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妖精們的小學校

在鎮的集會上有人提出:

“為孩子們的未來著想,鎮上怎能沒學校?!”

據說有小孩子的年輕媽媽全都對此表示贊同。

這番話聽著有點反常。

人類的社會正在火熱衰退中,關于未來的討論已經成為過去式。教育于國家而言已然失去作用,世界最後的教育機關“學舍”也在數年前廢校了。

我們要在樟樹之里建學校!

很快,人們就喊著這逆曆史而行的口號,鬧到了我們調停官事務所。樟樹鎮上的居民一直都將調停官事務所當作綜合投訴中心。我們被迫處理所有的投訴,這也就意味著我們得承擔一切的責任。老實說,我對此討厭到不得了。

“學者老師!這個問題你們怎麼看?!要是回答不能令我們滿意的話,我們可不會輕饒了你們!”

為什麼都成了我們的錯啊……?

幸運的是,我那時正好因別的事離開了事務所。

據說是祖父出面與他們周旋。

人生達人祖父最近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興趣愛好之中,把工作全拋諸腦後了。但這次他應該無法袖手旁觀了吧。為了防止老化,偶爾辛苦一回也是值得的。事情本該如此。

“原來如此。你說的我都了解了。這事有位很合適的負責人,我想交由她全權負責。”

在祖父無情地將事情全推到我頭上時,我正身處垃圾山。

原本呈鐵鏽色的垃圾山現已成了一片丘陵,有七成地方都覆蓋著植被與泥土。我和助手正在對此進行調查。

在很久以前,被廢棄的工業廢品都堆積在這里,形成了丘陵地形。斗轉星移,垃圾山與真正的地層摻合到了一塊,逐漸被泥土掩蓋。這意味著這堆機器經曆了一段漫長歲月的洗禮。

廢置的機器通常會有廢液滲出,這里本該是一處危險地帶。但如今工業機油早已干涸,這里的泥土也逐漸變得無害,還有蝴蝶之類的昆蟲四處飛舞。

“記得陷阱應該放置在這附近的……”

我對照著上回來時使用的地圖,伸手撥開雜草,馬上就發現目標了。

“已經完全烏黑了啊,該換了。”

助手背著登山背包,爬上了丘陵的斜坡。

經年累月,丘陵上的電子制品也逐漸演變成坡面上的坑窪,我打開電器的機殼蓋子,從中拿出一個空罐頭。空罐的底部有一大塊漆黑的牛奶糖固態物。

這黑匣子——

如果分類的話,應該算是妖精道具吧。

旁邊的助手一臉稀罕地注視著黑匣子。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東西。

“之前查看的時候,這東西雖然已經黑漆漆了,但還沒有完全烏黑。現在濃度應該相當高了吧。”

即使將那塊東西舉到陽光底下仔細端詳,也瞧不出半點透明。塗漆已經不足以形容那種漆黑了,那東西就像從深海切割出來的小塊般,黑得完美。

這也就意味著照到黑匣子上的光全被吸收了。

“……”

助手模仿著我的動作,將黑匣子舉到陽光下凝望起來。真是段平和的時光。

我受助手動作吸引,也忍不住抬頭仰望藍天。

我們現在正在對妖精進行遷居。

現居于樟樹之里的G先生的證詞——

“……那場景太可怕了。怎麼說呢,就是這樣,一堆機器蠢蠢蠕動起來。那機器會自己走動,而且這還不止一台,而是一堆。類似烤箱的物體,還有類似電燈的物體都一卡一頓地活動起來,太毛骨悚然了。我看到後拔腿就逃了。要是那堆東西大舉襲擊小鎮就可怕了。希望你們能想一下辦法。”

大家晚上好(露出不自然的開朗笑容)。

雖然事出突然,但騷動也要有個限度吧?

哪怕是平素惹人喜愛的瓢蟲,若上百億只一起蠢動也會令人不寒而栗。而且根據古代文獻記載,人類過去也曾發生過上百億人的大規模騷動,並釀成了嚴重的事態。

大規模騷動可不是一件好事。聖經上也有說,爾等不得騷動(觀眾笑聲響起。當然,只是錄音)。

這道理同樣適用于妖精。

曾經,人人都說妖精會帶來幸福。

但即使是幸福,一旦過頭了也不好。我說的沒錯吧?

假如鎮上丟垃圾的地方某天突然變成了充滿刺激的永無鄉會怎樣?這次事件或許是妖精大量增殖引起的。

(注:永無鄉,又譯成夢幻島或虛無島,是英國作家詹姆斯•巴里小說《彼得•潘》里的主人公彼得•潘長住的一個遠離英國本土的海島。)

不過請安心,還有我們在(誇張地張開雙臂)。

樟樹之里的聯合國調停官事務局曾解決過多起跨種族糾紛,在這方面有著傲人的實績。

在為妖精感到頭疼嗎?請交給我們吧!

調停官事務局擁有足以令人安心的實績,我們將快速解☆決你的煩憂!

聯絡地址如下(畫面下方顯示出聯絡地址)。

……好,宣傳結束。

事情的經過大致如此。

“那就請助手安放新的陷阱吧。”

助手雙手捧起空罐,恭恭敬敬地遞了過來。

“沒錯,沒錯,將這個……放到這附近。”

我們找出那些看似會有妖精經過的地方,將空罐放下。

然後用石頭將空罐固定住,以防被風吹翻。

“接下來把溶液給我。”

助手像忠心的騎士那樣,手捧裝滿黃色液體的瓶子。

里面裝的是蜂蜜。

我將蜂蜜倒入空罐中。

別以為這樣就結束了,這只是采集繁殖過量的妖精的陷阱。

如果用啤酒做同樣的事,應該能將附近的蛞蝓(鼻涕蟲)一網打盡。

……不過大家還是不要去嘗試為好。

但不可否認,蜂蜜也會吸引各種昆蟲,于是我們只好在周圍抹上強力殺蟲劑,以免回收到妖精以外的東西。

順帶一提,不知為何殺蟲劑對妖精無效。

“最後把那個給我。”

我接過一只銀色的金屬箱,那是我自己裁剪白鐵皮做出來的。我把一塊大牛奶糖丟進裝滿蜂蜜的罐子里。這下准備總算完成了。

“之後只要等幾天,黑匣子就完成了。”

小寶箱沉入了蜂蜜之海後,你不想潛進去看看嗎?

我肯定是不想進去,大概誰都不想吧。

但妖精會。

就這樣靜待數晚,妖精就會塞滿罐子,等牛奶糖變成黑色後,黑匣子就完成了。

“……”

助手向我投來疑問的眼神。

“也就是說,妖精進入罐子里後,里面的物質就會變得有點‘莫名其妙’。”

妖精就像幽靈一樣,可以暢通無阻地鑽進物體內,雖然不知道妖精是否實際存在,但它們給現實世界帶來的影響卻是巨大的。

我們根本無法理解它們在物質的內部做了些什麼,但就結果而言,物質發生了改變,超越了其原本的性能,開始暴走。

我們無法看清這一不明現象。

就如同能吸收光的物質看起來會漆黑一片那樣,我們難以理解的物體在我們眼里也是漆黑一片。

“跑進去一只妖精,物質基本不會變黑。就算跑進去十只,顏色也不會有明顯的變化。但如果成堆的妖精湧進去的話……就會變成這樣。”

我搖了搖裝著黑匣子的瓶子。

這里頭每一只黑匣子里都應該擠著數十只妖精。

假設每只黑匣子里有五十只,那麼這瓶子里頭至少有數千只妖精吧。

曾有數量如此龐大的妖精在這附近玩耍。

這也構成了問題。

“事件要是能至此平息就好了……”

在丘陵上環視四周,已經看不到直至數天前還在附近跑來跑去的步行機器了。騷動應該算是基本解決了吧。

妖精全都干脆地自投羅網了,效果絕佳。

問題是沉睡在黑匣子內的妖精該如何處理。

丟在這里?

怎麼可能!

哪怕很麻煩,我們也得將妖精們逐一解放出來。

鐵皮制作的小箱子就是所謂的最小單位裝置。箱子結構如此單一,妖精們就算要暴走也很難吧。迄今為止,這種箱子還未曾試過突然長出兩條腿暴走。

這些黑匣子正如其名,里頭寄宿著神秘的力量,能實現各種無法預知的機能。將它裝進電燈里能充當電池;將它放進水里能改善水質;和米放在一起煮會令飯粒更飽滿柔軟;白天將它放在陽光下暴曬,到晚上它就會發出微光;將它塞到地板的裂縫里,房子就會飛天——

萬能的黑匣子。

如果將它丟進樹洞里,說不定還會引發童話級的災害。

一定要嚴密管理。

不過,交由我們管理肯定沒問題。

樟樹之里的聯合國調停官事務局曾解決過多起跨種族糾紛,在這方面有著傲人的實績。

三天後的早晨,瓶子上破了個大洞,就像被溶解了一樣。

里面空空如也。

我也不想推脫。

誰會料到黑匣子會長出腳,並將瓶子溶解掉逃走?

“我就料到……”

其實我預想到了這種可能性。看,在十幾行之前我就說過……

我居然天真地認為構造單一的東西就無法暴走,這就是敗因。管理不到位釀成了這樁不幸事件。

“當務之急是馬上回收!”

我拿起捕蟲網和籠子沖出了事務所。

前段時間海星大量泛濫時,我四處奔走好不容易才解決掉。看來這次又有得忙了。

啊,可這是鬧哪樣啊……

動物界節肢動物門,昆蟲綱,蜚蠊目,蜚蠊科,不可思議蜚蠊屬,方形黑蟑螂。

這是怎麼回事?

這說的是那些逃走的黑匣子(哇)。

其中一只漏網之魚不幸被鎮上的昆蟲研究學者捕捉到,寫進了論文里。近來每個領域都匱乏專家,于是那位學者就鑽了這個學術空隙,向學會提出申請,正式將那只黑匣子認定為蟑螂中的一種。真是荒謬。

最近那篇研究論文以巡回板報的形式在各地輾轉傳閱,我看到論文上那只長著腳的黑匣子的照片時,當真嚇了一跳。

發現黑匣子逃跑後,我就在鎮上東奔西走,埋頭于回收工作。雖然大部分黑匣子都捉回來了,但畢竟不可能完全回收。可慣性思維是種很可怕的東西,我樂觀地認為,逃掉的也就幾只而已,應該不會引起什麼問題,就此結束了搜捕。這就釀成了失敗。太過樂觀可是會出紕漏的。我太天真了(哭)。

“果然必須得全部回收啊……”

正當我苦悶不已時,暴風雨來了。

“現在可不是呻吟抱怨的時候,學生來了哦。”

“誒?”

祖父的身影在以往的風波中屢有出現,這次也不例外。

“我給留你便條了吧。沒看嗎?”

“便條?”

我猛地掃了眼桌子。

桌子上凌亂地放著攤開的文件和書本,那張便條似乎就放在其中某個角落里。或許被風吹走了也不一定。

“于是,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師那件事。”

祖父說話時眼神很是輕蔑,仿佛對我這個孫女沒抱任何期待。

“難道你在打什麼邪惡注意,想讓我當老師什麼的?”

“雖說是當老師,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像私塾講師那樣,只需每周抽四天在上午照看一下小孩子,很簡單的工作。”

我此時的表情應該就像突然抬頭看到隕石掉落下來時那樣。

“我拒絕!”

砰,我猛地拍了下桌子,毅然決然地站了起來。外交與逃避責任靠的都是強硬的態度(教訓)。

“但孩子們已經來了。”

祖父豎起拇指示意了一下身後。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三個孩子和他們的父母正站在事務所門口。

……噢噢。

教室秩序混亂的原因是什麼呢?這估計得視情況而定,不能一概而論。其中似乎有各種原因。

例如,老師的資質和經驗,孩子的學習意欲,設備與招生的形勢問題等。

但這只有三個學生的班級之所以會分崩離析,與以上種種緣由皆無關系,單純是因為這次重新辦學過于倉促。

老師,兒童,設備全都敷衍了事。

明擺著不可能成功。

“喂,同,同學們。”

我站在臨時趕造出來的講壇(由五塊木板的邊角料搭成)上,對隨意分坐在教室各處的三名學生喊道。站在講壇這種陌生的高度喊話,我的聲音也不由得帶上了幾分緊張。

“那個,同學們能坐得離講台近一點嗎?”

話音剛落,微妙的沉默就占據了整個教室。

這房間原本是調停官事務所所在的文化中心內的一處空房,決定要試驗性地重辦學校後,祖父才將其征用,急急忙忙地改造成教室。房間牆上掛上了黑板,還搬來了成套的桌椅(只有三只腳),安置了講壇(由五塊木板拼成),擺放了講台(一只大木箱),作為教室來說也算是五髒俱全了。

其中只有教室甚為寬敞這點無可挑剔,就算坐三十名學生也沒問題。可實際上,教室里只坐著三個學生。

我忍不住將這里與“學舍”做了下對比,首先,我們那時候學生同樣很少,但我們的教室要更小一點,大家都肩並著肩坐在一起聽課,那情景有著一種田園詩歌似的溫情。最重要一點是,那時學生大多一心向學。

但眼前這三人,我完全感覺不到他們有一絲向學的意欲。

在見面不到一小時的時間里,我能輕易地感受到的只有一點,他們對現狀心懷不滿。

三人在他們母親面前都表現得很乖巧。

“那老師,之後就交給你了,咯咯咯。”

母親們離開後,三個小家伙立馬就露出本性了。

他們全都像關掉了開關似地露出不悅的神色。

他們若只是行為叛逆的話倒好說,可他們相互間的關系似乎也不太好。三人各自抱著椅子分別搬到教室的右側,中央與左側,相互間保持著堪稱異樣的距離,而且還無視了我的勸阻。

“我說,你們離得這麼遠很難上課的哦?”

