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超硬之狼 第八章

要用一句話簡單描述東京都杉並區的話,那就是位于右下角的傾斜菱形.

春雪的自宅公寓和梅鄉中學所在的高円寺地區位于菱形的東角,從這里向西走就是黑雪姬所住的阿佐谷住宅.西南方向是謠所就讀的小學所在的松之木地區.再南方的大宮地區記得就是謠家所在的位置了.

從梅鄉中學向南延伸出去的磚石地板步行道上,走在身穿白色制服的謠身旁,春雪回憶起和她初次相遇的那一天也有過同樣的經曆.

那個時候在剛剛進入大宮地區的地方,坐在設置于步行道邊的長椅上進行了組隊對戰.對手是綠色軍團所屬的Bush·Wutan和Olive·Grove這對組合.面對對戰中途發動《ISS插件》能力的Wutan,春雪束手無策地被逼入了絕境,但是謠則毫發無傷地擊退了擁有同樣力量的Olive,並且呼喚出巨大的炎浪將Wutan燒盡.

……難道說,今天也會變成相同的展開.

雖然不是完全沒有思考過這種可能性,但是幸好謠今天沒有說出【希望見識一下實力】,只是安靜地走著.雖然裝有鵬的食物套餐的袋子由春雪拿在手上,但是拋開這一點,謠的步速依然快得令人完全感覺不出身高的差距.脊梁挺直,輕快平滑地移動雙腿的那副樣子正像是接受過某種步法訓練一樣.

顯示在假想桌面上的導航地圖的住所標記變化為大宮一丁目,之後又前進了二百米左右的時候朝東面離開了步行道.周圍排列著古老建築的住宅區在地圖上零星地顯示出寺廟與神社的標記.

「怎麼說呢……和高円寺一帶還真是截然不同呢」

春雪下意識地小聲呢喃了一句,謠輕輕點了點頭.

【UI> 小時候,傍晚一個人在這附近走的時候十分害怕呢】

——現在應該十歲前後的謠這樣一說,年長四歲的春雪終究沒辦法吧「兩個人一起走也很可怕」這句話說出口.可是,古樹在左右連續不斷地圍牆對面隨著溫暖的微風沙沙作響……枝葉的沙沙聲老實說,簡直和《墓場》舞台一樣令人緊張.

明明才六點,道路上卻沒有其他人應.如果沒有治安攝像頭的支柱兼街燈等間隔排列在道路兩邊的話,甚至會讓人懷疑自己迷失到了五十年前的過去.兩個人無言地走在微妙地有些曲折的道路上,就在春雪的方向感終于開始就連依靠導航地圖都不太准確的時候——道路右側出現了一扇充滿年代感的茶室風格的門.

門由發黑的天然木制成,屋簷上覆蓋著真正的瓦片.門從左右嚴密地緊閉著,完全無從把握門內的情況.可是,作為不是簡單民宅的證據,右側的門柱上掛著一面醒目的看板.

謠在門前停下腳步,春雪也隨之停下並抬頭看向看板.那幾個以雄渾有力的楷書寫成的漆黑漢字是【杉並能舞台】.

「杉並……能,舞台?」

輕聲讀了一遍,謠輕輕點了一下頭,迅速地打起字.

【UI> 這里就是我的家.歡迎光臨】

接著走向了緊閉著的木門一旁的像是常用通道似的金屬門,左手輕輕一揮.那理所當然是在操作假象桌面吧,但那看上去簡直就像在用某種超常之力下達命令一般,沉重的開鎖聲隨之響起.

謠推開門之後便邀請春雪通過.事到如今才緊張起來,一邊說著「打擾了」一邊穿過常用門的春雪第一眼看到門內的景象便驚呆了似的張大了嘴巴.

簡直就像無限制中立舞台內的《帝城》.不,當然在規模上沒有那樣巨大,但是建設在樹齡不知道有幾百年的巨木背後的和風宅邸風景令人實在沒有現實感.建築物,而且似乎有兩棟的樣子.右側的是平房的住宅.而左側的是一眼看上去令人想到神社的高大廳堂聳立在那里.恐怕那就是門外看板上所寫的《能舞台》吧.

院門重新上鎖,對著向前走到自己身旁的謠,春雪小聲地發問.

「四埜宮同學,那個《能》……那個……就是和歌舞伎之類屬于一類的那個?」

雖然是極端模糊不清的疑問,但是謠微笑著點了一下頭.

【UI> 正是如此,就是和歌舞伎屬于同一類的傳統藝能.您竟然能知道呢】

「抱,抱歉,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這一點」

縮起脖子謝罪之後再次戰戰兢兢地提出疑問.

