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雖然也與舞台的屬性有關，但就算對戰者在現實世界想要近身接觸，在對戰開始的時候，腦加速程序也會使雙方在相距至少十米的地方出現。
因此，當春雪作為擁有白銀裝甲的對戰假想體《Silver.Crow》降臨到假象舞台上的時候，摯友的身姿並未出現在眼前。
腳下是燒焦、龜裂的混凝土。公寓的牆壁全部消失，只有表面被碳化的粗大柱子支撐著上下樓層。背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外界，那是仿佛被超高溫火焰吞噬過的熏黑的北高圓寺街道。
這是《焦土》舞台。所有的地形都比《黃昏》舞台要脆，不過就算破壞了，必殺技槽也不會增加很多。就連可能加入戰術當中的可動物體或小動物都完全不存在，簡直就是不毛之地。
根據腦加速者的本能，即便在這種情況下也最先確認舞台屬性的春雪，重新將視線朝向前方。
在十米開外的地方，有個雙腕耷拉、無力地低著頭的巨大人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包裹著健壯的四肢是彩度稍低的淡藍色裝甲。面甲上有不少細長的橫狹縫。然後，右腕有從肘部開始裝備上的，顯露著鋒利金屬光芒的炮身型強化外裝——《PileDriver》。
這是最初作為敵人，之後作為軍團的兩名先鋒搭檔，已經見過無數次的身影。但是春雪還是不由得重新感覺到了重量級假想體從全身散發出來的威壓感。
如果只看體型，以Leonids（青之軍團）的《Frost.Horn》為首，比拓武更大型的對戰假想體應該有不少吧。不過還是覺得拓武高密度濃縮的力度感要更勝一籌。至少基本感覺不到如同他剛才自我評價時所說的，本體與外裝的屬性矛盾所帶來的無力感。
春雪在銀色面具下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向著拓武——《Cyan.Pile》踏出了一步。
「小拓」
本來在對戰舞台中，稱呼對方的真實姓名、就算是外號，也都是禁忌。不過這是直連對戰，沒有任何觀眾。所以春雪才敢用與現實世界相同的稱呼方式，將直到現在還不能解除混亂的思考直接扔向拓武。
「小拓。為什麼……為什麼我們非要兵刃相見不可？我是最清楚你的強大的。事到如今，以這種方式確認的必要性什麼的……」
但是，站立遠處影子中的拓武，慢慢地搖頭，打斷了春雪。
「不是的，小春。你最清楚的，不是我的強大，而應該是我的極限……昨天的《朱雀攻略戰》的時候也好……與《Dusk.Taker》決戰的時候也好……就連《災禍之鎧討伐戰》的時候，我不是都沒能戰在你的身邊直到最後麼？」
那是絲毫不包含貶低自己意思的淡淡的聲音。但是春雪隱隱感覺到了那深處壓抑著的，追求解放而劇烈波動的情感。
「——事已至此，我也不打算否定《同等級同等潛力原則》。我和小春近半年以來一直是相同等級。所以對戰假想體的性能本身是沒有太大差別的吧。不足的是……不是假想體，而是腦加速者本身的堅強。無論處于怎樣的困境，無論與對手有多少實力差距，都能咬緊牙關挺身而上的你的堅強……那是我所沒有的。好吧……我承認。我一直都羨慕著你。你那體現了純粹的願望、希望的身姿，你的力量，將不可能化為可能的你……」
拓武的左手開始動作，用力握住右手的強化外裝。這個動作，與數分鍾前坐在現實世界的床上的他實在是過于相似。
再次傳來低沉壓抑的聲音。
「那種《黑暗》……《ISS套件》會進入那樣的心靈空隙中生根。那不是單純的強化外裝。而是以某種手段實體化的純粹的《負面心意》本身。它會汙染、覆蓋裝備者的心。然後通過吞噬負面情感而成長、增殖……小春，我已經……這種黑色情緒有多少已經屬于我……有多少是被它誘導的，就連我自己……也已經分不清了……」
拓武說完如同呻吟般的話，瞬間全身就被薄影般的波動包圍，就算在黑暗中春雪也能清楚地看到。
緊握雙拳，春雪再向前踏出一步。
這已經不是錯覺，春雪感到假想體的面前有如寒風般的強烈壓力。以前Cyan.Pile從來沒有發出過這樣的氣場。從另一方面來說，拓武確實不是以前的他了。
雖然意識到了，但春雪面對著還應該是自己摯友的同齡少年，說出了最真實的情感。
「小拓……，抱歉了啊」
春雪沒有思考，只是放任滿腔情感化作語言而出。這至少應該不是謊言或者敷衍。
「你在想著什麼……你因什麼而痛苦，我都沒有想過去了解。我總以為你一直都是那麼冷靜……那麼沉著，能毫不動搖地支持著我。但是……那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吧。明明知道……就算是你，也應該擁有只屬于自己的追求吧……」
話說到這里停頓了，春雪以緊握的拳頭徑直對著拓武。