我竭盡全力擠出討好的笑容與學生溝通。即便不去搜尋自己還是問題兒童時的記憶我也明白,這種態度只會讓學生瞧不起。但我明知如此也只能這樣做,因為我現在根本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三個小家伙順時針地相互指著,異口同聲地喊道:

“我才不想坐在這家伙旁邊。”

接下來我就為瀏覽這份記錄的諸位看官介紹一下這三個臭小鬼的情況吧。

“老師老師,先不說這事,聽說你能和妖精說話是真的嗎?”

那個坐在窗邊,嬉皮笑臉的搗蛋鬼叫A君。基于保護隱私的觀點,他的真名我就不透露了。

他在三人中身高偏矮,皮膚曬得黝黑,看著就像滿山跑的野孩子。

他此前一直在家里幫忙放牧,還未接受過正式的教育。

“我還沒見過妖精,快給我看一下!”

他說話時,像個槍手似地單手轉著一只細長的遙控器。那遙控器看似電子機器的附屬品。

“根本就沒什麼妖精。你居然相信那種鬼話,還真是沒出息啊。”

另一個男生B君輕哼一聲,輕輕地推了推眼鏡。

B君身材高挑,外表看起來就像個優等生,給人一種老成的感覺,與A君正好相反。據說他們三人都是八歲,但要是有人說B君比其余兩人年長個三四歲,我也不會有意見。

B家從古代起就一直生活在樟樹之里,是鎮上的地主。雖然B是個家住豪宅的所謂的少爺,但畢竟也是身處人類衰退的時代,所以同樣無緣接受高等教育。

“你個混蛋說什麼!”

最討厭B君的A君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

但B君坐在靠走廊那側,兩人相隔太遠,A君根本無法對其動手。

雖然有點突然,但我還是要告知諸位一聲。

之後,我會自我克制,盡量不再提及誰討厭誰。

根據PTA(據說是昨天才臨時組織的)給我下發的教育綱領規定,教師不得認可兒童間存在相互厭恨的感情。父母發自內心地認為,兒童是清純的,就像無暇的天使一樣。因此他們身上不可能存在憎恨的感情,那些乍看之下像是惡作劇或是欺凌的行為其實都是沒惡意的。之所以會發生這種悲劇是因為兒童不善于表達自己的感情,所以才要通過正確的教育來引導他們,使他們能更輕易地表現出人性中善良的感情,用不了多久沉眠于他們意識深處的天使人格就會覺醒。阿門。(注:PTA,家長教師聯合會)

總之就是不得違背學生家長的意願,祖父給我下達這麼一條命令。

于是,我打算今後在表現兒童間的憎惡之情時,用詞全都采用PTA推薦的教育關懷用語。

“最討厭”→“其實是很喜歡”

“躲避”→“害羞”

“欺凌,暴力”→“精力充沛的碰觸”

“對罵”→“獨特的聊天”

“扇耳光”→“趕走對方臉上的蟲子”

“命令別人跑腿買東西” →“友情的跑腿”

“行為異常”→“有個性”

(下面還有數百條條目)

……這到底有多少啊。

小孩子的世界本是殘酷的,可這份嘔心瀝血編寫而成的綱領卻處處都滲透著制作人甯死都不願承認這一事實的想法。不,其實只要一涉及到孩子,父母的心就會喂喂,打住(換上了PTA推薦的描寫用詞)的吧。

“到底要我們等到什麼時候啊!”

坐在教室後方的女生C大喊了一聲,她的桌子位置後得很不自然。

“老師快認真開班會!不要一直盯著紙看!我的自我介紹還沒結束!”

最後的這位C是個女孩子,整天抱著一只布偶。據說她出生在農家,從小就幫家里干活,所以現在還不會讀書寫字。但她講話伶牙俐齒,舉止堂堂,看起來挺聰明的。我很理解她父母想讓她接受教育的想法。

“……抱歉,我還不習慣上課。”

“你這是事前准備不足!我覺得這樣很不好!”

被她尖細的聲音這麼一吼,我耳膜都快穿了。

雖然我想趕走她臉上的蟲子(PTA推薦的用語),但在這超音波面前,我應該會像大蚊子一樣被其擊落。

“真是粗魯。所以我才討厭女生。”

B君輕輕推了下眼鏡,毫不掩飾地咂了咂嘴。

“雖然我很不喜歡你這家伙,但女人很煩這點我也很同意。”

小C立馬對A君投去如長槍般的視線。

“……我要在今天的反省大會上‘投訴’你。”(注:反省大會,又名回家大會,小學在放學前舉行的集會。)

投訴,就是在名為反省大會的年級審判上對做了壞事的孩子進行批斗。

根據相關可靠書籍記載,在年級這一空間內,反省大會所擁有的威懾力不容小覷。

“為什麼只投訴我啊!那B君也要投訴!”

“可是,說女人很煩的人是A君你吧?你說過吧?”

“開什麼玩笑!又不是只有我罵人了。那樣的話,我也要在反省大會上投訴B!”

“為什麼你要投訴?莫名其妙!”

B君再次咂了咂嘴。

“感到莫名其妙的是我才對,你這丑八怪!”

這台詞可無法通過審查。

“別說丑八怪這詞了!媽媽跟第二任爸爸分手的罪魁禍首就是這個詞!”

“我才不管你第幾任的爸爸說了怎樣的髒話!我有權對我覺得是個丑八怪的女人說丑八怪。”

“你還有理了,你這二世祖!”

“啊,夠了!這是鬧哪樣!我真的生氣了!”

看來這三人的口角混戰會沒完沒了地繼續下去。

“同,同學們……悄悄話留到下課後再聊好嗎?我想先教一下大家寫字。”

前途多舛的預感愈發強烈了。但此時我心中的不安還只是一個含糊的影子。

第二天,孩子們的父母找上門來了。

“聽說你們的教師硬逼我家孩子抄寫,不許虐待兒童!”

根據古代的記錄,從前在文化迎來輝煌的時代,人權的概念得到了急速的發展,人們的權利意識膨脹,從而衍生出了一個享受著莫大權益的怪物種族。這股勢力的抬頭好像還導致了某些國家的政權滅亡。

這群怪物的特征就是他們采取了一種異常特別的生存戰略——把孩子交給別人,從而將責任也推到對方身上,反複地對對方施以寄生式的恫嚇,從對方身上掠奪金錢和便利。

就像魚類適應海洋,獵豹適應草原那樣,這群類人猿完美地適應了高度發展的社會。據說他們還對當時的執政者造成了巨大的威脅。真是可怕。

“關于這問題你們是怎麼想的?你們是想下跪還是賠禮?我想先聽一下你們對這兩點的看法。”

身經百戰的祖父相當冷靜。

“那就把負責人喊來吧。與此事相關的最高負責人。”

古代的恐怖襲擊了備課到半夜筋疲力盡的我。

“早,早上好……”

我緊緊抓住講台,勉強撐住快要倒下的身體。

開學才第二天我就已經焦頭爛額了,精神比肉體更疲憊不堪。這份勞心有一半源自于與那幾個怪物父母的戰斗。

“咦,只來了兩個人嗎?B怎麼了?”

A和C都坐在了教室里,而B似乎缺席了。

“老師,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C遞過來的是B自己寫的請假條。

上面這樣寫道:

我已經修完抄寫字母表這類初級教育課程了。

如果無法接受更高級的教育,那就沒必要特意來上學了。

為什麼要將文化程度不同的孩子收到一個班級?

聽說老師你接受過高等教育。

我強烈希望你能對我進行一對一的個別指導。

“……他家在哪兒?”

C抓起她常抱著的那只布偶的手,用淘氣的動作指了指窗外。我抬眼望去,只見她指的是一棟庭院環抱的紅頂豪宅。

我丟下一句“自習”就走出了教室,向那棟豪宅走去。

過沒多久就把B強行拽到了教室。

“好疼,放開我。這會構成問題的哦。你想做什麼?我可是有很多權利的。你這種行為我無法接受。”

雖然他一路大喊大叫,但我一概無視,將他按到分配好的座位上。

“你干什麼……!”

我將臉湊過去,聲音平靜地緩緩說道:

“早•上•好。”

B左邊臉頰上浮現出了輕蔑的冷笑。

我本想試著展示一下老師的威嚴,但看他這態度,這似乎沒什麼效果。

“這招真是原始啊,就像嘮叨的老太太一樣。一看就知道你的教學方法也高明不到哪里去。我很不高興,讓我回家。”

“不行。要回家得有老師批准。”

“那你就快給我批准。不然的話,後果很嚴重。”

“誒,會有怎樣的後果?”

“我會向爸媽告狀。”

這大概就是B的王牌吧,他擺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如此說道。

A和C都在一旁屏息看著我和B的對決。他們的視線相當瘆人,感覺就像在通過這場勝負估算我到底有多大能耐。

要毅然決然,總之得表現得毅然決然。

我在心里對自己默念道,同時哼笑一聲。接下來我更是故意擺出一副做作的態度。

“你做得到的話就做給我看看唄。”

要是能摘下他那副眼鏡,看他的雙眼眯成3字的樣子,自己想必會心情大好。

我在心中聊以自慰似地想道。

B的嘴角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我說到做到。”

他竭盡全力地用低沉的聲音摞下一句狠話。

“那麼,今天繼續抄寫。大家翻開課本第七頁。”

我悄悄瞥了B一眼,只見他一直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

我突然感覺到一陣莫名的惡寒,不由自主地往旁邊移了一步,錯開他的視線。緊接著,乓地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

一看,只見裝飾在講台上的花瓶碎了。

“啊。”

我下意識地看向B。

他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我們倆視線一對上,他便微微低下頭。在陽光照射下,眼鏡的反光遮擋住了他眼中浮現的一切人類感情。

沒有早晨的問候。

無視我的招呼。

一如既往地隨意離席。

無故缺席。

最後還在上課中途突然吵了起來。

在最近一周里,這一幕每天都會在教室內上演。

凡事都有好有壞,我到現在都還無法判斷,自己是該感謝這次只收了三個學生,還是該詛咒命運。

我接管這所私塾一周,要說學到了什麼,大概就是明悟到小孩子其實跟狗沒什麼兩樣,欺軟怕硬,極其忠實于本能。因此,只要在學生面前表現得強勢就行了……這不過是純粹的想當然罷了。

看似簡單的事都很複雜,這就是現實。

“我說老師,聽說你會用魔法?施展一個給我看看唄。”

A一提出這個問題,這課就得先中斷了。

他之所以拋出魔法的話題,大都是因為上課太無聊了。

“我不會用。請回答問題。”

“你給我見識一下魔法的話,我回答一下也沒什麼。”

“不會用怎麼給你看啊。”

“為什麼要隱瞞?為什麼不給我看!”

按照A的性格,如果你不如他所願,他就絕不會罷休。我真的很想歎息一聲。但在學生面前我甚至不能露出無奈的神色。三思,三思,三思。

“跟個傻瓜似的。大人是不可能用魔法的吧。”

C一副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的樣子,沖A挑釁道(常有的事)。

“……什麼嘛,童話里的魔女不都是大人麼。”

A支支吾吾地嘀咕道。

“真是沒出息呐,這麼大年紀居然還相信童話。”

“啊?誰都沒說過相信吧,書呆子。”

B沒有回應A的挑釁,耍酷地聳了聳肩,視線落回到手里拿著的書上。他正在看的是莎士比亞全集中的一本。那套書是根據挖據出的數據打印出來的,算是較新的著作了(雖說如此,那也是數百年前的東西了)。他擅自從文化中心的資料室里拿了出來。

B現在人雖到校了,但卻無心聽課,一直處于排斥上課的狀態。

A和C在家都沒接受過正規的教育,必須得從基礎的地方教起。而與之相對,B學過讀書寫字,所以學習進度無法跟A和C一致。

在教授A和C基礎知識的時候,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全面兼顧到B。正因有著這樣一處缺陷,所以我只好半默許他的抵觸行為。畢竟我還有其他必須得面對的問題。

“可是老師,事實是怎樣的?”

“啊?”

“老師小時候能用魔法嗎?”

C雙眸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是小時候能用,長大後就不能用了嗎?好像有這種說法吧?”

A問道。

B抬起頭,如蛇般陰陰一笑。

“……記得有句俗話是這樣說的吧,無風不起浪。”

“你不信魔法的吧。別瞎摻合。”

“我當然是不會就這樣相信。但既然有這種傳言,那即使有什麼根據也不足為奇。而且我雖不信魔法,但我認為超科學現象是現實存在的。或許那是超能力也不一定。”

“超能力不是魔法嗎?”

女人真是什麼都不懂啊。

B丟下一句帶有歧視性質的抱怨。

“超能力是超科學的一種,跟魔法沒什麼兩樣啊。魔法原本就是超能力。”

“世上是有魔法的!你少開玩笑了!扁你哦!”

“別吼那麼大聲啊,小鬼!”

“等一下!”

在場面又快要演變成三人口角混戰時,我猛然出聲喝止。

“傳言是什麼?”

我一發問,三人連吵架都忘了,瞬間互相使了個眼色。

他們看起來就像有著什麼共同秘密,這應該與傳言有某種聯系。

“……大家都說老師是魔女。”

A斟酌了一下措辭後說道。

“誰說的。”

“大家都這麼說。”

B輕輕地推了下眼鏡。

“你這眼鏡尺寸太大了。”

我說著伸出了手。

“我幫你重新戴好吧?”

B嚇得渾身一震,向後退去。

由于勢頭太猛,桌子都被撞翻了。

“……不,不用了。不要碰我的眼鏡。”

B尷尬地別過臉,將倒地的桌子重新擺好。

他剛才那反應是怎麼回事?

“魔女說的是,那個——”

我自言自語地想要說出心中的疑問,但說到一半就將話咽了回去。

原來我在不知不覺間忘記了自己身份。

見過妖精的人應該有很多吧?

