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滄州之圍 第五章 潛入敵營

是夜,滄州城城樓下不遠的空地上,西丹軍隊的營地上燃起了一堆一堆的篝火,累了一整天的西丹士兵們紛紛放下手中的武器,開始三五一堆的聚集在營地里生火做飯。

營地里一片喧囂,偶爾有一兩個蒙著面的隨軍女子從士兵當中穿過,立刻引得正在為晚餐忙碌的士兵慌忙停下手中的活兒,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們的背影猛看,好半晌回不過神來。不時有操著西丹語的士兵對著她們大聲嚷嚷,喊些只有男人才聽得懂的曖昧話,然後緊接著人群里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哄堂大笑,營地里一派輕松氣象,完全不似一支正在與滄州守城軍緊張對峙的在戰之旅。

但西丹軍隊統領慕顏赤的營帳里,卻是一番完全不同于外面的營地緊張氣氛。

簡陋的營帳里,點著微弱的燭火,映得室內的擺設都在輕輕搖曳。

一個被反綁著雙手的瘦弱少年正低頭跪在地上,他破爛的軍服上隱約可以看見一個碩大的“封”字,少年臉色慘白,發髻零亂,渾身上下都是傷,額上還有一道裂開的傷口正在“滴滴嗒嗒”的往下淌血。

跪地的少年正前方,坐著一個目光犀利的精壯男子,那名男子身著普通的月白色西丹國長袍,烏黑的長發編成一條粗黑的辮子垂在腦後,額前有幾縷散發垂落在眼角,濃黑的眉下是一雙狹長深沉的眼睛,眼珠里有一抹淡藍的顏色,臉部的線條如同刀削出來一般的英武利落。

他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緊盯著地上跪著的清秀少年,隔了好久,才低聲問道:

“如何逃出來的?”

少年震動了一下,為畏縮縮的抬起頭看了前方男子一眼,又立刻畏懼的低下,“回`````回將軍,半夜趁守城士兵不注意,從城樓遣繩而下。”

“為何要逃?”端坐的男子聲音不高,卻有著攝人的氣勢。令眼前少年的身子忍不住輕輕顫抖了一下。

“回將軍,小的`````小的在城內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實在餓得受不了,便想去偷匹戰馬殺了吃點馬肉,可夜晚光線實在太暗,小的心里又緊張,結果誤牽了明將軍的馬,被校尉發現了,把小的關了起來`````”

“明將軍?可是那個明末?”座上的男子神色突然一凜。

“正是。”少年不知哪里說錯話了,惶恐的看著眼前的男子,低聲答道。

“現在滄州是由他主持守城麼?”那男子很快恢複了常態,若無其事的問道。

“回將軍,是明將軍``````是那明末主持守城,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男子粗略一算,聚白牛峽一役,也確實過去一月有余了“那為何這一個多月來不見他出現在城樓上指揮作戰?”

“這`````小的不知。”少年把頭垂得更低。

“你們向來錙銖必較的朝廷,怎麼突然變得寬大了?不久前才在白牛峽白白損失了十萬大軍的將軍,仍能繼續領兵作戰?且還是如此重要的地方,不怕他又吃一頓敗仗麼?”男子看似隨意的問道,狹長的雙眼卻暗暗透出一縷精光。

“這``````朝廷的事,小的也不知。”少年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答道。

“沒事了,你下去吧。”男子面色如常,揮手叫那少年退下。

少年如蒙大赦,立刻起身欲往外走。

誰知他尚未走近帳門,一把鋒利的匕首便堪堪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叭”的一下,深深插入門邊的木柱上,帶過一陣凌厲的風,掠起少年臉頰幾縷凌亂的散發。

少年立刻停下腳步,身體僵硬的停在門口。

“你裝的真像啊,連本將軍都差點被蒙騙過去了。”低啞沉緩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座上的男子緩緩起身,信步踱至門邊僵立的少年身旁,如鷹一般銳利的雙眼微微的眯了起來,更加顯得危險萬分。


少年不由得渾身一震。

“本將軍早該想到,以高大堅固著稱的滄州城牆,怎麼會如此輕易就讓人逃了出來,而且還是在如此敏感的時候。”

他湊近少年的身旁沉聲說道,聲音沉郁而輕緩,卻透露這十分危險的意味。

“而且,如此重要的城池被圍這麼多天,這麼多天來卻絲毫沒有援軍要來的跡象,守軍都龜縮在城里不敢出城應戰,那明末不知向朝廷要兵支援麼?還是``````那個敗軍之將早就已經被你們的朝廷舍棄?!”男子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起來,聲音里有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性。

少年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仍是背對著男子站里著,只是原本謙卑的躬著的脊背稍稍挺直了些。

“方才我看你走路的姿勢,步履雖輕,卻紮實平穩,完全不似負傷之人,你莫非是真的從城樓上遣繩而下?”男子突然語氣一變,厲聲喝道:“說,你假意投敵,混入我軍營來究竟懷有什麼目的?!”