「——但是啊，我只對你說明一點。小拓，你……你才是我的憧憬、目標啊。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要變成你那樣。雖然你剛才，說得就像是因為自己實力不足才敗給了ISS套件的誘惑，但絕對不會是這樣的。我相信，如果是你，無論在怎樣的困境下，都能憑借自身的力量克服過去的」
深吸一口氣，春雪將全部情感傾注到雙眼和拳頭上——
「所以……為了告訴你這一點，我現在，要和你戰斗。我盡我全力，和你硬干一場」
沒錯。
一旦向著戰場《加速》，之後就只是一心《對戰》。所有的答案都存在于這盡頭。
這才是春雪最敬愛的人對他上的第一堂課。
似乎感覺到了春雪拳頭上散發出來的熱度，一直低著頭的拓武抬起了頭。在面甲上割開的狹縫深處，形狀尖銳的雙眼亮起了藍白色的光。
春雪緊握著的拳，慢慢地伸開。尖利的五指，描繪著如同劍一般的直線。
伴隨著清脆的金屬質感的振動聲，劍的鋒芒包裹在銀色的光輝中。光從指尖延長了大約十五公分，震動著假想的大氣。這是春雪的心意技《光線劍（LaserSword）》。
「從一開始就開足馬力。小拓，你也全力放馬過來吧！」
似乎在回應春雪的叫喊，拓武也無言地抬起右腕的強化外裝。
拓武滑動起按著上膊附近的左手，握住從發射筒的前端露出的鐵樁尖端。之後是微小的技能名發聲。
「……《蒼刃劍（CyanBlade）》」
伴隨著「咔咻——！」的沖擊聲，鐵針猛烈地擊出。左手漂亮地捕捉到了如同電閃般的瞬間光輝，在空中劃出藍白色的弧線。同時右腕的強化外裝分解，解放出來的右手也一同握住那道光，正好靜止在正中線上。在飛散的光點中出現的，是有著藍色劍刃並纏繞著同色光輝的大型近身武器。這是拓武在與赤之王的修行中具現化的心意之劍。
在沐浴著血紅夕陽的焦黑樓層上，兩人暫時互相對視著。
視野上方從1800秒開始的倒計時，已經突破了1500秒。剩余時間25分鍾。不過雙方從一開始就以心意技相對，不到一半時間，戰斗就會分出勝負吧。
和在劍道場里握著竹刀的時候一模一樣，拓武以雄壯而端正的站姿，雙手將劍架在中段。絲毫不露出任何空隙。但是春雪決定由自己來發動第一次攻擊。從Silver.Crow的能力來看，前半段防禦性地應對對方，積攢必殺技槽，後半段從空中發動一氣呵成的攻擊，這是理論上的戰術。不過這場戰斗不需要這些精明的計算。也不是為了獲取加速點或者追求平均勝率。這場最大的對決，只需要燃起心中的火焰，用盡全力大戰一場才是腦加速者之魂。精明什麼讓狗吃掉吧，過去那個人也勇敢地如此放言過。
緩緩地沉下腰，右手的光劍向後方拉。空氣中充滿的緊張感以幾何數量級提高，空中濺起了小小的火花，那一刹那——
「……啦啊啊！」
春雪全力蹬地，瞬間就跨越了不足十米的距離。將沖刺的慣性和全身的扭力集中到右手的前端上，于彼處與光速的想象相重疊。
隨著「咻呯————」的非常清脆的聲響，《光線劍》伸長至一米以上，直襲Cyan.Pile的左肩口。春雪的這個技能，屬于四種心意基本技中的《射程距離擴張》分類，有著只有在攻防時以超高速延伸的特征。因此對峙的時候，對手很難把握到有效射程。就連《Dusk.Taker》在第一次見到時也沒能躲開劍刃。
——但是。
描繪著不符常規的軌道的春雪的右上段斬擊，被拓武僅以稍微改變角度的雙手劍的劍刃漂亮地接住了。
尖銳的沖擊聲響起，銀色與藍色的光芒飛濺。之後「唰呤」一聲，劍刃交錯點滑動，本應處于上方的春雪的劍，瞬間被往下壓。
「嗚……」
在驚人的壓力下，左手也反射性地抬起來。左手也同時延伸出光劍，與右手的劍交叉成X形，想要以兩柄劍與拓武的雙手劍抗衡。
不過抗衡的時間僅有半秒左右。覆蓋在雙手劍上的藍色光暈，擴張到拓武結實的雙腕上，重量一口氣倍增。在劍道部的練習和比賽中，拓武重複過的無數次像這樣近身架刀的經驗強化著想象。受到這出奇的重壓，Silver.Crow的肘部和膝關節吱吱嘎嘎響，爆閃出橘色的火花。
春雪將由表現在HP槽上的數點傷害換來的一點點必殺技槽完全消費，瞬間振動背上的雙翼。產生的推力將藍色劍刃稍微往回壓，利用反作用力一口氣向後猛沖。春雪再次拉開距離與拓武正對面。
至今還未從起始點動過一步的拓武，再次將雙手劍架在中段，低聲說道。
「小春，正正經經地比拼力量，你無論如何都沒有勝算的。我所期望的不是這樣的戰斗」
「……啊啊，我知道的」
春雪點點頭，緩緩地只抬起右手的光劍。
「剛才那是打招呼。接下來，我會讓你同時見識如今的我的《力量》與《技巧》」
雖然是有些誇大的台詞，但那同時也是鼓舞自己的助燃劑。
至今練習了約六年的劍道技巧與自身才能保證了拓武的劍術。不說在現實世界中互相握著竹刀，就算在加速世界里挑起劍與劍的尋常對決，春雪也沒有勝算。
不過如今的春雪，有著能夠將力量優于自己的對戰對手的攻擊，轉變為自身力量的技巧。
由黑雪姬親身示范，後來不斷地獨自修煉來的《柔法》——《借力打力（GuardReversal）》就是這種技巧。不是結結實實地接受對方的攻擊再反擊，而是將攻擊卷入自身的行動矢量、融合再釋放的高級技巧。
微妙的是，春雪推測這種技巧在某種程度上有著心意系統的推動。雖然還未到產生可見的光暈，也就是《過剩光》的強度，但是由想象影響現象、僅僅是操縱攻擊威力的軌道。