「……那個,能和歌舞伎,有什麼不同呢?」

當然,偷偷地利用假想桌面在網絡上搜索的話無論怎樣的解說網頁都可以輕易找到,但是這種臨陣磨槍地偽裝如果暴露了的話實在是相當丟人.不如說在謠面前肯定一下子就會暴露了吧.所以說還是誠實地承認自己的無知比較好.對于在心中暗暗這樣思索過之後提出的疑問,謠的回答是,

【UI> 煩悶的就是能,傻傻的就是歌舞伎,楓姐曾經這樣說過】

就是這樣.

看著啞然的春雪,如微風般無聲地笑起來的謠很快又開始打字.

【UI> 明確的區別會在舞台那邊進行說明.請這邊走】

謠所說的《舞台》果然指的是建在宅邸西側的禮堂似的木造建築.

走到近前觀察可以發現是相當奇妙的構造.大小兩幢建築物通過長廊連接起來,但是大的那邊三面敞開,正對面的牆壁上畫著精美的松樹筆畫.整體風格相當具有年代感,給人一種不怎麼被使用的印象.從建築物的左側,傾斜地延伸出十米左右上面帶著屋簷的走廊,和小的那邊相連.

穿過如同深邃森林的庭院,繞到小的建築物的背後就到了一扇拉門設計的入口.謠從制服口袋中拿出一把古舊的金屬鑰匙將鎖打開.用雙手靜靜地拉開門之後,對春雪點頭示意.

「……打,打擾了」

春雪說出第二次客套,接著穿過了古風的房門.謠緊隨其後,將拉門緊緊關上之後打開了牆上的開關.

天花板上的,而且還是舊式的白熾燈點亮的過程中,春雪驚訝地倒吸了一口氣.

這是何等奢華的空間啊.雖然只有三坪程度的空間,但是天花板,牆壁,地板以及家具全都是精心打造的天然木制品.說不定在這座建築物被建造的時候這個樣子是在普通不過的事情,但是在現在這個時代要新建一間同樣的房間應該需要話費不得了的龐大資金吧.

在入口的地板框出脫下鞋子的謠從一旁的鞋箱中取出了兩雙拖鞋,並且將其中一雙遞給春雪.致以一禮後春雪也踏上房間.

房間中的家具只有占據了右側牆壁的古董衣櫥和一把地面上擺著的沒有靠背的椅子.另外在正面還擺著一樣不知道是什麼的大型家具.那是垂直放置的,由可以左右折疊起來的厚重板子組成的東西,雖然只了解到這種程度,不過和其他家具比起來只有這個看上去相當新.

在房間中四處打量的時候,聊天窗口中緩緩地出現了文本.

【UI> 這里就是能舞台中被稱為《鏡之間》的房間】

凝視了一小會兒這句話之後,春雪將視線轉向了謠的方向這樣問道.

「鏡……之間?」

【UI> 是的.現在就向您展示.請坐在那邊的椅子上】

被這樣催促之後便走了幾步做到了圓形的木制椅子上.正面的就是那件謎樣的大型家具.謠走了過去,將裝在側面的金屬掛鉤取下,接著將最靠近手邊的板子從右向左打開.接下來,又將里面的板子從左向右打開,一直展開到春雪背後.

——誒?這不是家具而是門嗎?

腦海中一瞬間冒出了這種想法.然而理解到並非如此的理由就是和坐在眼前極近距離的,有著一張圓滾滾臉蛋的中學男生對上了眼神.

反射性地仰起身,正面的中學生也同樣仰起身.兩個人同時被站在背後的小學女生支住後背,勉強避開了跌倒的危機.

這種蠢呼呼的圓滾滾中學生當然沒有幾個.也就是說,春雪所見到的依然還是春雪.迷之家具實際上是十分巨大的三面鏡子.

雖然春雪平時就連一秒都沒辦法面對鏡中的自己,但是只有這一次因為過于驚訝而呆愣楞地仔細注視過去.自己一次都沒見過這樣巨大又精致的鏡子.有田家最大的鏡子就是媽媽房間里的穿衣鏡,不過現在面前的鏡子大概輕而易舉地超過了那個的十倍吧.簡直就像三面由鏡子牆壁包圍住的小房間一樣.

「………………」

無言地注視了十秒鍾以上,春雪這才注意到三面鏡子的特征不光只有大這一點.


作為鏡子的清晰度,也就是表面玻璃的透明度和鍍在背後的銀膜的反射率也同樣令人驚訝.大概比井關玲那在學校借給自己的高鮮亮鏡子還要優秀吧.與其說是鏡子,不如說更能讓人聯想到這是通往左右顛倒的異世界的入口.

