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當雄雞叫完最後一聲



為了大秦帝國一統天下的盛典,高漸離創作、指揮了舉世無雙的音樂舞蹈節目,而當他一切都准備好了後,秦始皇卻下了一道“瞎了他的雙眼”的秘密命令。

“公主,公主,壞了,壞了……”冬兒從大門飛跑進公主的臥室,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
華陽公主吃驚地問道:
“什麼事,大驚小怪的?”
“公主,高先生前天跌了一跤,碰在樹上,眼睛給摔瞎了……”
“什麼?真的?誰說的?”
“我在膳房聽到的,那里的公公都這樣說。”
華陽公主聽了先是一怔,而後忍不住抽泣起來。
真沒想到,馬上就成婚了,他的眼睛卻瞎了。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命這麼苦啊!
正哭著,興樂宮吳皇後來了。
一看是吳皇後,華陽公主一頭投進她的懷里,哭得更傷心了。她明白,吳後一定為這事而來,她當然知道得更清楚。“看你,哭得淚人兒似的,知道了?”吳後問。
“剛剛聽說……”華陽公主哭著回答。
“我也是剛聽說,這就趕來了。”
公主仍抽抽嗒嗒哭個不停。
吳後走近她,手拍著她的肩膀安慰說:
“不要再哭了,哭壞了身子……”
公主果然不哭了,她抬起頭來問:
“母後,您說,父皇會不會因為他瞎了眼而悔婚?”
吳後沒有回答,卻反問道:
“你呢?”
“我不會。”
“可是他已成了瞎子,一輩子的事啊!”
“瞎子又怎樣?他的歌聲把我癱瘓的雙腿唱得站立了起來,我也要用歌聲把他失明的雙目唱明亮起來。”
“要是你父皇要悔婚呢?”
“父皇不會,他現在是大秦皇帝,一言九鼎,答應了的事他不會悔。”
吳後歎息著,勸慰著,天黑了才走。臨走時,華陽公主向她請求道:
“母後,我的親母後,請您請求父皇,讓我去看看高漸離……”
吳後見她已實在無可救藥,歎一口氣回道:
“我一定代你求他。”
華陽公主哭了一夜,當天亮她迷迷糊糊入睡時,又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吵鬧聲驚醒:
“好了好了,高先生的眼睛又好了……”分明是冬兒的聲音。
“誰說的?”秋兒急忙問。
“剛才在膳房聽到的,都這麼說。”
“那公主就放心了……”
“小聲點,公主睡著了……”
“我沒睡著,快進來給我說。”公主在臥室里大聲叫著。
其實,這高漸離眼睛的瞎而複明,以及吳後的再次探視,都是秦始皇與趙高精心策劃的。散布高漸離眼瞎的流言只不過是為他以後真的瞎眼找托詞;吳後去探視華陽公主是奉秦始皇之命作最後一次試探。
秦始皇為女兒的婚事心機費盡,他要利用這個女兒的婚姻去達到幾個目的。現在,目的眼看一個個都快達到了。他更細心地謀劃著,計算著,免得最後一刻舉措失當而功虧一簣。
至關重要的是華陽公主的態度,她怎麼就一點也不開竅,非死死認定那個高漸離不可,什麼都無法打動她。秦始皇本想采取強制手段,又怕女兒以死對抗。她那剛烈的性格不知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要是真的出現後果,整個慶祝大典豈不毀了?想到這里,秦始皇只得按下怒氣,思謀著更好的處理辦法。
本來,他答應華陽公主與高漸離的婚姻完全出于無奈:一是為了華陽公主的病;二是為了大秦王朝的慶典音樂;三是母後的逼使。現在,華陽公主的病好了,慶典音樂准備齊了,老太後早已仙逝歸西了,可以一腳把高漸離踢開了。而如果這時他的眼睛又慢慢瞎了,悔婚的理由豈不更充分了?總不能讓堂堂公主嫁給一個瞎子吧?