要是果真如此，那麼訣竅就是、相信。
如果結論相反，相信敵人的攻擊並接受，僅以敵愾心去迎擊，就不會產生融合的想象。不是剛性反彈，而是柔和地貼近。所以才稱為《柔法》。
從春雪開始練習這個技巧，只經過了大概十天。包括之前與Bush.Wutan的對戰在內，在實戰中的使用經驗也不過數回。與用劍的對手而且是心意戰中嘗試，這當然是第一次。但是，春雪與拓武約定好了盡全力對決。于是任何保留和借口都是不允許的。
深呼吸後，春雪將寄宿于右手的光劍，縮小成僅覆蓋五指的過剩光。
拓武的雙眼在狹縫下眯成一條縫。不過他似乎立刻理解了，春雪並沒有放棄對戰。因為春雪右手光暈的光芒反倒是凝聚、增強著。
「……我要上了，小拓！」
面對春雪的叫喊，拓武半引誘似的回答道。
「來吧，小春！」
身體微微下沉，春雪猛然蹬飛樓層，毅然實行第二次的向前沖刺。這次拓武也以先拔頭籌之勢迎了上去。擁有劍類強化外裝的藍色系腦加速者很多，有劍道經驗的人卻幾乎沒有。他們和拓武的出招速度完全不一樣。
拳擊中的出拳也是一樣的，不過真正磨練出來的招數不會有誇張的准備動作。與高舉過頂、蓄力再往下砍的其他腦加速者不同，當還以為劍鋒只是輕微搖動的時候，拓武的劍已經逼近眼前了。如果這是現實世界，春雪會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被打得起包了吧。
不過，完全潛入環境下的知覺和反應速度，才是春雪唯一值得炫耀的能力。
春雪以看不到的五感、或者說直覺認知到了幾乎已經要切斷頭盔額部神速逼近的《蒼刃劍》的劍鋒。
「呤————」的一聲從遠處傳來。世界為之變色。伴隨著《超加速感覺》的來臨，劍的速度一點點，僅僅是變慢了一點點。
————這里！
春雪輕輕地將右手指尖附上了致死之刃的側面、傷害產生能力較弱的《劍脊》部分。
如果沒用過剩光進行防禦，就算是劍脊，此時春雪的手就會被毫無痕跡地彈飛吧。那是超越了一切游戲內物理法則的心意之力。不過現在包裹著右手的《光速》想象，防禦著拓武的《切斷》想象。
話雖如此，如果用手掌正面承受劍刃的攻擊，還是會被斬斷的吧。因為與春雪的《射程擴張》心意相對的，拓武的心意是《威力擴張》。之前拓武斷言「力量對決你沒有勝算」，這就是原因。因此春雪想要嘗試以柔法來防禦反擊。
當然，剛毅而端正的拓武的劍，不是能輕易扭曲的。像黑雪姬所展示的那樣，將攻擊向量旋轉一百八十度什麼的，是絕對不可能的。但是春雪在之前的Bush.Wutan一戰中，僅僅把威力錯開而避免了致命傷，于是懂得了，比想象中更小的干涉也夠用。
春雪向著觸碰著劍脊的指尖，悄悄地、柔和地注入力量。
雙方的過剩光的接觸面被壓縮，火花飛散。不能在這里反彈。春雪的腦子里閃過前段時間，Ardor.Maiden用手掌承受並反彈Bush.Wutan的《DarkBlow（暗影沖擊）》的身姿。那雖然不是《柔法》，但Maiden的炎之斗氣中沒有任何敵意與惡意。只是僅能感覺到要接受、平息並治愈對方暴亂之心的淨化的意志。雖然春雪沒有修行到她那個程度，即便如此，現在春雪心中絲毫不存在對于拓武的敵意。只是——想要告訴他。
自己、有田春雪有多麼信任黛拓武這個人。
包圍著藍色劍刃的光暈中，仿佛充滿了拓武混亂和恐懼、後悔、還有渴望。
似乎要貼近這份感情，春雪從指肚到手掌都輕輕地貼在了劍上——想象中吸引，動作上推出。
春雪頭腦中響起「嘎呤——！」這種想要從硬質表面刮下貴金屬般的聲音，視野中橘色的火花劃出無數條線飛過。雙手劍的劍鋒擦著Silver.Crow頭盔的左側面向後方退去。
春雪馬上將從指尖到肘部都貼在劍上的右手，順勢向前方擊出。
意想不到的與中國拳法的肘打形式酷似的打擊，在Cyan.Pile的左肩根處炸裂開來。「咚」地沉重的手感。上身搖晃的拓武，掙紮著想要把劍往回收。
恐怕以後的《借力打力》，都不會使得像剛才那般漂亮了。因為拓武會推測出春雪做了什麼，甚至推測出做法的邏輯，並以此為基礎做出即時應對吧。所以現在不能放過這個時機。保持著緊貼狀態——猛攻！
「噢……噢噢！！」
春雪短促地咆哮，消費著剛才的漂亮一擊積攢的必殺技槽，全力振動左側的金屬翼。爆發的推進力使得向左大開的身體，毫無准備動作地向右回轉。利用這氣勢，春雪給拓武因劍浮起而防禦薄弱的右側腹部，送上了一記左膝踢。又一記痛擊。
「嗚……」
拓武發出低沉的一聲，不過還是沒有就此停止行動，想要用刀柄末端而不是刀身，給春雪的頭盔送上一記打擊。這攻擊當然構不成劍道中的一本，不過在居合術中似乎有這樣的當身形式。
向前後左右回避都已經來不及，真是巧妙的時機。不過春雪故意將作為支撐的右腳掌滑動，讓全身垂直下落。雙手劍的劍柄驚險地掠過眉間，向後方退去。
春雪如同字面所述的舍身回避，拓武似乎也對此瞬間猶豫了。在劍道中基本不會進行對下段的攻擊。話雖如此，如果春雪就這樣摔到地面，至少會有一瞬間不得不停止行動。不知拓武是否打算將春雪壓制在那里，拓武抬起了右腳。
