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英傳說外傳 - 千億的星辰,千億的光芒 第二章 三種紅色



三月二十七日,凡佛利特4=2的北半球,為銀河帝國軍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一萬二二00艘的艦艇所占據。這樣的記述,大概難逃後世曆史家評為“誇大不實”的非難吧,不過北極的冰冠部分,半徑八十五公里的范圍,地上配置了艦艇,周圍則配備了對空迎擊系統。在廣大冰冠的一部分打入了油脂燒夷彈,將冰融化,造成八百平方公里以上的人造湖,讓一千艘左右的艦艇在此著水。為了防止水急速蒸發凝固,還布上了特殊的液態金屬被膜,單元式的地上設施被設置了起來,道路、配電、通信及上下水道的各種管路統一配置,這也經由單元式的複合材質制的隧道網路,將地上設施在地下做連結。

工兵隊的作業手法,巧妙得令萊因哈特沒有輕貶的余地。

臨時構建的軍事設施,被長期使用,而成為半恒久之存在的例子,可說是不勝枚舉。無計劃地在地下布上數十公里的隧道網路,最後因地盤陷落而活埋了四百多名將兵的例子也是有的,那是在帝國曆四六九年,在行星金斯勒肯發生的事件,但當時的負責人梅連少將在軍法會議上被判無罪,一年後,被該事故的生還者一位士官所射殺,而該名士官也隨後自殺,以慘劇的結局收場。

且不管那種不好的前例了,凡佛利特4=2的臨時基地也許也將成為未來恒久性軍事設施的基礎,格林美爾斯豪簡艦隊的工兵部門,急速地展開了大規模的工事,不過,此件工事在享受完成的喜悅之前,卻得先接受一件令人高興不起來的試練,“在兩個立場不同的‘認真’之間,總會生下名為滑稽的私生兒。”

這是比這時代更早一世紀半的功勳輝煌的名將自由行星同盟軍的林·帕歐元帥所留下的格言,不過在此卻成了事實了。在衛星凡佛利特4=2,要主張先住權的人們已經駐留了,不過,位置是在越過赤道的南半球上。

自由行星同盟軍的一座後方基地,已經在一百多天之前,就建設起來了。

在此次會戰中,帝國軍與同盟軍在軍紀的松馳與通信的遲滯方面,也在互爭優劣,有一萬艘以上的艦隊前往凡佛利特4=2,然而這個報告傳送到同盟軍基地的時間,卻是在帝國完全完成了進駐之後,日後,有人舉出造成此事的原因是因為凡佛利持4=2的自轉與公轉的關系,使得同盟軍有著被帝國軍經由通信波而發覺其所在的危險性,但是以此作為理由而未被告知敵軍的接近,對于駐在該地的將兵而言,大概不是什麼可以忍受得了的事吧。

※※※

“為何帝國軍會來到這種地方?我們不是因為此地離前線遠,才選此地為後方據點的嗎?”

基地司令官辛古列亞·雪列布雷傑中將,口中一直有著近乎狼狽的不安,在桌前來回走了六次。

辛古列亞·雪列布雷傑中將為四十過半的年齡,擔任後方勤務的經驗比實戰指揮還長,會被配置在凡佛利特4=2,也是為了因應總司令部的要求,在必要的時候,把必要數量的兵士及軍需物質,送往必要的宙域去,此事務的指揮及調整,就是他在此會戰中的任務,以雪列布雷傑的事務處理能力來說,這並非什麼困難的任務,不過他對戰術應變能力可是沒有什麼自信的,因此若是在一千公里單位的近距離中有敵軍的大艦隊進駐的話,可就保持不了處理事務時的那種種冷靜了。

更何況,帝國軍的來意並不明,擅長計算及事務處理的頭腦,經常是伴隨著想象力之欠缺的。要到達“其指揮官受到總司令部的顧忌而被派到僻地”的這種不合理結論的思考之門,早已密閉得生了,沿著數量式的思考回路所導出的結論是這樣的:這個後方基地,被帝國軍視為相當重要的存在,畢竟他們可都派遣了一個艦隊來了,他們大概打算進行一次大進攻將此基地占據或破壞,而在此建設帝國軍的恒久性基地吧,這個推測雖有不少漏洞,但中將是如此深信的。

“叫凡瑟菲上校來。”

對于中將匆忙的命令,副官山帕格少校反問。

“要出動薔薇騎士吧?閣下。”

“是啊,沒有別的方法了。要問這多余的問題,還是先去把凡瑟菲上校叫來吧,分秒必爭啊。”

山帕格少校還是略還著充滿異議的表情,遵守了命令。

在十分鍾後,奧圖·佛蘭克·馮·凡瑟菲上校,出現在司令官面前。

由帝國來的亡命者及其子孫構成的“薔薇騎士”連隊第十二代連隊長就是他。年齡約四十出頭,但頭側的發毛及胡須已白了一半,給了這體格健碩的中年男子將官級的風格。說來並不是多稀奇的事據說他是銀河帝國曆代武門之家出身的。

受了凡瑟菲上校敬禮的雪列布雷傑中將,草草地答禮之後,就說明了現在的狀況,命其將之應對。對于“帝國軍原先就是以此基地為目的而進攻”的司令官之見解,凡瑟菲上校並不怎麼認同,但是他不能拒絕司令官的命令。

商討二、三個事項後,凡瑟菲上校就回到設有“薔薇騎士連隊”本部的低層樓房,叫了待在軍官俱樂部的副隊長。

“先寇布中校!”

