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十夜 宵待閑話

——長發在身後糾纏。

早已習慣了等待的我,最近消沉的時間漸多起來。

思考總帶著昏暗的色調,無法作出帶有希望的預見。

等待的人早已逝去,胸中殘留的溫暖只是單純的錯覺吧,有誰這樣小聲說道。

如此的話,

干脆,把有如重荷的長發乾淨利落地切斷吧,產生了這樣的念頭。

……原來如此。實際上,那樣也不壞吧。

宵待閑話

1/7在那之前

就這樣,我回到了宿舍。

一月八日。

渡過了極其沉重的三日,再送走更為沉重的五日,終于迎來宿舍開放的這天。

不喜歡更換掛曆的最後與最初的日子。

不只氣溫,連掛曆也如凍結了一般的鈍重,時間的步伐有如牛步。這種遲鈍的反應對本已落魄的我是雪上加霜。

「——唉」

一聲沉重的歎息。

漫長的,也許比暑假感覺更漫長的寒假,只剩兩日了。

開學式之前留在家里吧,無視了這樣說的琥珀與翡翠無言的勸說,我先行一步回到了宿舍。

理由之一,實在不像我。

……本應歸來的人沒有歸來。

並非是這種空虛的時間變得痛苦,而是對漸漸習慣這種空虛的自己感到厭惡,逃到等待之人不可能出現的這里,實在是不像往昔的我。

走在略帶新鮮氣息,卻仍是老舊不堪的走廊。

私立淺上女子學園從創立以來已經曆五十個春秋,這宿舍亦已受過同樣長歲月的磨耗了。

校舍在數年前搬遷,得以保有與名門女子學園相應的外觀。這宿舍則還是維持著五十年前風貌的木造建築。而這也是到去年為止,宿舍的改造現在也在逐漸進行。

趁這寒假,宿舍正從一樓開始重建中。

這樣到夏季時宿舍的改建結束,這古舊建築中的生活也告一段落了吧。

淺上女子學園原則上是全寄宿制,大部分的生徒都在宿舍里生活。

宿舍的周圍是雜木林。

雜木林的再外圍則是四面圍繞的高牆,與外界相通的門只有大小兩個。

徹底的管理體制于建築中已可見一斑。正門刻有「入此門者,放棄所有的青春吧」這樣的不知從何處聽過的語句。

進入宿舍二日,就明白此言非噓。

對連玩笑都不輕易說的職員們來說實在是有夠瘋狂的言論,當然,這惡作劇是出自畢業生之手。

在走廊與數名學生打過招呼後,到達自己的房間了。

學生會與自治會的會員們從今天起開始工作了吧,宿舍里不時可見到學生的身影。

在家里呆不下去,逃回宿舍里的學生的數目也不少。

所以,想著我的舍友們應該也已回來了吧,然而沒看見倉香和小羽的行李。

「兩人都還沒回來嗎」

不喜歡回家的小羽曾豪言要在宿舍里潛伏一個寒假,如今看來是被強制遣返了吧。

「————」

打起精神,開始忍耐一個人的生活。

從窗里射進的昏暗光線,使得房間有如處于灰色的云中。

然而還不到需要開燈的程度,這種薄暗的亮度對現在的我來說正好適合。

走到窗前,把手中的提包放到自己桌上。

桌上空無一物。

寒假前整頓過的那是當然。書桌上定要如剛做好的布丁一般平坦光滑。

「……信封?」

然而,桌上有一異物。

紫色的,既無收信人亦無寫一字的信封。

因無發信人名,本來不可能被送回的信。

這信就靜靜地躺在我的桌上。

灰色的黃昏。

放置在無人的房間中的紫色信封。

哼哼,這不是很有神秘色彩嗎?

「——嗯」

把紫色的信封取到手里。

當中只有白紙一枚。

本應寫在上面的是什麼,我是明白的。

我的願望只有一個。

想用言語將其表達,然而最終一個字都沒能寫成的沒骨氣的白紙。

這是寒假之前,因一點的心血來潮而進行的某個儀式的結果。

當然,實行它的人是我。

就是說,這是我對我,遠野秋葉送出的沒有收信人的信。

本來不可能被送回的,什麼意義都沒有的信。

2/7一月九日

一夜過後是一月九日。

因明天開始上課,宿舍里充滿了歸來的學生的慌張的氣息。

當中特別慌張的一人——

「咦?秋葉,知道我的七種道具在哪嗎?放假之前放到秋葉那里的-」

便是剛剛回到房間的三澤羽居,通稱小羽的她。

「……羽居。七種道具什麼的,那個塞滿剪刀啊焊錫的布袋嗎?」

「對,就是那個-。因為是重要的東西所以讓秋葉保管著,最後還是我自己拿著了。」

……事先聲明,小羽並不是睡眠不足亦不是剛剛睡醒。

這女孩始終是這樣子的。就像一直在向周圍發送著Alpha電波,能活得那麼開心還真讓人羨慕。

「是嗎。那麼不趕緊點就來不及了。假期里的垃圾聽說要集中起來燒掉,運氣好的話還能發現吧。」

「呃~?沒怎麼聽明白不過,秋葉好像在說什麼可怕的事情?」

「也沒什麼可怕的,只是收拾好了的我桌上有個沒見過的布袋,丟到垃圾桶里了而已。」

「嗚啊-。果然是可怕的事情。」

如此說道的小羽並沒露出慌張的樣子,而是側頭奇怪道。

「嗯?這麼說來現在已經在焚化爐的里面了嗎?」

「運氣好的話呢,運氣不好的話已是升天的時候了吧。」

「嗚啊-。秋葉,回來之後變得更過分了。啊,明白了,在家里被拋棄了吧。」

「————嗯,正是如此呢。說回來,羽居你沒關系嗎?現在趕去說不定還來得及哦。」

「嗯-。雖然可惜不過算了。假期里買到了新的七種道具,願第四代安息吧。」

意外地簡單地重新振作,小羽又回到了行李的整理中。

「——羽居。我想已經不用說了,可別把行李放到我和蒼香的地方來哦。」

「嗯,明白了明白了。」

帶著一點都沒明白的語氣,往蒼香的床上放衣服的小羽。

……說回來,要說為什麼小羽會把布袋放到我的桌上的話——

……因為她的桌子是這樣的一個狀態。(譯者注:擺滿了布娃娃)

晚上預習時要用還好,坐在我的位子時老是說「秋葉的桌子那麼乾淨真好」,經常挪用來放她的東西。

……把擺到我桌上的布袋咚的一聲丟到垃圾桶里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淺上女子學園是曆史悠久的名門女校。

