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斬狼(10)

"自由?你真的瘋了!"大君冷笑起來,"為什麼要把大辟之刀教給阿蘇勒?父親難道希望他將來像你一樣?難道這是父親對我的報複?"
黑暗里沉默了一會兒:"他是我們帕蘇爾家最後一個流著青銅之血的小豹子,除了他,沒人能學會大辟之刀.我不想祖宗的勇氣終結在我這一輩上,青銅之血是你的先祖呂青陽依馬德傳下的……"
"祖宗的勇氣?"大君打斷了他,"你早就該死了,帶著你的大辟之刀,還有你的青銅之血死掉."
"你已經囚禁了你的父親,你還要滅掉你祖宗的血脈麼?"黑暗里的人咆哮起來.
"我們不能讓人知道,我們呂氏帕蘇爾家是個出瘋子的家族.草原上最尊貴的青銅家族,青銅色的血,只是一股瘋血.不,絕沒有這樣的事!"大君也低喝起來,"依馬德,古拉爾,納戈爾轟加,這些都是我們帕蘇爾家的英雄,他們勇敢強壯,是盤韃天神賜給我們拯救草原的人.這是絕不可以懷疑的!但是我不想再出任何一個瘋子一樣的英雄!"
"什麼瘋子?草原上的戰爭就是這樣,你不瘋,你就死在戰場上!你想保護你的家族和親人,你不瘋,就看著他們被捋去當奴仆,看你的妻子和姐妹被人奸汙!你真是個懦弱的兒子,我就不該把大君的位置傳給你!"
大君竟然笑了,笑得如此的難聽:"保護你的家族和親人?人人都知道真顏部的大閼氏,我的姐姐蘇達瑪爾是染了寒病死的.但是父親大人,你還記得吧,是她來北都為我求情.你用馬鞭勒死了她!"
黑暗里的聲音驟然停息了,只余下大君沉重的喘息.
"叫他一聲爺爺吧."大君深深吸氣,拉了拉兒子的手.
阿蘇勒哆嗦了一下.
"喊他!"大君大吼.
"爺爺!……"黑暗里長久的沉默.
"阿蘇勒……我是你的爺爺啊,我是你的爺爺……"那個熟悉的聲音低沉地傳來,"聽你阿爸的話,不要把這個秘密說出去,爺爺在這里,很好." 阿蘇勒的眼淚忽然落了下來,他害怕那種平靜的柔和的聲音,只覺得那里面的重量就要把他壓毀.
"好了,別了,父親,"大君低聲說,"我們不會再見了."
"等等,我能不能再問一件事?"
大君沉默著.
"阿欽莫圖死的時候,是……怎樣的?她可說了什麼?她可恨我麼?她可……"
"夠了!你還想知道什麼?她從東陸跟著你來草原,她離開了自己的親人,她經常對我說起天啟城的事情,可是她再也沒有回去過,因為她說她想跟你在一起……可是你怎麼對她?你懷疑她的貞潔,你當眾鞭打她,你讓她像奴隸那樣清掃馬糞,你趕她出北都讓她為了一罐子馬奶被人糟蹋!你是個瘋子!"大君像是把這句話冷冷地咬在牙齒間,"瘋子!"
黑暗中的人很久沒有說話.

"郭勒爾,我就要死了,盤韃天神會把我的靈魂打進地獄,我只想在那之前……"
長久的沉默,大君望著洞頂的滴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只記得那是一個有陽光的早晨,我的眼睛腫了,躺在帳篷里.阿媽坐在我身邊唱歌,陽光從帳篷的縫隙里照在她的臉上,那道光的影子晃晃悠悠.她在笑,她的臉是紅的,她給我唱歌,你聽過的那首東陸的歌.阿媽說東陸的母親把孩子放在小小的籃子里搖著,唱著那首歌哄她們的孩子睡覺,這樣孩子可以看著她睡去,清晨醒來的時候又看見她在床前.她再也沒有回來……不,她沒有死,她走的時候,就像神女一樣.我小時候一直都相信,只要我能夠登上雪山,我就還能看見她."
"你已經知道了,我的父親."大君猛地回過頭來,這是阿蘇勒一生中惟一的一次,看見淚流滿面的父親,"是的,我囚禁你,我把你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我很殘忍.可是你已經毀掉了我的所有,我不能讓你再毀掉我的青陽!"
他猛地拉著阿蘇勒的手走出了洞穴.
銅門無聲地合上,阿蘇勒回頭,想著那黑暗中的人是否和父親一樣淚流滿面.
"大君,我就要死了,不能守護這里很久了."老人在大君的身後跪下.
大君沉默了一下:"這些年辛苦你了,該換人了,你准備一下,新的人來了,你就離開這里吧.我封給你一千戶牧民,你帶著他們去南方的草場放牧,一輩子不要回來."
老人低聲說:"我不想離開這里,我只是想求大君在我死後把我在這里燒了.我的兒子們都死在戰場上,我的女人也死了,封賞對我已經沒有用了."
"你跟著他打了十幾年仗,死了還想陪著他麼?"大君沒有回頭,"准了."
他拉著阿蘇勒的手走向山洞外有光的地方.阿蘇勒回頭,看見漸漸遠去的黑暗里,那個老人恭恭敬敬地叩頭在地.
父親和兒子終于沐浴在山洞外的陽光中,阿蘇勒感覺到那種心底最深處升起的疲憊,他捂著自己的臉,慢慢地跪倒下去.
"在你的兄弟們中,你是惟一一個見過你爺爺的人.他見到了你,也一樣的欣慰.阿爸要你保守這個秘密,還有,永遠忘記大辟之刀,就當你根本沒有聽說過."
"那刀是谷玄的陰靈,他會吸走人的靈魂,把人變成瘋子.它是寄生在我們呂氏帕蘇爾家血脈里的魔鬼,這一代它選中了你,阿蘇勒,在狼群面前,你救了阿爸……"
阿蘇勒抬頭看著父親,看見他嘴角拉出的強硬鋒利的線條.
"我要從魔鬼的手里,救我的兒子!"大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