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白晝夜夢 第四章 逃獄後逃亡

這是一間陰暗的地下室。

上下左右都用石材密密砌起,幾無縫隙。天花板特別高,竟有三公尺之多。靠近天花板的牆上各有一扇方窗,只有那里透進光線。窗上鑲著毛玻璃,還有幾根細鐵條。

室內面積約為普通人家的客廳一般大,只是多了一道堅固的鐵柵欄,將房間分成四六比。除了一道樓梯可通往上層以外,沒有別的出口。木制的樓梯相當陡,頂端是一扇裝在天花板上的木門,現在是關上的。

柵欄中鋪了兩塊舊的厚床墊,上面都鋪著毯子,維爾和艾莉森分別仰躺在上面。兩人身上都蓋著大衣,還多一件厚質的毯子。

其中一人突然睜開眼睛,猛然坐起,任毛毯和大衣滑落。接著又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離開床走到石地上。

匡!

一記響亮的聲音,是那人的肩膀撞到柵欄。

維爾被這聲響驚醒,睜開了眼睛。

喂!來人啊,隨便誰都好,快點來啦!喂!

艾莉森對著天花板上的木門吼道。她雙手抓著柵欄用力搖,上了鎖的鐵門發出刺耳的金屬聲。

寂靜良久之後

我看上面大概沒有人在吧。否則這麼吵,一般人早就來看了。

維爾在她後方淡淡地說道。

他穿著大衣坐在床墊上,兩條腿向前伸出,一手胡亂抓了抓頭,又左右甩了甩,像要甩去睡意似的。

艾莉森走回去坐在維爾身旁。她只穿著飛行用的連身制服,大衣擱在被鋪旁,隨身的小布包則不見蹤影。

艾莉森坐了下來,歎了一口氣,忿忿不平地說:

可是!為什麼我們就得遇到這種事?

不知道。

維爾冷靜地回答她。接著又問她肩膀怎麼樣?艾莉森點頭謝謝他的關心。

然後她轉過頭去,直視著維爾。

該不會是不,說不定就是。可是也許這真的就是原因!

咦?

維爾看著艾莉森。聽她又繼續說道:

這個村子里的人其實是靠做金飾過生活的,所以無法忍受外人進入。

她說得十分認真。

哦不是我想不是。

維爾含蓄地否定她的推論。

那改成其實是靠魚子醬呢?

我覺得更不是。

哦,是哦

只見艾莉森又站了起來,大步走到柵欄前放聲高叫:

那還有什麼理由要把我們關在這種陰森森的鬼地方呢?搞什麼!開門啦!誰是負責人,給我出來!我真的生氣羅!



維爾歎了一口氣。

艾莉森吼累了,又走回維爾旁邊坐下。

我看他們是不打算露面了。

維爾如是說道。

不過艾莉森,那些人好像不是為了我們才把我們關起來的。

房間的角落放了一個塞著軟木塞的木桶,一旁有杯子,還有兩條看來硬梆梆的長硯。另外還擺了幾條大毛巾。

好像是耶。只不過莫名其妙就被人迷昏關在這種籠子里,實在教我不服氣!

也是啦。

艾莉森又看看維爾,再望向天花板,對著想象中關他們的那個人咆哮道:

既然要關,就弄個乾淨點、有淋浴間的套房來嘛!聽到了沒有!

坐在地下室的床墊上,維爾問道:

我想一定是誤會吧。大概是什麼誤會,讓他們誤以為我們是可疑的人,所以說不定他們正在附近的村子叫警察來,到時候我們就能解釋清楚了。

是嗎?不過既然這樣,我們也沒理由非待這里不可了。

艾莉森看了看手表後,站起身說:

我們現在就逃出這個監牢,早點離開這種怪村子吧,不要浪費時間了。

滿有道理的問題是該怎麼做?

艾莉森走近柵欄,搖一搖小小的滑門。

這外面的鎖很普通,用一根發夾就能打開呀,我以前學過。所以長官說,飛行員就算被俘虜也不必驚慌。

可是我們在牢里,手構不到啊。

所以要到外面去嘛。

怎麼出去?

艾莉森默默指著牆壁上緣。維爾抬起頭去。

窗子?

拆掉那個鐵窗,以我的身材就能鑽出去了。

拆掉鐵窗?