【UI> 能和歌舞伎的區別雖然有很多……】

不經意的,在只有這個無法被映出來的全息窗口中無聲地流過一段文字.

【UI> 最為突出的一個不同,就是和歌舞伎役者在素顏上畫上臉譜進行表演相對的,能是帶著被稱為《面》的假面來表演的】

這一次也同樣用數秒鍾來咀嚼這段文字之後,春雪輕聲念叨道.

「啊,這樣啊……那就是所謂的能面……是吧?」

【UI> 就是這樣.帶著面具的能役者要讓意識與面具同化,化身為非人的存在舞動,歌唱.為了到達這個境界,用來集中精神的地方就是這個《鏡之間》.有田學長所看到的這面巨大鏡子就是現世與幽世的境界】

「境界…………」

那種感覺再一次襲來.抵達了某種重要之物咫尺近前的確信和焦躁.無意識之下從椅子上站起身,一步,兩步朝鏡子走去.

以同樣步調走進過來的自己的景象如同水面一般搖曳起來.注意到的時候,站在那里的已經變成了被白銀裝甲包裹住全身,臉孔被不透明面具蓋住的另一個自己——Silver·Crow.春雪舉起右手,Crow也同樣舉起手.兩者的之間漸漸靠近,就在互相要觸碰到的那一刻.

襯衫忽地被從背後拉住,春雪恍然回過神來.在短短的眨眼瞬間,鏡中的對戰假想體便不留痕跡地消失,重新變回了原本圓滾滾的中學生.轉過身去,謠正面帶微笑的拉住春雪的襯衫.右手則靈巧地敲打鍵盤.

【UI> 已經看清楚了吧.接下來的事情就去我房間里說吧】

從《鏡之間》離開的兩個人再次穿過樹木林立的庭院,向建在宅邸東側的主屋走去.

在漫步的過程中雖然腦海中的迷霧漸漸散去,但是取而代之的緊張令腹部傳來陣陣刺痛.如果和謠的家人遭遇的話,到底該怎樣進行自我介紹才好呢.畢竟不管怎麼說,小學四年級學生和中學二年級學生這種組合,最糟糕的誤解之下已經是可以報警甚至遭到逮捕的年齡差了.

就在春雪在腦內進行著情況模擬的時候,謠像是看穿了這一點似的說道.

【UI> 沒關系的,祖父和父親都不在家.在有大型公演的時候基本上是不會回家的】

「共,公演?是能樂的……?」

【UI> 是的】

看到這個回答,這才後知後覺地產生了認識.

自宅里建有巨大的《能舞台》,再加上祖父和父親都是能樂師的話,四埜宮謠自然不單單只是學習能這種技藝,而是身為《能樂世家的孩子》.而且,似乎已故的哥哥……Mirror.Masker也是如此.

對于再一次陷入沉默的春雪,謠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無言地打開主屋的玄關.

被引領到的房間雖然終究沒有使用木制的牆壁和地板,但依然是相當少見的鋪著榻榻米的和室.家具只有木制的書桌,衣櫥以及架子而已,並沒有床.也就是說謠應該是在榻榻米上鋪被褥睡覺的吧.對于春雪來說是完全未知的睡眠環境.

謠將書包放在架子上,示意春雪坐到坐墊上之後說——不,應該說是輸入一句【稍稍失禮一下】之後離開了房間.仔細一想,最近幾年似乎沒有使用並非靠墊而是坐墊的經驗.盡管想要試著挑戰正坐,但是感覺十秒鍾後就會給腳步造成重大傷害.通過左右移動重心忍耐住疼痛,幸好在三分鍾左右的時候謠就拿著盤子回來了.

看到春雪的樣子之後露出一副像是在拼命忍住笑意的表情把盤子放在桌上,接著動起雙手.

【UI>隨意坐就好】

「好,好的,那我就……不,客氣……疼疼疼……」

挪動早已麻痹的腳改成盤腿的姿勢之後呼地松了一口氣.在這副樣子的春雪面前,謠則是以十分標准的正座面向這邊.盤子上,給人清涼感覺的雕花玻璃杯中注入的涼茶和水羊羹並列擺放的樣子也顯得十分精致.

「謝……謝謝」

道了一句謝,再加上有謠的示意,于是總之先喝了一口涼茶.似乎是由真正的茶葉泡出來的綠茶再冷卻的,淡淡的苦味之中還透著些許甘甜.暫時品味了一會兒和瓶裝茶截然不同的韻味,春雪重新調整意識.

名為四埜宮謠的這名少女那與十歲之幼不甚相符的沉著態度並非僅僅是身為腦加速者而醞釀積累而成的.在這座寬闊又傳統的日式大宅中生長的經曆明顯是現在的她,同時也是《Ardor·Maiden》這一對戰假想體的形成原因.

