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獄之弓 序章

台版 轉自 Lafrente@輕之國度

夏季。

京都的山上。在充滿魄力的巨大杉木林覆蓋之下,存在著一座古老的神社。宛如圍繞著境內的樹林之間,是一小塊開闊的夜空,天上沒有星星,只有青白色的月亮注視著地面。

這里沒有人煙。雖然境內並沒有荒廢,不過緊繃的空氣實在過于清淨。像這種畫出界線與外界隔絕的氣氛,在已經逝去的時代曾經被稱為結界。

在神社的事務所里面,有一名老奶奶正橫躺著。臉上已經沒有血色的她,領悟到承襲技業至今的自己即將步入死亡,如今已經做好一切的准備,躺在棉被鋪成的床上了。不過,老奶奶並沒有將自己承襲的技業用在其他的地方,身為屠神一族的血脈,這可以說是一種幸福。

老奶奶的枕邊,有一名女性並膝正坐。雖然已經即將四十歲了,美麗的面容卻絲毫沒有失去血色。她與這名老奶奶年輕的時候一樣,曾經是屠神之巫女。

這名女性名為堇。她如今的身分,單純只是鈴蘭這個女孩的母親。

「……原來我的女兒……已經很適合穿這種風格的衣服了嗎……」

老奶奶以微弱的聲音嘲笑著這名女性。她是在責備這名女性不配成為名護屋河家的人,還是對這件事實感到無言以對?說穿了,這也代表著以外界俗世的眼光來看,這名女性與一般人並沒有兩樣。

質料輕薄的淡色系滾邊上衣,有著相同設計的長裙。固定頭發的發夾也是樸實無華。以擁有高中生女兒的母親來說,這樣的打扮並不華美,然而在老奶奶的眼中卻是滑稽的打扮。至于以堇的角度來看,由于自己長時間居住在俗世,眼前這名頑固的老奶奶,也已經令她感覺滑稽了。

「母親大人,您不願意見鈴蘭一面嗎?」

「你那個女兒過得還好嗎?」

「是的,過得很好。」

甚至令人認為她絲毫沒有繼承這位老婆婆的血統。回想起自己女兒的堇露出微笑,然而老奶奶卻完全沒有反應。

「那我就交代一下後事吧。已經產子的你不適合擔任名護屋河的下一任當家,就由鈴蘭遞補空位擔任當家吧。」

「……母親大人,這……」

為了避免這個結果,堇曾經拋棄過女兒一次。將還沒張開眼睛的鈴蘭,留在寒空底下的孤兒院而離開。

「名護屋河被詛咒的血統是吧。不過你試著回避的結果又是如何?鈴蘭如今置身于什麼樣的地方?」

還是無法幸免于難。即使堇再怎麼想辦法避免,如今的鈴蘭還是涉入了黑暗世界。這無疑是名護屋河的血統與力量反抗堇所造成的結果。

「沒錯吧,堇。我說得沒錯吧?」

「……是的。」

堇回想起經過十幾年的歲月再度見到親生女兒的時候,伊織家的年輕當家所說的那句話。

要是從只能前進的這條路逃離,就會有魔找上門。

「不過正如皇室大人三個月前所說的,名護屋河已經失去真正的存在意義了。」

「……是的,我已經聽說了。」

「那麼也沒必要窩在這間神社里了。就把你們擁有的技業,全部傳承給鈴蘭讓她成為當家吧。無論是善是惡,之後就交給鈴蘭去辨別了。不過屈服于邪惡是我唯一無法原諒的事情。名護屋河的力量太強了。因此才要將技業賜給她。」

在這個時候,不知道是否有人存在的房間一角,傳來一名少女的聲音。

「請等一下。」

這名少女穿著名為「千早」的白色上衣與紼紅色的長裙。以朱紅色的帶子綁起來的黑發一絲不亂,深邃的眼神甚至像是拒絕著陽光的射入。

「您的意思是說,不應該由我來繼承當家嗎?」

巫女打扮的少女以平靜的語氣說著。

「我剛才說過了,要把你們擁有的技業,全部傳承給鈴蘭讓她成為當家。不過當然,要是這樣還不夠的話,『睡蓮』,就由你殺掉鈴蘭成為當家吧。」


「知道了。」

巫女打扮的少女冷漠說完之後再度退回暗處待命,就像是沒有生命的傀儡。

「母親大人?」

「堇。名護屋河的力量,不能屈服于邪惡之下。」

無論是否能夠駕馭,即使是毫無自覺……名護屋河的血統也太強了。甚至非常足以被外界稱為森羅萬象。其產生的弊害總有一天會影響到鈴蘭的孩子,影響到她的孫子……這就是名護屋河之所以像是銷聲匿跡一樣,至今將自己封閉在這座深山神社的原因。

那麼在離開這里的現在,至少需要擁有足以保護自己的力量。這是為了讓那個孩子不會逃避,為了讓那個孩子不會敗北。要是她可能會敗北並且被惡用,那還不如……為了自己的女兒著想,堇下定決心點了點頭。