校規嚴格之至,這份嚴厲到了宿舍里也沒有任何改變。

首先關門時間要絕對嚴守。有社團活動的人到傍晚六點,沒有的人傍晚五點就不得不回到宿舍。

到了六點半全員到走廊集合,排好隊列往食堂移動,開始私語嚴禁的晚餐。

結束之後是各年級分別的入浴時間,交友室也于這時開放。

交友室是學生可以自由使用的大房間,飯後的茶會和交談便在這里進行。

對絕對禁止帶入私人物品的宿舍而言,能享受品茶的樂趣的只有這個交友室而已。

交友室里有著負責管理的職員,通過她能弄到茶葉和點心之類。雖是免費而且不限數量,然而因為要在意周圍的視線,並不是那麼能放松的地方。

利用交友室的大多只是初中部的、或是剛從初中升來的一年生而已。

習慣了宿舍生活,已熟知了各種渠道的二年、三年生們都是設法弄到茶葉和點心去開秘密的私人茶會的。

宿舍內有意無意地組成了若干團體,每周一度這些團體的頭目們會集中一起舉行特殊的茶會。

當然團體之間的關系並不和睦,加入哪個勢力將左右你今後的校園生活。

順帶一提屬于學生會的我,在宿舍里的發言力較低。

學園內是學生會,宿舍里則是自治會的勢力范圍,這似乎是淺上女子學園的傳統。

如此這般地,每人渡過各自的三小時自由時間後就寢。

為了學習的話可以開燈至十一點,然而沒有誰會如字面意義地利用這一規定吧。

宿舍為三人一室。

作為特例的人數變更也可被批准,每個團體的頭目的三年生都必定為一人一室。

這就是被選中的人的特權了,這小世界小到什麼程度也由此可見一斑。

去年的我,曾轉到他校數個星期。

不是淺上女子學園那樣的與世隔絕的場所,只是世間一般的學校。

那種缺乏統率,雜多而渾濁的空氣並不喜歡,但亦不討厭。

由此而再次認識到淺上的異常性,不,時代落後性後,我對宿舍內的派閥爭斗更是不帶半點關心了。

……對了。

順帶一提,可以由學生各人的口味而自由決定菜式的食堂,以及隨時可以買到飲料的自動販賣機之類,在淺上女子學園是沒有的。

那種東西有的話固然方便,沒有的話亦不見得會不便。

——落後于時代的,可能也包括我吧。

到頭來,說不定這種環境反而合我性格。

結束了學生會的工作回到宿舍,室友們的行李已經整頓完畢了的樣子。

「我回來了,蒼香也回來了嗎。」

「嗯,好不容易一小時前到了,雖然一回來就看見被羽居那家伙弄得亂七八糟的房間,搞得心情憂郁。」(譯者注:發型與穿著都十足是個酷酷的小個子男生的某人登場)

不怎麼帶抑揚頓挫的低沉聲調,蒼香說道。

月姬蒼香。

如同外表一般在整棟宿舍里特征性也可算數一數二的學生,我的室友。

因生于比我家更嚴格的家中而致的叛逆吧,嗜好也是屬于相當特殊那種。

據說是某縣山大王的女兒,家中是寺院。那種出身的她的穿著卻是如此,這叛逆心理到了何種程度也不難想象了。

「……嗯。看這樣子,剛去了現場演出回來吧?蒼香也是在家里蓄積了壓力要找地方發泄嗎。」

「雖然沒錯,恰好去的地方又是最差勁,壓力是有增無減了。不是說西洋風才是王道什麼的,至少也給我弄清楚搖滾和民謠的區別吧。」

唉,沉重地歎一口氣的蒼香。

恐怕不用說明了吧,她就如外表所見是個玩搖滾的。雖然聽說還有朋克、金屬系之類的分別,深入下去我就不知道了。

口里說著去演出回來了嗎,但其實這演出我一次都沒有看過。對這樣的我音樂之類的話題實在不合口味……

「郁悶的是彼此彼此呢。」

「嗯,只是我可沒有你那麼病入膏肓。我的是舔著就治得好的傷,你的傷似乎不是舔兩下就能好的。」

干脆利落地刺中人痛處的蒼香。

「是呢。」

同樣淡漠地回答道,穿過房間。

總之先坐回自己位子上,從桌子里取出止血貼。

然後是給被切傷的手指逐只貼上。

一、二、三、四.

……真是的,這樣子下去明天就得到醫務室去拿新的止血貼回來了。

「你們兩個行李都卸好了?蒼香的……行李應該沒多少,羽居的不是堆得像山那麼高嗎?」

「嘿嘿,是的不過都OK了。秋葉雖然薄情可是小蒼伸出了援手,一會兒就收拾得干乾淨淨啦。」

得意地挺著胸的小羽。

「呵?蒼香還真好人啊,剛回來就得照料羽居,我是學不來了。」

「……是呢。就是受不了這家伙的哭喪臉。全宿舍薄情者我數第二也是這原因吧。」

「是這樣嗎?小蒼是第二的話第一是秋葉嗎?」

「羽居說什麼失禮的話,我在後輩之中可是人人稱道的會照顧人的前輩呢。我會不給情面的大概也就你和蒼香了。」

「看,就是這樣。」

「……唔。這樣是指什麼啊,小蒼?」

「所以說,這整座宿舍里能放著羽居不管的也就你一個了,若錯在對方的話即使是小孩子遠野也是不留情的。」

蒼香干脆地斷言道。

……雖然失禮但確為實情,無法反駁。

「七不思儀的幽靈也沒有遠野前輩可怕是初中部一致公認的,這樣子下去,到三年級時可以用來當除魔的符咒了吧。」

哼哼哼,像男孩子一樣地笑著的蒼香。

「——是嗎,不過我的符咒只會起反效果而已。」

中斷話題,這次拿出的是敷貼藥。

這種時候蒼香是慣例拿我當作發泄郁悶的對象,陪著她下去只能是徒勞罷了。

「咦?說起來,我好像見到了秋葉有話要說的。」

嗯-,小羽努力的嘗試想起什麼。

然而,

「又來了嗎。羽居的健忘症是家常便飯了,要在意的話太陽都下山了。」

正如蒼香所言,所以無視了。

我在忙著處理傷口,平心靜氣的時候的話也不是不能聽她說說。

「遠野,從剛才起你在那里忙活什麼?」

「看到了還不明白嗎,傷口的處理。」

「……這種事看了就知道,我問的是那傷的原因。是這樣嗎,與上面的權力爭斗終于也開始表面化了?」

帶著幾分認真的眼神蒼香言道。

在她腦中正在描繪,與上級生們勇猛而殘忍地搏斗的遠野秋葉的英姿吧。

「怎麼可能,猜錯了蒼香。說到底,那些人若這麼有膽量的話,選舉時我就已把學生會掌握在手中了。」

「是呢。」

嗤笑著簡潔地發表意見的蒼香。

「咦?為什麼前輩們積極進攻的話反而是秋葉有好處呢?一般人都不喜歡麻煩找到頭上的不是嗎?」

「嗯,一般人是這樣,可遠野是一般人嗎,羽居?」

「嗯-,秋葉雖然不夠率直可是是好人哦。」

「————」

「————」

一瞬,我和蒼香的呼吸停止了。

……小羽在這座宿舍里是無敵之一說,就是指這樣了。

若論力量的話我和蒼香都可歸入強者,而越是強者在小羽面前就越是發不了狠。

「嗯-,算是吧。遠野比起常人稍微血氣旺盛了點對吧?所以一旦有人敢挑到她頭上,肯定毫不留情地反擊到對手體無完膚。明白吧?」

「啊,明白的明白的。秋葉是就算對手再道歉,自己氣消之前都絕不放過人家那種。」

「對吧,不過遠野不會笨到自己去招惹人家。所以她還沒有布下白色恐怖,只是在台下決定勝負而已。

這只是表面上的和平,而內在卻糾纏不清的實在麻煩。花費時間又已過多,既然已和平解決了就無所謂勝者敗者,力量關系變得模糊。本來當選確定的遠野沒能當上學生會長也是因這些原因。」