咱們來動手吧,你照我的話做。

在艾莉森的指示下,兩人便展開作業。

首先要把毛巾撕成長條。再把床墊的小洞挖大,用里面的彈簧尖勾破毛巾一角,然後一人抓一端,就這麼將它撕裂。再將布條末端互相打結,澆點水在結頭使它濕潤,之後合力拉緊到有水滴出為止。

這樣就絕對不會松開了。這是用來綁緊鞋帶的竅門唷。

就這樣,他們做了兩條長度可達天花板的布繩,又將兩條結為一條。

最後把床墊拖到窗下,離牆壁有一點點距離的位置,再將兩塊床墊疊在一起。

好,來爬了。

艾莉森這麼說著,將頭發藏進衣領後,接著便做起柔軟操。

艾莉森,你可以嗎?

哎喲,你忘了是誰教你爬樹的嗎?

只見她往牆壁走去,站在牆壁角落呈直角的地方,手腳附在左右壁面上。

安、安全嗎?要不要把床墊放在正下方?

沒關系,就放在那里。不過你要先把繩子准備好。來羅。

艾莉森開始攀岩。她的雙手雙腳像是按在牆上似的,靈巧地在石塊間的縫隙施力。維爾就在床墊旁看著她的動作,幾乎不敢眨眼。他的一只腳擱在床墊上,深怕若有什麼萬一,馬上就能把床墊踢過去。

維爾的擔心像是多余似的,艾莉森輕輕松松便爬到了天花板附近。但見她一手扣在窗緣上

嘿!

另一手也攀上去。接著,從懸垂在牆邊的姿勢,以窗緣為支點一口氣撐起了身體。她騰出左手抓住鐵窗搖了幾下。

果然還滿牢的。

艾莉森改用右手拉住鐵窗,雙腳抵在牆上,以此支撐身體,然後轉向下方的維爾伸出左手。

什麼?干嘛?

繩子。給我一頭。

維爾連忙把腳下的布繩拉過來。

要丟羅。

說著,他將一頭拋向艾莉森。艾莉森一次就接到,並將繩子從鐵窗最左邊的格子穿過去,然後往右送,再從最右邊的格子拉出來。全都以單手進行。

再來,她改用左手抓著鐵窗,以右手將繩索向身後拉。好幾次有結頭卡住,她都小心地一一穿過。

最後,在繩子貫穿中央,繩索的左右兩端已經等長地垂到了地面。艾莉森叫維爾拉穩繩子,她便順著繩子滑到地面上來。

鐵窗的框嵌進石頭里。我們把它拉出來吧。

他們便一個抓著一端

好了嗎?預備

兩人同時用力拉。鐵窗一開始只發出輕微的軋軋聲,但在拉了兩、三次之後,鐵條已經明顯被拉歪了,只是窗框還在那兒。

維爾拭去額頭上的汗水說:

還、還不行嗎

已經差不多了,我再去加個臨門一腳。只要一鼓作氣施力就行。

艾莉森說完,再次攀上繩索。她垂吊在鐵窗下,拉攏左右兩段繩子。先用一手抓住一條,再放開另一只手,很快去抓住另一條。

維爾,你退到最後面去,免得危險。

你、你要怎麼做?

俯瞰著維爾,艾莉森笑咪咪地說:就是這樣呀!

話才出口。她竟從高牆上一躍而下。背對著牆壁,雙手握著繩子前端舉在肩頭,好像抓著登山背包的兩條背帶那樣。

就在艾莉森即將落到床墊上時,布強繃緊,力道傳到那幾根細鐵條上。

啪嘰!

鐵窗的框終于變形,從窗緣松脫開來。艾莉森也在同時間落到床墊上,並且屈起雙膝以吸收撞擊。!

維爾已滿臉驚嚇,卻見艾莉森朝他望了一眼,迅速順勢向前一滾,就在床墊上翻成護身倒法的姿勢。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艾莉森第一次著地的落點她半秒鍾前才翻滾出去的床墊上,松脫的鐵窗重重地摔了下來。鐵窗在床墊上彈起,落到石地、再撞上鐵攔。金屬碰撞的刺耳聲響回蕩了好一陣子,維爾不由自主地縮起脖子。

噪音平歇,維爾這才長長呼出一口氣。艾莉森俐落地站起來說:

怎麼樣?很順利吧?