也有些人就算看到了妖精也無法准確地認知。

這一切都取決于機緣。

因此,對于妖精所引發的各種麻煩,每個人的看法也都不盡相同。有的人認為那是科學,而有的人則將其視作高超的魔法。我每次為妖精的麻煩四處奔走時,我的舉動落在旁人眼里到底是怎樣的呢?

再說,局外人到底是怎樣看待闖入妖精領域的人的?

與自己有關的謠言居然在不知不覺間傳了開來。

必須得多加注意了。

“是這附近嗎?”

從事務所所在的文化中心看出去,可以看到環繞著小鎮中央廣場的住宅街,黑白反差明顯的木骨架式建築鱗次櫛比。當然這並非古代建築,而是現代改造的房子。

這麼說來,記得有人說過最近小鎮的人口增加了。

是損友Y還是祖父說的呢。

大概是聯合國的文化事業——人類紀念碑計劃導致人口流入吧。

實際上這附近的規劃布局也很不錯,部分地方還通上了電,鎮上繁華的地段全都集中在了這方圓數公里內,這方面也頗受好評。一想到還有些地區衰退得更厲害,頓時就感覺這里是一塊福地。

重辦學校這件事也是如此,我不禁想質問一句,這里真的有在衰退麼。

“找到了。”

看到要找的那戶人家了。我跑到小巷深處看了看,確認四下無人後就從提包里拿出一個小包,里面層層包裹著一根粉筆。我用那根粉筆在小巷的底邊上畫了小小的長方形。

等三分鍾。

“已經可以了吧……”

我像個少女似地臉紅心跳,雙手放到牆壁上輕輕一推,那長方形頓時像門一樣打開了。門的里面是別人的家。正如我事前調查的那樣,這里有一個里間。房間牆壁上掛著大量昆蟲標本。

看來很走運,一下子就找著目的地了。

這根粉筆是妖精道具,名叫“超矩理論”,保管在事務所的物品之一。

正如大家所見,用這道具在牆面上畫一個矩形(長方形)後,牆面圈起來的部分就能像門那樣打開。

據說這道具是妖精在太陽系本地的理論系統內抽取出一條可有可無的理論,將其實體化做成的。因此它能從這世界上抹去一項本就存在的物理影響。妖精給出的解釋一如既往的莫名其妙。還有,這與超弦理論大概沒有任何關系。但不論怎麼想,我都想不出這件有故事的道具除盜竊外還有什麼用途。

接下來。

看到里面沒人後,我便躡手躡腳地侵入到屋內。

房間很大,但我很快就找到此行的目標了——有且僅有一只被制成標本的黑匣子蟲。標本被珍而重之地擺在了桌子上。

我打開標本箱,用事先准備的贗品換下拿大頭針釘住的黑匣子蟲。贗品是用蟑螂塗黑做成的(原料姑且是一樣的)。

我一拔出針,蟲子就沙沙地活動起來。

“呀!”

“誰?”

不妙,有人來了。

我捂住嘴,從矩形逃出到小巷,關上門(?),然後伸手擦掉牆上的粉筆痕跡。矩形的超空間在不知不覺間就變回了原本的牆壁。

我將黑匣子蟲放入瓶子再塞進提包,慌忙跑出小巷。

這次憑借妖精的力量,完滿地成功回收了!

……事情就是這樣。這確實可以被稱之為魔女了。

生命力強,渾身黑漆漆,動作又快的蟲子總會給人一種不潔的印象。

我試著用界面活性劑(洗劑)噴了一下黑匣子蟲,結果不可思議的事情就發生了,那只黑匣子蟲動了幾秒後靜止不動了。

看來是停止活動了。

多虧于此,管理工作也變得輕松起來。

我數了下保管在自家的瓶子里的黑匣子,發現還剩三只黑匣子蟲尚未回收。

這東西會此處亂跑,它極其有可能鬼使神差地撞進壞掉的機器里了。

那樣的話事情就嚴重了。

必須得在那三只黑匣子闖下大禍前找到它們。

“我家孩子受輕傷了,這件事你們怎麼看?”

“把這件事的最高負責人喊來吧。”

A想要把B踹倒,不料腳下一滑自己摔倒了。他父母震怒,闖進了事務所。

祖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悠然地把玩著心愛的獵槍,而我則在他跟前與氣勢洶洶的家長對峙。

“是想要踢同學的A君不好……”

“為什麼只有我家的孩子受到差別對待!”

A的父親怒喝道,他的臉紅得就像赤鬼一樣。

“不,這並不是差別對待,先出手的是A君……”

“可他因此受傷了!多可憐啊!”

父親聲大如雷,剛換上的玻璃窗都被震得嘩嘩地顫動起來。

這窗好不容易才修好,要是震碎了我們會很難辦的。


“道歉!”

聽起來就像犬吠。

“那個,所以,總之暴力是不對的吧?因為是A君想打人,然後自己滑倒所以是他……”

A的母親將身子探了過來。

“你在說些什麼!莫名其妙!”

狼嚎。

“最後承受暴力的可是我家的孩子哦?!”

簡直就是野獸咆哮。

“先道歉!”

父親刷地指著地板。

……誒,要下跪嗎?

“還有,聽說在你的班里早上要問好,可我家的孩子就算不問好,也是個好孩子,所以不要再強作要求了!”

“從,從今天開始早上不用再問好了……!”

我緊緊抓住講台,勉強支撐住快要倒下的身體。

“老師啊,你什麼時候給我們看魔法啊?”

“才沒什麼魔法,只有超能力。”

“這問題應該由老師來回答!”

你們還真是不會體諒別人的辛勞啊。

“全員到齊,開始上課!”

三個學生聞言齊聲沖我喝起倒彩。

換做平時,他們都會見好就收,但這次不令他們滿意的話恐怕他們還會繼續鬧下去。沒完沒了的起哄仍在繼續,不久他們就離開座位打鬧起來了,教室陷入到無法收拾的狀況中。

我突然幻想,若在此時借助妖精的力量對他們大肆鎮壓,肯定會很爽。我甩了甩頭,將誘惑驅逐出腦海。

圖一時之快,之後只會自食其苦。

對人的教育必須得靠人力進行。

“同學們,打開課本……”

鬧個不停。

課本拋到了空中。

“第十四頁……”

啪啦啪啦。

咸餅干碎裂的聲音響起。

“聽老師的話……”

啪啪啪啪。

他們還跳到桌子上跺腳。

“……這樣下去可不行。”

就連平素冷靜的B受到刺激後也開始像變了個人似地鬧了起來。

孩子們一旦遇到不如意的事就會喪失人性鬧個沒完,我對此也無計可施,只能呆站在講台上。

第二天,B的父母就氣沖沖地上門找碴了。

“聽說老師罵我家孩子了。不管有什麼樣理由,都不能大聲恐嚇我家孩子。小孩子耍耍脾氣很正常。在這種時候,你身為老師不是該溫柔地在一旁照看嗎?還有,我家孩子喉嚨不太好,昨天長時間大喊後,到晚上喉嚨就出血了。你得注意別讓我家孩子大喊,不然會給我們添麻煩的。我們要求你立即改進。對了,課只上到中午的話,我們還得給孩子准備午飯,這太費時間了,所以就讓他在你這里待到旁晚吧。”

真叫人不敢置信,他們居然真說出這種話了。

我終于明白到自己已經到極限了。

想通之後,我決定找人來幫忙。

“從今天起,會有新的老師來。請大家多多指教。”

三個熊孩子一聽,近乎反射性地大喊:“開什麼玩笑!”,“別擅自做決定啊!”,“獨裁!”。但我絲毫不加理會,直徑走出了教室。

“拜托了,老師。”

“OK。好久沒舒筋動骨了。”

Y走進教室,草草地打了個招呼便開始上課。

在“學舍”時,她可是有著冰之女王的綽號(卻不知為何腐了)。尤其是在面對遜色于自己的人時,她的態度是出了名的盛氣凌人。她出馬的話,那幾個熊孩子應該不敢再那麼放肆了。

我站在走廊觀察了一下教室里的情況,雖然聽不清Y具體講的什麼內容,但還是能隱約看到她正配合著圖解,生動地講著課。

孩子們似乎也在認真地聽課。特別是B,連臉都紅了。

“……誒?為什麼?”

那群熊孩子居然這麼聽話?

Y是怎麼做到的?

我本打算把事全推給Y然後回去歇息的,但現在我卻不可抑止地感到好奇。

能教我怎麼做嗎?

正當我想偷師時,卻突然看到一塊派砸到了Y的臉上。大概是哪個孩子帶進到教室的吧。

即便如此,Y的課在一開始還是進行得相當順利的。所以在Y擦著臉走出教室時,我一把抓住了她。

“你上的是什麼課?”

Y若無其事地回答說:

“男生保健體育。”

“為什麼只有男生啊!”

這女人沒救了。

之後我只好去拜托助手幫忙。

助手的絕活正好能在這時候派上用場。

“于是同學們,今天我們用連環畫來教學。”

三個孩子一聽,頓時萎了。

助手把素描本立放在講台上,一張張地緩緩翻動,連成一個包含寓意的童話。

童話是助手原創,構思相當簡單,講述了三只叛逆期的小羊不聽羊老師的話,翻過柵欄溜出去玩,結果被狼吃掉了。

因為講故事的人不說話,所以故事看起來有點不緊湊,幸好每一張畫都配有文字解說,不妨礙觀眾理解。

看懂歸看懂,但是否有趣就不好說了。

應該說,這故事很無聊。

若是小時候有人給我看這麼一個童話,我肯定會感覺很不安。

童話最後是大團圓結局,羊老師用角把狼打倒,剖開狼腹將三只小羊救了出來。總之,故事很沒深度,只告訴了我們一個道理:“要聽老師的話”。

助手翻過最後一頁,連環畫教學終于結束了。他帶著得意的笑容看著學生們。

不知誰丟的派,直接砸到了助手的臉上。

之後我只能去拜托那位了。

“請多多指教。今天由我來給大家講解宇宙的計數標准。”

“這位是P子老師。”

沒錯,我請來正是那位完成了大冒險後回到地球的前行星探測器P子小姐。

“我負責教大家數學。”

P子為了節省能源,平時都是休眠的。但只要給她能源,不管什麼忙她都會幫忙。所以現在她基本各種活都接,每分鍾收取能供其活動一小時的電力為報酬。

而手搖發電一小時產生的電力只夠讓她工作一分鍾。

這麼一算,她的要價可是相當高,所以現在請她做事的人並不多。

“可是老師,我不想算數啊~”

A把兩只腳晾在桌子上,說話態度甚是無禮。

“喂!你這是對長輩說話的態度嗎!”

隨即,一塊派甩到了P子小姐的臉上。

“……看來有必要……進行教育性的指導。”

“生,生氣了。”

P子小姐點燃腳底的燃氣噴射器,一躍而起。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我根本來不及出言制止。

“呀呀呀呀呀呀呀,啊!”

P子小姐在空中劃出一道尖銳的弧線,在碰到對方之前就被一道看不見的牆壁撞了回來,重重地摔落到地板上。

“啊!P子小姐!你沒事吧?!”

我一抱起P子小姐,就發現她胸口的彩色計時器在閃個不停。

“雖然沒受傷……但能量……快要沒了。”

“只能充三分鍾的電。”

“……呀呀。”

啊,不能把她留在這兒。

我拖著P子小姐,把她帶到走廊上。

緊接著,P子小姐的身體就咔嚓咔嚓地按幾何形折疊了起來,不一會兒就變成了一塊小金屬板。她休眠了。

我沮喪地歎了口氣。

剛才這一幕若讓人看見,我用魔法的謠言肯定會漫天飛。

雖然試著實驗性地請P子小姐來幫忙,但像她這種脫離現實性的存在果然很不靠譜。

要找到一個不讓孩子們聯想到魔法,並教學可靠的活生生的人可不容易。而最可靠的祖父老早就以“我不適合從事教育工作”為由拒絕我了。于是,我只能自己去搜羅這方面的人才了。

“這位是局長。同學們,他可是大人物哦。”

從社會地位來講,鎮上沒人能出其左右。我請來了聯合國文化局局長,通稱VIP局長。

“孩子們,聽好了。你們該學的不是算術,也不是語文。你們要學我!沒有什麼比用心傾聽我的自傳,更能增進才智的了,同時還能了解到打好基礎的重要性!”

一塊派甩到了局長的臉上(最快紀錄)。

那幾個熊孩子一不滿意就甩派。

我問遍了所有的認識的人,“能幫我教一下學生嗎?”。

結果,試遍了所有人都找不到一個能好好地給這幾個熊孩子上課的人才,他們無一例外,都被孩子們極其無禮地用派打臉了。

自然而然的,人們一開口就會提到派。每次見到熟人時,他們都會沖我打招呼說“我能拿派砸你臉嗎?”,讓我郁悶不已。

漸漸的,我的人脈也用盡了。

結果,一周之後,我只能繼續乖乖地當老師。

那天,滿腹怨懟的家長再次闖了進來,要求取消放學後的打掃。理由是學生是學校的客人,沒道理要他們打掃教室。我再次無奈地答應了。

再這麼下去,校規全都會亂套的吧?

根本就無法形成秩序吧?

這教室總有一天會迎來熱寂的吧?(注:熱寂(Heat death)是猜想宇宙終極命運的一種假說。詳情請自行維基)

我幾經辛苦才壓制住想將化作黑匣子蟲沉眠的妖精全釋放到鎮上的沖動。

“太好了,掃除取消了!”

A大喜過望。真是個愛耍脾氣的小鬼,我能趕走他臉上的蟲子嗎?

“A你老是偷懶不打掃,就這樣取消打掃豈不是便宜了你?這可不行。應該讓A繼續打掃,直到把他偷懶的活都補回來為止!”

C你腦子里整天就想著控訴別人嗎?你將來肯定能成為一個出色的檢察官的。起訴從小抓起?真不錯。

“哼,一群蠢貨。”

那B你又是什麼?