「呃-,現在秋葉是副會長吧。」

「嗯。遠野從初中起就與高中部對立了不是?本來前輩們設計一待她升上高中立即來搞垮她的。遠野本人亦是期待著這樣的,不過前輩們都是些只說不干之輩呢。

結果只是遠野受到上頭諸多責難,從候補會長變為候補副會長而已。」

「為什麼?前輩們都沒意見的話作為會長候補也沒關系吧。」

「沒辦法維持到世代交替啊。所謂勝負是越野蠻越能確認力量關系的。比起情報戰啊形式上的世代交替,還是干脆利落地奪取來得徹底。遠野本是如此計劃的,前輩們回避了正面對決,結果現在也只是在背地里挑挑骨頭而已。」

對吧,蒼香意味深長地瞥了這邊一眼。

「————」

……很不爽。簡直就像我才是最老謀深算那樣。但這亦是事實而無從反駁。

沒辦法,專心處理傷口算了。

把制服從背後脫下,往隱隱作痛的腰間貼上敷貼。

「…………」

啊,感到蒼香在呆呆地望著我。

「百年之戀也得冷卻了呢。……我是沒所謂不過,切記別在下級生的面前這麼干哦。要是完美的遠野前輩!的形象破滅,對來年的學生會出現影響的話就是你的責任了。」

蒼香誇張地聳著肩作出看不下去的樣子。

「真無情呢蒼香。室友被腫痛折磨時是這樣說話的嗎。也不關心一下我為什麼會傷成這樣。」

雙手抱胸瞪著蒼香。

這家伙干脆地

「不關心哦。」

用一如既往的口氣回答了。

「所謂關心對別人或許有點意義,可對遠野和羽居是沒有的。我還比較擔心讓你負傷的家伙呢。作為朋友的立場姑且一問,性命還在吧?」

……喂喂

干嗎露出那麼認真的表情?

「失禮呢。這種野蠻的事情怎麼可能去做,本來就沒有要報複的對手。這只是自己摔倒了弄成的。」

什麼!?蒼香的表情有如見了鬼一樣。……初中部的人說什麼完美的遠野前輩,其實最深信不疑的是這家伙吧?

「是嗎-?秋葉沒事嗎-?」

小羽這家伙卻突然抱了過來!

「真是的,有事的話現在已經躺在醫務室的床上了!摔到了腰正痛著呢,別突然粘過來啊!」

從小羽懷中掙紮出來。

啊~,不滿的小羽撒起嬌來。

蒼香則是看著按著腰忍痛的我,在一旁偷笑著。

……不過嘛,稍微松了口氣。

被室友們包圍著,一時之間昏暗的思緒得以從胸中消失了。

想起來,說不定我是期待著這樣的情景出現,而迫不及待地回到這里的吧。

把窗稍微打開讓風進來。

一月的冷風讓發熱的肌膚瞬時冷卻下來。

彷佛在留著余熱的肌膚上貼了一層薄薄的冰膜,十分舒適,室友們卻都在冷啊冷啊地抱怨著。

——晚餐過後。

從公共浴室回來後,我在用毛巾擦拭著還沒干透的頭發。

「打擾一下,遠野同學在嗎?」

咚咚,門被敲響了。

「…………」

我沒有回答,只是漠然地注視著吹進窗來的冷風和昏暗的夜色。

「在,雖然本人在發呆,沒關系的話進來吧。」

蒼香代替我回答了。

開門聲。

「打擾了。」

熟悉的環的聲音。

「啊,是小環-!怎麼了怎麼了,弄到點心了嗎-?」

欣喜雀躍的小羽。

「不好意思舍長,這蠢話請當作沒聽見吧。……說回來,那家伙現在是那樣子,大概派不上用場吧。」

淡淡地說道的蒼香。

無意識中把這些從視野中排除,擺弄著頭發凝視著夜色。

「咦,遠野同學是這種人嗎?」

「最近一直是這樣子哦。一天比一天嚴重,特別今晚是重症發作,簡直就像墮入愛河的少女是不?」

「嗯-,的確。遠野同學不是那種眺望窗外頹廢的人呢。出現這種事反而有點不祥的預感。」

「——環,我聽見了哦。」

沒有轉移視線地說道。

「啊,意識是清醒的嘛,那就只說用事吧。遠野同學,四條同學是你班上的吧?自從回宿舍以來她的情緒一直不穩定。從昨天起變得有點奇怪,同室的女生向我吐苦水了。宿舍里是我的管轄,而學校里是遠野同學的吧。雖然麻煩可以幫忙注意一下嗎。」