維爾愕然地瞪著她,愣了一會兒才擠出幾個字:


艾莉森,要是有個差錯你就死了耶

是呀哎、可是

她看看地上的厚重鐵窗,又看看維爾。

然後笑著說:很順利,不是嗎?

地下室天花板上的木門開了。

生繡的校鏈發出聲音,板門往上被拉來,一束長長的金發垂了下來,是艾莉森的上半身探下來看。

她很快地走下樓梯,來到鐵欄前與維爾相對,衣服和頭發都沾著白雪。用鐵窗敲壞的窄小窗外原有很多積雪,如今則有被撥開鑽過的痕跡。

怎麼樣?

維爾壓低了聲音問道,艾莉森卻仍以平常的語氣說道:

根本一個人也沒有,上面只推了貨物。這里好像是村子外面,那座塔看起來很遠呢。我是沒什麼時間仔細看,但村子里連個鬼影子也沒有。還有,好像要下雪了。

說著,她開始用折彎的發夾挑鎖。維爾才剛將兩人的大衣拿起

開了。

鐵鎖已經被她三兩下打開。小巧的軌道式柵門滑開,聲音十分刺耳。

維爾把大衣拿給艾莉森,自己才鑽出去。

好啦,再來就交給它們兩個啦。

艾莉森說道。維爾鑽過柵門,轉身一看,床墊上有兩個人形鼓起,像是挨在一塊兒睡覺的樣子。那是他們用毛毯和布繩做的假人。

看起來挺親密的嘛

艾莉森不自覺脫口而出。

艾莉森?

沒、沒事。我們走吧!天色已經很暗了,正好可以偷偷溜出村子。

時間不多了呢。

班奈迪看著手表說道。

他正在防雪林中。此地雪深及膝,密林幾乎遮蔽了大部份的視野和光線,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看看云量也增加了。天氣顯然正在惡化。

跳進村子入口左側的防雪林之後,班奈迪便往山谷深處前進。他小心翼翼地遠離大路,不讓任何人發現,打算走到峽谷最盡頭。

有時因為樹上的落雪太多,一下子使他踏進雪深及腰之處;有時則是雪堆突然落到他的頭上,延遲了他的腳步。積雪埋到腿部時,他就用短機關槍連同布袋一起當撥雪鏟用。他偶爾窺探谷中,確認所在位置,見剛才遇見女子的魚池一帶已經走過。

班奈迪再度前進。額上浮現汗珠。

又走了一段,班奈迪改為橫向前進。他壓低身勢,藏在一棵大樹後面打量谷中。

總算到了。

村子就在眼前。稀稀落落的房舍和唯一的那座尖塔映入眼簾,卻不見半個往來行人。日暮時分的雪山深谷中,小村莊流露著一抹詭異的靜謐。

到底有沒有人住啊

班奈迪又回到樹林後,繼續往前走,但沒多久就遇到了障礙。

這會兒是肯定有人住了,不過這一帶的村子都是這個樣子嗎?

看著眼前景象,班奈迪不禁錯愕。原來林中竟有一道鐵刺網,從地面直到與他頭部同高的位置。他用腳撥開地上的積雪,驚見雪地里也有。宛如荊棘的有刺鐵絲,被人以二十公分左右的間隔水平地綁在樹干之間,甚至為了固定連斜向也有,紮實地構成這道鐵樹網。

要防野獸也做得太誇張了。這里是不是有什麼秘密基地啊?

班奈迪開始沿著鐵刺網找缺口,沒想到它竟然毫無間斷,像是把整座村子團團圍起來似的。每一條有刺鐵絲都牢牢地纏在樹干上。既沒有任何一處斷口,也都非常牢固。

可惡。

班奈迪正在暗罵時,瞥見一戶人家旁有人影晃動。只見小溪對岸有一棟石屋,看來像是簡易倉庫,而那人影從屋子的地板附近爬出來,縮著身子把頭探出雪堆東張西望。人影雖小,班奈迪仍看得出那一頭長長的金發。

班奈迪繼續在大樹後面看著,直到金發的人影走進那棟石屋。

艾莉森我都跑來救你了,你還要毀掉我大展身手的機會?