被叫到名字的男子,回過了頭來。年齡大約在三十歲左右,身材高大有著略帶灰色的棕發,有著輪廓深而洗練的面孔,但要單純地稱為美男子,則眼眸與嘴邊卻又刻畫著近乎不遜的強韌表情,那似乎和其容貌是不可分的他從沙發中站起身來,把沒能湊成順的五張撲克牌丟在桌上,向連隊長敬禮後,就隨著凡瑟菲上校身後進入連隊長室,凡瑟菲上校命令青年軍官准備六輛裝甲地上車及三十五名兵士。

“帝國軍在這衛星的北半球蓋了臨時基地一事,看來是事實了。”

“哦?那麼,我們一平方公里賣給他們多少錢呢?連隊長。”

“沒人賣他們,他們擅自進攻過來的。”

鄭重地回答的凡瑟菲,沒有注意到閃爍在年輕部下兩眼中的表情,那表情在說著:真是不懂得玩笑話的人,但那在不及半瞬的時間內就消失了,他以認真的口氣問了。

“那麼,何時出擊?”

“先做地面偵察,我自己去,所以想叫你留守。”

“遵命,不過,我認為還是不要多做無益之事的好,之所以沒有空中攻擊,大概就是因為敵人並不知道我們的所在吧?我認為這草叢里可住著一大窩毒蛇呢。”

連隊長的回答很簡明。

“也許吧,不過,中校,我可並不需要你的意見。”

出了連隊長室後,先寇布中校叫來了三位主要的部下,卡斯帕·林滋上尉、萊納·布魯姆哈爾特中尉、卡爾·馮·迪亞·迪肯中尉等年輕的臉孔都到齊了之後,先寇布簡要的說明了情況,當然,不管說話的本人是否意識到,在整體的談話中都被撒上一層薄薄的諷刺香料。

“林滋上尉的意見呢?”

“隨便出手的話,一旦觸及帝國軍的觸覺,就有引來大規模攻勢的危險。中校你沒請連隊長注意這一點嗎?”

“我說啦,不過,連隊長大人似乎不想放過升晉為准將的機會啊。”

“那干脆圖個二階級特進,當個少將去吧。”

林滋的聲音與其他二人的表情中,對連隊長的好意都是相當微量的。

“不過話說回來,帝國軍的家伙們是為了什麼企圖進駐過來的呢?”

“這個嘛……座鎮在云上的銀河帝國的貴族大爺們,心里在想著什麼,象我這種虛有名號的貴族,終究是搞不懂的。”

先寇布把穿著單薄的謙遜之衣的毒舌投向虛空。迪亞·迪肯中尉以手捏著鼻梁地說著。

“那,我們該怎麼做呢?中校。”

“這個嘛……吃飯睡覺,培養體力就成了。命運的女神是不喜歡沒有體力的男人的啊。”

三位年輕軍官,面對面地笑著。那是似乎帶有某種意義的笑。



標准時二十時四十五分。

凡瑟菲上校從基地出發後己過了八小時了。

同行的六輛裝甲地上車和三十五名兵士也沒有歸來。午睡之後,沖浴了一下,整理好了儀容,吃完了晚餐,連點心也用過之後,先寇布中校才向連隊當值軍官溫克拉中尉詢問。

“凡瑟菲連隊長如何了?”

“還沒回來。”

“真會麻煩人……林滋、布魯姆哈爾特、迪亞·迪肯,來陪我一下,飯後的輕微運動。”

“我可還沒吃完呢。我的家教很嚴,可不能象中校大人吃得那麼快。”

大鳴不平的當中,布魯姆哈爾特中尉以左手拿起頭盔,右手拿起雞肉三明治站了起來。而林滋上尉的儀態更差,咬著紙杯邊緣抬起下巴,讓手制的愛爾蘭咖啡流入食道。把空紙杯吐向垃圾桶後,那杯子就畫出了漂亮的拋物線,飛進垃圾桶里。

有數條帶著敬畏的視線投注在走出軍官餐廳的四人身上。在號稱驍勇果氣的“薔薇騎士”連隊之中,最強的四重奏可能就是他們了。

三十分鍾後,一輛被隊員們稱為“花心約翰”的裝甲地上車從基地出發了,在充滿死寂與威嚇的夜之荒野中北上而去。施有迷彩及電波吸收處理的車輛,一共可以搭乘九人,但搭乘在內的只有先寇布以下四名。迪亞·迪肯中尉坐在駕駛席,布魯姆哈爾特中尉坐在前座,地位較高的二名則占領了廣大的後部座席。

“話說回來,連隊長大人會特地親自前往偵察的理由是什麼呢?”

布魯姆哈爾特回答了林滋的話。

“也許他受了帝國軍的慫恿,想回歸祖國了哦。我要是有個紅發的性感美女拿著大把鈔票來的話,也會答應的。”


這大概不是能一笑置之的玩笑話吧。在現在的連隊長凡瑟菲上校之前,擔任過“薔薇騎士”連隊指揮官的人有十一位,其中三名戰死、二名升為將官。

其余六名則投奔到帝國軍去了。因為有半數以上的連隊長都蒙受了背叛者的汙名,因此凡瑟菲上校會加入多數派的行列,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

每當連隊長逃亡,同盟軍首腦部中,就開始會有解散“薔薇騎士”連隊的議論出現,不過,另一方面也有在不利的戰況下奮戰的死者,也有升為將官的有能指揮官,不能無視他們的功績,而且此外還存在有政治上的因素考慮。原本這個連隊被創立的原因,其最大的目的就在于對內外宣傳同盟星如何厚待來自帝國的亡命者,亡命者又是如何地憎惡帝國。若將其解散了,可能會被認為是對帝國政治上的敗北。

連隊長逃亡了,確實不是好事,但留下來的兵士們會非難其背信,而更加勇猛地戰斗的例子也很多,所以雖然一直受到尖銳的批判及疑惑,“薔薇騎士”仍存續到了今天。

為了讓人認同自己的存在,至今已流了許多血,而今後也必須流出更多的血才行。真是可憐先寇布如此地想,但這種境遇,對這位不遜的青年軍官而言,卻是樂在其中的。

“不過,連隊長現在大概在某個地方旅行吧?……”