「……」

這種事情啊,在心中歎了口氣。

現在光是自己的事就力不從心了,然而既然回到了學校就不能坐視不理。

……本來就因為我專心撲在學生會的工作上,宿舍的事情都推到環一人身上了。

我與她是初中起的友人,亦一起在學生會里呆過。曾約好進高中之後一人進入自治會……也就是宿舍方面的組織,共同為改變這無聊的舊俗而努力吧,是這樣的協力伙伴。

學生會與自治會的關系雖差,頂點上的我和環卻是保持著暗中合作的關系,像這樣有事相互拜托對方的情況亦是常有。

「知道了,了解了。出席號碼八號,四條司是吧。明天開始去看看樣子吧。」

「秋葉,小司是九號哦。我是十號,前一位的小司應該是九號吧。」

伏在桌上(當然是我的桌上)不知在做什麼手工的小羽說道。

「是呢,我對四條同學沒什麼興趣所以忘了。」

老實地承認錯誤,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怎麼了到底,公主殿下無精打采的。」

看到我的樣子,不安的環用手肘碰了碰蒼香。

「不知道,大概是從家里回來,泡了個澡緩了口氣吧。到明天就回複正常的了,別在意。」

是這樣嗎,環帶著尚未釋然的表情離去了。

「————唉」

躺在床上,稍微睜開雙眼。

空氣是冰冷的。

宿舍的房間里沒有暖爐,冬天的空氣讓肌膚變得干燥。

就連憂郁的歎息也是白色的。

送走了除了等待空無一物的秋,就連等待也開始習慣的冬亦只剩一半。

雖未下雪,季節還是隨著氣溫的下降改變著容貌。

——有如就連在這胸中

僅存的一絲確實的溫暖也要凍結一般。

「————唉」

躺著把視線移向窗外。

昏暗的夜空中見不到月亮,明天還是那灰朦的天色吧。

不,陰天如此持續下去的話,也該是時候來一兩場暴風雪了吧。

「對呢,那樣的話,反而」

至少能讓心像風景有所變化吧。

「——頭發,變長了呢。」

挽起自滿的黑發。

……等待不歸之人的,兩個月。

對僅僅兩個月就不安至此的自己感到厭惡,從家中回到了這宿舍里。

從轉校到再轉校相隔不到一星期,有如從家里逃走般回歸宿舍生活的十一月。

然而周末還是必定回家渡過,這次的寒假也是試著在家里留到最後。

當然,只是讓我的不安有增無減而已。

家中充滿了太多的回憶。

玄關一有動靜就飛身而出,深夜,感到走廊有氣息就沖出房間。

當然那只是琥珀和翡翠的足音,目的的人影一度也不曾出現過。

就連幻視都沒有。

這種時候,才知道徹底的現實主義者的痛苦。

「……想起來了。不喜歡那樣下去,曾想過去做一點不像我做的事情呢。」

視線移向已收拾得干乾淨淨的書桌。

昨日,放置在那里的紫色信封。

那是我的軟弱,用蒼香的說法就是少女心的體現。

「————唉」

……最近一到夜晚,總是歎息連綿。

是想把積蓄在胸中的不安往外宣泄一點吧。


並不是因為害怕那個人不再歸來。

不安的正體只有一個。

是害怕不知何時起,這種漫長等待的焦躁會變成自己之中理所當然的存在。

3/7一月十日

是時候進入正題了。

麻煩事正因為毫無預兆就突如其來所以才麻煩,而且還要是讓你束手無策那種。

已經發生的事情即使放著不管也會自然結束,然而多數人都覺得還是快點讓它結束的好。

既然遲早要完的話,盡快地、簡單地完結比較好,是這樣吧。

我亦有同感,結果變成親自去奔走了。

然而在此之前再說一句。

這種讓已發生的麻煩事結束,並非所謂「解決問題」,而只是盡快地收拾殘局而已,希望各位記住這一點——

「遠野,外面有客人。」

放學後回到宿舍,蒼香對我說道。

「……?客人?找我的?」

「昨天的後文吧,普通地迎進來沒關系吧。」

蒼香打開門,對著走廊說請進。

「…………」

被蒼香催促著猶豫著進來的,是剛才還在同一教室里的學生。(譯者注:膽小而溫順的女生形象)

名字是四條司。出席號碼九號,社團活動經曆無,擔任班級委員的優等生。

「請坐,到這里來就是說有不能在教室里說的話吧。要說很久的話幫你沖杯茶?」

「……不,謝謝了。那個,雖然是無聊的話請不要介意。」

「是嗎。我也猜是這樣。事先問一句果然沒錯,不至于泡好的茶沒人喝了。」

「………………」

四條司把頭埋得更低,在坐墊上坐下了。

「——————」

蒼香好像要說什麼似的朝我一瞥,拉上床簾換起衣服來。

「那麼,有什麼事呢四條同學。」

單刀直入地發問。

四條司低著頭,好久沒能抬起臉來。大概是看上了我們房間的地毯了吧。

「————」

我也先不出聲,默默地奉陪著她的惡趣味。

……

…………

………………

……………………雙方無言地眺望地毯正好五分二十秒後。

「那個,遠野同學知道七不思儀嗎……?」

四條司說出了稍微引起我興趣的話題。

「——謠言的話聽過。宿舍某個空房間里壞掉的電話、校舍的展望台之類的東西吧。哦,還有後院的郵筒什麼的。」

「對,就是那個……!遠野同學對那個郵筒的事情知道得詳細嗎……!?」

就像被什麼附身了一般,她的聲音慌亂起來。

……我是知道的,然而還是搖了搖頭。

「……是嗎。遠野同學,不像是對這種有興趣的呢。」

「嗯,很遺憾。不過似乎對四條同學有點意義呢。——來找我就是為了那郵筒的事嗎?」

「…………」

四條司又俯下了頭。

然而這回不是低頭不語了,對著地面吞吞吐吐地說起話來。

——那只是個怪談故事。

學校的年代久遠了,因各種緣由而成為傳說的東西也就多了起來。

例如,標本室里浸在福爾馬林里的嬰兒啊;

又例如,從壞掉的赤色電話里能聽到死者的聲音啊;

還有,沒有署名的信若能送到就能實現願望啊。

四條司所說的,是七不思議之中比較穩妥的,現在還有一部分學生用之作為心理安慰的一個。

……說起來雖有點不好意思,不過簡單總結起來就是這樣吧。

這座宿舍里到處分布著郵筒。據說是創立時的紀念吧,各層的兩端也好接待處的旁邊也好庭園里也好,郵筒多得走路時會撞上一樣。

當中,人稱最古老的一個郵筒位于後庭。

不知這說法有何緣由,在這個郵筒里,如果……如果用紫色的信封寄信,而且不寫地址和自己的名字,只寫上一個願望的話,

然後若這封信被送回自己處,七日之後,以自己重要的東西作為代價,信中所寫的願望就會實現,之類之類。實在是與女子校相襯的可愛怪談。

……已經不用多說了吧,就算四條司不說明,我也已對這怪談十分清楚了。

郵筒……用七不思議的說法就是紫之私書箱,的說明結束後,四條司又陷入了沉默。

「嗯——關鍵是四條同學的信被送回了?」

「——!?」

她的身體顫了一下。……唉,自己的問題已經心力交瘁了,為什麼還要陪人談這種事情呢。

「遠、遠野同學,為什麼——」

「從前文推斷下來只有這個可能吧。七不思議的真偽先不管,信被送回了,這種事倒不是不可能。四條同學寄出的信被送回了,這是真實情況吧。

信不信那怪談又是另一個問題。」

「…………」

她不安地把視線垂下。

看來她是真的相信「紫的私書箱」的傳說了。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態度變得奇怪的原因?四條同學在教室時是更帶霸氣的人吧。怪不得覺得形象不符,現在總算說得通了。看你害怕成這樣了,從信被送回到現在已經過了幾天了吧?」

「……嗯,信被送回是三天前。宿舍開放的那天我就回來了,然後發現桌上擺著個紫色的信封。」

「————是嗎。就像在哪里聽過的一樣。」

帶著歎息低聲說道。

「……?」

以為是無意義的自言自語吧,四條司只是奇怪地側起了頭。

「然後呢?又不是皇上的耳朵,該不會只是想找個傾吐的對象吧?四條同學因什麼而對我說這些呢?」

「…………」

她低下頭,好像難以啟齒。

……我可不是那麼有耐性的。若是以往,面對這種悠憂寡斷的人早已在大聲呵責了,不過這回情況有點不同。

……那個,就是說,並不是事不關己,聽聽這位同輩會說出些什麼來作為參考也好吧,大概。

「……我現在,不知該怎麼辦。」

有如在喉頭榨出的聲音一般,她說道。

「因為七不思議什麼的我本來不信的……!只是想著玩玩的,把信扔了進去而已哦……!?可是居然送回來了叫我怎麼辦啊……!因為,萬一————」

說著,她又低下頭,就像從下往上仰視般地看著我,

「萬一實現了的話,我就……對不起遠野同學了」

說出了這種叫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四條同學,能不能按部就班地說明一下呢。這麼下去要到晚飯的時間了哦。」

「……我只是,只是想著要是那人消失了就好了而已。只是把這種無聊事寫成文字了而已,不知道會不會實現的——」

真是的,只顧著一個勁地說完全不聽聽別人的話。

「這樣是吧?宿舍開放那天四條同學回來發現了紫色的信……就是說投入後庭的郵筒時是放假之前吧。

然後這既無寄信人又無收信人的信被送回了自己處。然後很不湊巧信的內容是『希望某人消失』。

本來只是抱著玩玩的心情的,弄成這樣心里不舒服。

所以————」

所以什麼呢。

都已經總結到這里了,卻想不出接下來的結論。

「……嗯,所以想著遠野同學的話說不定能解決吧」

「——哦,是這麼回事。現在這樣的話心里不舒服,想在問題發生的第七天之前解開信封之迷,是吧。」

什麼啊,既然如此早點說不就是了。

明明一句話就完的了,真是浪費時間————

「呃,等等。為什麼我非要插手四條同學惹的麻煩不可?」

「因、因為聽說遠野同學從初中起就對這種事情很拿手,只剩下四天了,跟遠野同學說的話就沒關系了吧,這樣……」

又再仰視著看我的四條司。

怎麼覺得對她來說,比起送回的信,還是我更可怕一點呢?