但是向正後方倒去的春雪，在距離地面達到極限高度，雙翼向著頭頂方向釋放推力。仿佛被不可見的繩子拉著腳，急促地滑行。當Cyan.Pile的右腳「咚」地踩到地面的時候，春雪一個後空翻從地面上跳了起來。然後趁勢向著對方裝甲較為薄弱的後背，以右腳尖進行《起身攻擊》。融合了利用右翼瞬間振動的滑行沖刺的力道，春雪終于向著踉蹌著想要轉身的拓武的死角，放出了右手直突。
寄宿著心意之光的貫手，命中了Cyan.Pile的左肩，厚厚的裝甲如同紙工藝品一般被切開。
利用了雙翼或單翼的瞬間推力的三次元近身機動力，才是這段時間春雪修煉中的另一個招數——《空中連續攻擊（AerialCombo）》。必殺技槽積攢到一成已經足以發動，只要攻擊持續命中，就可以進行無限連擊。而且動作非常不符常規，初次見到基本是無法對付的。在過去，就連黑之王都被逼得在數十秒內只能一味防守。
「唔……噢噢噢噢！」
伴隨著破竹般的氣勢，春雪進一步加快了連擊的速度。
不愧是接近于純色的藍色系，Cyan.Pile連續受到這麼多的漂亮一擊，HP槽還剩余七成以上。而Silver.Crow雖處于基本滿血的狀態，但是否能以沖刺一直壓制到底卻是個未知數。
不過春雪已經決定，在這場對戰中舍棄一切算計。至始至終都要馬力全開。不這麼做就無法傳達的事情，確實存在于加速世界中。
伴隨著腦內齒輪加速，Silver.Crow的機動力也在加速著。小小的身體眼花繚亂地在空中飛舞，四肢在大氣中描繪出無數的流線。有時《光線劍》與《蒼刃劍》劇烈碰撞，巨大的沖擊波搖動著舞台，不過春雪還未受到一次直擊。
拓武也慢慢地開始應對春雪的空中連續攻擊，不過沒能完全避開的攻擊，擊打、切裂著巨大身軀的各處。HP槽在不斷減少，最終減少到五成以下，變成了黃色。
在激戰的最高潮中，春雪感覺聽到了頭腦中直接響起的私語聲。
……啊啊……小春……
……漂亮啊。你的戰斗，是何等的美麗啊……
Cyan.Pile的面甲上切開的狹縫深處，拓武的雙眼眯成了絲線一般。藍白色的光模糊而不規則地閃爍著。
…………但是。那份美麗……實在是，過于危險。讓我的心，躁動不已。
…………用更加、更加壓倒性的暴力來擊垮我吧。要不然，我就會……
想把你毀掉。
拓武雙眼「嗶咔！！」地強烈地發著光。
排列在Cyan.Pile的胸部裝甲上的複數的孔中，尖銳的彈頭伴隨著硬質的聲音出現了。
「…………！！」
春雪瞬間想要向右滑行沖刺。但不知是否春雪回避的特征已經被先讀了，拓武也快速旋轉身體——
「《Splash.Stinger（暴雨釘刺）》！！」
伴隨著技能名發聲，在春雪的眼前，複數的針型導彈發射了。畢竟距離太近，完全回避是不可能的。春雪向著正後方高速急退，一邊用雙手的光劍將導彈一個個斬斷。拓武這招不是心意技，導彈本身無法打破春雪的光之光暈，奈何數量太多。好不容易將所有的跟蹤導彈都擊落的時候，春雪與拓武之間又拉開了將近十五米的距離。
爆炸產生的黑煙轉瞬間就被舞台里的風吹散。站在對面的Cyan.Pile和對戰開始時一樣，雙腕無力地下垂，低著頭。覆蓋在右手《蒼刃劍》上的光暈不定期地閃爍著，說明想象正在逐漸消解。
——然後。
春雪注意到了另一個和以前不同的現象的存在。
藍灰色的假想體全身，被薄影般的東西包圍著，向著上空站了起來。春雪對這個色調有印象。不會錯的，這就是在前日的對戰中，與纏繞著Bush.Wutan的相同的《暗之波動》。
也就是說——終于就要覺醒了。寄宿在Cyan.Pile身上、賜予他同時屠殺《SupernovaRemnant（超新星殘骸）》四人的力量的那個強化外裝。
春雪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道。
「好吧，小拓。用吧！」
拓武無言地抬起頭。春雪正視著他的臉，繼續說道。
「全部使出來。是這樣的吧？那已經是你的力量了。如果你不盡全力和我對決，這場戰斗就不會結束。來吧……用《ISS套件》吧！」
面對春雪的叫喊，拓武似乎隱約微笑著。
春雪使勁地點頭，在心中念叨著沒能說出來的話語。
——小拓，我相信你。無論這場戰斗會如何結束，我都相信你能沖破那黑暗的力量。
拓武似乎聽到了這縷思緒，也點了點頭。
右手上的《第二象征的正之心意》具現化而成的流麗的雙手劍消失了。藍色光芒再次包圍手腕，恢複成了原本的強化外裝《PileDriver》。
拓武高高舉起那只手腕——靜靜地、而毅然決然地吟唱道。
「《IS模式》啟動」
黑暗四溢。
10
謎之強化外裝《ISS套件》，與其本身恐怖的力量相比，其實體體積極小。
那是直徑五公分左右的黑色半球。和社會治安攝像頭有些相似。Bush.Wutan和Olive.Glove將其裝備在胸部中央。
不過，回應著拓武的啟動命令，半球所浮起的地方，是右手的《PileDriver》的手甲部分。
套件的中央拉出一條細線。半球表面從那里分成上下兩部分，內部出現會讓人以為是生物眼睛的另一個球體。被濡濕般的光輝，是深深的血紅色——