迪亞·迪肯在駕駛席上說著。

裝甲地上車內裝有慣性導航系統,也可以經由超長波而從基地進行誘導。即使在最壞的狀況下,總之只要向南走,就能到達同盟軍的管制地域。

不然會就茫然地迷路了。而且也不是一輛車的單獨行動,本來是不必如此擔心的如果沒有凡瑟菲上校投降帝國軍、告知同盟軍所在的可能性的話……先寇布低聲地唱起了歌來。

“三種紅色、三種紅色、染上我的生與死的,是被咀咒的色彩……”

“三種紅色”。意味著血、火焰與鮮紅的玫瑰、對“薔薇騎士”而言,這象征著連隊本身的一句話。但是把這句話傳開的那個人,已經投降到帝國軍去了,因此公然他說出這句話,是頗受禁忌的。

先寇布很平淡地把“三種紅色”掛在口頭上,與其說是他喜歡這句話,不如說是他對忌諱這句話的人們的一種嘲弄,唱完歌之後,先寇布的表情更加認真地,向部下們詢問。大致上是關于基地司令官及連隊長所擔心的那種在不久的將來會發生的問題。

“你認為如何?林滋上尉。”

“不管如何,基本上我們還是不該先出手才好吧?再怎麼想,兵力上也極端不利,況且,我不認為帝國軍已經發覺我們的存在。”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帝國軍應當早就開始全面攻勢了。這是林滋等部下們的意見。一面贊同這意見,先寇布中校的體內疑念開始發芽了。帝國軍的陣營中,也不會全都是無能者吧。如果有某個人,提議對衛星地表全域進行索敵調查,那麼狀況一定會急速轉變的。

帝國軍駐留地與同盟軍臨時基地之間的距離,直線為二四二0公里。以裝甲地上車得花上三十小時或四十小時才能到達的距離。若是用王爾古雷或斯巴達尼安的話,則用不到三十分鍾,被稱為遲鈍的登陸用舟艇也在大約二小時內就能到達。

三月二十九日二十二時的現在,帝國軍與同盟軍都還不知道這個事實。

※※※

同盟軍不知道自己與敵軍之間的正確距離,帝國軍則根本不知道敵軍的存在。最早注意到這種可能性的,是萊因哈特·馮·繆傑爾准將。他在格林斯豪簡艦隊要降落此衛星之際,在進行航路設定時,解析了敵軍通信波的方向後,發現在小衛星的背面,也就是在南半球,同盟軍的活動根據地存在的可能性非常大。

在稍後的將官會議中,萊因哈特報告了此事。格林美爾斯豪簡在充分熟慮之後開口了。

“總之,你是說地上有敵人嗎?繆傑爾准將。”

“這可能性相當大。司令官閣下,依下官的考慮,首先派出無人偵察機進行素敵調查看看,您認為如何?”

老提督鈍重地避開了萊因哈特銳利的眼睛,對幕僚們詢問。

“對于繆傑爾准將的意見,卿等認為如何?我認為是相當可取的意見……”列將互相對望,非好意的氣氛形成了氣流升起。約經過了二千秒,那氣流化成了聲音。

“就算謬傑爾准將的推測是正確的,輕率的偵察,可能將使敵軍發覺我軍的所在,另外,若是敵方兵力比我軍更弱的話,等受到攻擊後再加反擊也不遲,總司令部所下的命令是待機。若是好大喜功,進行無益的行動,對整個戰局將有不好的影響,也許還會產生有利于敵軍的結果。下官等認為這是值得擔心的。”

這就是他們異口同聲的主張。以萊因哈特的說法,這不過是言語化的退縮、怠惰的正當化罷了。

“如果為了假設的危險,而不敢進行偵察的話,那就由下官來擔任那個任務吧,請司令官閣下許可出到對空迎擊系統外進行活動。”

萊因哈特的表情、口氣、視線,以及他高聳望膀的那種態度,全都充滿著挑戰性,針對他的反感之輪,此時強力地緊縮起來,但萊因哈特仍是傲然地承受那種精神上的攻擊。他穿著凡人所看不見的銳氣與烈氣的甲胄,那不會因為強力且低次元的惡意就有所龜裂的。

幕僚們在無言的連擊下,正要全面對萊因哈特的多嘴進行非難時,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發出了充滿皺紋的聲音,收拾了這個場面。

“繆傑爾准將,不必焦躁,千萬別急躁。你的前輩們都一致這麼說了。還是暫且在這里觀看敵人的狀況吧。如果真的有敵人的話……”

萊因哈特憤然地退出司令部,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向吉爾菲艾斯訴說著那些人的無能。

還只是上尉的吉爾菲艾斯,當然沒有出席將官會議的資格。在等著萊因哈特的期間,他都忙于部隊各種事務的處理。雖然是很微小的,但萊因哈特也有幕僚集團跟隨,分為作戰、航行、運用、情報、索敵、後方等四部門,合計十名軍官,輔佐著太過年輕的指揮官。當然地,這些軍官全部比萊因哈特年長,也各自具有該部門的專業知識,熟知處理的技巧。等將來萊因哈特能策動巨大的集團時,他們將會更加有所作為吧。

但是,萊因哈特對他們並沒有什麼期待。他在尋求人材。為了達成只有他自己和另外一人知道的目的,需要有輔佐萊因哈特的人材。為萊因哈特立策、實行,他需要各類型的人材。所以,對于被推派來的幕僚們,他也一直努力在正確地把握其才能及個性。人材是比寶石或黃金更加貴重的。但他努力的回報都是失望。萊因哈待所見到的,總是被蛀蝕得空洞化的朽木。目前,除了吉爾菲艾斯之外,似乎是沒有可以信賴的人物了。

“您也不會就此退縮了吧?萊因哈特大人。”

“嗯,只有一件事讓司令官答應了。在對空系統之處也設置對地迎擊系統,使其運作,以備萬一。當然,條件是由我來做。”