……真是失禮,從種種意義上來說。

「————————」

「……………………」

雙臂抱胸沉默的我,和誠惶誠恐地看著我的她。

……唉。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再怎麼說並不是事不關己。

只剩四日了,她這麼說。

信被送回後七日後願望會實現,這是紫之私書箱的說法。

按這麼說,她————還有我,四天後就會心願得償,作為代價,會失去重要的東西。

當然,那要七不思議是真的有這種法力再說。

「……好吧,我去調查看看。雖然我想只是誰的惡作劇,找出這個人的話四條同學也能安心了吧?」

「…………嗯,拜托了。」

猶如幽靈般站起來,四條司緩緩地走出了房間。

進來時已是沒什麼精神的了,出去時就像更嚴重了一倍。

「什麼嘛,自作主張地來找人商量,起碼出去時不能露出點松了口氣的表情嗎?」

「又是那麼特別的事情啊。」

拉開床簾,蒼香說道。

不過是薄布一張而已,我和四條司的對話已經盡收入她耳中了吧。

「幸好羽居不在呢,那家伙在的話話題就會向更奇怪的方向進展了。」

「嗯,確實是僥幸。……說起來,她到哪去了?那孩子沒社團活動應該回來得比我早的。」

「不清楚呢。好像又從前輩們那里接到什麼臨時工了。剛回宿舍來就忙得不亦樂乎,沒聽她說過七種道具什麼的嗎。」

「……聽過了。真是,三年那些人也把羽居使喚得夠舒服啊,明知她是受人拜托就拒絕不了的性格。出去一下,領她回來。」

「算了吧。只剩那麼三個月了,事到如今制造和上頭沖突的理由也不劃算吧。羽居是因為喜歡而干的,不該輪到你出面。」

「這、這我也明白啊。只是我看不慣三年那些人無可救藥的作風而已,就算羽居是因為喜歡而干的——」

「嗯~」

「……什麼啊,那眼神。」

「沒什麼。只是想著遠野對身邊的人保護過度了。對他人雖然冷淡,可對自己人卻是寵得厲害。初中部學生會的人會仰慕也是難怪了,華麗而可靠的大姐姐呢。」

「————吵死了。說到這個最頭痛的是我自己了別跟我提起。」

「呵,失言了呢。」

嘿嘿嘿,蒼香發出不懷好意的笑聲。

……可惡,害我想起了想忘記的事,有問題時依賴我雖然不壞,可太仰慕我就麻煩了。偏偏初中部學生會的新人們都不約而同地粘了過來,真不知怎麼應對。

「怎樣,遠野接受了四條的拜托嗎。說是要調查七不思議的,可有什麼打算沒有?」

「沒有的話就不會接受了。……不過有個地方讓我在意,有點不明白。」

「嗯?那是什麼?」

「就是說,為什麼是我呢。我又不是跟四條同學特別要好。」

「——————」

食指壓著唇邊,仰頭不解。

蒼香想說什麼,結果哈-地笑了出來。

「四條希望哪個人消失,而信真的送回來了讓她吃了一驚。抱著玩玩的心情的如果人真的消失了就麻煩了吧?

所以先得找出那個說不定會消失的人,跟她說明讓她注意才行。」

「——等等。這麼說」

「對,就是你。」

「——————」

……無話可說。

「四條希望消失的人是遠野秋葉哦。居然接受她的拜托,你的胸懷也夠廣闊了。」

雖然平得像洗衣板呢,補上一句過分的話,蒼香不懷好意地笑了。

晚飯和入浴之後,到了慣例的茶會的時間了。

今天的話題當然是圍繞七不思議的。

「那只是迷信而已。」

對七不思議有什麼看法?提出話題的瞬間,蒼香就斬釘截鐵地定義道。

「啊~?沒這回事哦-,七不思議是真的存在的嘛。」

一邊在忙著做不知什麼手工,一邊反駁蒼香的小羽。

「呵?那麼羽居是見過七不思議中的哪一個了?」

「沒有,討厭呢小蒼,明知我不擅長恐怖故事的。七不思議什麼的看到可能會被咀咒的東西,連想都沒想過去看哦。」

「……放心吧羽居。幽靈之類的是只會附上有資質的人身上的。遇到像你這種反而逃都來不及呢。」

「真的?太好了-。以後回家時經過墓地也不怕啦。」

「……蒼香,拜托別跟羽居說下去了好不好?話題不知被扯到哪去了。」

「……是呢,以後會注意。」

「好過分-。你們什麼時候都不把我當同伴的-。好哇,以後就算求我也不會幫忙的了-。我有老師拜托的活兒要忙呢。」

沙沙沙,用剪刀切著色紙的小羽。

……是嗎,那份手工活是班級委員的工作嗎。

「————那,你又是怎麼想的?四條雖然是那麼說,你是相信的那類?」

「…………」

不是信不信,我本來就是那一邊的人類。

咀咒、報應,這些都是只要做好充分的准備就能發動的東西。

然而————

「怎麼可能。紫之私書箱什麼的,只是以往什麼事件之後引發的傳說而已吧。」

「嗯,這所學園曆史雖久,可也沒聽說有過什麼血腥的過去。幽靈之類的既不會出現,也沒有出現的理由吧。」

啊,真稀罕呢,蒼香在用女性口調說話。

「就是說蒼香跟我意見相同?」

「當然的吧。四條說的又不是貓在天空飛啊,聽到死人說話之類的東西。……沒寫發信人的信被送回了雖然奇怪,可一旦查清了,就只是誰都做得到的惡作劇而已。一點都沒有不可思議哦。」

「是呢。明天只要調查一下四條司身邊的郵筒,問題就乾淨利索地解決了。」

所言極是,蒼香點頭道。

小羽則還在「七不思議是真的哦」,一邊抗議一邊麻利地動著剪刀。

「羽居,說起來,你在那里作著什麼?」

「這個?說出來別嚇一跳哦。我在作秋葉和小蒼呢。」

哼哼,小羽得意地挺著胸。

……的確她貼在厚紙上的色紙似乎是人的形狀。

然後,厚紙之上還用明朝體寫著「這里?學生會室」。

「————————」

「————————」

與蒼香無言地對視。

……雖不知是誰決定的,拜托這家伙負責板報,這里的教員不是太那個就是太有眼光了吧。

「——————唉」

又醒過來了。

失眠的記錄繼續更新中。這樣下去遲早會被載到哪里的什麼書上吧。

「……真是的。自己的問題就已經忙不過來了。」

正想低聲抱怨,想起了蒼香的話。

——你對他人是冷淡的

……確實如此吧。

我本來就是那種人。不,若那個人不存在的話,一定對誰都是一樣的冷淡吧。

我從最初起,就保持著冰冷的形態。

受到誰的愛慕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一直以為不可能發生的。

像這樣,跟平凡人一樣能為各種麻煩事而感到快樂,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不想被討厭。