班奈迪說著,重重吐出一口疲倦之氣。就在此時

村子中央、房舍比較密集之處出現了別的人影。班奈迪看到幾個村民一起從有尖塔的建築物中走出來,在馬路上站著聊了一會兒,其中數人走進另一戶人家,剩下的三名男性則往山谷尺頭,亦即艾莉森所在的那棟小屋走去。

這下糟了。

班奈迪恨恨地看著眼前這一大排鐵刺網。他左看右看,發現鐵絲都纏繞在粗壯的老樹干上,只有一棵樹齡較小、樹干稍微細一些,直徑大約三十公分,高度則有四公尺左右。班奈迪抓著樹枝搖了搖,又攀上去懸在上面,都沒法折斷它,只能搖下少許積雪。

他放下肩上的布袋,拉開拉鏈,見里面放了短機關槍和三條彈匣。他將它們全部取出,俐落地裝填起來。

班奈迪挖開樹下的雪,直到樹根快要露出來,接著將折了好幾折的布袋放上去,用力把槍口壓在上面。

這麼做萬一被發現我就逃吧。

班奈迪扣下扳機。

搶聲悶響。班奈迪站在樹旁,一發接著一發地射擊。

彈匣的二十八發子彈都射完了。槍口下的布袋變得焦黑,冒出一股白煙。班奈迪趕緊拿雪覆上去蓋住。再看看樹干,已被彈匣削去了有一半之多。

于是他雙手攀上樹枝,順勢一口氣以全身重量往下拉。其實樹干已經略微偏垂。

啪!

只剩下一半粗細的樹根應聲折斷。班奈迪雙手一滑,仰面倒在雪地上,樹枝上的雪堆迎面砸中他的臉。

他一面吐出口中的雪一面起身,只見那棵樹已經橫倒在地。鐵刺網雖沒有斷裂或松脫,但已被樹干扯歪,開了一個可容人鑽過缺口。

那三名村人並沒有注意到班奈迪,仍然在馬路上走著。班奈迪把短機關槍塞進破洞焦斑的布袋,將它拿在手里,仰著鑽過鐵刺網。}.]

過了這一道障礙,班奈迪在雪地上匍匐前進,來到防雪林地的最後一棵大樹前。由此前往艾莉森走進的那棟石屋之間全無樹木、房舍,自然也沒有藏身之處。但見那三個男人的確是往小屋走去。

來不及了嗎?可惡!

班奈迪剛咒罵道,天空就開始飄雪。像是舞台落幕一般,雪花濃密一致地降下,視線立刻變得極端惡劣,但班奈迪仍然看得見那三人正在走近。當然,要是班奈迪走出樹林對方也看得見。

真的來不及嗎該死!

班奈迪再度罵道。

終于開始下了。

從門縫中看了看外面,艾莉森說道。維爾也在她身後說:

好大哦。這下子積雪又要變深了。

艾莉森關起門。兩人都穿起大衣,戴上他們的帽子和手套。

這樣我們躲起來才容易呀。我們要偷偷溜出山谷,聽懂了沒?

可、可是車子呢?不可能徒步走回去啊。

也對。要不要中途找一戶人家搶一匹馬來?

那不就是強盜了嗎你別說得這麼不當回事嘛。

也比監禁的罪名輕吧哎,臨機應變吧。

說完,艾莉森便慢慢找開門,半蹲著走出了石屋。維爾也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面。

出了門,一轉到屋子左側,艾莉森突然停下腳步,差點兒讓維爾撞上。

這一面的牆上釘著一個老舊的木架,上面疊了好幾個空的植木缽。



怎麼了?維爾的這句話還沒問出口,艾莉森立刻甩手後住他的嘴。她將手指放在嘴前,示意維爾別出聲,把臉湊近維爾的耳邊,窸窸窣窣地悄聲說道:附近有人呀。正往這兒來。

維爾嚇得瞪大了眼睛,表情淒慘,無聲地欲言又止。

維爾你待在這里,等一下就隨便搪塞說是在等人。之後我會像那次對付那個壞警官一樣,懂嗎?