對于七十六歲的老將,萊因哈特的評價尚未論定。身為個人的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與身為艦隊司令官的他的人格與能力。萊茵哈特該如何去認識、鑒定呢?萊因哈特的人物鑒定能力是相當敏銳的,但還未到達完全成熟的程度。再加上唯一信賴的輔佐者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在處理能力、見識、籌劃能力各方面都近乎完美,使得萊因哈特評鑒其他人的眼光變得相當苛刻,這也是一個原因。原本說來,這麼傑出的才能會並存在如此近的距離,並互相協助,本身就已經是相當稀有的事了。萊因哈特在這一方面,絕對說不上是不幸的,但現在的他卻不那麼認為。

圍繞著宇宙霸權的爭斗,應當是在廣大的星海中展開的,然而自己卻在連固定名稱都沒有的可憐衛星上的一隅,連駁倒無能的同僚也做不到,虛渡了數十小時,認為自己窩囊的心情,炙熱得冒泡,在萊因哈特的味覺中沁入虛構的苦澀,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問他:你在急躁什麼呢?因為不想虛渡任何一瞬啊,因為不想浪費時間啊。極端地說,因為不想成為像格林美爾斯豪簡那樣的老人,萊因哈特才不得不急躁的。

萊因哈特若生在子爵家,活到格林美爾斯豪簡一半的年齡時,大概早就取得至尊之冠,把老衰的銀河帝國及創不出新時代的自由行星同盟雙方都化為過去式了吧,萊因哈特如此想著,對老人的霸氣不足,不禁感到非常不愉快。

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也許這一生過得是不如他人所想的那麼厚顏無恥。這一點萊因哈特也了解,但他卻無從去同情。

“也罷,總之在還沒被無能的戰友阻礙之前,要盡快確立我的主導權。首先先蓋好屋頂和柱子,地板和牆壁往後再造就成了。”

萊因哈特硬擠出個笑容,但那也持續不久。因為和他做出相同的推測,向格林美爾斯豪簡提督做相同提議的人出現了。使得萊因哈特將主導權讓給那個人物——賀爾曼·馮·留涅布爾克准將。



載著先寇布中校與三名部下的裝甲地上車“花心約翰”,在三月二十九日二時的現在,正掠過帝國軍哨戒地域的周邊,因為天空和地面的風景都沒有變化,所以要確認自己的位置並不容易。

“真希望在還沒成為白發老人之前,和我們的連隊長大人再會啊,這種時候就算是尸體也好啊,是吧?中校大人。”

布魯姆哈爾特中尉的玩笑,或許其中用來掩飾真正心思的外衣是太單薄了吧。連隊長凡瑟菲上校若戰死,則最順當的人事安排,應當就是由副連隊長先寇布中校升格,就任第十三代連隊長,坐在後部座席叉手閉目的先寇布,微張開了眼睛,射出銳利的視線,布魯姆哈爾特中尉就紅著臉地轉向正面去。

華爾特·馮·先寇布在十六歲時,通過了同盟軍軍官學校的入學考試,但他沒有入學。“我並不討厭軍官學校,但軍官學校的校規討厭我。”這是他日後的述懷。轉而就讀陸戰部門的“軍事專科學校”。這是二年制,用以培養陸戰、工兵、航宙、飛行、通信、補給、衛生、整備等各部門中位于第一線的士官的學校。在學年中,以第九名的成績畢業後,先寇布在十八歲就任下士,立即上了戰場。十九歲升上士、二十歲升准尉,如此累積武勳地晉升階級,二十一歲時受軍官推薦,進入第十六干部候補生養成所,二十二歲時結業,就任少尉。

此時才算打通了士官至軍官之間的狹窄關卡,被配屬到“薔薇騎士”連隊,擔任小隊長,領導三十九名部下。自此以來,八年間,一直升進到中校。在二十多歲就當上副連隊長的事實,證明了他除了是個戰斗的勇者之外,同時在指揮能力上也相當卓越。

“只要他別起異念,鐵定會成為將官。”

軍部上層也如此認定,所謂的“異念”,主要是指向帝國軍投降,不過也多少包含了這以外的成份。一般人並不認為先寇布是個順從的人物,他並不裝成熱烈的民主共和主義者,而一直以諷刺且辛辣的觀察者的視線,投向同盟政府及軍組織。

先寇布並不認為自己的人生是什麼特異的例子,在幼年期被祖父母從帝國帶往同盟的流亡者,原本就並不罕見。而後一旦被同盟視為妨礙者,則會成為譏諷的被監視者,或是被刺激出對故國的幻想式的望鄉念頭,再者或是培養出狹小范圍的上升志向,等等之類。

先寇布在女性關系方面的多彩多姿,也是凡人所不能及的。被任命為下士,在各方面開始能獨立生活之後,就將“客套謙虛”與“消極”之類的字眼從他的字典中抹消,每夜都專注于戀情上。

“在沒有戰斗的夜里,從未獨自睡過。”

這是關于他的傳聞,他本人並未對這句話有所答複,但他的衣服上常會附有不屬于“三種紅色”之內的紅色,當然了,那是口紅的顏色。實際上,縱使在軍營,他也有和女性兵士談情的機會,如果先寇布除了好色之外就一無所長的話,就不可能在“薔薇騎士”內贏得敬意了,但事實卻菲如此,因此雖然有許許多多的豔談與丑聞,他的地位仍未曾動搖。

一直坐在駕駛座的迪亞·迪肯中尉,注視了顯像幕,略動一下嘴巴:“有敵蹤,十公里前,十一點鍾方向。”

很內斂地,迪亞·迪肯中尉報告出事實,他身高相當于先寇布,但身體的寬度與厚度則凌駕其上,雖是個大塊頭,但在戰斗開始之前,他的人格是在司掌溫和的大天使的支配下,年齡在林滋與布魯姆哈爾特的中間,二十三歲,五年間升進了五階。在擔任立志當畫家的林滋的人物畫模特兒時,脫下頭盔,身穿裝甲服,以高跪姿保持姿勢三小時之久,林滋很過意不去地請他去喝酒,他喝干了一打的大杯黑啤酒後,“客氣地”離席了。

看著顯像幕的林滋,傾首將焦點對准被稱為“地上鼴鼠”的小型先行偵察機械傳送回來的映像,帝國軍的裝甲地上車在灰暗的天空下移動,在其移動消失之後,林滋仍在沉思著某事,對先寇布的詢問,也只做了暖昧的反應。

“那個……好像有張熟識的臉孔,坐在敵方的地上車上。不過,並不太確定。”

“熟識到什麼狀況呢?”