忽地回過神來,這座大宅和位于高円寺北的高層公寓二十三層的春雪自宅有著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安靜》.孩子從學校回來也沒有一個人能說出「歡迎回來」的寂寞沉靜.

「那個……四埜宮同學,其他的,家里的人呢……?」

提心吊膽的提出疑問,謠先是喝了一口自己的涼茶之後在桌子上敲打起來.

【UI> 雖然剛剛稍稍有提到過,祖父和父親,還有年長的哥哥現在都因為公演的關系而呆在京都.另外,母親也正在工作,不到很晚的時候是不會回來的】

「誒……那現在就只有四埜宮一個人……?」

【UI> 在家里幫忙的傭人雖然現在不在,但是很快就該回來了】

「…………這,這樣啊」

雖然從剛剛開始一直被氣氛所掩蓋,不過把各種閑雜瑣事拋開不談的話,現在的情況除了《在女孩子的家里兩個人獨處》沒有其他的形容.雖然因為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一點,而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但是態度依然得以維持平常狀態.而且說起來昨天的晚上別說是兩人獨處了,甚至都和仁子同床共枕過了,再向前追溯幾天還被邀請到黑雪姬家里留宿.能夠讓自己不在這種場合陷入混亂的經驗值應該已經儲存夠了.大概.

沒有注意到春雪內心的這陣騷動——或者說是完全沒有把注意到的樣子表露在外,謠用竹制的小匙將水羊羹送進口中.春雪也同樣模仿起來,爽滑的點心劃過喉嚨的感覺令思考冷卻下來.

謠剛剛的說明里用了【年長的哥哥】這個詞.也就是說……

「謠有,兩位哥哥……是嗎?」

春雪小聲地詢問,謠的馬尾輕輕晃動了一下.

【UI> 是的.年長的哥哥比我要大九歲,所以基本上不會在一起玩.而下面的哥哥……告訴我加速世界的事情的竟也哥哥則是比我大四歲.去世是在三年前……我七歲,哥哥十一歲】

超越春雪的打字宗師級人物謠用手指毫無停滯的在桌子上敲打.她低著頭的臉上到底流露著怎樣的表情,春雪沒有辦法看出來.春雪雖然准備以「這些就夠了」來結束話題,但是比春雪的嘴更快一步,謠纖細的手指再次開始輸入起來.

【UI> 在能樂的世界……歌舞伎和狂言也是一樣,生在傳承這些技藝的家族中的孩子是沒有最初的選擇權的】

「最初的……選擇?」

【UI> 是進入藝的世界,還是不進入藝的世界.這件事孩子是無法選擇的.在懂事之前就通過兄長和家人接觸藝,熟悉藝,學習藝,接著在還是四五歲幼兒的時候以子方登上最初的舞台.到此為止都是從生在能樂世家那一刻就已經被決定的事情】{譯注:「子方」為能樂中的兒童演員}

「從……從那麼小的時候就開始?」

春雪返回了啞然的疑問.雖然試圖回憶自己四歲的時候到底在干些什麼,但是能想起來的只有在幼兒園的院子里跑來跑去的模糊碎片.

謠一瞬間一度抬起頭,對春雪露出一個微笑之後繼續說明道.

【UI>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所有的孩子都會這樣走上能樂師的道路.不如說會繼續下去的孩子才是少數派吧.小孩子能作為子方的年齡只有到升上中學為止,不過我覺得半數以上的孩子在那之前就離開舞台了.但是,年長的哥哥並沒有放棄……竟也哥哥也好,我也是都沒有離開舞台的意思.不如說,哥哥和我都愛著能樂的世界.愛著那個三間四方的小宇宙】

春雪無言地注視著斷斷續續不斷追加的櫻色文字列.

自己對于謠所說的能樂的世界沒辦法一下子有所理解.畢竟沒有親身在舞台前觀賞的經驗,有的不過是或許曾經在社會科的課程上看過2D的影像這種程度而已.


不過,雖然是直到現在才後知後覺,但是還是注意到了一件事.

加速世界中,《劫火的舞女》Ardor·Maiden在發動心意技時候的舞蹈和詠唱,那副姿態就是《能》.四埜宮謠在加速世界中的姿態和能力正是和在懂事之前就一直學習的能樂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就在想到這里的時候,春雪碰上了一個巨大的疑問.

所謂的對戰假想體——就是《心之傷》的顯現.