艾莉森快嘴快舌地交待道,維爾立刻猛點頭,無聲地說好的好的。

于是她留下維爾,敏捷地消失在石屋的另一側。

站在屋簷的落雪和牆壁之間,維爾一動也不敢動。終于他聽見了腳聲,從大門方向踩著積雪小跑步而來。那個人每接近一步,維爾的表情就為緊張和恐懼抽動一下。

腳步聲停了。下一秒鍾,有個男人的身影轉過屋角出現在維爾眼前。

哇啊!對不起!

維爾的話才出口!

不知你為什麼要道歉,不過我原諒你。

那個男人悄聲如是說道。維爾驚愕得忘了閉上嘴,呆呆地望著他。

你是?班奈迪先生?

班奈迪輕輕一笑,低聲以貝佐語說:

是啊,你以為是誰?

咦?你怎麼會跑來這里?

我太閑了。本來是想跑來當你們的電燈炮,沒想到居然變成來救人。

噢。謝謝你

維爾安下心來,放松了雙肩的力量。

沒關系。有三個村人進了旁邊的屋子,我們快趁現在悄悄離開這里吧。對了,艾莉森跑哪去唔哇啊啊!

隨著慘叫聲,班奈迪向前一倒,從後方接近的艾莉森抓住了他的腳踝,使盡力氣往後拉。

班奈迪反射性地伸長手臂,左手一個不小心碰到了壁架,老舊的木架子經不起這麼一碰,上面的植木缽幾乎全都掉了下來,結果木板和陶缽碎得稀哩嘩啦。

艾莉森!不得啦,是班奈迪先生啊!

維爾這會兒的嗓門也不小。幸好他喊得快,否則艾莉森的靴子就要踢上班奈迪的側腹了。

咦?

好過份

聽見班奈迪的貝佐語

咦?

艾莉森也不禁驚叫起來。班奈迪跌得滿臉是雪,翻過身來說了一聲:嗨,然後才幽幽站起來。就在這時,另一枚歪斜的層架不支松脫,又摔落了幾個大陶缽。

這一陣稀哩嘩啦聲響也毫不遜色,立刻引來附近好幾個猛然開門的砰磅聲。

喂!真的不是我聽錯!還有人講話!

隔壁傳來男人說話的聲音。


完了真是!我們被發現了啦!

抱歉咦,難道是我不對?是我嗎?

快、快、快

快逃呀!走這邊!

維爾嚇得結巴起來。艾莉森朝他猛推一把,帶頭往人聲相反的方向跑出去,奮力逃在及膝的雪地里。班奈迪跟著跑在後頭,一面咕噥道:

我到底是來干什麼的?

跑快點!

艾莉森吼著,一手不住地拍在已經拼命狂奔的維爾背上。班奈迪跑在最後,三個人跑上那條經村人往來踏過,已變得好走許多的主要道路。他們頭也不回地狂奔。

天色已暗,雪勢增強,視野也更狹隘。現在他們連最近的房舍都看不見了,卻仍聽得身後傳來叫喊聲。

喂!你們是什麼人啊!站住,不要跑!

哪可能站住啊!

班奈迪追上艾莉森。

湖岸不是往這個方向啊。

那也沒辦法了呀!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聲槍響。接著又是一聲。

班奈迪回過頭去看了一眼。

放心。他們只是對空鳴槍。

少校!有沒有什麼好武器?我的手槍連包包都被他們拿走了!

艾莉森的這個問題,令班奈迪格外感到背後那把短機關槍的沉重。

沒什麼特別的。

那只有逃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逃吧!



三人繼續跑著。雪下得又大又急,堆積在他們的頭、肩和胸口。

跑過某一戶人家門前時,大門突然打開。走出來的是一名中年女性,她表情驚恐的見三人望向自己,頓時拉開嗓門,拖著離譜的尖叫聲轉身消失在門後。

為什麼我們得受到這種待遇啊?

艾莉森一邊跑一邊埋怨著。維爾只顧著跑,已沒有閑工夫回答她,只有班奈迪一臉事不干已似地回應:天曉得。

三人繼續狂奔。

跑著跑著,維爾最先不支。他快喘不過氣了,腳步也遲緩起來。

維爾!加油!

艾莉森推著他的背,勉強堅持這趟亡命的馬拉松。三人一直往峽谷深處逃去,隔了一會兒才又在大路左側看見一戶人家。

事到如今,我看干脆拿那戶人家當人質算了?

艾莉森說得一派理所當然。就在此時,那戶人家的大門開了。走出來的人一樣驚愕地看著他們,僵在原地。

但更令人驚愕的是!