之後，Cyan.Pile的腳下，密度和規模都很可怕的過剩光溢出，呈漩渦狀。不對，不能稱之為光。因為它染上了濃密的漆黑。這已經不是纏繞著Bush.Wutan的朦朧《影子》。而是純粹至極的暗之波動。
春雪拼命掙紮著站穩想要自然下跪的雙腳。
迸發的波動氣勢，是Wutan根本無法比擬的。不僅僅有光效應作為證明，拓武所站立的地方，地板呈放射狀地迅速裂開。
…………小拓…………
不知是否在無意識中聽到了春雪在心中如此呼喊的聲音，拓武平穩地回答道。
「小春」
拓武指著上下樓層繼續說道。但是他的聲音和召喚套件前大不相同。是陰郁而扭曲的金屬質感的效果音。
「……你要是一直待在這樣狹窄的地方，是發揮不了全力的吧」
「啊……是的。換個地方，到外面去嗎……？」
看來拓武並沒有像Wutan他們一樣受到了精神上的干涉。春雪如此判斷，輕輕地吐著氣問道。
但是——
「不用，不必那麼麻煩」
拓武喃喃地回答道，將寄宿著ISS套件的PileDriver毫不造作地朝向了腳下的地面。之後是簡直毫無氣勢的平淡的技能名發聲。
「《Dark.Shoot（暗影射擊）》」
代替鐵樁釋放出來的是暗色的光線。光線瞬間將地面擊穿，打出了一個直徑十公分左右的洞穴，消失在樓下。
一秒、兩秒……三秒後。
春雪感覺到正下方有巨大的震動在向上沖擊。連喘氣的工夫都沒有，地面就裂得粉碎。從地面的間隙中噴出了只能用黑色火焰形容的能量奔流。
「…………！！」
春雪深吸一口氣，反射性地展開雙翼，向著正後方急退。在空中翻轉身體，以雙手伸出的全速飛行姿態，向著公寓外周的開口處突進。從背後逼近的爆風搖動著身體，春雪好不容易才飛到空中，接著在《焦土》舞台的天空中筆直地飛翔。在確信拉開更充足的距離後，春雪再次翻轉身體，向後回頭——
「什………………」
春雪愕然地喘著氣。
春雪的眼前，是現實世界中自家公寓的A棟這座地上三十層的巨塔，從地面部分開始粉碎、崩壞的情景。
《焦土》場景的地形物體確實很容易破壞。但是也應該有個限度。為了破壞這樣的巨大建築物、從根基上顛覆《對戰》的戰略，需要相應的時間和勞力。就春雪所知，能夠《一擊破壞巨大大樓》的腦加速者，只有處于強化外裝完全展開狀態的《不動要塞》，即赤之王《Scarlet.Rain》。
春雪反複地眨了無數次眼睛，無法相信眼前的光景。但是公寓在僅僅數秒內就完全崩壞，變成了巨大的瓦礫之山。
仿佛被吸引過去似的，春雪確認者視野右上方Cyan.Pile的HP槽。
明明被卷入如此規模的大崩落，剩余量還是春雪用《空中連續攻擊》削減到的四成略少。而且，這里明明是地形破壞獎勵很少的《焦土》場景，必殺技槽卻一口氣填滿了。
再次將視線移向瓦礫之山的春雪，看到堆積成金字塔形的瓦礫堆頂端物體碎塊，從正下方被吹飛。
在消失成碎粉的瓦礫之中出現的，是纏繞著顏色更深的暗之波動的Cyan.Pile。
「…………小拓」
春雪以嘶啞的聲音喃喃道。但是，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這是所有的驚愕和戰栗都只能放在一邊的壓倒性的現象。發動《IS模式》後的Bush.Wutan也展現出了恐怖的戰斗力提升，而拓武的改觀則遠遠超越了他。也就是說——他一直在心底緊壓著如此深厚而令人發狂的苦惱。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輸了。
如果春雪輕易地屈服在ISS套件的力量下，緊緊抓住拓武的黑暗力量就會更強。拓武也許就會踏入，過去黑雪姬和Sky.Raker、仁子、還有Blood.Leopard反複警告過的心意的黑暗面、無底的《心之穴》中。
《木馬程序》事件以來，拓武拼命地想要恢複自我。從實行最先進的高度情報化教育的新宿升學學校，轉學到還殘留著很多模擬部分的梅鄉中學，以他自己的步調，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不能被某些人有所圖謀傳開的惡意什麼的阻礙他的道路。必須做出行動，將他從套件的干涉中拉出來，切斷套件的支配力。為此——
贏得這場戰斗。唯有如此。
獲得勝利，展示《正之心意》的力量。展示蘊藏于其中的、微小但比任何事物都耀眼的、希望之光。
春雪懸停在七十米的高度，使雙手的《光線劍》具現化。
在春雪的眼下，站立于瓦礫頂端的拓武，以緩慢的動作舉起寄宿著ISS套件的《Pile.Driver》，對准了春雪。
先前，那個發射口放出的《Dark.Shoot》有著出奇驚人的威力。不可能像對付Bush.Wutan的同名技能那樣用光線劍彈開吧。但是，如果能看准發射位置與時機，應該是可以應對的。只能在剛剛要受到傷害的時機避開，以反擊的急速下降攻擊來解決。
春雪屏住假想的呼吸，全身心集中到Cyan.Pile舉起的強化外裝的炮口上。
——所以說，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晚了。伴隨著拓武微微的技能名發聲，本來使用心意技不會被消耗的必殺技槽，卻從蓄滿狀態被一口氣完全消耗。