那堂堂公主總得嫁人,嫁給誰?在這當口,當然要嫁給對統一六國最有貢獻的人;那當然也只有大將軍王翦了——當初與王翦有約且不說,而今他手握重兵,現在離咸陽不足百里,如果他有反意,這皇帝寶座就不知該誰坐了。王翦歲數是大了些,但再大也是女婿,是晚輩,岳丈的話敢不聽?秦始皇想著想著,便有了幾分得意。他又想,我有十幾個女兒,用一個女兒換得江山的穩固,這是賺大錢的買賣——他究竟不負從小受仲父呂不韋的調教,練就出一副精明的生意人頭腦。
以後幾天發生的事證明,秦始皇果然把每件事都安排得貼貼實實,分毫不差。雖然也出了些差池,但都被他天衣無縫地掩蓋了過去。
經過一憂一喜、心中煩躁不安的華陽公主終于得到父皇的通知:後天,即十月初六,為她完婚,要她從速准備。通知還說,為她在咸陽東門外專修了公主府第,有良田千頃,食邑千戶,黃金千兩作陪嫁,還特別提到允許她在宮中選一百名美女隨嫁過去。
得到這樣的通知,華陽公主心中自然高興,如此豐厚的陪嫁禮,是她幾個出嫁的姐妹所沒有的。因此,她又產生幾分不安,這不安是怕引起那些姐妹的妒嫉非議,或者還有其他因素,她說不清。她只感到這份沉甸甸的嫁禮給她帶來的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情,但她沒有時間細想,女孩子出嫁想的事也太多了。
然而這時高漸離想的事只有一件:怎樣跑出咸陽城。
他把給華陽公主的信交給小棋子後,立即回到臥室。收拾了簡單的包袱,帶上些錢幣,背了築,從後院翻牆,穿小巷走上大街。
這幾日因准備慶典,各處戒備很嚴,巡邏隊穿梭般往來。不過因新近從原六國遷到咸陽來不少居民,街上人流不斷,高漸離混跡其間很快出了北門。他的目標很單純:去投奔逃到了遼東的燕王喜,聽說他手下還有上萬人馬在遼東一帶堅持抗秦。
出了北門上了大道,買匹快馬騎上,不無留戀地一再回頭望望那高大的城牆,默默地向城內宮中的她道一聲珍重。一咬牙,把馬猛抽幾鞭,絕塵而去。
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十月初六清晨,一切收拾停當的華陽公主來到西垂宮大殿向父皇告別。她向父皇行了跪拜大禮後說:
“女兒深謝父皇二十年養育之恩,今長大成人,即將離宮,嫁與高郎為妻。離別之時,望父皇再給教誨,女兒終身記取。”
“唔,嗯,你此去嘛……”幾十年政治斗爭生涯已把秦始皇錘煉得心如鐵石,哪怕明明是欺騙自己的女兒,也毫不覺得虧心,說話還是那付腔調:“一要孝順公婆,二要和睦家人。不可因出身皇家就自以為是,目中無人。”
“女兒謹遵教誨。”華陽公主嘴里這樣回答,心里卻想,怎麼父皇糊塗了?那高漸離父母早逝,孑然一身,“孝順父母,和睦家人,”從何說起?難道只是一句套話?或者……她不敢想下去。
“那好,你就去吧。”秦始皇打著官腔說。
“只是……”華陽公主鼓了鼓勇氣說:“只是高郎如到今沒有官職,請父皇委了,女兒過去也好稱呼。”
“你放心去吧,為父自有安排。”
這時,被安排為皇妹送親的公子高一聲吆喝:“起行!”前面彩旗隊開道,接著是馬上樂隊,步馬衛隊,然後是大大小小一長串馬車隊。華陽公主坐在前面那輛高大的彩車中,後面的車里坐的是由宮中選出的美女,再後的車里裝滿了陪嫁的各色禮品。在陣陣鞭炮聲鼓樂聲中,送親隊伍走出宮門,穿過大街,浩浩蕩蕩出了咸陽東門。一路上人群如潮水般湧來湧去攆著觀看。
出了東門,坐在寬大彩車里的華陽公主不時撩開頭上的紅蓋頭,把窗簾扯一道縫往外觀看。前後,是望不到頭的送親隊伍;左右,是一望無際的廣袤平原。已是冬季,莊稼地里空空蕩蕩,麥苗雖已長了出來,只是淺淺的一層翠綠。不遠處,是野草叢生的莽莽平原;再遠處,有一線起伏的山巒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地浮動。