先寇布的口氣,在若無其事之中,含有很自然的強制力,使林滋揮去了猶豫。


“是前一代的連隊長,留涅布爾克上校。”

一瞬間,先寇布中校皺上了眉頭,他當然知道林滋上尉立志成為畫家,也對其視覺上的記憶力寄以信賴。他認為林滋的證言,會比起其他人高上35%的信賴度。

不過,竟然是留涅布爾克上校。要在內心維持與外表上相同的平靜,對先寇布而言也並不容易。留涅布爾克這號人物,先寇布曾當了他五年的部下。在他被任命為少尉時,就在中隊長留涅布爾克上尉的指揮下,當他升為上尉時,留涅布爾克當上上校,站上連隊的最高位。五年來生死與共的他,舍棄部下而投降于帝國軍之時,先寇布不禁感到失望與不快。總之,留涅布克是選擇了第二條路沉醉于對帝國的幻想之道吧?

“真是有緣啊,竟在這地方……”

二十二歲的布魯姆爾特吐出這句話。

事實上,事情並未複雜到被說成有緣的地步。銀河帝國與自由行星同盟的戰爭,被限定在伊謝倫要塞及回廊的周邊,因此只要是從事軍務,必會被配屬在此。而留涅布爾克既然熟知同盟軍的內部情況,會被配置在帝國軍的第一線也是理所當然的。

“事情或許有點糟了。”

先寇布對前任者的評價,比現任的連隊長凡瑟菲上校要高得多了。在指揮官的才干方面,先寇布從小以來,就和“自信”這位朋友交情不錯,因此他很少敬佩他人,但在地上戰的指揮能力方面,只有一位對手令他感到難分勝負,那就是賀爾曼·馮·留涅布爾克上校。

“中校,這時該怎麼辦?”

對林滋的詢問,先寇布投以簡單的回答。

“照常識去做啊,在不被敵人發現之下,找到友軍,這不是很單純嗎?”

“哈哈……”

林滋似乎想說什麼。所謂單純可不見得就是容易。不過,對這位不遜的上司的敬意與信賴感,更超越了不安,他為了說服自己而點了點頭。



賀爾曼·馮·留涅布爾克,銀河帝國軍准將,在三年前仍是自由行星同盟軍上校,第十一代的“薔薇騎士”連隊長,今年年齡三十五歲。天生就有帝國貴族容姿的高大男子,銀灰色的頭發和不愉快似的的藍灰色眼眸令人印象深刻。

亡命過後三年間,只升進了一階級,就他的才干而言,該說是不順利的吧。在這期間,他與帝國貴族的千金結婚,據說由于那位千金是眾所公認的佳人,因此也招來了反感。不管如何,他正身處己所不願的境遇,光就他被編入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的麾下這一點,就已經可以證明此事了。

這位留涅布爾克准將,對萊因哈特要進行地上偵察的計劃,提出了異議,在萊因哈特的眼前,向格林美爾斯豪簡中將提案。

“繆傑爾准將在宇宙空間的戰斗指揮上或許是位英才,但在地上戰方面,下官總有一日之長吧。關于此事,就請交由下官去做吧。”

看來他並非急于功名,對萊因哈特也未有誹謗。冷靜的自信以鋼鐵的強韌,包圍了格林美爾斯豪簡,老提督似乎立即受到那精神磁場的影響,而改變了方針。

“也對,那樣比較好,繆傑爾准將,這事還是交給留涅布爾克去辦吧,我知道你的想法,但畢竟留涅布爾克是地上戰的專家。”

七十六歲的老提督沒有強制命令式的口氣,反倒是象在說服這年輕人似他說著,雖不甘願,但若是強制的,則萊因哈特還有得反抗,但長官以這種口氣說話,若是拒絕了,萊因哈特會被認為是不敬之至而且心胸狹窄吧。

“隨您的意思,閣下。”

深思起來,對于長官,這還是相當無禮的口氣,但萊因哈特實在無法完全掩飾掉自己的提案讓給讓他人的懊惱。或許是十八歲的人容易將霸氣從禮節的縫隙中落出來的吧。不管如何,主導權就這麼轉到留涅布爾克手中了。

關于這件事,格林美爾斯豪簡老人保持一貫的“圖其盡善”的態度。地上部隊完全歸于留涅布爾克的指揮下,身為他的上位者的少將們也響起不滿的聲音,但老提督以“就讓他做做看如何”來曉喻之後,他們也就沉默下來。

與其說是心服,倒不如說是多做反駁也無益,那種心理,萊因哈特很能了解,這話說來實在是很諷刺的。

當然,萊因哈特也無從享受旁觀者的立場。因為按臨時的處置,他被任命為留涅布爾克的副將之地位,和其他種種處置一樣,這也是留涅布爾克的提議,經由格林美爾斯豪簡認可的結果。

“繆傑爾准將,我很期待你的才干,可以嗎?”

“我盡量不令你失望,留涅布爾克准將。”

編入同階級者的指揮下,對十八歲的萊因哈特而言,是最初的經驗。近乎屈辱的感情作用,在金發的年輕人身上發作了起來。對于自己本身的現況,萊因哈特無法寬容,即使想到留涅布爾克比他年長十六歲,即使查覺自己仍非全能,被派任在同級者之下,仍不是會令人感到快感的事。

“落在留涅布爾克的下風,又如何能取下整個銀河帝國呢?或許我所擁抱的不是野心,而只是妄想吧?”

