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大漠孤顏 第二十八章 烽火稍息

三日後,大軍緩緩的開拔,原本密集的紮在地面上的帳篷都已經撤走,西丹軍浩大的營地里只留下當初修建木牆,柵欄和崗哨,大軍一拔營,原來的營地便如同一座空城,在裹挾著沙粒的風中格外蕭索空曠。

滄州高聳的城樓上,狂風呼嘯,黑衣的錦袍男子靜靜佇立,看著遠去的西丹大軍,目光深遠。

“一場浩劫居然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上天還真是體恤我大封國啊。”清透略帶低沉的聲音在黑衣男子身後響起,青衫的男子手持骨扇靜靜立在欄杆一側。

“這並不是結束,而是交鋒後的短暫休憩,真正的戰爭還沒有到來。”黑衣男子低低出聲。

“西丹人還會卷土重來?”

秦無年瞥了謝清遠一眼,“清遠,在公子無雙身邊呆久了,你也變得天真了麼?”

他轉過頭去看著西邊茫茫曠野,“西丹人根本沒有損耗什麼實力便撤軍回國,只是因為國內政局不穩,等慕顏赤那頭獅子回去用暴力手段壓制下一切之後,十年之內,西丹鐵潮會再一次席卷封國,到那時,艱苦卓絕的戰爭才會正式開始。”

“我們還有十年時間,戰事一結束,朝廷第一件事就是重編邊防軍,封國人不會蠢到讓西丹騎兵再一次直逼滄州城下。”

“我們本來有機會讓這場戰爭迅速的結束,可是卻因為某些人的心軟,導致戰爭被無限期延長,嘿嘿,清遠,回了昶安我要去央求史官把你的行徑記錄下來,讓你名垂千古大放異彩。”秦無年低笑道。

“二殿下明知一旦離開滄州,等待他的不是軟禁就是丟掉性命,但一得知惠陽群龍無首,他還是立刻趕往了惠陽,如此以大局出發,比起某些混入敵營樂不思蜀的人來說,實在是高尚得太多了。清遠被二殿下的才德所折服,願意背上擅權的罪名扶持他一把。”謝清遠的聲音不軟不硬,卻讓秦無年面子上有些掛不住。

“既然你一口一個二殿下,那干脆把我的印信還給我,一輩子都呆在公子無雙身邊好了。”

謝清遠微微一笑,“送出來的東西哪有收回去之理,殿下您怕是在敵營里和明末混久了,染上了她的小家子氣。”

提到明末,秦無年俊美的臉上瞬間染上了一重複雜難辨的情緒,他輕歎了一口氣,“此次混入慕顏赤身邊,除了一些無關輕重的情報,當真是半點好處也沒有撈到,連我們的鎮國大將軍明末,也沒有能夠帶回來。”

“戰俘營三萬士兵就這樣被犧牲,以她那種脾性的人,肯放過慕顏赤跟你回來倒是不正常了。”謝清遠搖了搖手中折扇,“殿下可是看上她非池中之物,想納入麾下?”

“她還太過稚嫩,還要在戰場上曆練幾年,才能成為真正優秀的帥才,”秦無年頓了頓,“但我看上她的,卻不是她的才干,而是她身上具備的品質,以一名女子來看,她也算得奇女子了。”

“殿下莫不是對她動了情吧?”謝清遠語氣中染上一絲笑意,“清遠還從未見過殿下如此誇贊一名女子呢。”

秦無年點點頭,然後略微猶豫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清遠,你說是不是在這西北干旱之地呆久了,我的風采大不如前了?要不然怎麼會被她拿刀拒絕數次呢?以前在滇南的時候可沒有哪個女子能夠拒絕得了我啊``````”

“殿下還真的跑去跟她表明心意了?”謝清遠大笑出聲,“還被她拿刀拒絕?這次丟了大臉了吧!哈哈,想不到在滇南炙手可熱的殿下也有今日!想不到啊想不到。”

秦無年白了身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謝清遠一眼,“清遠,你越來越放肆了,干脆明天就回滇南,我派人送一名渾身穿滿孔,鼻子里能爬出蛇來的滇南女子給你做妻子,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謝清遠勉強止住笑,“好了,我不笑了。不過說起來殿下你也算是眼光獨到,那麼多名冠天下傾國傾城的女子你不要,偏偏看上身上沒有半點女兒味道的明末,清遠實在是猜不透殿下內心所想。”

“她身上有一股獨到的氣質,讓身邊的人都能夠被她吸引,只是她終究不是可以輕易被人控制的女子,我原打算瞞著慕顏赤把她帶回國,連冒充她的人都找好了,結果她卻在我離開之前都一直不見人影,不知道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見秦無年面上沒有半分玩笑之色,謝清遠也收斂了笑容說道:“既然殿下懊悔莫及,何不跟著西丹大軍去把她給追回來?”