繼承了遠野之血的我,就算再努力,也注定無法與他人變得一樣。

全都只是徒勞。再努力修補也無法融為一體的話,接受自己與眾不同的事實,制造一面與他人的障壁。這才是像我們這種人的生存方式、自我保護的方法。

然而,不想被人討厭呢。

所以一邊保持著自身的冰冷,一邊隨著心情模仿一下那個人的行動而已。

向著誰露出笑容,使得誰露出笑容的話,自己的心情也能受到感染吧。

所以我偽裝起了自己。

然而這偽裝出乎意料地快樂,以致不知何時起,哪里是演戲哪里是真實已經無法分辨,不知何時起,這樣的遠野秋葉已經存在在這里了。

結果,我

說不定,只是勉強著自己作出冷淡的形象,而根底里是憧憬著溫暖的人吧。

而那也是

我會對人的體溫感到溫暖,也是拜那個人所賜。

對遠野秋葉來說,那個人是無可替代的半身。失去了之後,我只能回到往昔那樣,倔強地把自己封閉起來的日子嗎。

「————唉」

所以,被自己之中這種軟弱部分所引誘,送出了那封信。

准備了紫色的信封,投入了傳說中讓願望成真的郵筒。

……然而,想著那只是個一時興起的心願,信中什麼也沒有寫上。

信封之中是白紙。

……如果七不思議是真的,紫之私書箱真會顯靈的話,它會覺得遠野秋葉是個有夠冷漠的人吧。

「————」

信被送回時,我稍稍這麼想了。

願望是白紙。

什麼都不期望卻許了願,作為對這樣的我的懲罰,神把信送回來了,是嗎。

「……哈,哪里的懷春少女啊,真是。」

沙,用手梳了梳流動的黑發。

……睡吧。雖然最終無法深睡,也總比一夜不合眼要好。

宿舍在吱吱作響。

干燥的冬夜,空氣在折磨著木造的古舊建築。

我突發奇想。

以重要的東西作為代價而實現的願望。

那麼,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那個人。

以失去那個人為代價贏得那個人的歸來,這應該是契約違反。

————那麼,若要失去什麼的話,那就是我的命了吧。

不,這麼說的話,是這黑發嗎。



從古到今,不都這麼說嗎,頭發是女人的命————

4/7一月十一日

上午的課程平靜地結束了。

第四節是選修課程,教室里一片閑散的氣氛。

如今留在這里的人選擇的是現代社會?經濟。對幾乎由大會社的獨生女們構成的淺上來說,可以說是必須科目了。

然而參加的人數稀少,加上我也不過十名左右。剩下十五人選的是料理實習和音樂。

「啊,是秋葉-。你沒事吧,沒受傷吧?-」

……唐突地,去上料理實習的小羽回來了。

她慌張得雙手一張一合的。

「什麼有事沒事的,剛才不還在一起嗎。為什麼這麼問?」

「嗯-。因為,剛才實習教室里很多人受傷了。砰,的一聲鍋爆炸了,大家驚慌起來,有人摔倒了,有人切到了手指。」

「是嗎。一直連菜刀都沒拿過的人事到如今才學什麼料理就是這個下場呢。……呃?羽居,有人切到手指了?給菜刀切的嗎?」

「嗯,出了好多血呢-。四條同學現在應該在醫務室里吧。」

「什麼,切到手指的是四條同學?」

「嗯,好像好痛哦-。」

小羽的臉色暗了下來。

「我去醫務室看看-。」

不知想起了什麼,小羽走出了教室。

「————是嗎,四條同學,受傷了呢。」

說著,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卷在手指上的止血貼共五塊。

並不是很大不了,然而我也是,自從回到宿舍後就小傷不斷了。

下午的課程結束了,總之先回宿舍一趟。

校舍方面也要著手,不過先得再次調查一下那個郵筒。

從校舍走到宿舍約十分鍾路程。

宿舍的四周雖被高牆環繞,然而卻鋪設有直通校舍的道路,其實說是學校的一部分比較恰當。

進入淺上女子學園的學生們,便是要在這與世隔絕的空間里渡過六年的青春。

……偶爾也會出現像,逢周末必定回家的我啊、想什麼時候溜就什麼時候溜的蒼香啊、裝出乖孩子的樣子其實是外宿慣犯的瀨尾這樣的另類吧。

「————不在」

後院里沒有郵筒。

寒假之前確實還在的,古老的木造信箱毫無痕跡地消失了。

「被撤走的痕跡呢?」

撥開草叢仔細尋找,然而本就只來過一次,到底郵筒曾擺在哪里也說不准。

……找著找著,就連這郵筒是否真的存在過也覺得蹺蹊了。

「————怎麼可能呢。只是因為太古老,被誰撤走了吧。」

作出這樣的結論,我回到了校舍。

學生會室里空無一人。

假期剛結束,恐怕到下周為止都不會有會員在此聚會。

「……是呢。高雅瀨之類的在的話就好了,大家都還沒從假期狀態回過神來嗎。」

一年生的書記高雅瀨有著不分類別搜集逸聞的癖好,是校園內大小流言蜚語中不可缺的人物。

她在的話就好說,不在也沒辦法。……不過說回來,我挺不擅長應付那個眼鏡比瓶底還厚說話像機關鎗的人。對她提問雖是合理,然而可以的話還是盡量避免吧。

————正在這時,

卡嚓,門被打開了。

「咦,遠野前輩?」

進門的下級生嚇了一跳。

「哦,剛過完年就到學生會室來,真勤勉呢。總之,新年恭喜,瀨尾。」

「啊,是的,恭賀新禧,遠野前輩。」

下級生爽朗地回禮道。

這女孩叫瀨尾晶。

初中二年生,在學生會里擔任會計。

冷靜有所欠缺,然而思考的迅速與直感的敏銳超乎常人,當組織者雖不可能但作為輔助者是最有希望的苗子。

同時亦是氣氛制造者,只要有她在,會議就能順利地進行下去。

——其實這些都沒有關系。

傳聞中遠野秋葉特別寵愛著這個下級生,而我亦完全沒有打算去否定。

瀨尾的這種,像小動物一樣令人忍不住想欺負的,抑或該說想將其據為己有的特質呢,我非常中意。

「……那個,遠野前輩?今天有什麼用事嗎?我想學生會還沒開始活動吧。」

「我?我只是想來調查些事情。……對呢,來得正好,這種話題比起高中部還是初中部里傳得廣。」

「呃……什、什麼事情呢,遠野前輩。」

「別一副想逃走的樣子,與晶沒有關系的,放松點就好。」

「是、是的,我會努力的。」


瀨尾挺了挺腰。

怎麼我越叫她放松反而越緊張,不過先不管了。

「只是些無聊話,瀨尾,你對我們學校的七不思議知道得清楚嗎?」

「呃……七不思議,是嗎?」

「對,絞首之鍾啊、移動的庭園之類的傳聞。我想問的不是那種誇張的東西,只是後院的郵筒的事而已。」

「啊……就是紫之私書箱的傳說嗎?」

知道話題中的確不帶他意,瀨尾的表情一瞬間明朗了。

……唉,對她的這種里表一致的動物般的感情表現,一直都很頭痛。

看見天真無邪至此的孩子,總會燃起一種想將其折磨得體無完膚的虐待心理,以致每次都不得不用理性去壓抑。

「對,就是那個信箱的事,瀨尾知道得多嗎?」

「嗯,怎麼說呢,只知道那本來是學校方面設置的意見箱,為什麼會變成了七不思議就不清楚了。」

「哦,那是校方設置的東西啊?吃了一驚呢,瀨尾居然連這種事都知道。」

「呃——嘿嘿,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是因為違反了校規被罰去整理倉庫時聽說的。宿舍的熄燈時間很早吧,怕趕不上截稿日,到廁所里趕工時被老師發現了。」