對心理頗欠安定的萊因哈特那白皙的臉一瞥而過,留涅布爾克面無表情。

對于這逆流而來的流亡者,萊因哈特無從抱持好感。萊因哈特可以理解因為政治上、思想上的理由,而從帝國流亡到同盟的人的存在。雖然他並非對民主共和主義思想有所共鳴,但他對信奉該主義而被迫遠離故鄉的人,抱持著類似敬意的情感。是因為感到對高登已姆王朝共同的負面情感呢?還是感受到堅守價值觀而舍身的行為上的美感呢?大概兩者皆是吧。

但是,從同盟流亡到帝國的理由,究竟是什麼呢?或許留涅布爾克自己有著正當的理由,但萊因哈特卻無從想象。至少不可能是仰慕現今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的君主之德吧。

萊因哈恃完全不若平日的那個金發年輕人,而拘束在非建設性的念頭當中,這一個情況,紅發友人比他本人更加地洞察到了。

吉爾菲艾斯知道,處身于他人之下,對萊因哈特而言已是件困難之事。

在幼年學校時代,下級生必須替上級生擦鞋、刷衣服及打掃房間,但萊因哈特總是完美地做好這些,讓上級生無從批評挑剔,而若還有人百般刁難,那就是原本對萊因哈特就抱持陰險的惡意的,因此萊因哈特會毫不留情地反擊、報複,萊因哈特從未抱持要讓所有的人都喜歡他的妄想,因此,以學年首席的成績,與姐姐安妮羅傑那非本意的地位作為盾牌,再加上吉爾菲艾斯的協助,萊因哈特才能守住自己身為人類的矜持。

“被萊因哈特大人超越過的人們抱持什麼樣的心情,經過這件事,也許萊因哈特大人多少能理解一些吧,那樣的話,此次的人事安排,也並非全無道理的。”

當吉爾菲艾斯把這種心理,表現在口舌上時,萊因哈特壞心眼地發出華麗的笑聲。

“看吧,吉爾菲艾斯的勞碌命又發作了。老是過度地平白操心,那漂亮的紅發會變白的哦。”

他如此地挖苦。吉爾菲艾斯感到頗違本意。對他而言,這種勞碌命是屬于後天性的,而不使其發芽生長的,就是同時有著豪奢的金發及豪著的野心的美貌年輕人,而這位友人卻對這個責任似乎毫無自覺。“真拿他沒辦法”雖然心里如此想,但吉爾菲艾斯仍好意地接納與這樣的萊因哈特之間的心理關系,因此在第三者眼中看來,就會覺得“別管他們的閑事吧”了。

“齊格飛,萊因哈特就麻煩你照顧了。”

現在已成為格里華德伯爵夫人的女性所說的話,在吉爾菲艾斯的靈魂中,刻成了黃金的文字。若是沒遇上繆傑爾家的姐弟,沒有聽到這一句話,吉爾菲艾斯或許將和穿上軍服的人生無緣吧。因為他會戰斗,就只是為了這對姐弟而已。

留涅布爾克准將親自率領陸戰部隊之後,吉爾菲艾斯詢問一下金發的友人。

“留涅布爾克准將指揮的手腕,您看來覺得如何呢?”

“符合戰理,部隊也整然有序。”

簡潔地做了此評價,但萊因哈特卻未就此打住。

“不過,他是個令人討厭的家伙!我可要先聲明,吉爾菲艾斯,我是厭惡他個人而已,可不是在否定他身為指揮官的能力哦。”

“我明白,萊因哈特大人。”

吉爾菲艾斯微笑之後,萊因哈特以故作慎重的表情點了點頭。萊因哈特不願意被人認為自己有嫉妒心,這一點,吉爾菲艾非常了解。以後的將來,是否會有值得萊因哈特嫉視的才能,阻擋在他們的前途呢?

就算留涅布爾克有野心,那也絕對凌駕不了萊因哈特的野心的。吉爾菲艾斯知道萊因哈特的野心與才干平衡在很高的水准上,不過,偶爾也會有微不足道的云彩,阻隔住陽光的例子。若是留涅布爾克對萊因哈特的未來形成不吉的要因,則吉爾菲艾斯就不能將他置之不理了。雖然公務本身就夠他忙的,但吉爾菲艾斯仍利用空檔,調查留涅布爾克的背景。

“留涅布爾克上校,不但在帝國獲得將官階級,而且似乎還和門閥貴族千金結婚了。”

這個傳聞,甚至傳回了同盟軍陣營中。由同盟逆流亡回帝國的人的在,對帝國而言,可說是貴重的政治宣傳的素材。“從漫長的叛逆迷夢中來,重回正道的話,就會受到如此厚遇。”就這樣,政治宣傳優先于個人的人格之前,這在任何國家都沒什麼差異。不過,逆流亡者和貴族的女兒結婚的例子,仍是很罕見的。

吉爾菲艾斯只調查了公開發表的資料,就已經獲取了幾項情報,和留涅布爾克結婚的女性,是名列赫典貝爾克伯爵一門的伊莉莎白這一位女性,她比留涅布爾克年輕九歲,以前和其他的帝國貴族有過婚約,但其未婚夫出征與同盟軍交戰後就一去不歸,只有戰死公報被送到她的手中。而後,她回絕了好幾次求婚,但留涅布爾克相當強硬地追求她,終于在一年前結婚了。那雖然是因為擔心她的人生就此埋沒的兄長赫典貝爾克的規勸,但實際上卻也是因為留涅布爾克以相當不紳士的手法,先造成了“事實”所致。

“萊因哈特大人若知道此事,一定會更厭惡留涅布爾克准將吧……”

關于男女之間,萊因哈恃的思想是單純而有潔癖的。吉爾菲艾斯在本質上當然也和萊因哈特無異,況且除了住在他心中神殿那唯一的一位女性之外,他和戀愛、情感或其他同義詞、類似詞都是無緣的。他明白所謂愛情的形式,是因人而異的,不過那也僅止是觀念中而已。