“那老師,今天可以放學了吧!”

“是的,沒錯,A先生。今天真是謝謝了。”

我深深地鞠了個躬後,孩子們互相謾罵著,大大咧咧地走出了教室。

“……”

一切都在朝著壞的方向前進。書才講到二十八頁不到。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基本就沒好好上過課。

看來父母是那種充滿創造力的性格(換上了PTA推薦用語),孩子也會變得喜歡正中心(根據PTA推薦,替換掉自我中心這個詞)。

我真想用那什麼架空的妖精物品“羈絆之斬”斬斷這惡魔的連鎖。

“老師與孩子們相處時要心懷敬意”“上完課後要跟孩子們說謝謝”

各種高壓性的要求接踵而至,我屈于家長的淫威,只能全部接受。這日子過得實在太痛苦了。

而且他們的要求還在以每三天增加一條的速度追加。明明學校重辦還不到兩星期,但教師准則的條目已經快多到一頁紙寫不下了。

教室里畫滿了塗鴉,學生妨礙上課已經成為常態,對老師的侮辱性發言更是數不勝數。而老師還不能提醒,教訓學生。滋生這一切不合理現象的家長還在不停地追加不合理條款。

我已經受夠了。

我決定做一個問題教師。

首先,從遲到的管理下手。

我把學生的遲到次數列成表,貼在了教室外的公告欄上。

隨後,家長氣沖沖地沖進了辦公室。

“今後,我會將遲到的學生名單公示。”

我面對怒發沖冠的家長表現依然平靜,祖父在一旁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我一眼。

“想上學的話就請按時到校。”

“你居然說要遵守校規!竟然用這種高壓的態度說話……簡直無法置信!”

“遲不遲到是個人的自由!居然批評遲到的學生,這做法太不合理了!這是非人道的行為!反倒是老師應該等學生都來齊了再開始上課!”

我已經不打算理睬這倆無理取鬧的家長了。

“我已經決定不再尊重學生的自主性了。等他們懂事了再來和我談自主性吧。”

家長干脆扯開嗓門大吼了,他們說的話已經無法理解了。

“還有,我不會再對學生說謝謝。應該是他們對我道謝。我也不會再對學生用敬語。以後我會逐步改用命令式對他們說話。還會斥責他們。”

家長臉都氣黑了,鼓起腮發出分不清到底是哽咽還是喘息的嘶吼。他們雙眼布滿血絲,散發著燦爛的紅光,連珠炮似地沖我噴射出“道歉”,“責任”,“侵害人權”等單詞串聯而成的地球語。

我看著兩個怒火中燒的家長,大腦出奇地冷靜,心中感慨道,他們倆已經沒法正常溝通了吧。

這時,一個家長突然把手伸向我的前襟。

出其不意之下,我一個躲閃不及,被對方猛地揪住前襟拽向前方。

“你這○×△□!”

父親叫嚷著一些有別于PTA規范用語范疇,但同樣不宜使用的話,同時對我揮起了拳頭。

要被打了!

在我側身躲開的瞬間,一道震撼腹腔的沖擊性轟鳴在房間內響徹。

“抱歉,走火了。”

祖父拿著一把獵槍,槍管伸到窗外,槍口還冒著青煙。我不禁在心里喝一聲彩:爺爺,NICE!

兩位家長嚇了一跳,停下了動作。

“那,事情就這麼定了。沒問題吧?”

“……好的。”

“……請多多指教。”

兩個家長像丟了魂似地老實下來,訥訥地點了點頭。

……武力這東西還真是厲害。

幾個熊孩子似乎也隱約察覺到他們父母在我手上吃癟了(家長本人肯定不會對孩子說這事的)。

我一出現在教室,三個孩子就都低下頭,擺出一副恭順的態度。

換做從前,他們要麼就是在互相謾罵,要麼就是還沒上學。

我站到講台前,板著個臉,淡淡地說道:

“早上好……你們快向老師問好。”

三人一臉緊張地抬起頭。

“快點。”

我催促道,三人這才很不合拍地同時開口問了聲好。

“聲音太小了,我聽不清,心里很不爽,再說一遍。”

“……我說,你這像是摻雜了私怨……”

“B啊。”

我覺得還是直呼學生的名字更好。

“是。”

“少廢話,給我問好。”

“是。”

三人被我的氣勢鎮住,一齊大聲向我問好。

聲音比剛才整齊了一點。

……好。

“我說老師,你這算是以權欺人吧。”(注:以權欺人的原文是パワハラ,全稱パワーハラスメント power harassment)

我注意到C想彈劾我。我一本正經地盯著她,她明顯是在以自己的方式給我找碴。

我自然是不會任人欺負。

“家長欺人。”(注:原文ペアハラ,與上文的パワハラ對應)

我的聲音粘稠如泥沼。

“誒?家長……?”

“parent harassment。我受到了你們家長的嚴重欺壓,心都壞掉了。太可憐了。現在的我說不定還會對你們進行體罰。”

“因為我家……父母……有點,不正常……”

父母被八歲的孩子看穿本性實在夠可憐的。

“現在我也不正常了。”

C默然不語了。

我環視著教室,說道:

“不過,只要大家好好聽話,不給我添麻煩,我的心或許還有機會治好。”

“于是,老師我決定從今開始做一個怪獸老師。重獲新生的老師就請大家多多指教了。你們要好好地學,成為與父母相反的,出色的大人。閑話休提,今天的第一堂課就是打掃教室。”(注:怪獸老師,原文モンスター教師,與モンスターペアレント(怪獸家長)對應。怪獸家長是指一次次對學校提出無理要求、妨礙正常學校管理的家長。)

我把帶來的三個水桶分給三個孩子。

“老師啊……我們可是客人……不是應該由學校替我們打掃……嗎?”

“我當年也打掃過。”

“當年?在老師的學校嗎?”

C問道。

“嗯嗯。平時都安排有打掃,犯錯的時候也會罰打掃,這都是基本校規。校舍全部的廁所,窗戶,都得打掃乾淨。學校很大,廁所都有五六個。”

“那怎麼打掃得完啊……”

“哪怕干到半夜也得打掃完。”

“父母可不會看著不管。”

B皺起眉頭。

“因為是寄宿,所以父母來不了。”

“這根本就是虐待。”

“我想讓後輩繼承這負面連鎖。”

三人都一臉茫然地看著我。

“先把教室里地塗鴉全部擦掉。”

“誒,全部?!”

C一聽就翻白眼了,因為她根本就沒參與塗鴉。

這些塗鴉基本都是A和B畫上去的。

“是他畫的……我沒畫。”

B不知為何有點擔心地看著A,戰戰兢兢地辯解道。

我笑容可掬(自以為)地沖B說道:

“別撒謊。”

B頓時為之語塞。

“你都是等教室沒人的時候,才在里畫塗鴉的。這些我都知道。”

B平時總是裝出一副冷靜的樣子,但偶爾教室只剩他一人時,他就會邊低聲抱怨邊在牆上塗畫各種攻擊性的語言和插畫。真是非常獨特(PTA推薦用語)……而又扭曲的惡習。我看他應該是平時生活太過壓抑才會做出這種行為。

“為,為什麼老師會知道……?”

“掌控情報者為王,老師我深知這一道理。古代地球,人們稱贊擅長這種高度情報戰的人為情報強者。老師我是不會看漏任何秘密的。”

三人都失去了方寸,互相看著對方,似在問沒人站出來反抗一下嗎?在這種時候,相互交惡,無法團結一致便成了他們的致命弱點。

“明白的話就開始打掃教室吧。”

三人都沒動。

“快點!”

我一喝,三人才唰地一聲站起來,開始打掃。

我一臉滿足地提著椅子走到窗邊坐下,手肘撐在窗台上,無所事事地眺望著窗外的美景。

今天真是個叫人如沐春風的好日子。

“你將來肯定會成為學者的吧?真虧你能鎮得住那群熊孩子。”

“誒?”

我在廣場拿完小麥粉回家的路上,同路的一個大媽怯生生地向我搭訕道。

“你說的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

“是啊。他們都被喚作‘調換兒’。三人都是從別的地方移居到鎮上的,所以你應該對他們都不了解吧。不過,跟他們同鄉的人都知道,他們三個都是被妖精調包了的孩子。”(注:調換兒http://zh.wikipedia.org/wiki/%E8%AA%BF%E6%8F%9B%E5%85%92)

移民。

人口減少後,荒蕪了的村鎮剩下的人家只能舍棄故鄉,搬到附近的鎮上居住。這種情況雖然不頻繁,但長遠來看卻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特別是樟樹之里地理位置不錯,很適宜移居。這里水和食物供給充足,還有限額電量供應,最重要的是夠繁華。雖然國際社會成為久遠的傳說已經好多年了,但樟樹之里平日還是有不少外來者到訪。這現象在其他村鎮可是難得一見的。這也意味著,這片土地的人對外來者寬容同時又漠不關心。

回到鎮上之後,我有時候甚至會忘了外面的世界對外來者可沒這麼寬容。

“難道夫人你是他們的同鄉?”

等我回過神來提問時,大媽早就不見人影了。

我一個人佇立在通往鎮後的步行者專用小路上,耳邊仍回響著大媽離開時那籠罩在恐懼的陰影下的聲音。

如同詛咒一般。

孩子們都暫時老實下來了。我和ABC的關系也隔著師生這一道牆壁,如吃水線般保持著平衡。

不過,叛逆的萌芽還未完全摘除。

他們雖然是真的怕我了,但只要我稍漏空隙,他們還是會抓住機會鬧事。

我們所走的不是一道石橋,而是一條鋼絲,這從他們平日的態度就能看出些端倪。

蓄意裝出來的乖巧態度怎麼看都會感覺生硬。

現在的我可不會再吃派的攻擊了。

不論原因是什麼,至少ABC在面對我時,都會表現出微妙的慎重。

每周四天的課,而且只有上午。

但這一點都不輕松,最後我還是請Y過來幫忙了。不過即便在現在,那家伙只要稍有不慎,也還是會受到那三個孩子的熱情招待。

“雛鳥認親之後還真是麻煩啊。那幾個孩子都只服你,所以只有在你面前他們才會收斂一點。”

每次Y在事務所抱怨時,臉上基本都沾著派的碎塊。

“那是因為我德高望重吧。”

“這評價太過誇大了。不過,孩子們似乎就吃這一套。真是群單純的小鬼。”

“我們不也是那樣嗎?”

“……也是呢。”

Y抬頭仰望著天花板,大概是在追憶往昔吧。

第二天,我正要拉開教室的門時,突然感覺到了頭上有危險。

過往經驗形成的預感?

我後退一步拉開門,頓時就有一塊派掉了下來,面朝下地摔在了地板上。

黑板擦和派相比,我覺得派的性質稍微有點惡劣。

他們開始反擊了嗎?

我瞪著教室里的人,ABC三人見機關落空仍是一臉平靜,沒有絲毫沮喪。

“同學們早上好。”

我絕口不提惡作劇的事,笑容可掬地打了聲招呼。

“早上好。”

三人問好的聲音非常整齊。這副老實的態度和清脆的聲音讓我深刻地明白到,經過劣勢的序盤與優勢的中盤後,校園戰爭的終盤終于到來了。

補充一句,終盤戰似乎是一場洶湧的暗戰。

ABC的包圍網啟動——

“你挺擅長躲派的嘛。”

Y老師在事務所(老師辦公室)如此說道。

“是察覺危機的能力發達。”

我想這是多虧了妖精們對我的錘煉。

“那些派是故意做得那麼難吃的吧……”

“因為賞敵人好吃的派就沒意義了啊。”

“真想把他們全吊到樹上。”

“不能體罰。”

“吊起來不要緊吧。反正家長也不會再說什麼了吧?”

“這是我的原則。”

“老師把自己拉低到學生一個層次的話,覺得有失身份麼,哼。”

“你的破綻未免多了點。應該說是總在關鍵時刻出差錯。”

“就算你這麼說,”

Y用毛巾奮力地擦著沾在眼鏡上的派餅底,說道:

“我也不可能一直保持著警惕啊。”

即便如此,Y還是有對抗他們的辦法。

一開始她跟助手一樣上課五分鍾就被砸了一身的派,但現在情況已經有所改善,最多也就每隔幾天才吃一發派攻擊。

“啊,對了。穿上鎧甲上課吧。所長,這里的甲胄都是真家伙吧?”

祖父正把玩著一把亮閃閃的刀具,聞言很干脆地點了點頭。

“借給我。”

“這樣反而會被他們嘲笑的吧?”

全副武裝地去教室上課,大概只會讓他們三個看笑話。

“是嗎?”

“想一下你自己還是孩子時,作弄人的事吧。這不才幾年前的事嘛。”

Y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絲壞笑,點了點頭,說了句“確實如此”。

“被人捉弄心里好不爽啊。真想找人打他們一頓。”

“你這話說得真像個惡棍。在童話里,你就是狼。”

“那你就是一匹壞羊。”

“什麼意思?”

“反正就是最後被好人殺掉那一方。”

“我不就擅長躲派嘛,居然要被你說得這麼不堪。”

Y似乎把我這話當作不服輸的嘴硬了,一臉滿足地笑了起來。我看著Y的嘴角,隱約可以看到一條不像狼,反倒像蛇般分叉的舌頭在里頭晃動。這時我突然想到,狼又如何,最後還不是要吃掉善良的動物,然後被好人開膛破肚。我們天生就是當壞人的命。

“那你打算怎麼料理這三只小豬?”

“分別指導。”

聽這語氣,Y是准備逐個擊破。

“一個個叫出來談話嗎?”

我聳了聳肩,說道:

“他們肯定會起戒心,我不覺得你能如願。”

“別按字面意思理解啊。你說的我肯定也知道。”

“那你是什麼意思?”

“你沒感覺那三個人關系越來越差嗎?”