不知是高興還是害羞,瀨尾笑著嘟嘟囔囔說著。……糟糕,這家伙實在太可愛了。

「——是嗎。你的事情雖然不清楚,總之是受罰了,而懲罰的內容就是整理信件嗎?」

「是的,那時候一起整理的老師告訴我的。原本那是學生向學園提出希望的郵筒,所以不用寫送信人的名字。意見信都是不用署名的吧。」

「嗯,意見信自然就不用署名了,整封信只剩下正文。可是紫色的信封有什麼意義呢?」

「好像是有的。現在收集意見已成了課程的一環了是吧,但在以前,學生是隨時可以向學校提出建議的。為了跟一般書信區別,意見信就用紫色的信封來裝。」

「原來如此,信封是紫色的話就直接送到職員室,是吧。」

……嗯,道理上說得通了。這傳統什麼時候變成了七不思議雖仍是個迷,總之下一步該去的地方是確定了。

「這麼說來,到現在為止收到的意見信應該都還好好地保存著。在圖書室?」

「啊,是的。第二圖書室的管理員室的,嗯……記得是東側的書架的下面。」

「是嗎,還是一樣驚人的記憶力呢。謝謝了瀨尾,幫了大忙。」

跟瀨尾道謝後,轉身離開了學生會室。

之後直接去到職員室,利用學生會的權利拿到了圖書室的鑰匙。

——馬上就到傍晚了。

離宿舍的關門時間還有不到一小時,用來調查略顯不足,不過應該是沒問題的。

第二圖書室里沒有人影。

本來就是由學校的倉庫改建成的圖書室,在學生中沒有人氣,客流量低也難怪。

「呃,這種時候不是說客流量的呢。」

無意義地自言自語著,穿過圖書室。

瀨尾說的管理人室在圖書室的最里面。

管理人室里也只有東側才有書架。

室內狹窄得只有一面放得下書架,剩下的空間勉強能讓一個人走過而已。房間整體是長方形,大小約莫能放得下我家里的床吧。

「——找到了。」

打開下面的抽屜,里面是一片紫的世界。

既無收信人,亦無寄信人的信封充斥眼前,粗略一數不會少于三百封。

「嗯-,說不定就在這里面」

附生著咀咒、或是怨念吧。

沒有意義地,只是作為芸芸眾生的雜多的願望而存在的它們,如此大量地聚集起來仍不為人知曉,無念會孳生也不足為奇吧。

既為無念,即為念。

念願之類因細微的差錯而滋生火種,經過漫長的年月,終有一日燃起為世人觸目的烈火。

然而————

「……看來,這所學園里沒有出現這類差錯。類似術式的條件是成立了,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嗎。」

然而保險起見,還是對這大量信件中有可能成為咀咒的檢查了一通。

花費了近一小時,結果是空白的。

「————唉」

……不知不覺歎了口氣。

說什麼去解決七不思議,而本來就沒有發生任何問題。不如從一開始就不理會七不思議的真偽,直接針對把信送回四條司和遠野秋葉處的那個人去查好了。

「……真是的,到底在干什麼啊我。」

明知不可能,然而心中的某處還是期待著這七不思議是真實的吧。

這樣的話若願望能實現,那個人就真的能回來我身邊————?

「————傻瓜」

扶著書架站了起來。

這時,注意到書架上貼著一張紙條。

「……近日燒毀……?」

如同字面意思,這些沒有名字的信似乎最近就要被焚化爐吞噬了。

外面已被夕陽染成通紅。

「糟糕,不趕快的話」

就趕不上宿舍關門時間了。

然而慌張地跑出圖書室有失大體,結果還是一如平常地走了起來。

————正在這時

「——吃了一驚。」

就在眼前,書……不,整個書架倒了下來,還真是少見的事。

如果剛才慌張地跑出去的話,現在已經成了這些書的墊底了吧。

「嗯……這也叫因禍得福嗎。」

不對,本來就已是禍事了。

這幾天不是在樓梯上滑倒,就是什麼時候切傷了手指,遇到的淨是這類倒黴事——

晚飯結束後的夜里,

到了享受從秘密渠道得手的紅茶和點心的時間了。

「羽居,四條同學的傷怎麼樣了?」

「嗯-,看起來好痛哦。中指的中間那里,一口氣切開了十公分左右呢。」

小羽的臨時工還沒結束吧,今晚又是埋頭忙著手工活。

「……能說得詳細點嗎?例如到底是縱著切的,還是橫著切的。」

「遠野,縱也好橫也好,可沒有手指給切了十公分還粘在手上的哦。」

「…………」

蒼香的意見非常正確。

把小羽的話當真的話,四條司現在已經面臨斷指之憂了吧。

「——羽居,我可是認真地在問的。」

「啊-,我也是認真的哦-?一眼看上去好像有那麼痛嘛。」

「羽居比常人怕痛十倍,就是說一公分左右吧。……不過那也有夠深呢,可不是一句實習中的事故就能收拾的。」

「嗯,一定痛得好厲害呢。四條同學在別人幫她包紮時不停地發抖哦。好像是怎麼辦啊怎麼辦啊地煩惱著。」

「——————」

「——————」

與蒼香的視線重合。

小羽不知道四條司的事情,而我們兩個卻是清楚的。

這只是料理實習里切到了手指的事而已。

只不過時機不好,雖然不認為真的與七不思議有關,然而對她來說,還是一個感覺不快的偶然吧。

「應該沒關系的,用不著你去難過。」

「……我明白的,只是想,時間上未免太湊巧了。」

「嗯……怎麼覺得秋葉無精打采的-。啊,明白了!是哥哥的事情吧-!」

「————!」

……好險好險,差點把喝到口里的紅茶吐了回去。

「……羽居,你這人,怎麼說這種毫無根據的話。」

「呃-?因為秋葉不是為了見到哥哥而轉校了嗎?但是那麼快就回來了,我想是跟哥哥吵架了吧-。」

「…………等等,羽居你這話是從哪里的誰聽回來的?」

「嗯————那里的那家伙-。」

說著,手指往蒼香一指。

「……嗯,我也是時候睡了。」

蒼香唏唏嗦嗦地往床上逃。

「——給我站住,這多嘴女。」

拽住領口把蒼香拉到身前。

蒼香的矮小可在全級排入前五位,身子也是輕得跟羽毛一般。單純的腕力比試的話,就是像這樣束手就擒了。

「真沒想到呢,到處散播遠野秋葉有戀兄情結之類有的沒的的,原來是你啊蒼香。這種就叫家賊難防是嗎?」

「嘿嘿嘿,你也是布雷塔斯嗎!」(注:布雷塔斯,古羅馬人物,愷撒的養子後來卻暗殺愷撒,比喻受到重用卻以怨報德。ps.謝Eji大解釋)