“這種時候,去京城控制局勢才是真的,我的二十萬南方軍調過來可不能在滄州城樓上露下臉就回去,至于明末,還是聽天由命吧。”秦無年靜靜說道。

遠處長河落日,西北大漠一片蒼涼寥廓,江山如此茫茫,比之內心一份情感,還是這片廣袤的江山更為重要吧。

那個瘦削倔強的女子,若是真的有緣分,日後必定還能夠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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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穿過峪西山脈,就是這樣一片莽莽黃沙。

連綿的沙丘起伏如同碧海波浪,比起封國的西北沙粒中聳立的峰巒群山,這里是一片純粹的黃色,黃沙鋪天蓋地,遮天蔽日,天地間唯一的飾物,便是每天緩緩跌下地平線的落日,浩大而渾圓,遠遠望去格外的蒼茫壯美。


西丹的軍隊在沙漠中排成一根黑線逶迤前行,進入沙漠之後,西丹士兵們都脫下厚重的鎧甲駝在馬上,在脖子和臉上都圍上了黑色的布巾,只露出兩只略帶藍色的幽深眼眸。

一匹白馬急速的奔馳在隊伍最前方,身後揚起一陣漫天的沙風,馬背上的人身著月白色長袍,頭裹布巾,體型矮小瘦削卻蘊滿無盡精力。

後面一匹黑色健馬緊緊跟上,馬背上的人一面策馬狂追,一面伸長了脖子喊道:“明將軍,等等我。”

明末正跑的興起,哪里肯輕易停下,握缰繩的手仍是奮力抽打著胯下駿馬,如離弦之箭一般迅速往前疾馳。

方振洲苦著臉,不得不也加快了缰繩抽打的頻率,以更快的速度向前追去,可憐了他這把老骨頭啊!

他們身後是緩緩行進的西丹軍隊,同樣身著月白色長袍的慕顏赤和依勢末策馬走在前方。

“去的時候覺著挺短的路程,想不到回來卻用了這麼久的時間,大王只怕在烏登等得不耐煩了。”依勢末開口說道。

“去的時候借著*連捷的勢頭,一鼓作氣往前進軍,當然不覺得路途遙遠,如今我們是灰溜溜的往回走,走得慢是正常的,讓那只老狐狸多等等也好。”慕顏赤淡淡開口。

“回國後蘇閣爾准備如何應對?”

“一到烏登,夜疏朗便率大軍直接駐紮進城西大營,我率一萬忽顏衛前去王宮拜見大王。”

依勢末面上浮起憂慮之色,“一回來便采取如此強硬的態度,會不會為時過早。”

“老師以為,他還會對我們禮遇有加麼?只怕王宮里已經埋伏了上好的弓箭手,只等我們踏入,就立刻把我們都射成刺猬。只有一開始就把兵器亮出來給他們看,才能暫時穩定局面。這種時候,示弱反而是最愚蠢的做法。”

“蘇閣爾從何得知大王會對我們采取行動?”

“我突然乖乖撤軍回國,他就算是傻子也猜得到我要做什麼。”慕顏赤看向遠處若隱若現的城郭輪廓,布巾下的眼神如同狼一般犀利。

依勢末輕歎一聲,“明知你回來會有一番動作,還是勒令你迅速班師,他這番舉動可是大有深意啊。”

“也許,他手中還掌控有我們未曾得知的力量,可以改變整個局勢。”

“依我看,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你此次東征*連捷,在軍中聲望日盛,他擔心軍隊對你的忠誠超過對王室的忠誠,才會如此急切的把你召回國。看來這次回國,我們得步步為營了。”

慕顏赤點點頭,銳利的目光直視著前方策馬奔馳在黃沙中的人影,“這種時候,希望不要有人蹦出來搗亂才好。”