二十九日八時四十分,先寇布等四人,終于能夠和連隊長一行再會。那是發現了地上車的車痕,追蹤得到的結果。

上校一行人,停止在急傾斜的岩地上。有車輛故障,正不知該選擇繼續前進或撤退,對先寇布一行的出現明顯地露出吃驚害怕的表情,姑且不論上校本身,至少部下們看來對于這小小的冒險並不積極。


凡瑟菲上校很不高興,但那究竟是真實或是演技,先寇布還沒能完全確信。

在身為中校的當時,或者是在那以前,這位中年軍官的戰斗經驗豐富,對部下也慷慨,人望也很充分。但自從他就任連隊長以來,他的人格就似乎加上了如一層油畫般的強烈感,對部下變得驕做自大,對軍部上層卑躬曲膝,與政界及財界人士的交際也在加深,就算是想獲取將官的地位,但態度過于單純且露骨,因而漂白了部下們的心情。

他沒有可以承受地位上升及權限擴大的精神骨骼。先寇布作此判斷。

若是在大隊長以下的地位,則就能維護相對于器量的能力及人望。看來榮華與財富,都不是一定能使人類幸福的虛構方程式的解答。

“先寇布中校,我應當是要你指揮留守部隊的吧!”

“我的記憶中也是如此,不過……連隊長大人,實際情況往往會超越記憶的。”

先寇布以副聲道在說著“就是因為你不中用,所以我才來幫忙的”,但這似乎不該加以非難的吧?他又想:“這比見死不救要更來得了不起的,不是嗎?”

“有可能是敵人的物體逐漸接近過來了,中校。”

林滋之所以插口,似乎是擔心冷言冷語的往來會泥沼化吧。

索敵系統的發達,也促進了應付它的干擾系統的發達。對雷達用的電吸收塗料之類的就是如此,但動力部的完全隔音化或熱輻射的完全遮蔽,在目前仍不可能做到,看著上校的眉間奔馳著電流,先寇布隨口詢問。

“數量呢?”

“正確數量不清楚,但似乎比我們多了一位數,順便提一下我個人的意見,我想最好是在被包圍之前逃走比較好。”

既然兵力相差太大,就該退卻,而且得要快,若我方的存在完全被查知的話,在逃亡的時候,就等于是在告訴敵人自己友軍的所在地了。凡瑟菲上校也不得不承認此時狀況之不利,不能墨守當初的目的再作堅持,其表情似乎在認為全部責任都歸咎于先寇布似地沉思著,不過那也只過了五秒半,他就不悅地發出撤退命令。

一行人急速地乘著地上車。故障的地上車不得不放棄,不過林滋迅速地在艙門上設置爆炸物。在開門的同時,勇敢的帝國軍兵士就會以需要修補的身體直接上天堂了。不過帝國軍也有可能無視被遺棄的地上車而追上來。

帝國軍的行動速度之迅速,超越了先寇布的預料,九時三十分,在十一點鍾方向,出現了敵方的裝甲地上車。利用數量上的優勢,如同綁住袋口似地逐漸縮小著包圍,不過為了完成更有利的態勢,而將同盟軍驅趕向特定的方向。

“真是不可愛的戰術。”

先寇布把贊賞的念頭包在毒氣的糯米紙中吐出口來,那聲音撞上頭盔的擋風玻璃,又彈回他自己身上,從“花心約翰”的無線電中,隨著激烈的噪音,流出了帝國語的威嚇。

“立刻停車、丟下武器投降吧,否則就要攻擊了。”

在駕駛座上的布魯姆哈爾特正想著要回個什麼話回去時,迪亞·迪肯喊叫了起來,劃破深藍色的天空,落下了一顆彈頭。

因為大氣幾乎不存在,因此也幾乎沒有產生爆炸聲與爆風,橙紅色的火球挖云了大地的一部分,強烈的能量殘波與噴出的砂土,把地上車掀了起來,甩了出去。

傾倒的地上車里,滾出了拿著戰斧或荷電粒子來福槍的兵士們,數十條火線向該處集,暗紅色的觸手纏上了兵士們的身體,對于施了鏡面處理的裝甲服,高速的大口徑彈比光束更有效,數人被彈幕捕獲,倒在地上,在其中,包括了右胸第二肋骨下方及左腿被射穿的凡瑟菲上餃……

未中彈的“花心約翰”只留下駕駛席的布魯姆哈爾特,其他三人跳下車來,先寇布和其他二人跑的方向不一樣,凡瑟菲躺在岩陰下,忍著激痛,在裝甲服的破損處卷上膠布,必須讓身體不受氣壓激變所傷害才行,突然,他發覺有入影出現,抬起視線,看到一位身穿帝國軍裝甲服的高大男子。

“……留涅布爾克上校。”

驚愕的呻吟,被報以冷淡的無視,前代的連隊長認為負傷的現任連隊長不值得多加注意了,他那穿過頭盔射出的視線前方,華爾特·馮·先寇布中校充滿著未發的殺氣,在伺機准備跳出。先寇布和留涅布爾克都垂下了手上的碳水晶戰斧。

雖是相隔三年的再會,卻不能坦然地敘敘久闊之情,留涅布爾克雖飛翔得又高又遠,但其留下的痕跡卻相當混濁,留在巢里的鳥兒們,因此吃了不少的苦頭。

“先寇布中校!”