過來!快點!

門口的那人竟大聲向他們說道。那是一名年輕女子,留著黑色短發。

什麼?

艾莉森和維爾大感意外。

來吧,是我認識的朋友,別留下新的腳印!

班奈迪說著,往後退了幾步,然後沿著通往那戶人家的腳印一步一步走向屋子。三個渾身是雪的人就這麼來到門前。

只見班奈迪笑著對那女子說:嗨!菲。

別叫得這麼親熱。快進來。_

女子領著班奈迪和一頭霧水的艾莉森,以及早已上氣不接下氣的維爾走進屋子。女子立刻關上大門,掛上門閂。

屋子里相當暗。

中間有個沒生火的暖爐、碗櫥和可容六人坐的餐桌和椅子。牆邊有一張沙發,另有一條走廊通往後頭的房間。

維爾彎著身子大口喘氣,艾莉森則來回撫著他的背。

過來。

女子朝走走廊走去,班奈迪、維爾和艾莉森跟隨在後。

走廊盡頭的地板上有個門,女子將它拉起。

進去。小心頭撞到樓梯。

看著艾莉森臉上露骨的嫌惡,班奈迪只好率先走下去,接著是維爾。艾莉森朝那女子瞄了一眼,然後也跟著下去。

當她的腳踏上那里的石地,手也扶上維爾的背時,那道門在三人頭上關起。地下室頓時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喂!

艾莉森才剛喊出口

安靜點。

班奈迪立刻要她噤聲。樓上傳來一陣劇烈的敲門聲,還有一個不甚清楚的中年男子的聲音。

菲!你在家嗎?開門啊!

有好一陣子,地下室里只聽得見維爾的喘氣聲。三人隨後聽見樓上所進行的交談。

菲!你在家吧?

馬上來!稍等一下!

艾莉森悄聲問班奈迪說:她該不會又把我們騙進來關吧?

還不曉得。

班奈迪答道。艾莉森又問:對了,那是誰?

我還不知道她的全名。

搞什麼啊?

說來話長啦。

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安靜點

班奈迪不再作聲,而是豎起耳朵專注地聽。

先是門閂卸下的聲音,再來是開門聲。數人走進屋內,腳步聲從頭上傳來。

菲!你沒事啊!

發生了什麼事嗎?我正在外面鏟雪,一聽到槍聲就逃進屋里來了。

有可疑的外人闖進村里。恐怕有三個人。他們往這里逃了,你有沒有看見?

隔了片刻

沒有,到底是怎麼

這你就不用管了。你一個人待在這兒很危險,快到集會所去。

不要,我怎麼能丟下爺爺留下的房子。我沒事的,反正我一直都是這樣。

又是片刻靜默。

好吧你有槍嗎?

有一把爺爺的手槍。

你知道用法嗎?

爺爺曾交代我說遇到緊急時要拿出來用。

好。你今晚就拿著槍到地下室去睡,記得要上鎖。大伙兒會輪流警戒,我想應該沒什麼問題,不過萬一有可疑的家伙攻擊你時,你別多想只管開槍就是。

好。

又聽見幾個男聲叮嚀她小心點。接著大門就關上了。然後是上閂的聲音。

頭上傳來一人單獨行走的聲音。那聲音一度走到屋子後頭,之後又走回來。跟著一個嘎吱聲,地下室的門開啟了。

三人在漆黑中抬起頭,朝門口的微光望去。

只見女子慢慢探出頭來,但在昏暗的逆光下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而她手中握著的那把大型自動手槍倒是十分清晰。

帶我到首都去。否則我立刻就把你們交給村人。聽懂我說的話了嗎?

女子說道,語調冷得像冰一樣。

數秒沉默之後

非常清楚。我也想仔細聽你解釋。

班奈迪如是說道。

艾莉森和維爾不明就理地互看一眼。

等一下。

女子丟下這句話後,又關上了地下室的門。三人在漆黑中脫下帽子和大衣,依言在原地等著。當門再次拉開時,女子手里已不再握著手槍,而是一只點亮的舊工油燈。

她每往下走一階,地下室便亮了一點。原來這里同樣是一間石砌的地下室,但比艾莉森等人先前被囚禁的牢房寬敞許多。牆上釘著木架,放了各式各樣的東西。有古董彩繪盤、包布的小相框、上了鎖的木盒、還有人的頭蓋骨。

哇!、呀!