“若是騰不出功夫來馴服一只剛捕獲的鷹,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打造一個堅固的籠子,把那只桀驁不馴的鷹關在里頭。”依勢末語意深遠的說道。

“老師說的有道理。”慕顏赤微微點頭,“一回國,我就得先找個地方把她好好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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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整整在沙漠中行進了一個半月,才抵達西丹的王城烏登。

烈日當頭,明末騎馬停在烏登城牆前的小土坡上,遠遠眺望西丹的城牆,嘴角浮起一絲冷笑,西丹蠻子果然落後,王城的城牆還沒有封國邊陲小城的規模。城牆雖高,卻是全部由黃土壘成,看上去就是一個灰不溜丟的土城,完全沒有一個王國之都的氣勢。

相比之下,封國京城昶安簡直就是如同天上城樓一般恢宏華麗,完全不是烏登所能仰望。

“明將軍,我可終于追到你了,累``````累死我了!”灰頭土臉的方振洲氣喘籲籲的從後面趕了上面,疲憊不堪的抱怨道。

在沙漠中行進數日,他臉上的皺紋更加如同刀刻,整個人看上去仿佛老了十幾歲。

明末輕蔑的看了他一眼,“你不去巴結你的幕顏將軍,跟著我做什麼?如今我可是跟你一樣寄人籬下,給不得你半點好處。”


一路過來,方振洲已經習慣了明末的尖銳話語,只是嘿嘿一笑,說道:“整個西丹大軍里頭就我跟將軍兩個是封國人,不巴著將軍我又能巴著誰呢?”

明末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話,心里感歎如今她身邊唯一一個封國人,居然是白牛峽叛將方振洲。

雖然隱約知道方振洲是秦無年派來慕顏赤身邊的奸細,身上負有特殊的使命,但是她始終無法原諒方振洲為了博得慕顏赤的信任,幫助西丹軍在白牛峽設下埋伏誘使她十萬大軍全軍覆沒的做法。

一路上,她對方振洲極盡譏諷之能事,什麼尖酸刻薄的話都說了出來,只是方振洲這厮臉皮比城牆還厚,油鹽不進,跟在她後面叫喚了一路,讓她煩躁不已。

“將軍,我聽說慕顏赤打算進了城就找個地方把你關起來,等他當上了西丹大王再把你放出來好好調教哪。”方振洲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說道。

“哼,他要是能關得我那倒還奇怪了。”明末冷哼。

後面西丹大軍在烈日下緩緩行近,看到久違的王城城郭,隊伍中發出了不小的歡呼聲。

夜疏朗率一隊人馬率先疾馳而來,一陣風般擦過明末和方振洲身邊,揚起一大片黃沙,滿天沙塵落了他們一身,惹得明末一陣火起。

夜疏朗率那對人馬奔至城樓下,然後翻身下馬。

城樓上立刻有人高聲問道,“什麼人?”

“幕顏將軍麾下東征軍班師回國,大軍馬上就到,請開城門!”夜疏朗仰頭答道。

“令牌。”守軍又扔下兩個字。

夜疏朗似乎低咒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往城牆上方一舉,銀色的令牌在烈日下折射出熠熠光芒。

城樓上沒有人再講話,片刻之後,烏登城門緩緩打開,兩隊守軍迅速的跑出來,分列在城門兩側。

慕顏赤的大軍緩緩的出現在土坡上,在行軍過程中一直沒有要求披甲的士兵,回到王城居然整齊的穿上了鎧甲,全副武裝,氣勢雄壯,仿佛即將奔赴戰場。

明末眉頭一皺,難道慕顏赤一回國就要采取行動?

守軍中有人低呼,“慕顏將軍回來了!”聲音雖有掩飾不住的激動,卻盡量克制,仿佛有所忌憚。

大軍整齊安靜的從城門中通過,每個西丹士兵回鄉的喜悅之情都溢于眉目之間,卻無人敢發出任何聲音。

不管是城門守軍還是歸國的大軍,都在盡力克制自己的情緒,整路大軍在激動而又沉默的奇怪氣氛中緩緩進入烏登城門。

明末走在沐彥等一眾將領之後,神色凝重。

果然慕顏赤沒有派出任何先遣部隊通報回國的具體日期,從守軍的反應來看,突然出現的面前的王國大軍顯然讓他們意外不已。

如此微小謹慎,看來西丹國內的局勢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境地。

她隨著大軍緩緩的前行。

通過氣氛凝重的內城,再經過一道城門,她才正式踏入烏登城內。

城里面的氣氛完全不同于城門處,夜疏朗率兵先行進入,已經讓烏登的民眾們得知了大軍班師的消息,筆直寬闊的街道兩旁已經迅速聚集了喧囂的民眾,人們歡呼著用西丹語言高聲呼喊著慕顏赤的名字,人群一陣一陣的歡騰。

