並不太明白自己被分派工作的意義,只明白派給他這份工作的陣內章吾的人品,而這就足夠了.陣內為他與他所愛的吸血鬼做的事,讓他有道不盡的感謝,這份恩情就算如今已失去她也不變.他會履行自己的工作,也全都是為了實現與陣內的約定.
杜田前往墓園最深處,一座類似紀念碑的石碑,祭祖在香港聖戰喪生的靈魂.只是這里祭祀的並非人類,而是共同作戰的吸血鬼,是這塊墓地中唯一有"公司"模樣的地點.
抵達石碑的杜田輕歎,合掌默禱.雖是神道的儀式,但要表達對死者的敬意還是這樣最有誠意.默禱後,依陣內不能讓人看到的指示張望觀察四周,確認沒人後繞到石碑後.
石碑的底座相當大,約有六個榻榻米,但下方似乎是更大的地下納骨堂.杜田也未曾進去過,因為陣內甚至未告訴他人口.
雖說如此,杜田的工作與納骨堂也沒有關連.他蹲在盆栽與底座問,在昏暗中細看.
底座以磚狀石材組成.
不過其中一塊石磚是掀起的.
杜田拿起石磚填回打開的洞,然後再度警戒周遭環境,迅速離開底座後方.
陣內交代杜田的工作就是這樣.
白天只在有太陽的時候將底座的石磚拿起來,但一到晚上就要恢複原狀.陰天的時候不用拿開,更重要的是,有月亮的時候絕對不能拿開.
真是奇怪的指示.雖說感到奇怪,但石碑的所在地也很妙.墓地周圍沒有大型建築物,日光不會被擋到,但是不知為何就算在盛夏豔陽下,只有石碑旁總是冰冰涼涼,現在也是如此.雖說在夜里,季節卻已經是夏初了,然而剛才碰到的石磚卻宛如冰塊般寒冷.
杜田甩甩頭.別想多余的事,反正有什麼內情都無所謂,對現在的他來說都沒什麼,因為最重要的是這份工作——以及能達到陣內的期待而已.
今天沒有月亮.杜田心存感謝地離開石碑.
石碑留在原地,黑暗中一片安靜.
與動搖的特區恰成對比,安靜地等待時機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