如果這麼說的話,作為謠的假想體的那位白色與緋色的巫女應該也是從她的心之傷中誕生出來的才對.那也就意味著她的傷和她所愛的能樂的世界是聯系在一起的……

【UI> 我在三歲的時候第一次作為子方登上了舞台.雖然還是應該被稱為幼兒的年紀,但是那時候的緊張和感動至今依然記憶猶新】

謠再次開始打字,春雪則無言地追著文字的輸入.

【UI> 從那天起我就相信著我也能成為祖父和父親那樣的能樂師,並且每天認真地進行練習.但是……在上小學的那一天,父親這樣告訴我.說我只能扮演子方……等長大了之後就不能登上舞台了】

「誒……為什麼,太沒有道理了!」

春雪反射性地大叫起來.因為自己認為那樣太過分了.不給孩子選擇的權利就把他們拉入藝的世界,經過數年之後再強制讓他們終止的行為不是太不講理了嗎.

可是,謠像是要平複春雪心情似的再次展露微笑,安穩地動起手指.

【UI> 沒辦法的.要說為什麼的話,歌舞伎和狂言……還有能是屬于男性的世界.比如說,不存在女性的歌舞伎役者這件事,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呢?】

這樣一說才終于意識到這一點.歌舞伎之中扮演女性的役者雖然被稱為《女形》,但是那正因為是役者本身並非女性的緣故.

【UI> 雖然近年來也出現了不少女流能樂師,但那也是根據流派而言的.我們四埜宮家所屬的流派中是不承認女流的.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果然我還是非常難過的.雖然想過如果有一天再也無法登上舞台的話,那麼也就沒有必要繼續練習了,但是對于從年幼時候開始就知道這個世界的我來說,根本就不知道其他可以做的事情……竟也哥哥對我說,要告訴我另一個幽世也是在這個時候.于是當時已經成為腦加速者的哥哥給了我Brain·Burst】

稍稍停頓了一下,手指再次柔軟地舞動起來.

【UI> 成為Ardor·Maiden原型的心之傷……我自己沒辦法用明確的語言來表達.但是,只有一點……Maiden是以淺紅與純白兩色相間的樣子誕生的,所以我認為在成為腦加速者之前開始,在我心中就存在著兩個世界,兩個自己.竟也哥哥的Mirror·Masker也是一樣.擁有白銀和純白兩種顏色……】

文章中的《淺紅》這個單詞讓春雪稍稍感到存在著某種線索.Ardor·Maiden下半身的色彩是緋色,不如說應該屬于較深的紅色.但是後半部分更加值得注意的情報很快吸引住了自己的注意.

「銀……和白.也就是說……只有一半是金屬色?原來有這種情況啊……」

【UI> 我也只在哥哥身上見到過而已】

因為謠的附和而思考起來.擁有《理論鏡面》能力的Mirror·Masker如果是那樣特殊的對戰假想體的話,雖說同為銀色卻基本上只是普通金屬色系的Silver·Crow是不是有習得能力的可能還是相當微妙的……

春雪低頭沉思了一陣,很快又搖了搖頭.現在比起自己的事情,還是更應該集中精神在謠的話上才對.將意識轉回假想桌面上的專用聊天窗口上之後,像是抓好了這個時機似的光標開始動了起來.

【UI> ……對于在那之前一直每天沒頭于而沒有能一起玩耍的朋友的我來說,和眾多腦加速者邂逅的加速世界實在是充滿樂趣,同時也是讓心情雀躍的場所.我每天都帶著名為Ardor·Maiden這個只屬于我的《面》,在夢中起舞】

「那個……當時四埜宮同學還是小學一年級學生對吧?對戰之類的……不害怕嗎……?」

春雪反射性地脫口發問,現在小學四年級的少女微微一笑.

【UI> 能樂之中,有神佛,殺戮,鬼怪之類內容的曲目可是如山一樣多呢】

「……原,原來如此」

【UI> 不僅對戰十分有趣,遇見的各位對我也很溫柔.但是……和哥哥的意願相悖的是,越是在加速世界中舞動,我的心中把那片異世界當作能舞台的想法就越發強烈.對于我來說,兩個世界在某種意義上是相同的……想要把在加速世界中意識到的事情,學到的東西,觸及到的境界在能舞台上表現出來的心情也是愈發增長】

「……這樣啊……也就是說,四埜宮同學的對戰假想體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完全一致》呢……」

【UI> 應該……可以這樣說吧.竟也哥哥似乎也沒有預料到會變成這樣.得知為了讓我忘記能舞台而給我的Brain·Burst反而起到了完全相反作用之後……哥哥就想要承擔起這個責任.在我成為腦加速者一年之後……也就是距今三年前的,那個夏日】

到這,謠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經染上了真紅,默默潛入房間的夕陽顏色已經滲透到了謠身穿的白色制服上.因為沒有開燈而漸顯昏暗的室內,庭木的枝葉摩擦發出沙沙的……如同波音一般的響聲.{譯注:這里的波音指歌舞伎中的一種囃子,是在開幕時,最開始用長撥用力敲打大太鼓的一聲}

雖然謠地垂著頭,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一動都不動,但是忽然不經意地抬起頭,用那雙微微帶著緋色的雙眸緊緊注視著春雪.十支纖纖玉指也在黑色的陰影陪襯之下緩緩舞動起來.