顯然慕顏赤在西丹民眾中威望極高,如此青年才俊,在封國邊境*連捷,一直把西丹的騎兵開到了封國最後一處要寨滄州城下,把西丹的國威傳揚到了封國人眼皮底下!西丹只怕百年難出一個這樣的人物。

戰況傳回西丹,整個王國立刻為之沸騰,整個國土內都在傳誦著慕顏赤的名字。

西丹人尊重強者,率領十萬大軍遠征封國,打垮封國三十萬邊防軍的慕顏赤無疑成了西丹人心目中的偶像。


大軍一進入王城立刻引爆了所有王城居民的熱情,聲浪一陣高過一陣,鋪天蓋地的歡呼聲幾乎要把這支軍隊淹沒。

面對如此狀況,走在最前的慕顏赤皺了皺眉,忽顏衛副統帥夜疏朗立刻會意,一夾馬腹,率領一隊騎兵沖入人群高聲呼喝,“讓開!幕顏將軍有重大軍情向大王稟告,請大家不要擋道!”

軍人肅穆而蘊滿力量的聲音震住了道路兩旁的民眾,人們自動讓開了一條路,讓慕顏赤的大軍通過。

在夜疏朗的喝令下,整路大軍加快了速度,急速的從人群中央穿過,即使有士兵的親*子就站在人群中呼喊他們的名字,也沒有人走出隊伍和他們擁抱一下,甚至連眼睛都沒有斜視,只是壓緊腰間的大刀快步向前奔去。

整路大軍以極快的速度通過密集的人群,進入了城西大營,莊嚴肅穆的氣氛讓王城里的居民疑惑不解,有竊竊私語開始流傳。

“氣氛不大對頭啊,慕顏將軍此次突然回國只怕不簡單!”

“早就有傳聞慕顏將軍和大王不和,這次恐怕要大動干戈了!”

“大軍突然班師,慕顏將軍肯定要發動一場軍事行動,城里只怕是快要戒嚴了!”

“戒嚴?那我們可得把牲口都牽到王城附近的牧場去,不然十天半月出不了城,牲口非得餓死不可!”

明末策馬走在後面,百姓的竊竊私語傳進她的耳朵。

細長的眉微蹙,她同樣感受到了從軍隊中散發的緊張沉重感,在回國的途中都沒有如此緊張的感覺,為何一進城整個軍隊就如同面臨危險的刺猬,把所有的刺都豎起來了?

慕顏赤究竟想干什麼?

夾雜在整齊的大軍中,城西大營已經在望,明末用力一夾馬腹准備進入,卻被突然策馬而出的慕顏赤攔下。

“你跟著沐彥走,我從王宮回來便去找你!”

明末轉頭一看,一萬忽顏衛整齊的等在大營外,衣甲整齊,不解刀兵,隱隱散發沉重殺氣。

去王宮要如此全副武裝麼?

明末眸光一閃,“我跟你一起去!”

慕顏赤皺眉,“不行!王宮里危機四伏,你在外面等我。”說罷朝隨後出營的沐彥使了個眼色,然後策馬朝王宮的方向疾馳而去。

一萬忽顏衛整齊跟在後面。

沐彥帶著一隊騎兵,驅馬走近明末身邊,瞟了明末一眼,“明都統,你跟我來。”

明末點頭,“好。”誰知話音未落,腰間的短刀便已經甩出,直取沐彥左眼!

沐彥連忙側身一躲!

再轉過頭時,明末已經用力抽打胯下戰馬追著慕顏赤而去。

沐彥回過神來,氣急敗壞的吼道,“追!”

明末騎在馬上把外面的月白色外袍一扯,露出里面黑色的騎射服,瘦削的身影迅速融入身著黑色鎧甲的忽顏衛當中,一下子竟難以分辨。

沐彥兩眼都要噴出火來!一邊咒罵著一邊奮力緊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