我深感意外,不禁在心中感慨,你也看得挺透徹的嘛。

本來以為她看事物只會流于表面,沒想到她居然還有如此纖細感性的一面。

我催她繼續往下講,她興致更高了,興奮地說個不停。

“他們之間的不和才是關鍵。八歲大的孩子最喜歡惡作劇了。三個喜歡惡作劇的孩子聚在一起跟你作對,頭疼的事肯定沒完沒了。因此,既然他們有矛盾,那我們就應該煽動他們之間的不和,把他們一個個孤立開來,破壞他們的團結,之後再逐一料理就行了!”

“這怎麼聽著像古代惡魔的發言。”

“我看准的突破口就是A討厭B。”

“哦,感覺挺敏銳的嘛。正是如此。”

“哼哼哼,沒錯吧,我很英明吧,才智出眾吧。”

“除此之外呢?”

“嗯,此外?”

哎,雖然有點眼光,但也不過如此嘛……

“你想想,你要離間他們,那你就必須得先摸清他們三人是如何看待彼此的。畢竟一旦有事,那三個孩子肯定會暫時休戰團結對外的。”

于是,我們出于純粹的好奇心(PTA推薦用語),決定對學生進行品行調查。

Y披著一件斗篷大衣,帶著布帽子,叼著一根煙斗(里面塞的其實是薄荷)出現在了碰頭的地方,那身打扮太好認了。

這多沒創意啊!

“你不也這樣。”

“……對不起。”

我穿了一套戲服。感覺好顯眼,太羞人了。

“那是什麼?”“仔細看,就是那個學者老師。”“啊……她啊。”“打扮真是獨特啊。”“那兩個穿得像男人一樣啊。”

嗯,果然出現奇怪的謠言了。

其實我打算給人的印象是一個怪爺爺帶著一個正常的孫女的……

“這真是顯眼啊。去換下衣服吧。”

“只要不被發現,換不換都不要緊。”

“話這麼說也沒錯。”

反正就算沒有今天這事,我也早已被視作怪人了。

“那就走吧。”

去偵查學生的品行。

首先去A家家訪。

他家就在一處用石牆圍了起來的廣闊牧場上。

牧場里養著一種名叫哈德威克的羊,這種羊在附近很常見。

A家一共三口人,A是獨子。因此他課余時間大都要在家里幫忙。

“什麼嘛,那家伙一點活都不干。”

A只是靠在柵欄上,遠遠地看著父母忙活。

“啊,他好像想幫忙。”

A走到父母身旁,做了個類似“我也來幫忙”的手勢。

可他的父母帶著僵硬的笑容回絕了他的好意。

“不用,不用,你去玩吧。”

A與父母爭持了幾分鍾後,無奈地回到柵欄邊上。

“……這是怎麼回事。”

“誰知道。不過……怎麼說呢,這親子關系似乎有點不正常。”

我無暇體味Y話中的含義,我現在更關心A那邊的情況。

“感覺他們彼此都很客氣啊。”

“父母就像在照看別人家寄養的孩子。”

“別人家的孩子……”

我腦海里想起了某天一個路過的大媽對我說過的詞,調換兒。

“看來他們家是發生了什麼事。”

“嗯嗯。”

接下來就是去B家,一座自帶花園的大豪宅。

“走近一看,還真是嚇人一跳啊。”

我們擅自潛入了庭院,結果被資產階級的奢華給鎮住了。

豪宅占地足有一點八公頃,以住宅的為中心,三個方向的庭院景色都各不相同。

站在南面的斜坡上,田園景色盡收眼底,東面是連綿不斷的金鏈花拱棚,西面則是一片矮樹籬笆圍成的迷宮。

菜園,小屋,鋪著草皮的小路,盛開的菜花,修剪成三角形的桂樹,景色層出不窮,每處都匠心獨運,令觀客百看不厭。

“沒幾代人的經營,可建造不出這樣的庭院。不愧是是地主世家。”

“即便沒有通貨,貧富差距也依舊存在啊。”

“簡直就像華茲華斯之庭。”

“那,那邊的就是華茲華斯之池。”

靠近亭子的地方建有一座小池。

“看吧,那邊……就連庫房都帶有風格!”

“華茲華斯風的庫房啊。”

“那邊有只貓!”

“華茲華斯風的貓!”

正當我們在庭院內暢玩時。

“找到了,我們先躲起來。”

“這庭院讓人不知不覺就重返童真了。真想生在這家啊。”

“這院子真不錯……”

“要營建這樣一個庭院,至少得花個百年吧。”

“這院子真美……”

我們逛著逛著就看到站在籬笆迷宮中的B,于是慌忙躲到附近的籬笆後。

“真是好閑情啊,居然在吹泡泡。”

“不過,看起來一點都不快樂。”

在一個人玩的時候,人通常都會忘記歡笑。

孩子一臉認真地玩耍的摸樣只會讓人覺得孤獨。

“……沒人陪他玩,好孤獨。”

“喂,我說過別帶入感情的吧。”

“你們是什麼人!”

這時,身後傳來一聲呼喝,把我們倆嚇了一跳。


“哦,家訪?真還真是敬業啊。”

這位比祖父年紀還要大上一截的老人是B的園丁。據說他家代代都在B家工作。大概因為一直從事體力工作,年邁的園丁身體依然健碩,但外表看起來卻沒有任何攻擊性,反倒給人一種質樸的感覺。

老園丁把我們請到亭子里喝茶,我們找了個借口順利地把非法入侵的事搪塞過去後,抓住機會向老園丁打聽起了B家的事。

“是啊,少爺從小就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玩。”

“剛才正好看到他一個人玩。”

“他從小就那樣。”

“看起來好寂寞。”

我抓住機會套話。

“……啊,不,這個啊、”

老園丁支支吾吾起來了。

“B沒有朋友,很寂寞吧?”

“是啊,他肯定很想要個朋友。”

Y也趕緊出言配合。

“……不是的,怎麼說呢,其實少爺喜歡一個人。”

唔,我想了下,換上別的問題。

“不過,好在他還有父母的關愛,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吧。”

“……誒?”

老園丁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們還經常來學校,熱心地和我討論孩子教育的問題。”

“啊,這樣啊……嗯,算是吧。”

老園丁回答得含糊其辭,繼而說道:

“老爺也很清楚少爺喜歡自己獨處。”

“他們要我對你家少爺放任不管,縱容,過度保護……不,說錯了,他們是提議說如果我能對你家少爺更溫柔點(PTA推薦用語)就好了。”

“……原來如此。”

這次老園丁露出了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也就是說——

“話說回來,你們是來見老爺的吧?”

老園丁問道。

還好他只是隨口一問,要是他認真起來可就不妙了。

“嗯嗯,本來是這樣打算的。不過現在也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這樣啊,正好今天老爺也不在家,只能請兩位下次再來了。”

“他們不在?”

“老爺他們去赴宴了。”

B的父母是鎮上的名流,應酬頗多。出席宴會,派對或去看表演幾乎每次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他們今天肯定也是出去應酬社交了。

“我說,他們就這樣把你家少爺丟一邊?”

我用肘子輕輕撞了Y一下,注意言辭啊。

不過,老園丁毫不在意Y的言辭。

“一直都是這樣的……”

老園丁疲憊地說道,然後站了起來,看來是要送客了。

最後是要去C的家。

聽說C家是農戶,但去到一看,我們都嚇了一跳。

街道上一棟棟簡樸的小別墅鱗次櫛比,石板小道縱橫交錯。這里家家戶戶都帶有用木柵欄圍起的小院,每個院子都修整得頗具創意,讓人感覺仿佛置身于童話世界,甚得我心。

在這條童話般的街道上,只有C一家髒亂得像垃圾堆。

“啊,髒死了。”

“相當的髒。”

明明C家的房子跟周圍的一樣,可院子里的卻不見一朵鮮花,只有成堆的生鏽廢鐵和鼓脹的垃圾袋。

“看這院子就能猜到她家里是怎麼樣了。”

Y厭惡似地說道。

“大概是在農忙,沒時間處理吧……?”

“再怎麼是忙,這也太過分了吧。”

我們正站在院子旁討論著,這時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垃圾屋里走了出來。

“是C的媽媽,快躲起來。”

由于已經有過經驗,所以這次我們不慌不忙地藏身到了建築背面。

C媽媽手里拿著個酒瓶子,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看來是喝醉了。

“她家男人啊,在外面養有女人,離家出走了,嘻嘻嘻。”

一個不認識的八卦大媽出現在了身後。

“阿姨,再詳細點。”

Y毫不膽怯地上前詢問。

大媽聞言雙眼一睜,仿佛她等的就是這句話。

“嘻嘻嘻,她家男人花心得很,丟下老婆出去找女人了!”

“這不一點新情報都沒有麼。”

仔細一看,那大媽手里也拿著一個扁酒壺。

“這村里的人都是酒鬼嗎?”

“看來是的。”

“這樣啊。”

“一點都不童話。”

“先不說這個,難道就沒有更多的情報嗎?她家男人說的是那個教育狂爸爸?那樣的人會丟下孩子出去鬼混?”

“你們有所不知,他是那孩子的第四個,還是第五個爸爸。在那家里這種事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大媽喝了口酒,笑了起來。

“她家被詛咒了。咒具說不准就混在那堆垃圾里。”

“所以院子才會這麼亂嗎?”

“那一看就是不干家務吧。”

“阿姨,那家還有個女兒是吧?”

“是啊。她大概是受不了那對父母吧,前不久離家出走了,隨便找了棟空房子住下了。”

那C現在是獨居?

“就我所見,那女人找的全都是些不檢點的男人。居然還有這種女人,還真是沒救了。嘻嘻嘻。”

大媽嬉笑著走開了。

留下我和Y面面相覷。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也就是說……”

雖然三家的情況各不相同……但總的來說就是,

“放棄撫養孩子?”

還有其他原因導致八歲的孩童學壞嗎?

“這該怎麼辦?”

“這是個問題。”

我無精打采地回了Y一句。

我們走在夕陽染紅的砂石路上,心不在焉地朝事務所走去。

我走起路來也是有氣無力的,大概是因為事情還沒解決讓我耿耿于懷吧。

即便調查了孩子們的家庭情況,也改善不了任何現狀。

這三家人應該屬于輕度放棄撫養。

因此,孩子們才會在情操方面出問題。

“在某種意義上,這也算不得什麼嚴重的問題……”

“我們也沒法輕易介入,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

Y雙手枕在腦後,事不關已似地說道。

在如今這時代,不少人都過著單調的生活。

老師也不過是我們的副業罷了。

讓兒童健康成長並不是我們的主要研究問題。

“可是,為什麼放棄撫養的家長會為了孩子的事幾次三番跑到學校里大鬧?”

“我也完全搞不懂。”

這也算是他們的家務事吧。

“該怎麼辦啊。”

要是這三個孩子都跟妖精扯上關系的話,事情就簡單了。

“看來只能按原定計劃行動了吧?”

“嗯,本來是這樣打算的。”

三個熊孩子湊到一起只會鬧翻天,于是只能離間他們的關系,破壞他們的團結,至少讓他們變得聽話一點。這就是我們原本的計劃。

“可我覺得用這種手段對付幾個生在問題家庭的孩子太不像樣了。”

感覺我們的做法比他們父母提出種種不合理要求要的行為還要殘忍。

“……換而言之,要是能讓他們各自為政就沒必要離間了。”

“正因為做不到,所以才會有這個作戰計劃。”

“也是呢。繼續作戰吧。”

“可以是可以,但怎麼做?”

“基本上按原計劃進行。不過,我們在觀察一下那三個孩子吧。到時候再決定是否要更改作戰。”

也就是說保留意見,暫且觀察。

無法釋然的時候最好還是先靜下心來做自己能做的事。

“……遵命,BOSS。”

“吵死了,你個小四眼!關你毛事啊!”

“丑八怪別用你那髒手摸我,把我衣服都弄髒了。”

“你個單細胞笨蛋閉嘴!我要開反省大會!”

“你們幾個,現在給我翻開課本第二十四頁!”

他們三個吵架時老師雖然不會受到波及,但課也沒法上了。

“……啊,累死了。”

白忙活了一上午,拖著疲憊之軀回到事務所後還不得不完成調停官的本職工作,令人喘不過氣的高壓讓我徹底麻木了。

我大概就是因此才會露出一副疲憊不堪的表情。

我的腦袋已經一片漿糊了,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正半張著嘴,仿佛解脫了一樣。解脫之後肉體會怎樣?能一起帶走嗎?還是說會留在現世,被別的什麼東西(大概是非人類)占據,繼續過著平淡的日常生活?這麼說來,妖精好像能毫無阻礙地進入物質內部,但實際真的如肉眼所見那樣嗎,或者那只是把現象置換成我們能夠認知的表現?不,我本就不該認為我們能正確地認知妖精引發的現象本身……這一酷似真理的結論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我在疲勞時就淨會胡思亂想。不過,這種思考通常都不會在腦海中留下印象。

……我剛才在想什麼來著?

助手一臉擔心地端著紅茶走了過來。

“謝謝,我沒事,只是疲于思考學生們的人際關系罷了。”

這時候,我是不是該慶幸那不是自己的人際關系。

這也算是老師特有的煩惱吧。當然,我只會去煩惱教師職責范圍內的事,該監護人去煩惱的事我可沒打算多管。但這兩者間的界線太模糊了,一思考起來就想睡覺,讓我很無奈。

“……”

助手戰戰兢兢遞了本素描本(這是第幾十本了?)給我。

“誒?給我看的?”

我翻開最新的那一頁,只見上面寫著一則令我驚訝的情報。

J NEWS

“A喜歡C。”

“誒,真的假的?”

我一下子睡意全無。

“原來這樣啊,我都沒注意到。”

站在我身後的Y愣愣地嘀咕了一聲。

“你來了啊。”

“剛到……我們先理清一下狀況吧。”

Y在素描紙的空白處寫上了A和C兩個字母,然後在兩者間加了個箭頭,再附上文字說明。

A→(喜歡)→B

“唔……不過,這消息當真?”