這時,一輪紅日冒出地平線,給大地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陽光,順著華陽公主拉開的窗簾那條縫鑽進馬車里,頓時,把紅綢裝飾的車廂四壁映照得一派通紅。華陽公主滿心喜悅地沉浸在一團紅光之中。
透過那道縫,華陽公主看到前面招展的旗幟,看到騎在馬上雄糾糾的衛隊,還看到由好些人組成的樂隊,他們奏著歡快喜慶的音樂。那些音樂她都很熟悉,其中有的還是高漸離創作的。聽到那音樂,她好像看見他穿戴整齊的在那座父皇為他們修造的公主府門前迎接她。
可是那公主府修在什麼地方,離咸陽城有多遠?還有,高漸離今天為什麼不來接親?她很想知道。她見到前面騎在馬上的公子高的身影,她想叫他來問。可是想想又算了,他是不會講的。在幾個哥哥中,就他跟自己最合不來。
一盤又圓又大的太陽在緩緩升起,照得天邊那幾抹云放射著奇異的光彩,看得華陽公主眼花繚亂,恰如她此時的心情一樣。
根據慶典的整個日程安排,十月初六祭祀天地祖宗,出嫁華陽公主;初七始皇登位接受朝拜,委任三公九卿文武大臣;初八迎接王翦大軍勝利班師回城,華陽公主和新郎進宮行回門禮;以後三天大宴百官,並將從六國宮廷沒收的美酒分賜給百姓,舉國上下大醉三日。
今天是第一天,清晨送走了華陽公主後,秦始皇坐在禦椅上養神。兩個小宮女端上一碗熱湯,一個宮女用銀匙輕輕攪動了一下,舀上大半匙,慢慢朝秦始皇的嘴邊喂去。秦始皇閉著眼睛,微微張開長滿胡茬的嘴唇像小孩吃奶那樣吸吮著。
這時,太監總管趙高從殿外急匆匆走到秦始皇座前,雙膝跪下叩頭不止說:
“奴才該死……”
“什麼事?”秦始皇微微睜開眼問道。
“啟秦皇帝陛下,高漸離……”
一聽到高漸離的名字,秦始皇的神經馬上緊張起來,吐出已喂進嘴的熱湯問道:
“高漸離怎麼了?”
“高漸離,他,他逃跑了……”
只聽“哐啷卜通”一聲響,秦始皇手臂一揮,那碗熱湯連同端碗的宮女一齊被打翻在地,湯潑了,碗碎了,宮女一跤跌倒在一丈以外。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趕快派人去追回來!”秦始皇厲聲吼道。
“奴才已派人出四門追去了。”
“冉派人追,一定要追回來,要活的追回來!”
“是。”
“追不回來拿你問罪!”
“是。”
“還不趕快下去追?”
“是,奴才就去。”
趙高應聲而起,連滾帶爬下了大殿。
這時,宮中掌治時辰的太監來報說,祭祀出行時辰已到。于是秦始皇在太監宮女簇擁下登上高大的馬車,後面跟著載有三宮九院後妃及一大幫子女的車隊,緩緩出了宮門。宮門外恭候的一干朝廷大臣和樂隊、衛隊、儀仗隊等緊隨其後,吹吹打打一齊向郊外的神祠宗廟走去。
高漸離快馬加鞭一氣跑到日頭偏西,約摸走了二百來里地,前面卻被一條河擋住了去路。因大路上多有哨卡盤查,他抄的是小路。但小路的過河渡船早已收渡,便順河岸找渡船。走了三五里,見一打魚船靠在岸邊,他立即下馬上前,對船上正在淘米做飯的白發老翁深施一禮說:
“老神仙,在下因有緊要事過河,請行個方便渡我過河。就便,還請老人家把米飯分些給我充饑。船錢、飯錢一並厚算。”
老漁翁抬眼看了看,說道:
“看客官模樣,人困馬乏,先把馬放了,讓它吃些草,客官不妨船上坐坐,等會兒一同吃飯。”
高漸離依言將馬撂在有草的岸邊,自己踏上漁船。頓時,一陣小米飯的香味撲鼻而來,他這才感到肚子實在餓了。等他坐定,老漁翁從船艙里的瓦罐中撈出一把酸菜,用手撕碎了,再拌上些辣椒油,那酸辣酸辣的香味直刺高漸離的喉頭和舌根,口水直往外湧。等拌好後,老漁翁又從艙里摸了兩雙筷子,兩只碗,彎腰舀些河水洗了,這才打開鍋蓋,舀上兩碗黃燦燦的小米飯,說一聲“請”。高漸離也不客氣,端過碗就大吃起來,他覺得很久很久沒有吃過這麼香的米飯了。吃飯間,老漁翁問道:
“客官,恕老夫冒昧,如果沒猜錯的話,先生一定是高漸離。”
高漸離一驚,手中的碗差點掉下來。他問道:
“老神仙果然慧眼,但不知有何依據?”
“您背上的築就是大目標;另外,您說話吐字清楚,聲音悅耳,不用猜,就知道是會唱歌的。不過,我要猜的是您現在處于危急之中,不知猜中沒有?”