「是,我知道了。」

聽到這句話之後,原本一直凝視著天上的老奶奶眯細眼睛。

「……是嗎。聽到這番話就讓我卸下重擔了。睡蓮,除了我剛才吩咐的之外,其他事情你就聽他們的吧。」

「是。」

少女以像是薄冰的冰冷語氣回應。

「還有,睡蓮,原諒我這個可憐的老太婆吧……」

「……是。」

聽到少女遲疑了一下才做出回應,老奶奶還是安心歎了口氣。接著……

「……堇,很高興能在最後見你一面。」

「是。我也是,母親大人。」

在堇說完之後,老奶奶靜靜閉上了眼睛。她已經再也沒有呼吸了。

堇將手指抵在冰冷的地板上叩頭致意,然後抱起老奶奶的遺體走到外面。

將遺體放在已經架好的焚化台之後,堇以手指組成手勢開口詠唱。

「炎獄,起舞吧。」

像是從幽界召喚出來的藍色火焰瞬間籠罩焚化台,將老奶奶燒成焦炭,將焦炭燒成灰,將灰燒成煙塵,瞬間讓人型的軀體返回大地。

以炎獄,以征服邪惡的業火回歸大地。自古以來,名護屋河家的遺體總是以這種方式處理。所有人肯定都已經察覺到了,名護屋河就是值得以這種方式離世的被詛咒血脈。堇不禁在余火一眨眼就消失的黑暗之中如此心想。

她沒有流淚。這沒什麼好訝異的。她與這位老奶奶之間,曾經發生過太多難以承受的事情,而且今後會有更多難以承受的事情。

回過神來,巫女打扮的少女就在身旁。

「我要關閉這座神社前往俗世。」

「……知道了。就麻煩你了,睡蓮。」

穿過失去所有生命氣息的境內之後,堇回到了要接她回去的車子那里。此時一名身穿黑色褲裝的女性說道:

「歡迎回來,堇女士。所以,前任當家說了什麼?如果不介意的話,希望宮內廳這邊也可以……」

這名平易近人的女性名為長谷部翔香。她是屠神家系的支派——剛劍之長谷部家的當家。

「前任當家過世了。」

堇上車坐在後座之後,坐在駕駛座的翔香屏息看向後照鏡。

「啊……恕在下失言。那麼,今後您就是當家……?」


在翔香語氣變得更加惶恐的時候,堇打斷了她的這番話。

「不。名護屋河的新當家,是由我的女兒鈴蘭來繼承。」



鈴蘭曾經經曆過一段孤兒時代。所以她並不會黏著爺爺或奶奶,真要說的話比較會黏著哥哥,不過當然不是黏著她的親哥哥。

當年的孤兒院,有一名非常溫柔的哥哥。他究竟是一樣也無依無靠,還是前來幫忙院長的義工,當時的鈴蘭年紀還小所以並不記得。由于鈴蘭總是叫他哥哥並且跟在他後面,所以甚至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鈴蘭只記得,他比其他的兄弟還要成熟(不過年齡當然也是不得而知),而且非常溫柔。

「唔……哥哥……」

鈴蘭說出了這句夢話。今晚媽媽有事前往京都,家里只有她一個人。所以她才會夢見這個兒時的夢吧。

「鈴蘭,等你長大之後想當什麼?」

這里是孤兒院里照得到陽光的院子。

里頭的自己被哥哥這麼一問,就含著手指開始思考。

「院長老師?」

「嗯……院長老師確實是一位好人就是了。」

哥哥感到困擾了。不可以害他感到困擾。

「那,我可以當哥哥嗎?」

「哈哈哈,鈴蘭是女生,所以會是姐姐喔。」

這個時候的我大概才四五歲吧?哥哥的這個問題似乎太難回答了。不過好像也不會。

總之繼續思考。

「嗯……那個,鈴蘭想當……?」

好啦,結果當時是說了什麼呢?她記得似乎是公主還是什麼的,應該就是這一類的答案吧。

夢境轉換得十分唐突,年幼的自己被牽起手拉走了。離別的時刻。鈴蘭被第一任養父母牽著手帶走了。雖然很開心,但她不願意今後見不到大家。

她依偎在哥哥的懷里哭泣。

「……放心,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去迎接你的。」

聽到哥哥這麼說就稍微安心了。即使如此,小小的鈴蘭還是哭著離開了孤兒院。

曾經有過這樣的往事。

清醒之後,自覺到現在的自己是十六歲,使得鈴蘭松了口氣。房間外頭還很暗。在這個悶熱的夏夜,自己的手腳伸到涼被外頭變成了大字形,察覺到自己的這副模樣,使得她反省著自己不可能成得了公主。

(……來迎接我,是嗎……)

即使當時只是要讓自己放心而隨口說說的,然而,如果現在他真的前來迎接我呢?這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嗎?

不對不對,哥哥也差不多應該變成一個善良的大叔了。不過如果那個人是當年的費利奧,那麼……睡意又來了。

想著想著,鈴蘭再度睡著了。

伸直成大字形的手腳也維持原樣。

自己不可能成得了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