「……《Lighting.Dark.Spike（電閃暗黑破）》」
春雪感覺初次聽到的技能名被念出，同時Pile.Driver的炮口一瞬間閃過黑色的光。
僅此而已。使公寓崩壞的巨大光線、轟鳴和沖擊波都沒有產生。焦土舞台中的干燥的風蕭瑟地吹過，寒冷的感覺拂過左肩附近……
「…………？」
春雪感覺到身體不經意地輕輕搖晃。同時有幾個小光點橫穿過視野的下方。轉移視線，就看到奇怪的東西向著地面落去。那是銀色的棒子和薄薄的板狀物體。那是什麼？春雪凝神看去——
「…………！？」
當春雪注意到那些物體的原形時，只能發呆著睜大雙眼，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是——手腕。還有，翅膀。
事已至此去看左肩。那里只有仿佛施加了精密鏡面處理的光滑切斷面。Silver.Corw的左腕和左側金屬翼被從根部完全切除。
身體突然大幅度傾斜。春雪在無意識中提高了右翼的推力，想要保證自己的高度，然而姿勢卻完全崩壞，變成了回旋下降的狀態。就這樣像樹葉一樣，打著螺旋開始向地面下落。
激將猛烈沖擊地面的前一瞬間，春雪終于從恍惚狀態中恢複過來，用右翼產生逆向推力抵消了旋轉，好不容易成功以腳著地。盡管如此，還是沒能完全吸收沖擊，膝蓋與腳踝的關節處激烈地閃著火花。春雪突然無力地跪了下去，時機已晚，還是查看了HP槽。左腕和左翼完全喪失的傷害很大，，HP槽一口氣降到了五成以下，染上了黃色。
但是比起所受到的傷害，受到傷害本身，更讓春雪感到巨大的沖擊。
——完全沒看到。
PileDriver的炮口的發射效果是閃著漆黑的十字，這勉勉強強能注意到。但是對于本該穿越了有七十米距離的攻擊技本體，卻完全沒有知覺。
春雪以前有過一個時期，就是用《回避從近距離發射的子彈》這個自制VR程序來進行荒唐的特訓。努力得到了回報，現在的春雪，只要能夠看到射手，就連大型來福槍狙擊，都能有很大的幾率回避掉。反過來說，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基本不能在沒有障礙物的天空中飛行。然而——先不說躲不開，就連彈道都無法認知，簡直難以置信……
春雪受到的打擊非常巨大，不過他在地面上迷失自我，也不過是半秒工夫吧。
無論遇到怎樣的預料之外的狀況，立刻重新整理思考、進行下一次行動是腦加速者的重要能力之一。春雪總之先壓住自身的驚訝，想要在飛行能力基本被奪走的現狀下，再次構建之後的戰術。既然如此，就只能再次進入近身接觸狀態，即便只有單手單翼，也要在《借力打力》和《空中連續攻擊》互相組合的近身戰中，找到獲勝的機會。
首先是——動起來！
如此叱咤著自己的春雪，從下落的公寓前庭，站起身，想要向著依然健在的B棟方向跑去。
不過此時又再次發生了預想之外的事態。
隨著「嘭」地沖擊聲，地面搖動，妨礙了春雪的疾跑。春雪踉蹌著將視線轉向聲源方向，在僅有十米開外的地方，大型假想體正好著地。本應該在瓦礫之山頂上的拓武，一口氣飛降到了前庭。
Cyan.Pile和Frost.Horn等重量級的假想體，有著能踐踏場地引發震動波，妨礙輕量級假想體移動的特性。不過這搖晃與其說是震動，都可以稱得上大地震了。春雪的腳陷入縱橫延伸的裂縫中，拓武從腳下踩空的春雪後方，以超乎常規的高速疾跑，瞬間追上了春雪，站定在至近距離。
仿佛對戰假想體本身都大了一圈，壓倒性的存在感使春雪當場凍結。
排列在面甲上的狹縫深處，低音響起，雙眼發光。但是眼睛的顏色從不久前的淡藍色變成了暗紫色。
拓武從高處靜靜地注視著以不安定的姿勢站著的春雪。
拓武的嘴角流出了扭曲效果的聲音。
「抱歉了……小春」
「…………小拓…………」
拓武向著只能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呼喚摯友的名字的春雪，又慢慢地走近了一步。
「……抱歉了。我……事情變成這樣……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我是知道的。然而卻強迫你和我對戰。這麼一來……就算你認為我只是想把你擊垮，我也沒辦法呢……」
「咚」。拓武又拉近了一步距離，Cyan.Pile的巨大身軀已經近在春雪的眼前了。如磐石般的假想體全身毫無間斷地散發出濃密的漆黑光環，向著上空迸射。拓武向下看了一眼黑色光環的發生源，即寄生在右腕的強化外裝上的黑色眼球。
「……聽說，宿主心中的黑暗越深厚，這個《ISS套件》就越能發揮出恐怖的威力。也就是說……我就是這樣的人了。當我以這份力量狠狠地殺掉那個PK四人組的時候，我已經領會到了這一點。不對……也許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取得好成績、在大賽上獲得勝利、勉強維系小千的情意，因為我僅僅是為了這樣才成為腦加速者的啊…………」