一直背對著他的少年纖瘦的肩膀震動了一下,但立刻又平複了下來。

他緩緩地轉過身,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臉上的表情淡定自若,一掃先前臉上的謙卑神色。

“以前只聽聞將軍在戰場上勇武過人,沒想到論起精明來,將軍也同樣不遑多讓,不愧為忽顏衛的統帥,西丹國最能干的將領,今日所見,果真名不虛傳,實在是令明末欽佩不已。”

少年抬手抹去臉上的血跡,零散的頭發下面赫然是明末瘦削的臉!

“哦?”慕顏赤劍眉一挑,俊顏上浮現出一抹意外之色:“你就是明末?”

他只是覺得這少年行為詭異,處處透著不尋常,來到他軍營中必定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卻萬萬沒有想到來人會是禾謹寨讓他的軍隊受挫的在封國大將明末。

只聽聞明末年紀尚小,卻不曾想到竟會如此瘦小稚嫩的一名少年。

慕顏赤的眼底閃過一絲陰鹜的暗藍。

明末斂去臉上笑意,向前跨了一大步,“唰”的一下跪在慕顏赤面前。

“在下明末,仰慕將軍威名,前來投靠,望將軍接納。”她高舉著雙手,把臉埋在雙臂之下,高聲說道。

慕顏赤後退了一步,以複雜的神色看了跪在地上的明末一眼,深邃的五官上掠過一絲驚疑。

投靠?

“既是來投靠,為何方才要裝成逃兵,戲弄于我?”他微微蹙眉,謹慎的問道。

眼前的人不是尋常人物,若真是來投靠,那便是天助西丹,但`````若是另有其他目的,恐怕給他帶來的,就不是一個小麻煩了。

明末抬起頭,清亮的眼睛直視著慕顏赤,一片坦誠,“在下聽聞,若要憑借比自己強的人來實現自己的抱負,首先要做的,就是確認那人是否真的比自己強。實不相瞞,明末方才的言行,只是在試探將軍,是否如傳聞一般精明睿智,謀略過人。”

慕顏赤聞言微微一怔,複而問道:“那麼,你想憑借我,來實現你的什麼抱負?”

“將軍想必已經得知,封國早已無明末容身之地。”

“那你是想來我西丹,為西丹王效力麼?”慕顏赤眯起雙眼,不動聲色的問道


“將軍錯了,明末雖在封國已是叛軍之將,但是明末卻始終自認為封國子民,即使朝廷不承認,明末也決不會否認自己的身份。”明末仍是跪在地上,但是卻胸膛挺直,不卑不亢的說道。

“那你此番前來,是想借我之手重新入主封國?”慕顏赤本來便是及其精明之人,他料定明末突然來軍中投奔他,並不是真的已經無路可走,不得而為之,而是他手上,有可以為他所用的東西。比如軍隊。

明末心里不由得一陣欽佩,單憑幾句話便肯定他的目的,如此敏感精明,稱之為狐狸也不為過。

眼前人果然是個強勁的對手,如果不能一次擊倒,以後定會後患無窮。

她神色不變的說道:“將軍是直爽人,那麼明末也就不再贅言。實際上,明末此番前來,是想與將軍做一筆交易。”

“哦?做什麼交易?”慕顏赤狀似饒有興致的說道,如蒼鷹般透著桀驁的臉上透出些許好笑的表情,這可真是奇了,天下還沒有誰敢和他慕顏赤做交易,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經風的少年,著實是第一人。

“我把滄州城雙手奉上,然後再助你滅掉封國,而你,滅掉封國之後,把君氏一族所有人都交給我全權處置。”明末干脆利落的說道。

“你的要求就是這樣?”

“對,我只要他們的性命!”這一句話,是咬牙切齒的說出來的,帶著徹骨的恨意。

“為什麼?”慕顏赤多少有些意外。

“君氏糜爛腐朽,陷害忠良,難抗大任。于公于私,都不應當留下任何活口。”

慕顏赤略一沉吟,便沉聲說道“成交。”他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慕顏赤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如果你能在三個月內助我滅掉封國,我就給你你想要的,而且到時候,我還會給你更多的回報,只要是你想得到的。”

明末不敢置信的抬起頭,看著眼前以精明狡詐著稱的高大男子,不敢相信他會答應得如此爽快。

按原計劃,不是至少應該被盤問一個時辰以上才有下文麼?

