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銅之血(9)

"這……這是蠻族的歌麼?"一名騎兵露出諂媚的笑容,"蠻族的歌,真是遼闊豪放,小人們第一次聽見,覺得東陸的詩歌,真是差得遠了!"
雷云孟虎露出一分譏誚的笑.身為蠻族的拓拔山月將軍最初在下唐飽受東陸士族的白眼,連士兵也不服他,而如今他身居高位,連蠻族的詩歌也被人贊到了天上去.
拓拔山月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出神地望著彤云山:"其實這歌,你們終究也不會懂的."
"來了!來了!"守望的騎兵疾馳過來,揮舞著手臂大喊.
拓拔山月猛地轉身:"來了?列隊!"
天地盡頭,呼啦啦忽然湧現出近千柄白色的大旗,仿佛天云降下,在草原上翻滾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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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馬低低地打著響鼻,白色的大旗在濕潤的風中翻滾,兩軍隔著百步的距離對面停住.
虎豹騎的武士們好奇地望著那些甲胄精良的東陸戰士,雖然在風雨中艱難跋涉了那麼久,他們身上手工鍛造的鱗甲依舊反射著劍一樣的森然銀光,沉重的鐵盔上灑下了黑色的長纓,一直延伸到鼻尖保護了整個面部的額鐵掩住了他們的面容.猩紅的金色菊花大旗下,黑馬上端坐著魁梧的武士,他籠罩在沉重的鐵鎧中,像是整個用黑鐵鍛打出來的. 整整有四十年,東陸的軍隊不曾踏上北陸的草原.蠻族武士們既鄙夷這些東陸人的怯懦,也警惕著他們精良的甲胄和刀劍.虎豹騎武士們的父輩多半曾在四十年前那場戰爭中出戰,如今見到當年的仇敵,心里都隱隱地不安.
東陸戰士們的心里則是驚懼.看見對面浮云一樣的上千面大旗下,立著那麼多胸闊腿長的健馬,一色的漆黑,高出東陸戰馬一尺.戰馬在蠻族騎兵的駕馭下仍舊不安地翻著蹄子抖動馬鬃,乍看去那片馬潮翻騰著,像是隨時會以山崩的姿勢發起沖鋒.雷云孟虎舔了舔下唇,覺得喉嚨發干,夾馬的雙腿有些虛軟.他是軍旅世家的後人,長輩們說起風炎皇帝北征,少不得說起這些披掛著粗鐵環甲的蠻子,他們發瘋一樣呼吼著插入皇朝大軍的兩翼和陣後,揮舞馬刀砍殺,像是人人都不畏死,射倒一個又有一個撲上來,東陸名將們畢生都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戰法.
遠不是兩國交歡的熱烈場面,草原上只有戰馬的低嘶,此外竟是別樣的寂靜.
"大君,我們是主人."大合薩壓低了聲音.
大君默默點頭,正要帶動戰馬,卻看見對面陣前黑馬上的武士跳下戰馬,他解去頭盔,拋下了大氅,一步一步踏著泥濘的草地走來.
大君有些錯愕,端坐在馬背上打量著對方,看他臉側刀削一樣整齊的兩撇頰須,一頭帶著褐色的花白頭發用一截皮繩束起.除去那身重鎧,他不像東陸的使節,卻像上了年紀的虎豹騎武士.
"大胤朝所屬下唐國三軍大制司,唐公爵百里公欽使拓拔山月,參見北陸大君,青陽國主."武士恭恭敬敬地單膝跪下,半條小腿沒入了泥濘中,他毫不介意.
百步外東陸武士們爭相下馬,扯著馬鐙都單膝跪倒,惟有那名持旗的副將不跪,他雙手舉起,猩紅色的大旗上,金線所繡的菊花亮得耀眼.
大君猛地醒悟自己所面對的人是誰,他立刻下馬,矮身扶住了拓拔山月的胳膊.
拓拔山月並未起身,而是從貼身的甲縫中取出了一只青灰色的鯊魚皮袋子,解開袋口的封繩,將火漆封緘的卷軸高捧過頭頂:"唐公爵的手信,拓拔山月帶到了,沒有辜負百里公和大君的期待."
大君扭頭示意,青陽的文書傳譯疾步上前接下,緩緩展開,清了清嗓子:
"呈北陸大君,青陽國主座下:
夫萬載之遠,天地之分,無九州七海之謂,世間諸族,本骨肉之無間,交相親愛,同涉滄桑.
百代之遙,神帝立國,無三陸華夷之隔,普天萬民,皆兄弟之共融,平安諧樂,共輔英主.
天下何以裂分,兄弟何以征戰,人心何以背離,東陸北陸血肉之親,何以竟成寇仇.吾每思及此,常自扼腕.
……"
沒有人敢出聲,這些繁文縟節北陸的武士們乃至大君本人都聽不明白,不過文書朗朗的聲音在寂靜的草原上遠遠地送了出去,將戰馬的嘶鳴聲也壓下了.從辭意猜測,再不是以往東陸皇朝劍拔弩張的威壓,而是東陸北陸之間亙古就罕見的善意.
大君側眼打量著東陸使節,最後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那里用皮繩掛著一面小小的銀牌,看著竟然有些眼熟.
"……願兩國自此如兄弟手足,永為和睦之邦,教化萬民,傳至千載.大胤朝下唐國公爵百里景洪手書奉呈."
文書朗誦完畢,又將卷軸呈還給大君.大君將卷軸高高舉過頭頂,短暫的沉默後,貴族和武士們一起高呼起來.
拓拔山月起身.錦衣小袖的奴隸們從隊伍中迤邐而出,長而厚軟的羊毛毯卷開來一直鋪到他的腳下,奴隸們在毯子兩側安置小桌,桌上鋪開華麗的細繒,架起了燒烤全羊的火堆,濃烈的酒香遠遠飄來,大壇大壇的蠻族烈酒被揭開了錫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