高漸離聽了,放下碗筷,向老漁翁深施一禮說:
“請老神仙指點。”
“聖人曰,處亂世宜圓,處盛世宜方;又曰,不該取不取,取之則禍隨。您該圓不圓,不該取要取,豈不危哉?”
高漸離故作似懂非懂,又問:
“在下性愚,請老神仙明示。”
“戰國乃群雄爭霸之亂世,您不識時務隨機應變,身在王側卻不順王意;特別是您要娶公主為妻,想那公主乃皇帝的女兒,可是一般人敢想的?”
第一句話,說在高漸離心上,他心悅誠服。可第二句他卻不服,但他不便辯白,試著說:
“事已到此,請老神仙相救。”
“事已到此,別無他法。恕老夫直言,要是您願意,可去終南山深處我兄長處修行,雖然清苦,但可保全性命。吾兄已一百二十歲,你若投他為師,還可煉得長壽之法。”
高漸離聽了好奇地問:
“令兄已一百二十歲了,不知老神仙高壽?”
“老夫還年輕,還差兩歲才一百歲。”
高漸離聽了陷入沉思,老漁翁接著說:
“高先生若有心拋卻塵世,我願引見。看你氣宇非凡,飄然如仙,只要靜心修煉,定能長生不老。”
高漸離又沉默了一陣,指著河邊一棵大樹問道:
“請問老神仙,這是棵什麼樹,有多大歲數了?”
“你問這棵大樹嗎?它的年紀可大了,記得我在穿開襠褲時它就這麼大了。人們叫它樗樹。”
高漸離一貫反對無所作為的老莊思想,順口說道:
“這樹雖然活了這麼大年紀,但它渾身長著疙瘩,又彎又拐,既不能做棟梁,又不能做桌椅,空在那里占一塊地盤……”高漸離自覺失言,趕快打往。但老漁翁已聽出話中之言,臉一變說:
“你下去吧,別誤了我打魚。”
高漸離忙道歉,老漁翁不理;高漸離要給飯錢,老漁翁不收。他只得跳下船來,當高漸離落地後轉身准備向老漁翁再一次致謝時,只見他一點篙竿,那船箭一般駛向河心去了。河中隱隱約約傳來一聲歎息:
“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
高漸離也明知老漁翁是善意的點化,但他不甘心把自己埋葬在山林。他早從嬴政的整個表現看出了他的將來,雖說而今不可一世,但終歸自食惡果;再說,他實在丟不下她,他要等待,哪怕等待到天老地荒。
高漸離騎上他的馬,繼續順河岸找渡口。這時,天已黑下來,幸有一彎新月照路才又走了一程,但仍未找到渡船。遠處雖有燈火,卻不敢莽撞投宿,便把馬掛在樹林里,靠著樹干打盹。
一陣雞啼,天已大亮。高漸離急忙上馬,順岸邊去找渡口。正在此時,只見上游下來一艘大木船。高漸離立即取下頭巾向它揮舞。那船果然一轉彎靠了岸。高漸離心中大喜,拱手問船夫道:
“請大哥渡我過河,我有重金相謝。”
船夫回道:
“可以可以,待船停穩當您就上來。”
船剛停穩,船夫遞過一塊木板,引高漸離和他的馬踩著上了船。而後,抽了船板,說聲開船,那船便徐徐離了岸邊。高漸離松了口氣,把馬拴在船幫上,准備進艙坐下休息。誰知頭一伸進船篷,暗中就亮出明晃晃兩把利劍抵住他的胸口。同時,從船艙深處傳來一陣響亮的哈哈後,有一個聲音說道:
“料你高漸離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高漸離一聽便知是趙高的聲音,心想壞了。但他並不甘心,趁兩個持劍人稍有松懈,身子一閃,接著左右開弓,叭叭兩拳,直搗二人心窩,隨著幾聲慘叫,二人便倒在船艙里。
“艙里人快上,不要讓他跑了!”
趙高一聲吆喝,船艙里躲著的衛士一擁而上,用劍把高漸離團團圍住。因為事先有不准殺死他的命令,刀劍都不敢真的殺過來。
高漸離從小習武,有五六個人近不得身的功夫,無奈船上地勢太窄,施展不開,在一陣交手中雖被他踢翻幾個,終因對方人多,被圍在核心動彈不得;想跳出逃跑,四面都是水。他從小生長在北方,不習水性。最後,被對方鉤住褲腿,掀翻在船板上,眾衛士一齊擁過去,將他捆個結實。
“哈哈哈,”又是一陣瘆人的笑聲,趙高走到高漸離面前說道:
“高漸離,我算定你過不了渭河,果不出我所料。這彈琴唱歌的事比不上你,可算計謀劃個什麼事情,你小子就差勁了。我且問你,你的同謀是誰?”