聽見了凡瑟菲的聲音,留涅布爾克低沉且帶著嘲弄地放話了。

“先寇布,當上中校了啊,可真出人頭地了。”

“你也好像成了被稱為閣下的身分了,挺不錯的。”

“帝國軍似乎也沒什麼人材啊。”

“這種話,至少等你當上了一級上將之後再說吧。”

在毒舌交鋒當中,戰斧開始緩慢地上升到最初的位置,兩者對峙的另一邊的平坦地上,兩軍的槍火與戰斧正在閃動著,但那仿佛是遙遠世界的事了。

偽裝的平靜急速地被打破。達到臨界的殺氣爆發了,兩者同時閃動了戰斧。

一閃落下,一閃奔騰。

撞擊的兩把戰斧,離開兩人的手,咬在一起地飛向虛空。留涅布爾克與先寇布兩人都空著手,沖撞的余波使他們無法保持姿勢而向後翻了筋斗。

在留涅布爾克重整了姿勢之時,先寇布跳了上來,在以右拳擊向頭盔側面的同時,膝蓋也撞向股間。反擊者則以不劣于先制者的迅速與強烈在進行著。肘擊擊中了鎖骨附近,雖然是擊在裝甲服之上,仍使先寇布踉蹌了起來,腳上又被一掃,就倒在地上了,此時側腹又有膝蓋擊了過來。

那若是在一G的重力下,先寇布的戰斗力鐵定會失去大半。不過0.二五G的低重力救了他。先寇布在粗砂地上,將高大的身子一轉挺起。砂土揚起,使得留涅布爾克的連續動作遲滯了半秒左右。對先寇布而言,這就夠了。他拔起插在左大腿上的戰斗用小刀,閃動起強韌的手掌。白色的閃光,以數微米的差距,沒能刺中對方的裝甲服。留涅布爾克全身後退躲過了這一擊,逃過了因為裝甲服破損而死于低壓的狀況。但沒辦法再躲過同時踢來的一腳。左脅感受到了沖擊,留涅布爾克被踢飛了數公尺,好不容易站穩了腳步,而未跌倒。

“看來你的肉搏戰技是多少進步了些了,小伙子。”

嘲弄的聲響並無法完全掩飾些微的劣勢。很明顯地,留涅布爾克錯估了先寇布的實力。在他面前的,是在最近三年間成長為同盟軍最高級的肉搏戰技高手的男子。先寇布三十歲,正是體力的絕頂期,技術上也已到了圓熟的境界。而相對之下,留涅布爾克在這三年來遠離了實戰,這些微量的差距,或許會直接連接死亡。

突然,在相對的留涅布爾克的右半面與先寇布的左半面,閃起橙紅的色彩,帝國軍的地上車爆炸起火了,那是林滋和迪亞·迪肯以對地飛彈進行攻擊,從意外的方向來的敵襲,使帝國軍驚懼,在進行組織性的反擊之前,手榴彈與來福槍的連續攻擊,掃倒了他們。布魯姆哈爾特所駕駛的“花心約翰”沖了過來,開進兩人之間。

“哼,先寇布這黃毛小子,可做得真辛辣嘛,不過話說回來,‘薔薇騎士’的戰法也變得下流起來了。”

避過“花心約翰”發出的槍聲,留涅布爾克笑著,接受了暫時性的敗北。

“花心約翰”突破了帝國軍的包圍網,以車上裝備的機關炮掃射出鈾238彈,接連地和三輛帝國軍地上車沖撞,側眼看了慌忙跳車的帝國軍兵士們,先寇布先把凡瑟非的身體抬上車,自己也跳上車子,把追來的敵兵踢下。林滋和迪亞·迪肯跳上了“花心約翰”,在他們一面罵著僚友亂開車的當中,成功地由混亂中逃脫出來。

受了先寇布的指揮,三輛地上車甩掉了帝國軍執渤的追擊,留涅布爾克會放棄追蹤,是因為警戒著同盟軍基地的來援,另一方則是因為威力偵察已有了相當充分的成果了。證實了同盟軍的存在,也大致確認了其基地的位置,而且還使連隊長級的高級軍官受了重傷,又捕獲了“薔薇騎士”被迫遺棄的裝甲地上車,這可說是很好的戰果了。為了前代的連隊長,被迫淒慘地撤退的“薔薇騎士”,才是丟臉之至了。

躺在地上車後部座席的凡瑟菲上校,包里著應急治療的繃帶及止血膠脂,忍受著不算安穩的旅程。在這當中,他服用了解熱劑,但卻不吃鎮痛劑,回到4=2基地後,立即送往軍醫院。但他已經沒有承受手術的體力,無從進行治療了。

※※※

三月三十一日六時四十分,“薔薇騎士”連隊第十二代連隊凡瑟菲上校,成為就任此職的第四位戰死者。同日七時三十分,同盟軍凡佛利特4=2基地司令官雪列布雷傑中將依據職權,任命華爾特·馮·先寇布中校為“薔薇騎士”代理連隊長。

這件人事任命應是很恰當的,但為了使此事實現,先寇布還得先去喚起司令官的注意,聽了他的報告及隨後的意見後,雪列布雷傑哀叫了起來。

“你是說帝國軍會來攻擊嗎?”

“我說帝國軍會來攻擊。”

理所當然的事,讓人都不想多做說明了,只要歸隊的留涅布爾克沒有突然發生語言障礙,事情一定會報告上去,而那報告將喚起新的戰斗。

“那,你為何還不去准備應戰,還站在這地方?”

“我在等基地司令官閣下的命令啊,我現在在連隊中不過只是個高階軍官,若沒有被正式授與權限的話……”

雪列布雷傑以欠缺睡眠及精神的紅眼瞪著出言不遜的青年軍官,將罵聲封在嘴巴里。沉默地敲著桌上小型電腦的鍵盤,把任命書丟給了先寇布。

先寇布並不貪圖地位階級,但此時權限仍是必要的。

“我倒沒想要替凡瑟菲上校報仇,但卻有必要跟留涅布爾克做個了斷,否則薔薇騎士的精華將會枯萎地被當成夾在帝國軍軍功表上的壓花了。”

他認為那也不必等太長的時間吧。只要沒有什麼重量級的意外絆住了腳,帝國軍的全面出動就當成是被預定的事項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真是個不中用的軍隊。先寇布不由得有此想法。

在他戰死或退設之前,是否能遇上能適當運用他的才干及器量的上司呢?這可能性相當的低呢,就如同在霓虹燈下的巷子里找尋夜空中的星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