維爾和艾莉森看見骷髏頭就在自己身邊,不由得嚇了一大跳,眼窩的大洞在油燈照明下,映出兩個黑色的大窟窿。

有好多個耶。

班奈迪說。架子上大約有七個大小不等的頭蓋骨。

搞什麼!這里到底

艾莉森話還沒說完,維爾便將手按上她的肩,徑自問那名女子:

這些是你的祖先,對吧?

女子有些吃驚,答了一聲:是。班奈迪看看維爾,艾莉森則用手肘推了維爾一下。


我在書上看過,說是這個國家的習俗。由于土地不多沒辦法埋葬很多人,所以就用大石棺土葬,經過一定程度的年月後,或是有新的死者時,再挖開墳墓撿回他們的遺骨,由血親清洗乾淨,妥善地保管在自己家里

不用費那麼多工夫講解。就是這樣,這里的每一位都是我家的代代祖先,他們把安眠之地讓出來,供我們這些活人使用。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我們是客人,可不能失禮羅!

班奈迪一說完,艾莉森便接口說:

那麼,你們好。恕我們打擾了。

她對著離她最近的一個小小頭蓋骨打起招呼來。看見她的舉動,那名女子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些。

請坐。

女子拿著油燈往地下室中間走去,並請三人在圓桌旁坐下。四人圍著桌子坐定,將油燈擺在桌子中央。

女子又回到一樓,拿了一只水瓶回來。三人便用倒扣在水瓶口上的杯子喝了一點水。

見眾人定下心來,女子便對著艾莉森和維爾問:

我先問你們,你們是誰?為什麼在我們村子里?

于是艾莉森滿臉不快:

我們來玩,誰知道被一個老太婆用茶迷昏在有塔的那棟房子里後,又被關在牢房里,剛剛才死命逃出來的。我才想知道理由咧!)

眼看艾莉森激動得差點站起來,維爾便將右手放在她肩上說:

我們不知道理由,現在只想盡快離開村子,回到穆西凱去。

哦,這理由我也不知道。

女子冷冷地說完後,改問班奈迪:

他們是你的朋友吧?把他們牽扯進來有沒有關系?

班奈迪點頭回答:

對,這一位是維爾赫姆?休爾茲同學,而這位是艾莉森?威汀頓小姐。我就是在找他們兩位,想跟他們一起游山玩水的。我說過我的名字了吧?我叫班奈迪。

班奈迪望向艾莉森他們:

艾莉森、維爾,這位是我剛才在村子入口處遇到的小姐。之後我才發現你們曾經進過這個村子卻沒再出來,所以就偷偷潛入,才會碰巧遇見你們離開那棟房子。

說完,他又轉向女子。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直正的名字。請你告訴我。

但見女子猶豫了一會兒。

菲歐娜,就這麼叫我吧。

菲歐娜小姐是嗎?這是斯貝伊爾沒有的名字呢,在我聽來真是非常動聽

可以進入正題了嗎?

好吧。不過我得先確定,這棟房子里還有沒有其他人在?

沒有了。一向只有我跟爺爺兩個人在這里過日子,但我爺爺去年過世了。

這樣啊,我明白了。

我要進入主題了。

好的。你說想去首都?我在山谷入口遇見你時,你是這麼說的吧?

班奈迪問道。只見那個自稱菲歐娜的女子臉色一沉,凝重地點點頭:

對。用什麼方法都行,要是你能幫我做到這一點,我就幫你們離開山谷。我自己原本就不能擅自離開村子,所以要走也得偷偷摸摸地跟你們一起走。

原來如此。

我馬上去准備。

請等一下。我想今天是不可能動身了,再趕也得等到明天吧。總之,今晚要請你讓我們三個躲在這里。

班奈迪此話一出,便見維爾頹然地垂下雙肩,艾莉森只是聳聳肩。菲歐娜反問道:

為什麼今天不可能動身?首都很遠呀!早點出發比較好。

艾莉森和維爾沒開口,靜靜聽著那兩人對話。班奈迪回答:

因為我困了。

喂!