她還准備了很多話沒有說哪!

“從現在起,你就是我忽顏衛的副統帥。”慕顏赤完全忽略她的遲疑,不容置疑的說道,略停頓了一下,他又望向仍然跪在地上的明末,語氣一轉,“那麼明副統領,你原來的帥印呢?”

明末渾身一震,突然明白,原來他不是已經答應了她的要求,而是連她的真實身份都還在懷疑中!果真不負他狡詐之名。

帥印?她完全忘了這件事!早在一個月前,她統領十萬大軍的帥印就被前去滄州傳旨的太監帶回京城,如今,她只是一個在逃的罪臣,哪里還有什麼帥印。

當真是百密一疏了。

感覺到頭頂上慕顏赤銳利的目光,她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將軍莫非不相信在下便是明末?”她強自鎮定地說道。

“不是不相信,只是那明末出征必要戴厚重頭盔,把整個臉都藏在頭盔里只露出兩只眼睛,因此誰也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如今這麼大手筆的交易,當然要有可信的東西來證明你的身份,否則你要是竊取了我軍機密,然後再逃回封國,那到時候本將軍連哭的地方都沒有了。凡事都要謹慎些才好。”慕顏赤把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微眯了雙眼,緩緩說道。

“明末手上沒有帥印.。”明末沒料到他會有這麼一手,硬著頭皮說道:“逃出城的時候太過慌張,至今仍留在滄州城里。”

慕顏赤緩緩的走上前來,說道:“無妨,如果你當真是封國的大將明末,那本將軍還有一個辦法證明你的身份。”


明末直視著停留在眼前的黑色長靴,不由得心中一頓:“什麼方法?”

“本將軍聽聞,封國名鎮四海的少年將軍明末,原本是罪臣之後,自小便被罰入封國七王爺君移碩家為奴。”他略頓了頓,“若是自小為奴,背上應有七王爺府上專用的奴印才對,你若真是明末,那就應當讓本將軍察看一二才是。”

聞言明末氣息為之一滯,臉色立刻白了一白。

她連忙抬起頭向慕顏赤道:“將軍,在下是不是明末,將軍只需傳幾名俘虜前來辨認就行,何必如此大廢周章?“

“若是傳俘虜進來然後把封國大將明末來我軍中的消息散布出去,然後引發數萬俘虜的騷動乃至嘩變恐怕才能叫做大廢周章吧?”

“奴印並非生來就有,若是將軍只以奴印來辨別身份,那任何人都可以成為明末。”

“奴印當然不是唯一的依據,但若是沒有,就必定不是。”慕顏赤見她百般推脫,心里懷疑更重。

明末臉上浮現一層薄怒:“那麼說來說去,將軍就是不肯相信明末所言?”

慕顏赤臉色一凜,“你何必動怒,只要你把背上的奴印展示給本將軍看,本將軍自然會信你。”

明末臉色煞白,低頭不語。

將背上奴印展示與他看,則必定會被他發現自己的女兒身,那麼,後來的諸多謀劃,就再難進行下去了。

“不過是要看一眼你背上的奴印,你何必如此推托,難不成你真是明末派過來刺探軍情的奸細?”慕顏赤銳利的雙眼中隱現出一抹暴戾之氣,他生平最恨被人置于股掌之間玩弄。

“當然不是。”明末連忙辯解,慕顏赤卻不再理會她,突然一把提起她瘦弱的身體,“唰”的一聲扯下她身上單薄的衣裳。

也只有軟弱的像棉花一般的封國人,才能生出這麼婆婆媽媽的男人。他的嘴角帶著一絲嘲諷。

“啊!”明末再難以維持鎮定,驚叫出聲。手臂立刻下意識的用力揮向慕顏赤,卻被他一把抓住。

“你是女人?!”

慕顏赤看著她胸前層層的裹胸,俊臉上再也掩飾不住震驚的神色。

眼前的人瘦弱的上身遍布大大小小的傷疤,胸口處纏著白色的棉布,雖然那層層棉布裹得已經不能再緊,可是傻子也看得出來,眼前的人千真萬確是名女子!

方才與他糾纏這麼久,口口聲聲說要助他滅了封國的少年,居然是一名女子?!

慕顏赤深邃的眼眸突然翻卷起暗如夜空的幽藍。

明末右手被他制住,動彈不得,只能恨聲說道:“現在你知道我不肯給你看的原因了?”

慕顏赤神色陰郁的看了她一眼,用力的拉著她的細瘦手臂往旁邊一扯,明末纖弱的身體立刻被他調轉了個圈。

同樣是傷痕遍布的背上,赫然烙著一個碩大的“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