【UI> 竟也哥哥在剛剛帶你去過的《鏡之間》里對祖父……也就是觀世流四埜宮家當主,七世四埜宮清梧郎提出了懇願.希望他能允許我可以以成為正式的能樂師為目標努力.但是……回答卻十分堅決徹底.對于搖頭說出「不可能」的祖父,哥哥淚水盈眶的不斷請訴……就連我說「已經沒關系了」加以制止都沒有讓步……終于被同席的長兄拖開的時候……事故發生了】

「事……故……?」

【UI> 跌倒在地板上的竟也哥哥上方……鏡之間的大鏡突然倒了下來.鏡子摔得粉碎……而破裂的碎片……】

輸入到這,謠的手指再一次停下動作.

可是春雪很容易就想象到了當時的情景.根據謠所說,當時謠的哥哥竟也僅僅比現在的謠年長一歲,也就是十一歲而已.那樣巨大的三面鏡子倒向這樣的孩子身上的話,到底會招來怎樣的慘禍……不,實際上確實已經變成了最糟糕的結果.三年前,四埜宮竟也/Mirror·Masker就是在那個房間中失去了性命.謠所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不知什麼時候,謠再次低垂起頭,雙手緊緊握拳.看到那雙小手正微微顫抖,春雪雖然認為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但是又覺得無論脫口說出怎樣的台詞都不過是徒具形式的膚淺安慰,于是便沒有開口.

作為代替,春雪對著桌子另一側伸出右手,用手指輕輕觸碰謠的左手.接著,緊緊握拳的拳頭顫抖著,慢慢松緩,最終松開並且用纖細的手指包裹住春雪的手指.

維持著這個狀態,謠只用右手斷斷續續地刻下文字.

【UI> 竟也哥哥最後的願望……結果也因為我自己而化作泡影了.我已經不用說是子方了,就連舞台都沒辦法再次站上去了】

有著漂亮木紋的桌面上,兩顆透明的水滴無聲地滴落.

【UI> 因為我從那時候開始就變得連一句一詞都沒辦法說出來了.這個症狀即使通過BIC也沒辦法治療】

運動型失語症導致的無法講話,四埜宮謠的這一情況早在春雪和她相遇的那一天就被告知了.

可是,時至今日為止也一次都沒有想過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原因.還想象著這不過是像感冒之類的小病一樣,總有一天能夠自然痊愈.

春雪帶著想要把膚淺的自己痛毆一頓的心情自責著,同時只能無力地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自己早該意識到的,名為四埜宮謠的少女作為腦加速者的實力達到了令人敬畏的高度,那麼就意味著說不定她在現實世界中也失去了和那等價的重要事物.雖然就算注意到了,春雪大概也沒有辦法為她做什麼……即使如此,心意也應該達到.

「…………對不起.對不起……我……什麼都……」

總算從喉嚨深處擠出了沙啞的零星語句的春雪被謠再一次溫柔的握住右手.

【UI> 有田學長沒有做任何需要道歉的事情.不如說……光是能夠聽我說這些事情就十分高興了.有關哥哥的,有關事故的詳情無論對誰……就連楓姐和莎姐都沒提起過……】

「……我認為師傅和學姐的話一定能更恰當地……把合適的話用語言表達出來吧……而我除了默默地聽著之外什麼都做不到……」

【UI> 那也是有田學長擁有的了不起的才能】

這樣說著的謠雖然還雙眼含淚,但是依然展露出一張笑臉,春雪也總算得以稍稍松一口氣.以此為契機,春雪稍稍鼓起勇氣提出疑問.

「那個……難道說鵬在松乃木學園接受照顧……也是出于某種特殊原因嗎……?」


雖然是略顯唐突地問題,但是春雪對于謠那樣拼命地尋找能夠接受鵬的去處的事情,實在不認為這和她的《傷》會沒有關系.

聽到這個疑問的謠先是眨了眨眼,接著微笑著點了一下頭.放開春雪的手,重新開始雙手輸入.

