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蠻荒(3)

"雙方都是強弩之末,誰的軍心先潰散,誰就輸了這場戰斗."
"把最後一隊也壓上去吧."
"不必,現在再沖鋒勢必要越過鐵線河.河水會阻擋我們,如果青陽部陣後還有埋伏,趁機推進過來,趁我們渡河的時候加以狙殺,結果難以想像."
"斥候報告昨天青陽九王的騎軍距離這里只有兩百里,如果他真的趕來,怎麼對付?"
"如果九王呂豹隱厄魯帶著虎豹騎來的話,沒人能擋得住他.不過我們賭的就是他不敢把援軍推進到鐵線河的戰場上,畢竟隔著兩百里,他不清楚我們到底有多少兵力."年輕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遠處的戰場.
"東陸人,你不怕麼?"
年輕人笑了起來,轉頭去看蠻族武士:"真顏部的主君都不怕,我似乎也不必害怕."
布衣的蠻族武士就是真顏部的主君龍格真煌,草原上的人敬畏地叫他"獅子王".只有親眼看見他的人,才會相信他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牧民,敦實寡言,醉酒之後會起舞放歌,哈哈大笑.他的身上只是一件粗棉布的征衣,已經洗得發白,騎乘的斑毛馬尾鬃燒禿了一些,略顯得寒酸.惟一的例外是馬鞍上露出的半截戰刀,古樸沉重,有一股肅殺之氣.
"一直沒有問過,為什麼幫助我們?"龍格真煌撫摩著刀柄.
"因為喜歡真顏部的好酒."年輕人答得痛快.
年輕人不是真顏部的人,龍格真煌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決心起事的時候,這個東陸的年輕人騎了一匹瘦馬流浪到真顏部的營寨,自願為真顏部出力.正是借助了他的布陣之術,真顏部才能在弱勢的情況下堅守鐵線河防線一個月之久,但這也是最後的防線,越過鐵線河,平坦的草原上再也無險可守,真顏部的族人將淪為青陽騎兵馬刀下的獵物.
兩人沉默了片刻.
"胡說而已.其實,是因為這個."年輕人從手甲下亮出拇指,拇指上套著蒼青色的闊鐵套,表面上隱隱的有一只展翅的飛鷹.
"拉弓的扳指?"
"從我老師那里得來的,持有這個標記的人,我們自稱為天驅.我的老師,他的一生都在幫助夜北高原上的蠻族抵抗東陸諸侯的威脅,我不過是希望能幫助你的族人,讓他們過上和平自由的生活,任何一個天驅都會這樣做."
"天驅……你們這樣的人,有很多麼?"
"有過很多,但是都死了."
"那你的老師……"
"也死了,七年前在陳國,被拉殺."
"拉殺?"
"是諸侯行刑的方式,"年輕人比劃著,"他們有一種刑具,絞索套住四肢和脖子,用機括的力量拉開,人被繃得幾乎要裂開,游街示眾.快死的時候,劊子手上去砍斷他的四肢,先是雙臂,然後是雙腿,最後是砍頭."
年輕人低著頭,像是在回憶.
他抬起頭來:"那時候我就站在人群里,親眼看著他死去.他臨死的時候大喊,說'我們還會回來’,我知道他是對我說的."
"勇敢的武士,可惜我沒能見到他……不過看見老師被殺死,你還是願意接受天驅的扳指?"
"我不怕被殺死,只希望能死得像他一樣."
龍格真煌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喝麼?"年輕人扯下腰間的白銅酒罐.
龍格真煌搖了搖頭:"我喝不下,我的戰士們正在戰死."
"戰死的人死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要喝酒,想起他們跟我們一起喝酒的時候."年輕人摩挲著那個酒罐,猛地灌了一口.他喝酒像是喝水,蠻族濃烈的美酒辣在他的喉嚨里,像是有灼熱的小刀在刮著.
馬蹄聲傳來.
年輕人猛地放下酒罐,看向北方.一騎黑馬的剪影沿著鐵線河對面的草坡極快地逼近,而後躍入了鐵線河.馬蹄上水花飛濺,騎士不顧一切地驅策著戰馬奔向真顏部的本陣.
年輕人的心像是被提了起來,抓著酒罐的手不由得顫了顫.龍格真煌帶馬前進一步,黑馬背上的真顏部斥候勒住了戰馬.那是一個年輕的戰士,東陸武士曾經見過他在叼狼會上的身手,他騎著那匹從小一起長大的黑馬在小伙子們中馳騁縱橫,奪下了凶狠的活狼和少女的心,臉紅也不紅,只是驕傲而安靜地笑笑.
可是此時他只是以手指著北方,用盡全身力氣瞪著龍格真煌,一句話都沒有說.
"是青陽九王麼?"
斥候點了點頭.
"是虎豹騎麼?" 斥候再次點頭.
"辛苦你了."龍格真煌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