高漸離把頭掉到一邊,緘口不語。
“如實招來,皇上可以減輕你一分罪。”
趙高見他還是不說,就自言自語道:
“你不說,我也知道。他跟你一樣,也逃不了我的手心!”
小棋子懷里揣著高漸離給華陽公主的信,還有那個早就要告訴她的消息,卻一直也找不到接近她的機會。他心里感到非常歉疚,又非常著急。
今天,一個機會來了。為送公主出嫁需要許多馬車,他被派上了,專拉陪嫁禮品。他把車子里里外外收拾打掃乾淨,又給馬梳洗一遍,馬頭上拴上朵大紅花。他自己也換上嶄新的宮服宮帽,穿上新麻鞋。車上,早已裝好了綢緞、布匹,只等時辰一到,他一揚鞭,就隨車隊出發。
今天,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了,錯過這個機會,就再也沒法把這封信帶到了。可是今天戒備森嚴,要把這封信送到公主手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已經作好冒一切風險的准備。
長蛇陣般的馬車隊伍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行進著,華陽公主就在前面那輛高大華麗的馬車里,小棋子一眼就能看到。怎樣才能把信送去呢?辦法只有接近她的馬車。小棋子一邊趕著自己的馬車,一邊觀察著,計算著。相距不過幾十丈,但中間要越過十幾輛馬車,還要越過步行的和騎馬的衛兵。他想了又想,直到一輪紅日已高高升起,他都未能想出辦法來。
正當小棋子前後左右張望時,忽見後面遠處塵土飛揚,一彪人馬奔馳過來。走近了,他看清為首那個是他認識的宮中將作少府的校令,是專管捉拿懲辦犯了事的宮女太監的,他感到不對勁。記得前天那校令還問過他:“喂,小棋子,你沒事到樂府干什麼?”他心一驚,知道有人告了密,他不驚不詫地回答道:“吃多了拉肚子,去里面找廁所。”當時雖敷衍過去了,但心里卻有數,自己被盯上了。只是今天要的馬車太多,一時湊不齊,要不,也不會叫上自己。
小棋子警覺地用目光盯著那校令,但見他在自己身後第三輛馬車邊停下,正與那輛馬車上坐的太監管事說什麼。那太監管事與他耳語一陣,又對自己指指點點,于是校令一揮手,領著一彪人馬急奔過來。
小棋子一看,心想壞了,他們是來抓自己的。他在宮里呆久了,知道要是被他們抓了去是沒有活著出來的,先把你折磨得死去活來,然後補上一刀,結果了性命。他自知難逃一死,不如死個痛快。一個想法很快在他腦子里形成,只見他高舉馬鞭,使勁朝馬屁股一陣猛抽,口中又驚怒地喊道:
“馬驚了,驚馬了,快讓開,快讓開……”
一聽說馬驚了,前面的衛隊紛紛讓開一條道,生怕被馬碰了。小棋子趕著馬車,暢通無阻地朝前飛馳。他大聲吼著,叫著,人們的視線都被他吸引了過來。他還發現華陽公主拉開車窗簾露半個臉朝外張望。小棋子把手伸進懷里,取出那個白綢小包,在馬車擦過公主馬車窗戶的一瞬間,從窗縫中把小包丟了進去。馬車跑過去了,他還清楚地聽見華陽公主在後面喊了一聲:“小棋子!”他趕快回頭,正好與公主四目相對。小棋子仰了仰下巴,好像在向她暗示,向她問候,向她告別……
那馬在人們的驚叫聲中還真的受驚了,拉著車亂竄亂跑,直到撞在另一輛馬車上才停下來。這時,車己翻倒,小棋子從馬車上摔了下來,渾身是血,昏死在路邊。
太子高對這個趕翻馬車的太監惱怒異常,騎馬過來,不問情由,從衛兵手中奪過一枝長矛,對准小棋子的胸口刺去。……就在這時傳來華陽公主的一聲尖叫:
“三哥,不要殺他!”
同時,又傳來剛攆上來的校令的大喊:
“三太子,不能殺他!”
可是已經遲了,那矛已深深刺進小棋子的心髒。血,如泉水般湧了出來,紅紅的,濺滿了大半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