開玩笑的。不好笑嗎?好吧,那我說真的。現在雪下得這麼大,而且又是晚上,想在這種情況下渡過那麼大的冰湖面根本形同自殺。別說是普通人了,就算是個強悍的陸軍士兵也不會那麼做。難道你想害死我們?

菲歐娜不說話了。好瞪了班奈迪一眼,微微搖頭。

所以我們明天走吧。希望明天早上雪就停了。出了峽谷就能坐我的車,我們可以開車到首都去,趕時間的話也可以在中途改搭飛機去,很棒吧?坐飛機的話馬上就到了。

聽班奈迪這麼說,菲歐娜顯然十分懷疑。

真的行嗎?早上才出發,真的能在明天白天時趕到嗎?還有,你說的飛機就是那種在天上飛的東西吧?哪來那種東西呀?況且誰會開呀?

菲歐娜接連問了一大串。艾莉森看了右方的班奈迪一眼,不禁問道:

你不認識班奈迪先生嗎?

卻見班奈迪開心的說:

很難得呀。

見這三人當真一臉稀奇地望著自己,菲歐娜不禁動搖起來地問道:

怎、怎麼了?

哦!原來你就是那個發現壁畫的英雄先生呀!我恐怕是失敬了,對不起。

不會不會,沒那回事。這件事原本也不該由我一人居功或自豪的。附帶一提,這兩位是

艾莉森在班奈迪的腳上踩了一下。

就是這麼回事,所以請不用擔心飛機的問題。明天清晨就出發,可以嗎?今晚請讓我們睡在這里。睡外面會有凍死的危險。

菲歐娜點點頭。

我知道了你們就在這里待到早上吧。我會拿毛毯來給你們,當然還有水和吃的雖然比不上旅舍就是了。這樣可以嗎?

這會換班奈迪點頭。

談判成立。非常謝謝你。

那個菲歐娜小姐可以請教你一件事嗎?

維爾問道。

什麼事?

你有沒有電話?我是跟學校旅行才來到這個國家的,老師跟同學們都住在穆西凱的旅舍,我想他們一定很擔心我。可以的話,我想聯絡他們

但見菲歐娜搖頭說:

我們村子里沒有電話,只有緊急情況下用的無線電,可是放在集會所里。



見維爾大失所望,艾莉森竟三言兩語地潑了一盆冷水說:

算了,你死心吧。

這時,班奈迪舉起手來。

對了,我也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為什麼想去首都?

班奈迪繼續發言:

是我想知道。我想知道的理由有二。第一,要是知道你去首都的動機,或許這之中有我能幫忙之處。好比你想去首都的哪里,或是想做什麼事等等。

菲歐娜靜靜望著班奈迪說到一個段落停下後,才低聲問道:

另一個理由呢?

便見班奈迪笑得有些羞赧:

另外就是純粹的好奇心。我只是想知道自己要做的究竟是什麼事情而已。我想艾莉森或維爾也會想知道吧。

他才剛說完,艾莉森便接口道:

我倒覺得動機是什麼都無所謂耶。

她的口氣好像真的無所謂似的。維爾跟著說:

沒關系,要是菲歐娜小姐不想說,那也不必勉強。

經過幾秒的沉默後

這樣啊不過,反正你們到了首都也會知道的,我就說吧。

菲歐娜如是說道,表情卻銳利起來。

至于信不信,那就隨你們了。

說完,她就從衣袋里取出那張已經皺成一團的紙,挪開油燈,在桌面上攥平。

對了,你一看見這個就哭了嚇了我一大跳。這就是動機?

艾莉森瞄了一眼,維爾則伸過頭去專心地看著。

這是首都的演說會宣傳單嘛。

維爾說道。

對,我想去參加這場演說會。我要到現場去,出現在群眾面前。

班奈迪和維爾互看了一眼後,維爾決定讓班奈迪發問。

呃我可以再問清楚一點嗎?你出現在現場,然後呢?

讓群眾看見,讓他們知道我的存在、讓大家知道我活著。

在維爾和艾莉森的注視下,菲歐娜的神情在搖拽燈火中顯得格外堅毅。于是班奈迪又問:

你到底是誰啊?

只見菲歐娜閉上眼,右手握拳抵在胸口。"

沉思數秒之後,她才睜開眼睛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說道:

我是這個國家伊庫司托法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