“仔細一想,似乎有這樣的跡象。”

“真虧你能注意到……”

明明助手跟孩子接觸的時間連我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估計是他對這種事出奇地敏銳吧。

……我突然感覺一陣焦慮,就像被什麼來曆不明的東西追趕一樣,慌忙將精神集中到眼前的素描本上。

“A好像確實很少罵C……或許真的是這樣。”

“有時他還會為了掩飾害羞而沖C大喝。越來越可疑了啊。”

我問助手還有沒有注意到其他的事。

助手猶豫了一下之後,毫無自信地在素描紙上加了一條新關系線。

C→(大概喜歡)→B

我和Y不禁同時發出驚呼:“really?!”

“誒,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A喜歡的C喜歡B吧?”

“怎麼會有如此殘酷的事!這不成了單向車道麼!”

“冷靜點。你想想,C有說過要B開反省大會嗎?”

我整個人如遭電擊。

“……一次都沒有。”

我們三人無言地盯著素描本。

助手翻開新的一頁,寫上整理過後的關系。

A→(喜歡)→C→(喜歡)→B

“其實啊,我也注意到了一件事。”

Y一臉為難地開口說道。

“關于這件事的?”

“我也不知道,我腦子有點亂,無法自己判斷。我先寫下來吧。”

Y拿起馬克筆,在單向車道關系圖上畫了個反方向的箭頭,即:

C→(討厭)→A

“唔。”

Y一寫出來,我也覺得是這麼一回事。

“還有一點。”

B→(討厭)→C

“唔。”

仔細一想,在反省大會上C總是找A或我的茬。

告發喜歡的人嗎?

這太不合常理了。至少我和她之間還沒構築起任何的信任關系。最後,我的結論是,她只是在故意惹自己討厭的人不快罷了。

“其實,還有一點,這是最後一點了。”

A→(討厭)→B

“確實如此。”

“不過,這也算是盲點了吧?”

助手看透了他們之間的愛慕關系,而Y則看穿了他們之間的厭惡關系。

感覺這樣根本就沒有如實地反應出人性。

我整理了一下新情報,以ABC三個字母為頂點,相互間用箭頭相連,構成一個三角形。

這福圖看起來應該更直觀,具體關系就是這個樣子(請務必自己畫出來看一下,那樣更顯淺易懂)。

箭頭方向“討厭”

A←C←B←A(三角循環)

箭頭方向“喜歡”

A→C→B

“基本都是被喜歡的人討厭啊。”

Y說道。

這無情的人際關系大概給助手帶來了不小的沖擊,他看後露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

“……我們吃午飯吧。”

“我說,難道A是在妒忌B?”

我好不容易做出來的三文治Y碰都沒碰,她一直就盯著素描本看,然後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誒?你是說因為C喜歡B?”

“沒錯,沒錯。”

確實,男生(A)一旦得知自己喜歡的女生(C)喜歡的不是自己,而是別的男生(B),很容易就會對那個男生(B)產生敵意。這是極其常見的妒忌產生過程。

“這觀點挺有趣的嘛。”

我們明明只有三個人,居然能發掘出如此多的觀點。

“這麼一來,C討厭A也不無道理了。”

Y拿起一塊三文治,正要往嘴里送,卻突然停了下來,如此說道。

“不過,C單純只是討厭粗魯的男孩子這一解釋也說得通。要分辨出哪些推測是真的,哪些推測是臆測還真是困難啊。……話說,你這是怎麼了,還不吃?”

Y陷入了沉思?

隨後,她無視了我的提問,神色冷靜地說道:

“……今天再去偵查一下吧。”

“那,要調查誰?”

A,Y果斷地說道。

雖然已經放學很長一段時間了,可A似乎還留在文化中心內。

我有時會看到A放學後仍留在中心內,拿出一塊家里帶來的抹著花生醬的派草草吃掉,然後在中心內四處晃蕩。

反正中心有八成房間都無人使用,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所以我也沒去管他。但另外的兩人也漸漸露出了留校的苗頭,總的來說,就是不想馬上回家。

A逐一探索起中心內的空房間,時而窺探一下房間內的管道,時而把玩一下丟在房間里的破爛。

“發現A了。那,接下來?”

“等。今天B和C都留在了中心里。讓他們自由行動或許會發生碰撞。”

碰撞馬上就發生了。

探險中的A和C在拐角處撞了個滿懷。

“呀!”

C嘴里叼著一塊派,一撞之下派抹著橘子醬那面朝下掉到了地上。

“抱,抱歉。你也留下來了啊……我也是,我在探險……”

“……”

C冷冷地看了眼掉在地上的派,然後看向A。

“我在那邊,發現了一件挺好玩的東西——”

A話剛說到一半,肚子就吃了C的一拳。

他發出一聲呻吟蹲到了地上。

C瞥了眼被自己一拳打趴的同學,氣沖沖地離開了。

“……小孩子這種生物還真是殘忍啊。雖然我早就體會過了。”

“……這點小打小鬧不就相當于趕走臉上的蟲子麼。雖然我也早就見識過了。”

這就是早已體驗過人性陰暗的我們的感想。

好戲看完,我正要上前關心一下受傷的A,Y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剛才那也是妒忌吧。”

“啊?”

“我還想再看一場好戲。”

“你是說還沒輪到我們出場?”

Y無言地點了點頭。我只好無奈地重新躲到暗處,不過我感覺Y想看的場面肯定不是我所樂見的。

蹲在地上的A站了起來,捂著肚子踉踉蹌蹌地走開了。明明只是一個八歲大的孩子,卻滿臉的愁容,看來這事對他打擊不小。

“……好可憐。”

“我說過不要帶入感情的吧?再忍一下吧。”

“你想讓他和B見面吧?”

“哦,你發現了?注意到了?”

“算是吧。”

在那副三角關系圖中,箭頭順時針方向是喜歡,逆時針方向是討厭,空白的地方只有一處,而且Y還表現得這麼興奮,很容易就能猜到。

十分鍾不到,身心俱傷的A遭遇了同樣在四處探索的B。

“怎麼了,你也留下來了啊……”

“衣服,好髒。”

“啊……剛剛摔了一下。”

B走到A身邊,幫他拍落身上的灰塵。

“不用了,別碰我。”

“沒必要這麼討厭我吧。”

“我就是討厭你怎麼了。”

“……”

可以明顯看到B眼中燃起了一股黑暗的感情。

他繼續默默地幫A拍掉身上的灰塵,A再次拒絕,B不禁跟他較起勁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兩人一陣你推我搡後,體格占優的B將A按在了牆上。

Y拿出筆記本奮筆疾書起來。

“你在記錄些什麼?”

“有些東西要記一下。”

“不過,身為老師我們理應出面阻止吧。”

“不要管他們,最好一直看下去。”

“看兩個八歲的孩子打到最後?!”

“反正我們倆都等了十分鍾了。身為老師就應該一直看到底,看看會發生些什麼吧。”

“可A不願意啊!”

“異性戀者會有所抗拒很正常。”

這人已經沒救了。

另一邊,局勢已危急萬分,兩個少年幾乎臉貼著臉,一言不發地互相瞪著對方,隨時可能爆發。

“放開我,惡心死了。”

A的聲音有氣無力的,仿佛已經放棄了。

B緊緊地抓著A的雙手,憤怒和羞恥兩種表情在他臉上來回變換,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時該怎麼辦。他內心掙紮了一陣之後——現在可不是站在一邊解說的時候。

“啊,慢著!”

我無視Y的勸止,從牆角跑了出去。

“你們倆——給我住手!我們學校絕不認可不純潔的同性交往!”

A和B嚇了一跳,看向我這邊。

就在這時。

他們身邊突然刮起一陣風,把我吹向後方。

“誒?!”

我雙腳離地,身體輕飄飄地向後飛去。

身體的無重力狀態只持續了一瞬間,隨後就自然地往下掉,我的雙腳再次踏在地面上。Y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扯到後面。

我們倆躲過風壓,藏在了拐角處。

“這,這是怎麼回事?”

“或許是童話性的事態。”

“不是事故?”

“是事態。”

會對公眾造成傷害的事件稱之為事故,情況沒有事故嚴重,有辦法應對的麻煩稱之為事態,這就是事故和事態的區別。大人通常會拒絕承認事件是事故,並堅稱其為事態,以回避責任。這可不能教給八歲的孩子。

看不見的壓力在走廊上卷起一道沙塵龍卷。

B捏住眼鏡的中梁,輕輕地撚了撚,風壓頓時就加強了。

“那副眼鏡有古怪。”

“A那小子也有點不對勁。”

A面無表情地拿著遙控器對著我們。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今天的感覺不錯嘛。”

A按下開關。

附近的牆壁毫無預兆地出現龜裂,如同爆炸般崩塌。

碎片馬上就被突然刮起的暴風卷起,吹得人睜不開眼。

“撤退!撤退!”

“明白……”

我們慌忙沿來路撤退,暫且離開中心。

看來兩個少年沒有追來。

“要是他們飛著追來怎麼辦?”

“……搞不好會被欺負得很慘吧。”

我的語氣就像在詛咒自己的失策一樣。

無限接近盤問的單獨會談 A的父親。

“以前A君身邊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嗎?”

A的父親聽到我的問題後,反射性地移開了視線。

“有過吧?”

“……沒有這樣的事。”

“哪樣的事?”

“奇怪的事。”

“真的沒有?憑空移動物體,破壞物體之類的事沒發生過?”

“……沒有。”

“A君平時在家里是怎樣的?雖然之前問你時,你說想希望我們不要管他。”

“怎樣……放任自由吧。”

“你們身為父母應該要照顧他的起居飲食吧。”

“我們家都是自己做飯給自己吃的。他也會做東西吃,手藝還不錯。”

“午飯就吃個花生醬三文治也太沒營養了吧?”

“所以我之前才拜托你給他做午飯啊!”

“啊,原來如此。”

“問完了吧。我們也有工作……很忙的。”

“忙的話讓兒子幫忙不就好了。”

“不,這可不行。”

“為什麼?”

“……”

“……他總是貼身帶著一個遙控器,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帶在身上的?”

“不,不知道。”

“小時候嗎?”

“沒錯,在他連話都不會講的時候。”

“那你還說不知道,騙人。”

“……”

“你們一家是在三年前搬到鎮上的吧?”

“……是的。”

“A君身邊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

“都說了沒有!”

我把電燈燈光打到A君父親的臉上。

“好晃眼,快住手……”

“難道你在害怕你兒子?所以才對他放任不管?”

“沒這回事!這種事怎麼……”

“即便在學校你也不想他受到刺激。所以才會來學校鬧,要老師聽你兒子的話。”

“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沒這回事。”

A君父親抱著腦袋如夢囈般不停地叨念著。

“奇怪的事……一件都沒有……”

無限接近審問的單獨會談 B的母親

“誒?眼鏡?誒誒,他是戴著眼鏡啊……眼鏡怎麼了?”

“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戴眼鏡的?”

“他是個奇怪的孩子,那副眼鏡他從小就戴著,一直不離身。”

“怎麼個奇怪法?”

“他醒著的時候會一直哭鬧個不停。”

“一直?”

“嗯嗯,一直鬧到哭累了睡著。醒來之後又接著鬧。”

“那還真夠嗆的。那他是從什麼時候變乖的?”

“正好是戴了眼鏡之後。”

“一戴上眼鏡就變乖了?”

“……是啊。戴上之後就不鬧了。”

“有找專家談過嗎?”

“專家是指?”

“嗯,例如精神醫學方面的專家,心理咨詢師之類的。”

“沒有!我家孩子正常得很!才不需要什麼心理輔導……”

“你自豪的兒子的經曆有沒有傷害到你?”

“沒有,怎麼會……”

“平時是你親自教導他的嗎?”

“沒,都是交給家里人。”

“園丁或管家?”

“確實是交給他們倆。”

“不過,夫人你接受過心理咨詢吧。”

“什麼時候的事?”

“記錄說是四年前哦,內容是育兒資訊。”

“調停官居然連這種事也調查……”

“我們有權限調查,畢竟我們這部門的職責就是全權負責各種雜事。”

我臉上泛起了一抹淺笑,繼續說道:

“你似乎放棄教育孩子了。”

“……有是有這回事。但我只是不習慣教孩子,有點累罷了……”

“就是說,因為自己的孩子與眾不同,所以給你造成了壓力?”

“確實如此。”

“為什麼不敢把你自豪的兒子帶出去見人?”

“誒?”

“派對,聚會之類的活動你都沒帶他去。”

“因為那些地方不適合帶孩子去。”

“可我聽說他剛出生的時候,你經常帶他四處出席活動?”

無限接近審問的單獨會談 C的前任父親

“我想問一下你女兒的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啊,畢竟她是由我老婆負責帶的。”

“你會為了不熟悉的女兒來學校鬧?”

“唔,我老婆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那樣我也不好袖手旁觀。再說,那孩子一旦被惹毛了……怎麼說呢,就會鬧得很凶。”

“鬧?”

“會很暴力。”

“破壞東西?”

“嗯,對,就是破壞。鬧得很凶。”

“鬧的時候,她的手一碰東西就會壞掉?”

“……”

“那,你女兒身邊有沒試過有什麼東西突然壞掉……”

“沒有,沒有。”

“她總是帶著一只布偶,你知道嗎?”

“好像一直隨身帶著,不過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女兒”

“前女兒。”

“你前女兒為什麼要獨居?”

“這是我老婆決定的事。理由我也不知道。”

“雖說她就住在家附近,可一般家庭都不會讓八歲的孩子獨自在外生活的吧?”

