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劍(17)

燈下的女人一驚,把手中的東西塞回了袖子里,壓低了聲音,"進來吧."
門開了,進來的是低著頭的孩子,他的發髻用一根象牙簪子簪起來,只看見一個黑黑的腦門.
"塵少主怎麼深夜來這里了?"蘇婕妤認出了那支簪子.
"我……"呂歸塵猶猶豫豫的,"我想借幾本書回去看."
"借書?"女人冷漠地搖頭,"我這里是有些書,可是庫房里的書更多,塵少主想要什麼書,都可以去那里找到."
呂歸塵遲疑了一下,"那……打擾婕妤了."
他轉過身,女人卻忽然喚住了他,"塵少主到底是為什麼而來?"
"我不知道書名,"呂歸塵低低地說,"我想找幾本書看,這樣路夫子講的那些東西我就能明白了,可是我不知道要看什麼書,去庫房也找不到……"
女人沉默了一會兒,"路夫子罵你了麼?"
"沒有.但是……他們都說我是蠻子……"
"路夫子現在在講什麼書?"
"《政典發蒙》."
"雖說是發蒙,不過已經是很難的書了,難怪你不懂,"女人起身,從那架覆蓋整面牆的書架上抽出了幾本,"這兩本是《政典發蒙》的三家注本和項宴的《扣窗求問錄》.前者是最全的注本,後者雖然是說《政典》,但是都是小故事,讀起來會比較有意思."
呂歸塵愣了一下,恭恭敬敬地上去接下,按照路夫子教的禮節高高捧在頭頂,想要背退著出去.
"喜歡看書?"女人忽然問.
"嗯!"呂歸塵把書放低,看著女人,"我們北陸的書少,看書覺得書里好多的知識,一輩子都解不透."
"其實也未必要讀很多的書,讀書能懂多少呢?"
"婕妤不是很喜歡讀書麼?"
女人思索了一下,"人自己其實就像一本書,可是幾個人能把自己讀懂?"
這句話對于呂歸塵而言太過深玄,但是他感覺到了那種自然而然的親近,他想起父親的囑咐,恭敬地長拜,"蘇婕妤有什麼可以教給我麼?"
女人輕輕在他頭頂摩挲著,久久沒有說話,而後她笑了,"沒什麼,你的侍女不會梳頭吧,頭發那麼亂,我幫你梳梳頭."
她為呂歸塵洗了頭,在脖子上墊了一塊白絹.洗完了頭的呂歸塵顯得頭發不多,腦袋看起來有些圓了,更像一個孩子.他老老實實地低著頭,任女人在他頭上擺弄.他的目光落到窗口的兩盆紫花上,"婕妤養的花我沒有見過,叫什麼花啊?"
"紫琳秋,一個朋友送的."
最後,女人取下咬在嘴里的象牙簪子,為呂歸塵綰緊了發髻,"過得開心些,在異鄉的也不是你一個人."
夜深人靜.
西配殿里還點著燈燭,窗紙上映著三五個人影,隱約能聽見說話的聲音.
一個人從鼻子里面冷哼著笑了幾聲,"蠻子!字都識不得幾個,還想學我們天朝上國的文化.對牛彈琴,真是對牛彈琴!"
"這文章大道,是要說給有靈性的學生聽的,茹毛飲血之輩,畢生也沒有機會學到真髓.若不是國主下了死令,我死也不做這種有辱斯文的事情."有人氣哼哼地拍了桌子.
"路公稍安毋躁,稍安毋躁,"又有一個溫雅的聲音勸慰,"畢竟兩國交盟,面子上還是要做的.國主那麼大的排場,讓一個蠻子和世子同飲食同起居,用意很明顯,不就是做給金帳國的使節看麼?"
"今日我覲見國主,國主還是要他跟煜主子同食同宿,半點不得有差別.我真沒多少耐心花在那個不開化的蠻人身上.而且這個學問要是給蠻子學去了,將來他心懷二志,對我們東陸上朝不利,我可是千古罪人,如何去見我們路氏曆代的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