【UI> 就是這樣.現在正好有機會,所以就對飼育委員長進行說明.——有田學長知道《修正動物保護法》嗎?】

「呃,那個……對所有寵物植入微型芯片的義務化……是吧?」

【UI> 是的.雖然正確的說是一定大小以上的寵物就是了.不管怎麼說,通過將植入微型芯片義務化,像以前那樣覺得礙事了便輕易將寵物舍棄的行為就無法做到了.而且新型芯片還擁有接入全球互聯網的功能,在自宅里偷偷加以處分……這種行為也不可能了】

隨著聊天窗口中的文字出現,謠的表情也越發地沉重起來.可是雙手的手指依然堅定地繼續敲打著桌子.

【UI> 但是,就算這樣也依然有漏洞可鑽.至于鵬的情況恐怕是這樣的,雖然它是從寵物商店正式販賣的個體……但是就如有田學長知道的,角鸮的飼養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不僅需要相當程度的空間,同時餌料也很特殊.大概之前的飼主買下了鵬之後卻沒有能力照顧下去了吧.這種情況下,必須或是支付寵物商店委托金後進行委托交易,或是自力尋找新一任飼主才行】

深深地進行了一次深呼吸,謠繼續輸入起來.

【UI> 鵬之前的飼主選擇了投機取巧鑽後門的方式.自己將植入鵬左腳中的微型芯片摘除……不,應該說是挖出,之後將鵬放到了屋外】

「……怎麼這樣……」

對于呆然呢喃的春雪,謠臉上的微笑帶上了一模悲傷的顏色點頭繼續.

【UI> 鳥類在出血面前是很弱小的,沒有辦法自行捕食的鵬自然沒可能在這個東京生存下去.就在它虛弱之下徘徊于松乃木學園初中部的時候被飼育委員會保護下來了.雖然它被立刻帶去醫院並經過了急救處理,但是能夠得以生還依然是一個奇跡.不過……大概是留下了恐懼的陰影吧,它變得對人類極度警戒起來……】

「這樣……也是當然吧.畢竟遭到了飼主那樣對待……」

【UI> 雖然醫院的醫生也說過如果這樣下去的話最終還是要淪落到被殺處分的結果,但是我……無論如何都不想就這樣對鵬見死不救.對于只是因為人類的一句「不需要了」這種程度的理由,就不得不被從這個世界上抹殺掉實在是太過沒有道理了】

把這段話刻入全息窗口中的謠到底懷著怎樣的心情,春雪雖然可以想象但是終究沒有以語言的形式說出口.但是相反地,他將自己的心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我最近有這樣的想法,假如……假如即使被一百個人說了'不需要’,但是只要對一個人來說是必要的話那就有十足的理由能夠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上了.鵬也一定是這樣的」

這樣說完,謠用那雙含著淚的雙眼看向春雪,接著表示肯定地點了一下頭.

【UI> 幸好,鵬最終接受了我無數次試著遞給它的餌食.在那之後也漸漸變得精神起來……腳上的傷也最終痊愈並得到了新的微型芯片,就這樣我認為它可以一直在松乃木學園生活下去了,但是這時候飼育委員會的廢止問題又被提了出來……之後的事情,就和有田學長所知道的一樣了】

「這樣啊……這一次,為了鵬能夠安穩地在梅鄉中學生活下去,我也要努力咯!」

【UI> 那就拜托你了,委員長】

對于春雪的話,謠微微一笑的同時這樣輸入道.那副表情上,春雪自然而然地意識到了.盡管沒有進行對戰,甚至沒有加速,不過對于謠把春雪招待到自宅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也就是將現階段應該知道的事情全部說明清楚了.

這個時候,家中各處連續傳來了幾聲不可思議的低沉金屬聲.雖然一下子冒出了「什麼!?」的疑問,但是謠輸入了一句【已經七點了】,那麼可以推測是時鍾之類的東西吧.

的確,視野右下角的時鍾正顯示出19:02的字樣.雖然剛剛的時鍾稍稍有些遲,但還是放棄思考這些瑣事,從坐墊上站起身.

「抱,抱歉,一下子就呆到這麼晚……我差不多……」

這時候謠像是在思考些什麼的樣子側起頭,接著迅速地打起字.

【UI> 有田學長打算就這樣直接回家嗎?】

「呃……雖然想稍稍去什麼地方《對戰》一下……」

【UI> 那麼我也一起去如何呢?】

「誒,那,那個,有點……」

吞吞吐吐地說到這,春雪才終于注意到窗外天空中的夕陽幾乎已經完全沉沒.雖然是夏至的時期,但是對于晚上七點之後還把小學女生帶到街上終究有些猶豫.

「果然今天還是算了吧,天也已經黑了.會讓四埜宮同學的家里人生氣的吧」

聽到春雪這句話,謠的微笑中透露出一絲寂寞地作出回應.