“那孩子的事確實挺棘手的。”

“棘手的理由是……”

“都說了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而且她似乎也不認我這個父親,我們倆根本就沒有交集。”

“可是,居然讓一個八歲的孩子獨居。”

“我們又不是完全不給她任何幫助,平時還會給她做飯。而且如今,獨居孩子也不少。畢竟樟樹之里是個非常富裕的地方。”

“確實如此。”

“……真的是,一個人啊。”

毛毯依賴症是指患者身邊若沒有毛毯之類從小使用的特定物品,精神就會變得不穩定的精神病。有些人長大後仍離不開自幼使用,帶有自己氣味的毛毯,若是沒有那毛毯就會連覺都睡不了。嚴重的甚至毛毯碎成布條仍舍不得丟,執念可謂相當強烈。

我試著憑自己學到的一點皮毛知識解說了一下。

除毛毯外,也有很多患者執著于毛巾,戴著身上的飾品,布偶,玩具等物品。

遙控器,裝飾眼鏡,布偶都有可能是他們的執著之物吧?

在暮色彌漫的歸途上,我遭到了襲擊。

在進行單獨會談時我就感覺到有奇怪的動靜。

我走在大街上時,周圍人來人往,對方還不敢有什麼舉動。但等我快走進小巷時,周圍開始沒人了,粘稠的空氣就開始纏著我不放。

我下意識地一個沖刺,跑到了大樹的後面。

對方也看出了我的狼狽,幾乎同時某樣物體啪地一聲撞到了樹干的另一側上。

破碎的紅黑色物體掉落到了地上,那是腐爛的西紅柿。

襲擊持續了一陣子。

在周圍沒有任何建築的情況下,突然有花盆從天而降,或是有椅子跳著撲了過來,又或者是被小龍卷追著滿街跑。

類似的襲擊一波接一波。不過因為這些襲擊都挺好應付的,所以我別說受傷,就連汙漬都沒沾上半點。我跟妖精的交道可不是白打的,雖然我想用這話來嚇住對方,但妖精的事決不能讓那幾個孩子知道。

那幾個孩子無疑就是凶手。

他們能搞出這種惡作劇,若不是超能力者的話,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他們生活在我們的世界的背面。

“大家早上好。”

“老師早上好。”

今天他們三個都一如既往。

授課進行得很順利,安靜令人感覺毛骨悚然。

“今天就講到這兒,回家時記得小心點。”

“老師再見。”

直到說再見,三人都表現得很安分。他們背起放著文具的袋子,魚貫走出教室,那樣子讓人不禁聯想到葬禮的隊列。

“今天什麼都沒發生?”

我回到事務所後,Y興趣盎然地問道。

“嗯,他們什麼都沒做。”

雖然我姑且帶上了護身符。

“孩子就是孩子,看來是玩膩了。”

“真有那麼簡單就好了。”

“于是,該怎麼辦?”

“你指哪方面?”

“他們父母放棄撫養的事。身為老師該不該插手。”

“我可沒權管學習以外的事。”

“新制度的建立都是源于不滿。畢竟零件老是發生摩擦的話,機器也沒法正常運作。”

“人生是他們的,我們多說也無益,雖然覺得他們很可憐,可我還是不打算插手。”

“他們父母的行為算是惡性虐待了吧?”

“嗯嗯。”

“那我們出手干預有何不可?自己想做就做,不要顧慮太多。雖然不知道現在是多少世紀,可這不正是我們這時代的做法嗎?”

Y如今仍保持著學生時代特立獨行的作風。這番發言很有她的風格,我也深有同感。

父母放棄撫養,失去父母的孩子自生自滅,這在別的時代或許是很嚴重的問題,但在現代這種不幸的現象並不罕見,人們最多只會冷漠地感慨一句“……啊……挺可憐的吧?”。

即便沒有父母,孩子依舊能長大成人,就像我。

或許這樣的孩子性格會有點扭曲,就像我。

但我想,這又有何不妥。

我們這些孩子並不是自私自利,我們只是喜歡優先采取任性,以自我為中心,迎合自己喜好的行動罷了。

這就是喜歡正中心(PTA推薦用語)的精神。

孩子如果不受到過度保護,會更快學會自立。

“于是,今天就到這兒吧。”

“咦,午飯呢?”

“今天沒做。何況今天又沒職員會議,你就自己做吧。”

“你不挺喜歡下廚的麼,雖然味道不咋滴。”

我齜牙咧嘴地把那個餓狼女人趕走了。

今天爺爺不在,助手也休息……

于是,現在文化中心內就只剩我和ABC三人。

我的直覺已經向我風云告急了。

文化中心現在基本處于被調停官事務所占據的狀態,此外還有不少房間與過道未被使用。

我經過一番深思後,走到了最上層,感覺這樣能減少傷害。

小孩子是種很記仇的生物。

有人會說,體諒學生不正是老師的職責麼。

我知道有危險,身上也帶了護身符。不過,我希望盡可能不動用護身符就把事情解決。

走廊上沒有照明,即便在中午也是昏昏暗暗的。

“老師。”

我正走在走廊上,突然一道嬌小的身影擋在了我的前方。那是小孩子……比孩子更小的布偶。

我正要撿起來時,忽有所感。

這是個陷阱。

大概一撿起來就會有蟲子,髒東西之類的玩意兒彈出來或爆出來……或者是性質更為惡劣的惡作劇。

對付像炸彈一樣的危險品最好的辦法就是這樣。

“踢開!”

布偶朝著走廊前方一滑而去,猛地撞上盡頭的牆壁,破裂開來,里面的東西四處飛散。

伴隨著耀眼的閃光,無數爆炸聲響起。

看來那些令人在意的填充物是西洋爆竹。

我忽地聽到連聲轟鳴中夾雜著一聲稚嫩的驚叫。

“C,授課有聽不懂的地方嗎?”

等一切都安靜下來後,C一臉憤然地走了出來。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

C是真的怒了。

不僅C出現了,我的退路似乎也被A和B擋住了。

他們只有在對付共同的敵人時才會團結一致,真是一群難纏的小鬼。

“你們三個一起找老師有什麼事嗎?”

“我們不認可你是老師。”

B冷冷地說道。

“聽說老師你去找家長打聽我們的事了?”

A的態度也與平時不一樣,語氣相當冷淡。

“老師不應該站在學生那邊的嗎?而你卻一點都不溫柔,也不為我們考慮。”

“因為我不是個古板的老師。約束太多我會很煩惱的。”

“為什麼?”

C一臉不甘地咬著嘴唇,問道。

“因為我不得不插手你們的家事。”

“我聽不懂啊老師。”

“現在的我啊,將不再受責任的束縛。我成不了真正的老師。所以我無法體諒你們。對不起。”

“……以前我在舊書上看到過對學校的描述,本來還對學校有點小期待,心想在家每天都過得那麼無聊,要是去學校的話,應該能碰上一些有趣的事吧。”

B直言道。

“可是,學校里卻什麼都沒有。”

A也跟著附和,毫無感情起伏地冷聲說道:

“什麼都沒有。”

隨後C也跟著附和。

三人仿佛同步了一樣,只要有一個人表現出強烈的感情,另外兩人也會跟著產生共鳴。

“我說老師,我活了八年都搞不懂啊。”

“不懂什麼?”

“我搞不懂啊!這種生活算個什麼啊!”

在C的情緒變得激昂的同時,牆壁也出現了龜裂。

“……啊,糟了。”

若是三人的力量與妖精的誕生是同源的話,應該不會出現人員死亡這種狀況。可看如今這情況,我必須要對結論做出檢討,他們的力量有可能置人于死地。

“我說,你先冷靜一下。這棟建築已經老化了,不要太過亂來。”

“老師,你總是這樣……”

A看到我這副不作為的態度,焦躁地嘀咕了一句。他話音未落。龜裂就向四周擴散了,最後連天花板都開始有小碎片掉落。

“你們啊,好歹考慮一下時代吧。現在人類已經隱退了啊。那種類似情操教育的……”

“我管它那麼多!”

B大吼了起來。

“我管它衰退不衰退!我們還是小孩子啊!我們今後還有很長一段人生,別說得像一切都結束了似的!”

建築劇烈地晃動了一下,緊接著我們腳下的地板就崩塌了。

B喊的應該也是其他兩人的心聲。三人同時發力爆發出的馬力恐怕都能掀動一棟小房子了。幸好文化中心是棟大樓才免于被掀翻。但這波力量爆發也引發了不小的地震,連大樓地板都被震塌了。雖然天花板還沒掉落,但也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吟,整棟大樓都在嘎嘎作響。

啊,這太危險了。

我迅速地把眼前的情景歸類到奇幻的范疇,拿出了護身符。

“我已經受夠了!”

“好想回去,回歸過去!”

“是啊。反正活著也沒什麼樂趣。”

三人的聲音在大樓內響徹。

在大樓發出的不和諧轟鳴達到最高潮時,我眼前的一切與聲音都消失了,整個人都置身于黑暗之中。

我既沒昏迷,也非臨終彌留,下一秒我便站在了微暗的薄霧之中。

孤身一人。

聽不到任何聲音。

“啊,這是……”

雖說我也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詭異的狀況,但沒能成功回避事態還是令我羞愧難當。在這次事件中,我可謂是誤判連連。

……感覺冷靜不下來啊。

我決定先從理清狀況著手。

明明剛才還在大樓上層,為何會突然一個人身處霧中。

我想到了一種可能性:這是他們的超能力衍生的副作用。在最後那瞬間,他們三人精神完全同步了,相互共鳴的精神力足以引發奇跡。

我回頭看向身後,看到了一小束光,就如同身處冗長的隧道中時那樣。

那里肯定是現實世界。

我感覺只要走到光那邊,就能回到原來的地方。畢竟我置身這里後身體連一厘米都沒移動過。

不過我有點在意剛才還我在一起的那三個臭小鬼。

我可不認為他們還留在現實中。

因為他們正全力逃避現實。

前方大霧彌漫。

往前走或許會迷失回去的路。既然這事與妖精無關,那就是正兒八經的奇怪現象了,安全自然也不會有保障。

我處在明哲保身與倫理道德的夾縫間,內心幾經掙紮後,我狠狠地往前踏了一步。

我在霧中走了一會兒後,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我在這里走動時,肉體應該也在重重霧霾相隔的現實世界中移動著。

這里之所以會顯得昏暗,也是因為大樓內光線不足。

順著感覺走了一會兒,周圍突然變亮,我明白自己走到室外了。

我感覺自己走上了平日上班時走的路。在熟悉的大樹所在的位置上有一件未曾見過的東西。那是幾道模糊的線條構成的信筆塗鴉,粗糙得仿佛出自幼兒之手。那東西高到我只能抬頭仰望,而且還晃來晃去,看起來很可怕。

現實世界的物體在濃霧世界看來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我感覺只要自己一靠近,那東西就會像海洋中的捕食生物那樣瞬間把我咬住。于是我選擇了遠遠地繞過那東西。

“喂,你們幾個臭小鬼!”

聲音中似乎有幾個音素失效了,只能聽到一串莫名其妙的連音,聽起來就像聲音倒放一樣。

我走著走著,又碰到了一件叫人吃驚的東西。

那東西看起來像一個直立起來的幾何學模型,規律地蠕動著朝我走來。

從大小來看,應該是人類。那家伙身體如同電流曲線圖般蠕動著從我身旁經過,仿佛在向我宣告這就是人類的本質,讓我感覺脊背一陣發涼,心中湧起一股不安。

“請問。”

我試著打了聲招呼。

我口中發出的依舊是明顯不像人話的聲音,感覺這都快稱得上是震動現象了。

電流曲線圖先生應聲止步。

“你好。”

對方發出一道同樣不似人話的聲音後,刷地滑到了我對面。問候完成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里既有天空也有大地,既有光也有暗,樹木成了亂糟糟的線條,人成了蠕動的幾何學模型,說的話不似人語,萬物都籠罩在霧中。

我的手也變得面目全非,仿佛是用細線反複臨摹畫出來的一樣。

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粗糙,缺乏情報,貧瘠得就像舞台的後台。

若躲在後台觀看,一場華麗的大戲也會變得慘不忍睹。

自己無疑正走在現世之中。

這一發現給我帶來了勇氣,我繼續邁步向前。

我走到自家附近,走到中央廣場,穿過住宅街,途中還和幾個電流曲線圖擦肩而過。

三個孩子就在前方。

為什麼我看得出來?因為只有他們仍保持著原來的身姿。

雖然他們的身形縮小了,構成身體的線條也少了,但他們肯定就是ABC三人。

或許我的直覺是正確的,這個世界的情報比現實世界要少。

“等一下!”

三張只由圓圈和線條構成的臉看向我這邊。

大概是因為面部輪廓線條雜亂,他們的表情看起來就像丟了魂似的。

我在正要追上他們時,突然撞上了一睹看不見的牆壁。

“誒,這是什麼?”

危險!前方,會消解。

這是警告告示。

“這,語氣……不是妖精嗎?”

妖精的勢力居然還延伸到了這個世界。

“可是,解消是什麼意思?”

xiaojie,消解。線索消散,意圖也將變得不明。我總是朝不好的方向想象,這肯定是職業病吧?總之,前方沒有妖精,即便是妖精也肯定不想來這種詭異的地方。

“快回來!怎麼能因那麼一點小挫折就心灰意冷呢!”

住宅街的前方應該是丘陵地帶。而丘陵的前方則是無人居住的群山與森林。

以告示牌為界,前方橫亙著一道看不見的牆壁,因此我無法越雷池半步。

“為什麼?”

就在我張皇失措之時,三人似乎對我失去了興趣。

他們轉過身,走向無人區。

“……本來不打算動用這東西的。”

那幾個未成年的小孩子需要大人的呵護,雖然我還是個不稱職的老師,但在這種時候我必須給予他們的保護,哪怕是過度保護。

我從胸口拽出一只裝著護身護的小袋子,拉開袋口把里面的東西倒出來。一只黑匣子滾落到手掌上,觸感跟在現實世界時一模一樣。

“妖精先生救我!把你們的秘密小道具借我!”