「小拓…………小拓」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春雪的心中，僅僅盤旋著這麼一句話。但是春雪卻不知道該如何用語言表達出來才好。
視野在彩虹色中搖晃、浸濕。春雪後來才察覺到是頭盔下的自己在流淚。
俯視著這樣的春雪的拓武的雙眼中，也有細小的光粒灑落，立刻就蒸發了。
「謝謝你，小春」
摯友溫柔的聲音傳到了耳中。
「最後一次《對戰》的對手是你，真是太好了……謝謝你」
「…………最、最後……？你……你在說什麼啊……」
面對春雪顫抖的詢問，拓武靜靜地回答道。
「這場戰斗結束之後，我就要去刺探《加速研究會》」
「…………誒…………」
「就是制作並傳播了如此恐怖的強化外裝的家伙們。我沒想過能勝過他們的首席。但是，沿著套件的感染路線，我覺得應該能找出具有一定地位的家伙。想辦法將那家伙引誘到無限制戰場，奪取盡可能多的情報……就算……」
聲音到此頓了一下，然後拓武又立刻堅定地繼續說道。
「……就算在那里加速點全損，Brain.Burst被卸載……我也一定會將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你。所以，之後就由你來阻止了，小春。這樣的……鑽只要是腦加速者就會擁有的《心之傷》的空子、並進行迷惑的力量，是不該存在的。因為加速世界，是為了像你、小千、吾王這樣的，能夠將傷痛轉變成希望繼續前行的人們而存在的地方……」
「……小拓……你也……就連你也…………」
春雪對此情此景下也只能說出斷斷續續的話的自己感到焦躁不已。
不過十年以來的青梅竹馬，也似乎理解了春雪的心情。面甲下傳來「呵」的輕柔微笑聲。
「小春，還有一件事，我必須向你道謝呢」
與從全身迸發、更為暴亂的暗之光環形成對照，拓武的聲音始終很平穩。
「那個時候……我們的初次對戰的最後，謝謝你原諒了我。從那一天直到今天，作為新生的《Nega.Nebulus》的一員戰斗至今的八個月，如同夢境一般快樂。謝謝你，小春。在你的《淨化》任務、看到結局這一軍團目標的半路上放棄，雖然很遺憾……請替我向吾王和Raker、Maiden說聲謝謝。然後……對小千說聲抱歉」
「——不要說了！這種話不要再說了，小拓！！」
壓制著撕裂般的心痛，春雪大聲叫道。
緊緊握住剩下的右拳，拼命地積攢著心意的光芒。過剩光反映著春雪劇烈動搖的感情，不規則地閃爍著，但依然使圍繞著兩人的黑暗色彩變淡了一些。
「如果你離開了軍團，小千會哭的！絕對會哭的！你要讓小千哭泣麼，小拓！！」
聽到這聲叫喊，拓武也微微地低下頭。最終，以依舊平穩的聲音說道。
「……是的，也許會的。但是……我相信只要能擦干淚水，一定能向前邁進的。因為讓小千一直想著要回到過去的人，就是我。小春，小千就拜托你了……」
微笑著，拓武在春雪眼前緊緊握住左拳。
凝聚的暗之光環猛地咆哮起來。如同黑洞般的漆黑，輕松蓋過了寄宿在春雪右手上的微微銀光。
「來吧，結束這場戰斗吧，小春。不必為我露出那麼悲傷的表情哦。這黑暗從一開始就存在于我的心中。所以你可以作出與八個月前相反的選擇。我會讓你那麼做的……」
不知是否因為凝聚了過于巨大的力量，拓武慢慢地拉開在空中飛散著無數火花的左拳。
技能名的發聲，就好像在安慰、鼓勵春雪似的，無比溫柔地響起。
「《Dark.Blow》」
伴隨著如同巨大隕石從宇宙中降落般的壓力，拓武揮出了拳頭，春雪想要用寄宿在右手上的銀光來防禦。
但是之後，全身受到了以前從未感受過的、如同世界本身爆炸了一般的沖擊。雖說很小，要是沒有心意的防禦，假想體就會瞬間爆裂吧。
雖然免除了被直接破壞，但無論如何都站不住腳，春雪以恐怖的速度向著正後方的公寓B棟方向被打飛。
與地面平行飛了約半秒，春雪後背沖撞到了建築物的外壁。在燒焦的混凝土上穿了個大洞，飛到了建築物內部還沒能停下來。擊穿了下一道、下一道、再下一道牆壁的時候，慣性終于被抵消，春雪在空曠的大房間的地板上彈跳了一次之後，摔成了大字形。
不知是否受到的沖擊過大而變得微暗的視野左上方，有個紅色的一閃一閃的東西。
雖然思考基本已經停止，然而春雪還是領會到了，那是自己已減少到只剩數點的HP槽。
令人絕望的力量差距。沒錯，事到如今，春雪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心中充滿了絕望。
讓拓武使出全力並勝過拓武，然後拯救他什麼的，我想了何等狂妄自大的事情啊。明明拓武的能力，本來就在各方面遠遠凌駕于春雪之上。所以才會憧憬他。所以才會把他當做目標。
這樣的他，將自己逼到絕路，下定決心，而作為唯一力量的翅膀都已經被奪走的春雪，到底還能做什麼……
感覺到遠遠的沉重的振動。拓武打穿公寓的牆壁，為了結束這場對戰，徑直向著春雪走近。
龜裂的頭盔下，春雪再次流出了眼淚。