【UI> 父親和母親只要我在晚上九點之前回家的話,無論去哪里干些什麼都不會介意的】

「……這,這樣啊……」

就算治安攝像頭再如何發達,市區中的犯罪率極度減少,這種教育方針是不是也有點兒放任過頭了……雖然腦海里冒出這樣的想法,但是這也不是根本沒有像是門限的門限的春雪有立場說的事情.

可是春雪再一次堅定地搖了搖頭,面帶微笑地清楚說道.

「就算雙親不會生氣,也肯定會讓師傅和學姐大發雷霆的呢.所以……對戰還是明天再說吧」

說完謠眨了眨眼,露出了今天為止最燦爛的笑容的同時,雙手的手指輕快地舞動起來.

【UI> 說的也是呢.如果暴露的話,鴉先生就會被處以從新宿都廳頂層進行無繩蹦極之刑呢】

揮手和一直把自己送到面向道路的常用門來的謠告別,春雪總之先用應用程序指定了沿環七巴士的停靠.遵循視野中模擬表示出來的路線,開始沿著昏暗的住宅區向東走去.

在腦海中回味著四埜宮謠對自己說的那些話中的幾個片段的過程中走了十五分鍾,終于看到了前方眩目的主干道路照明.看了一眼地圖,似乎位于方南町的交叉點附近.往高円寺方向行駛的巴士站還要在稍稍北面一點.准備向那個方向出發而一度停下腳步.

現在位置幾乎是杉並區的最東端.就這樣沿方南大路前進三百米的話就能進入《中野第二站域》.和赤之軍團支配下的《中1》不同,《中2》是不屬于任何軍團領土的空白戰區.東面與青之軍團,南面與綠之軍團接壤,具體說的話就是所謂緩沖地帶,因此成為了自由對戰的聖地,即便是在平時,這個時間段應該也有超過五十名腦加速者在線才對.

「要,要不要去看看呢」

嘴上這樣念叨著,因為沒有任何人說「不行!」,于是春雪便小跑著渡過了橫貫還七的人行橫道.

由于杉並戰區現在是黑之軍團的領土,春雪即使將量子終端接入互聯網,也能夠拒絕其他腦加速者的亂入.但是,即使踏入作為空白戰區的中也第二一步,這種特權就會消失.一腳跨過視野中浮現出來的紅色地區界線.導航地圖下次表示出來的現在所在地地址由杉並區方南二丁目變成了中野區彌生町六丁目.雖然絕大部分的首都居民大概在移動中甚至都意識不到自己跨越了二十三區的界限,但是對于腦加速者來說這道界線和國境線有著同等的意義.春雪現在也有能夠在東京都心空白地圖上大致劃出二十三區形狀的能力.

現在這個瞬間,中野第二戰區的《對戰列表》中已經出現了Silver·Crow的名字.因為無論什麼時候被亂入都不奇怪,所以為了防備自動加速而改在人行道的邊上行走.雖然顯示時間最長一點八秒,但是還是希望能夠避免在人群中止步的情況.

在前方五十米左右的位置找到一座小型兒童公園的春雪決定如果到了那里還沒有被誰亂入的話就由自己向誰發起挑戰之後走了起來.如果那樣的話就盡可能選擇赤系的,而且是有光線技能的對手.也是為了能讓由于被謠領著見識到了《鏡之間》,又聽了關于她哥哥的事情而在自己心中逐漸形成的《鏡子的印象》得以成型.

真正的鏡面並非只是反射光的板子.不如說,或許其實是類似于將光吸收進去的入口的東西.仔細思考一下的話,春雪在前幾天為止還擁有的強化外裝《The.Destiny》不僅具備幾乎完全對光線有耐性的鏡面裝甲,也依然具備容許裝備者自身屬性的包容性.那副鎧甲總是既柔和又溫暖……正因為如此,對于Chrome.Falcon的憤怒和絕望也絲毫沒有拒絕,以至于連自身的形態都遭到扭曲……

腦海中思考著這些事情的同時,自己已經來到了距離公園還有十米的位置,就在這個時候.

啪唏————!這一道已經聽慣了的聲音通過聽覺傳入大腦,春雪的身體也隨之站定.意識被從現實世界中切離,同時被送入了時間流動被一千倍加速的異世界中.

可是,在視野中熊熊燃燒起來的火焰文字並非是之前預測的【HERE COME……】.而是【A REGISTERED DUEL IS BEGINNING!!】——也就是在這片中也第二戰區的某個地方,一場有觀戰預約的對戰開始了.

雖然不是自己的對戰,但是當觀眾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春雪一邊在心底期待著到底是什麼人之間的決斗,一邊在墜落中穿過巨大的虹色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