我吟唱起廢人常用的咒語。

“啊,是。”

一只妖精咻地一下從黑匣子里鑽了出來。

妖精掉落到地上,然後像沒事似地站了起來。

不愧是站在地球頂尖的存在,即便身處異世界也依舊完好地保持著原來的形貌。

“咦?其他妖精呢?”

“睡了吧?”

溝通也沒問題,真是了不起。

“妖精先生,快看那塊告示牌!”

“嗯!”

“我想去對面。”

“……”

妖精平時的表情就像帶了一副只有眼睛不笑的笑臉面具,給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但此時它的臉卻變成了真正的面無表情。

“人類小姐會有危險哦?”

“我必須要把那三個孩子帶回來!”

我指著已經走遠的ABC三人說道。

“三只小人類……”

“三個。”

妖精憑空地從空間中取出一副雙筒望遠鏡,觀察了一下告示牌的後方。

“大概已經全部消解了吧?”

“呀!這可不行!”

“可情況就是這樣。”

妖精啪地將望遠鏡放到了告示牌後面,望遠鏡頓時就如抽象畫般失去了清晰的輪廓,最後變成模糊的塗鴉,滾落在地上。

“受影響最嚴重的是視力。”

“你是把自己的視力附到望遠鏡上了麼。”

我們人類可不是戰斗民族(笑)。

“如你所見,前方很危險。”

“危險也不管那麼多了,妖精先生能想想辦法嗎?”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

妖精把黑匣子高舉過頂。

“一粒十萬光年。”

“你說吃下去?你要我把這吃下去?”

太可怕了,叫人不敢想象。

“給想獲得超高性能的你!”

“沒有副作用?有副作用的吧?”

“……再也變不回人類?”

“我會變成什麼啊?!”

“神?”

“畢竟是幾百只妖精……或許真的會成神。”

“人類小姐的欺凌能量和我們的力量會互相融合。”

“那會釀成宇宙大危機的吧。”

我決定拒絕。

“我想保持人類的人體去那邊。啊,不快點就要來不及了!”

“那就用計時器的方式吧。”

妖精一躍而起,在空中一個翻身,把黑匣子摁到我的額頭上。黑匣子變成如同透鏡一樣的物體,牢牢地吸附在了額頭上。

“啊,變回原樣了。”

“這就是能量。”

雖然搞不懂原理,但妖精真的是非常厲害。

“人類小姐可以保持三分鍾的原本形態。”

“超過三分鍾呢?”

妖精臉色一沉,說道:

“……大腦會……”

“啊,算了,別說了。”

肯定不是什麼令人高興的話。

“那我可以過去了吧?可以去了吧?”

我試著輕輕地把手伸到告示牌後,指尖毫無阻礙地就穿過去了。

妖精從我的肩膀上跳了下來,看來前方危險到他也不願同行。

那堵看不見牆壁剛才還堅硬得跟石頭一樣,如今它的阻力卻連水都不如。

“我去了。”

不過時間只有三分鍾。

要怎麼追上去,該怎樣才能抓住他們?

用魔法?

就在我心念急轉的瞬間,肩膀的位置突然長出了一塊漆黑的披風,一直垂到腳踝的位置。這披風還真厲害。

“誒?誒?”

隨後我的右拳從內側被撐開,一根看似法器的手杖冒了出來。

然後一頂三角帽子落到了頭上。

鞋子也變成了長筒皮靴。

臉上還顯現出了魔法紋路。

衣服更是變成了魔女裝。

甚至長出了尾巴和貓耳朵。

最後一只使魔骨貓(貓骨架)從右腳小指的第一節長了出來。

“嘿嘿嘿,主人啊,讓我看下你的內褲,唄?”

“不要看……”

我感覺尾巴附近一陣不舒服,趕緊把尾巴塞進衣服里,這下應該沒問題了。

“嘶,嘶。”

骨貓也一點都不可愛,趕走。

總算舒服多了。

“這樣應該行了吧。”

我把魔女裝整理了一番後,跨上了法器。由于那是從自己身上長出來的東西,所以憑感覺就知道該如何運用。

我用腳尖蹬了下地面,嗖地一下就飛到了空中,保持離地數米的飛行高度朝三個孩子追去。

法器手杖的速度相當快,瞬間就追上了那三人。

三個孩子都幾乎不複人形了,身體變得矮小,如野獸般四腳著地拼命奔逃。那副樣子令人想起戲劇里的小鬼。

“這樣啊……”

我有點明白他們在抗拒些什麼了。

他們在逃避殘酷的現實,殘酷的大人,然而最殘酷的是,成為人。

我試著讓法器加速,繞到前面去截住他們。

三只小鬼發出短促的怪叫。

大地猛地隆起,抬高了數十米,擋在了我的前方。

我為免撞上去只好減速,再一個漂移改變前進路線,從旁邊繞過去。

隆起的土地形狀一陣變幻,衍生出了三只巨大的怪物。

一只像古代的機器人,一只像實體化的龍卷,一只像熊布偶。三只怪物搖搖晃晃地朝我攻來。

“哇?!”

雖然這是個缺乏現實感的世界,但巨大的怪物依舊會讓人恐懼(基于相似的理由,我不敢高空飛行)。失去冷靜的我面對迫在眼前的拳頭,只能伸出雙拳硬接。在現實中無法招架的巨拳在這里卻脆弱得如同沙堡,一擊便破碎飛散。

“……誒?”

我只是推了一下而已,居然這麼厲害。

這大概只是臨時召喚出來的形態吧,三只怪物很自然地就解體崩塌了。看來它們的形態只能保持一瞬間。

其實它們並非字面意義上的怪物,而是三個孩子自身的力量以怪物的形式變現出來了吧?

現在的我也能做到同樣的事。

小鬼發出一聲尖叫,馬上就又有別的怪物冒出來了。

我暫時降落到地面上,順著本能揮了下法器手杖。

不出所料,前方刮起了一股暴風,一個呼吸便把三只新生的怪物吹得支離破碎了。

在這異樣的後台世界里,無生命的物體總是那麼脆弱。

三只小鬼大概知道無法力敵,頓時一哄而散四下奔逃。

他們的外貌已經變得分不清誰跟誰了,看著就像民間傳說中的丑精靈。

這是人性崩壞造成的嗎?

總之,任由他們繼續下去肯定不妙。

我伸出食指,瞄准,砰。

一個大得出奇的橡皮圈從無需裝彈也無需上膛的手指槍中射出,直奔三只小鬼而去。橡皮圈命中後發出咔嚓一聲,困住了一只小鬼,那只小鬼頓時滾倒在地上。

我用同樣的手法把另外兩只小鬼也抓住後,額頭上的計時器開始發出電子音,看來是時間快到了。

我把三只小鬼架到法器上,憑空取出一根繩子把他們五花大綁起來,然後自己也騎上法器,全速趕回告示牌另一邊。

途中披風就開始綻裂了,輪廓如線頭般的碎片在後方四散飛舞。生命的形態將分解,消失。在這里一切都會變得模糊,失去准確性。

我們越過告示牌穿過小鎮,回到文化中心後,時間剛好用完。守護著我的魔女裝和法器一同消失了,我和三只小鬼被狠狠地拋了出去。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遠去。

醒來後,發現自己正身處中心的一樓走廊。

昏暗的走廊上煙塵彌漫,在微弱的陽光照射下,給人一種云霧飄渺的感覺。

我靠著牆壁攤坐在地上,變回原樣的ABC三人則緊緊地抱住我的腳倒在地上,他們都昏迷過去了。

“變回原樣了……”

淚水沾濕了三人的眼角。

不知他們是想起了可怕的事,還是想起了悲傷的事,應該是兩者皆有吧。看到這一幕,我不禁泛起了同情之心。

不過。

我小心地撿起落在三人身旁的遙控器,眼鏡和布偶。

我打開遙控器的蓋子,發現里面別說電池,就連底座都沒有,這只是一個殼子罷了。

“還以為會在這里……”

隨後我拿起那副眼鏡仔細端詳起來,又是猛地搖晃,又是倒轉過來,做了各種嘗試後,我得出一個結論:這只是普通的裝飾眼鏡。

“那,這個也是沒有嗎?”

我實在不忍心把整只布偶剖開,于是就只用刀割開縫合線的一部分,伸手進去檢查有沒有妖精。

逃掉了的黑匣子去哪兒了呢?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孩子們的臉。

那這幾個孩子的超能力又是什麼?

就在我心不在焉地思索著的時候,C夢囈似地嘀咕了一聲“媽媽”。

我輕輕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她頓時發出了一聲安心的呢喃,呼吸也隨之平穩下來了。

“……算,了。”

後天,那三只黑方形蟑螂總算平安找到了。

三只都是被我設置在附近的黏著式捕蟲陷阱捕獲的,與ABC三人完全無關。

怎麼會如此巧合,事情是這樣的。

只有第一只黑匣子是偶然被陷阱吸引過去捕獲的。陷阱搭載了一只黑匣子後,性能提高了不少,捕獲第二只的概率大幅上升。搭載了第二只黑匣子後,陷阱性能進一步提升,把第三只黑匣子也引了過來。

……回收的黑匣子上依附了為數眾多的妖精,我按照當初的計劃,適量地把它們放生到了小鎮各處。

臨時學校第二天依舊照常上課。

三個孩子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照常上學。他們的課堂表現比以前老實多了。

ABC包圍網已告破。

我決定為了他們變更一下教學計劃。

“我想暫時取消班級活動……改為自由活動。”

他們與父母的關系我也沒轍,對此我深感遺憾。

脾性不合這事誰都沒辦法。

他們親子間的關系太過微妙,我無法貿然插手。

因此,我決定教他們沒父母的孩子成長的訣竅。

“老師,你是說萬一發生什麼的時候,與其去救貧院,還不如給救貧院提交一份申請書,然後隨便找間空房子來住?”

A撓著頭說出了自己的理解。

“沒錯。這東西就類似于漏洞,只要辦好手續,即便是未成年也能獲得家長待遇的配給券。而救貧院的運作形式基本是你提供無償勞動,它給你衣食住方面的照顧。所以,如果你們有能力照顧好自己的話,我更推薦獨居,畢竟可以生活得無拘無束。”

“唔……”

“老師,告訴我搬出去時要辦的手續。”

B開口問道,他現在已經不再戴眼鏡了。

“文件手續的話,只需從鎮代表那里那一封介紹信就行了。沒有介紹信的話會稍微有點麻煩……”

B正賣力地抄著板書,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或許他正想著搬出小鎮的事吧,即便他家是鎮上的名門,他也無意留在此地。

“老師!我想學下廚!”

C動作活潑,充滿朝氣地舉起手。她之前一直抱著布偶的雙手解放出來後,就變得活潑好動起來了。

“下廚是必修課。我准備之後教你們。”

“老師不擅長下廚吧?這樣也能教人?”

“最基本的技能我還是會的,但肯定不好吃就是了。”

誒,三人都不禁皺起了眉頭。

“安靜。”

我一敲桌子,三人都嚇了一跳,立馬坐直身子。

之後,我確認了幾件不可思議的事。

一是他們三人都對後台世界發生的事完全沒印象。

二是三人都失去了對特定物品的執著。

最後是三人都失去了不可思議的力量。

于是,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是這樣想的。

或許是由于不健全的親子關系,三人都對某些特定物品或空想的朋友產生了強烈的依賴,他們能以這份執著為媒介,使出不可思議的力量。

這份力量會順著感情的流動奔走,因此他們才能夠憑空破壞或移動物體。

我想,當他們的力量在感情的圓環內循環時,大概就會產生出預料之外的新性質。亦即當力量寄宿在三人的感情流中時,就會形成某種回路。

這回路到底會引發何種現象呢?

無疑就是讓三人的心情產生共鳴。

大家在小時候肯定有想過,離開這個無聊的世界,去一個正真適合自己的地方吧?

那個地方或許是永無鄉,或許是死後的世界,又或許是……妖精們的國度。

傳說中調包兒只要身份被識破就會馬上消失。據說他們是被帶回原來的世界了。

實際上,他們並不是被帶回去了,而是逃跑了。他們憑自己的意願,放棄了出生到這個世界。小孩子真的跟妖精沒什麼兩樣。

順帶一提,據說小時候因內心不安而產生的毛毯依賴症隨著年齡增長大都會自然消失。

大家不覺得這種說法里有著某種暗示嗎?

“算了,真拿你們沒轍。最怕跟小孩子打交道了。這時候我只能讓步了吧?啊啊,好想快點長大。”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樣想。只是,之前不管做什麼事都會覺得無聊……現在?現在已經不會了。我想去老師以前上的全寄宿制學校。不過,已經沒有那種學校了吧。哎……”

“感覺就像有很多朋友一樣……不過這是不可能的。一個人默不作聲地一走了之,肯定交不到朋友!真是過分啊!”

于是,他們的冒險就此告一段落。

今後他們肯定會繼續抱怨著這個平和而又無聊的世界,平凡地生活下去。

我是個薄情的人,也不太喜歡小孩子,但如果他們今後能成熟一點的話,我肯定也會更親切地對待他們。

妖精筆記 黑匣子

將大量妖精塞進白鐵皮做的小容器內,經過一段時間的發酵它們就會形成漆黑如墨的塊狀物。我們將其稱之為黑匣子。

黑匣子安裝到其他物件上後,能大幅提升該物件的性能,至于其原理如今尚不清楚。

不論是機械,日常用品,還是生物,黑匣子都適用,十分方便。

只是,時間一長妖精就會離開,黑匣子帶來的增強效果也將消失。

若在模型飛機上安裝黑匣子,應該能讓模型的性能提高到足以帶人飛行,但萬一黑匣子在空中失效事情可就嚴重了。因此,盡量不要太過依賴黑匣子。

順帶一提,據妖精說,鐵罐子里相當舒適。

還真是從容淡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