——完全沒有想到，居然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我相信我和千百合和拓武三人，能夠一直玩下去的。明明我一直都相信著，Brain.Burst和加速世界就是為此而存在的…………
『是這樣的哦』
某個聲音不經意間在頭腦中響起。
春雪恍惚地睜開眼睛。以燒焦的煞風景的房頂為背景，出現了不可思議的光景。
躺在地上的Silver.Crow的身體中，唰地脫出了一個人影，無聲地站了起來。
朦朧透明，如同夢幻一般的人影。那是誰，春雪不知道。
那是纖細的少女型對戰假想體。以花瓣為主題的肩部和腰部圖案，在某些地方和千百合的《Lime.Bell》有些相似。不過末端翹起來的短發和裝甲的顏色，與千百合完全不同。
那是如同春日的陽光般的，溫暖的金黃色——
那不知其名的某人，在躺在地上的春雪身旁的瓦礫塊上坐下，再次說道。
『正如你所言。Brain.Burst不是僅僅是為了互相爭斗、憎恨而存在的。我們也是可以通過它攜手、結下羈絆的哦』
「…………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里……？這里明明是直連對戰的戰場……」
春雪呆然問道。虛幻透明的某人，輕輕地微笑著說道。
『我是……記憶。是被中央系統記錄的，寄宿在構成某個物體的巨大量子情報體的角落里的，極小的思念的碎片』
「……記憶…………」
正如此低估著，春雪突然感覺到自身記憶的某處被略微刺激了一下。
——我認識。雖然沒有見過面，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還是認識這個人……
似乎在肯定春雪的想法買金黃色的假想體微微點頭。
『因為你在《帝城》投影了過去的記憶，中央系統及其回路一時間活性化，所以我才能這樣向你搭話。但是肯定不會堅持太長時間』
話語頓了一下，少女以提高音量的聲音，告訴了春雪一件驚人的事情。
『救助你的朋友的方法，現在還是有的』
「誒…………」
春雪眼睛睜大。用支離破碎的右手撐著地面，拼命地想要坐起身問道。
「那、那是……？你是說，我還有，能做的事情……？」
『你的身體中，應該還殘留著《力量》。能夠與你朋友所踏入的深厚黑暗相對抗的，唯一的力量……』
金黃色假想體的微笑淡去，如此低聲說道。在疑惑了一瞬間之後，春雪用知覺了解了她所指的是什麼。
春雪反射性地搖搖頭。
「不……不行的，我不能用《它》。如果我再次將它召喚出來，我肯定不能再回頭了……」
《它》。寄生在Silver.Crow深處，不過現在被Lime.Bell的《Citron.Call.ModeⅡ》還原成的種子狀態的，被詛咒的強化外裝。
——《災禍之鎧》。
面對春雪的話，金黃色的少女浮現出有些悲傷的微笑。
『……那件鎧甲，最初並不是以《災禍》冠名而誕生的。發生了許多、許多悲傷的事情，鎧甲的狀態才變得扭曲的』
「狀態……扭曲……」
『我在那件鎧甲的角落里，一直等待著。每次交換擁有者，我都一直在祈禱，這次一定會出現能夠解除鎧甲詛咒的人。我一直在等待，能夠治愈《那個人》的憤怒與悲傷的人……』
在瓦礫上輕輕站起身的少女，在春雪眼前跪下，用纖細的右手輕輕地撫摸著受傷的銀色假想體。
『如果是你，如果是和《那個人》非常相似的你，一定能做到的。也許會花很多時間，不過遲早有一天，一定能……——所以，不要就此放棄。為了你的朋友，再一次，站起身來……』
少女的身姿變得更透明了。變成了朦朧的人影，再次回到了春雪的身體中。
頭腦中，遠遠地遠遠地傳來，最後的聲音。
『……來吧，回想起、呼喚那個名字……在扭曲成《災禍》之前的、鎧甲的名字……因為你應該、已經知道……那個名字…………』
——不經意間，有個光景浮現在記憶的畫面中。
在《帝城》中找到的《七神器》的台座。以北斗七星的第六星《開陽》冠名的金屬板。
刻在最下方的幾個字母。在看到那行字母的時候，確實感覺到了，靈魂深處的輕微痛楚。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悲傷回憶被喚醒一樣。
「咚」地沉重的振動從地面傳來，春雪抬起了頭。
拓武似乎已經到達了隔壁或是對面的房間。接下來無論受到什麼樣的攻擊，剩余的數點HP槽都會被輕易削減吧。
——現在的我，能夠阻止小拓麼？鑽牛角尖鑽得如此之深的那家伙，要怎樣的語言才能讓他回頭？
不過春雪咬緊牙關，揮開心中就要再次填滿的冰冷的絕望。
——不是用語言。
——要用感情。用充滿了感情的拳頭。我和阿拓都是腦加速者。那麼，應該傳達的事情，及其手段，只有一個。
「……盡自己的全力，互相對決。最初的時候，也是那麼做的，小拓……」
春雪低聲細語道，拼命地讓支離破碎的假想體站起身。裂開的裝甲的碎片，一閃一閃地落到了地上。
恐懼、膽怯，都已經不存在了。
春雪注視著牆壁上打開的大洞的深處，靜靜地說出了，那個在記憶彼岸蘇醒的名字。
「裝備……《The.Desti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