「那里的誰,吵死了!」

抄起拖鞋向幸災樂禍的看客丟去。

「好痛」

看客應聲而倒。好,一擊命中。

「說回來,蒼香你打算怎麼向我賠禮?一回到學校就被連哥哥的樣子都沒見過的人妄自猜測風言風語,能明白這樣的我的憤慨的一分一厘嗎?」

揪著蒼香的手臂,逼近她的臉。

察覺到我是認真的了吧,蒼香的臉少見地歪曲了起來。

「不、不是的,誤會啊遠野!我只是,看見羽居那麼寂寞說了幾句話安慰她而已。不是說因為有趣就在學校里到處傳的啦!」

「我說你是明白的吧,給羽居知道了不就等于給全學校的人知道了!」

「呃————不好意思,那時以為遠野不會回來了,不小心漏了嘴。」

「是嗎,不小心說漏了的是這把嘴嗎?……」

「好痛,痛痛痛……!怎麼了啊你,對偶然發生的事故用暴力解決,一點都不像你!那個一直理性冷靜的你到哪去了!?是那里嗎?還是說望著窗外時飛出去了!?就是因為你這樣子,才會給人說給哥哥拋棄了逃回來的,真難看……!」

「——哼、哼哼哼哼哼哼……!蒼香啊蒼香,事到如今還游刃有余嘛……!」

卡卡卡,兩人都收緊了手臂上的力度。

管你會合氣道還是什麼,管你動作、腳法再變幻自如,只要一給捉住,蒼香也就只是個小個子女生罷了。

以前的話都給她麻利地閃避過去,但這次是我贏了————

「嗚哇-。秋葉打算侵犯小蒼-!」

「————」

一下子全身沒了力氣。

趁此機會,蒼香掙脫開來,嗦的一聲跳到床里。

「蠢貨,冷靜一下頭腦吧!確實跟羽居說你和哥哥的閑話是我不對,可是會給上面那些人借題發揮,還不是因為你一直都消沉成那個樣子嘛!」

蒼香的臉紅到了耳根,唰的一聲把床簾關上了。

「嗯-,我也投小蒼一票。秋葉再不打起精神我們就太寂寞了啊-。」

做到一半的手工活散亂一地,小羽也鑽到了自己床上。

「…………」

氣氛突然改變,一個人喝茶也變得沒味道了。

「……好了好了,我也去睡行了吧。」

鼓著一肚子氣關上燈,鑽進了那難睡的床里。

失眠之夜依然如期到訪。

為排遣無聊,把一天中發生的事情回溯一遍,想起了圖書室里的事。

什麼秘密都沒有的郵筒。

倒下的書架。

最近,各種小傷絡繹不絕的自己。

「……是有想過一天比一天變得嚴重了,可今天的不是笑笑就能了事了呢。」

自己是明白的嗎。

不,正因為不明白,才一犯再犯吧。

一定是事故讓我雪上加霜了。

如果只是到現在為止的小傷的話,本想著就忍耐下去的,現在看來已經不行了。

「——————唉」

真笨。

為什麼要去理會咀咒之類的事情呢。

是因為自己也想去相信吧。

我已經消沉到了,想把自己的願望全都押到他人的身上。

蒼香說得沒錯。

抱著輕松的心情開始了,沒想到有後文,不知不覺就引起了興趣。

這也是「傾軋」的一種吧。

偶然因偶然而繼續重複,從遠方高處看來,那重複的軌跡便有如咒法之陣一般。

那麼,時機不好的到底是哪一邊呢?

5/7一月十二日

從食堂用完早餐回來,時鍾的針剛好跨過上午七點。

良家大小姐的時間表里,是沒有慌慌張張地吃完早餐趕去上學之類的選項的。

「遠野,四條沒出現你留意到了嗎?」

蒼香低聲說道,讓登校前的安穩時間就此結束。

「……嗯,留意到了。果然我沒有看錯。」

「是呢,打算怎辦?要不我去看看樣子?你去的話說不定會弄得更糟。」

「多謝關心,可這是拜托我辦的事情吧。蒼香介入的話話題就真的要變調了。」

說了句我先走了,揮了揮手走出了房間。

四條司住的是雙人房。

……說起來,最初的問題好像就是從四條室友的不滿開始的。

「四條同學,我是遠野。」

伸手敲了敲門。

……沒有人應聲,只是房間里傳來一陣慌張的聲響。

「四條同學,我有話跟你說,開開門好嗎。」

再敲了敲門。

房間里的氣息變得更加慌亂了。

「四條同學,我也不是那麼有空的。有事想向你確認,打擾了哦。」

伸手握住了門把。

這時——

房中響起了令人不快的巨響,似乎是椅子被扔到牆上了。

「————吵死了,遠野別進來……!」

有如怒號一般,四條司大叫起來。

別的房間的學生紛紛探頭出來。

「————真沒辦法呢。」

這樣子要強行進去的話,不知會給傳出什麼話來了。

我也只是想知道她沒去吃早餐的理由而已,還是先老實地退下吧。

「那個、遠野同學?」

遠遠地旁觀的一個人向我發話了。

「早安,真對不起呢,一大早就那麼喧嘩,打擾大家了。」

我用最燦爛的笑容回應道。

看見我這樣子,不知名的學生安心地用手撫了撫胸前。

「小司的事情的話,最好不要太介意。她昨晚受傷後變得越來越有點神經質了。」

「我知道的,四條同學心情不適的事已經從宿舍長處聽到了。……說起來,昨晚她受的傷已經好點了嗎?」

「……其實連我們小司也不給看她的傷。安藤……就是同室的女生,也給她趕了出來,從昨晚起一直一個人關住自己。

……不過那麼重的燙傷的話,也確實不怎麼想給人看到呢。」

「————是呢,火傷的傷痕是不怎麼願意人前露眼的東西。如果我是四條同學的話,到徹底治好為止都不想出來見人吧。」

「呃?……啊,遠野同學這麼說的話就好……你沒有生氣嗎?」

「不是說神經質嗎,對這樣的人可只有同情,沒有憤怒的哦。大家也不要太刺激四條同學,溫柔地應對她吧。」

至少希望接下來的兩天之內,能夠做到無視她。

「……嗚哦,遠野同學回來之後變得好會說話,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是嗎,我和以前沒什麼兩樣哦。」

是這樣嗎,那女生側頭思考著回到了自己房內。

「啊,有件事忘了問的。」

「嗯?什麼事呢遠野同學。」

「四條同學受傷的是哪里呢,臉上?還是說頭發?」

「呃——————?」

她不可思議般地眨了眨眼,受傷的是手臂哦,這樣回答道。

利用課間休息時間,總之先把昨夜的經過打聽清楚。

昨晚我們在宿舍里胡鬧的時候,四條司還在交友室里聊天。

然後在跟同伴打賭時輸了,被罰去泡茶時,不知出了什麼意外,一邊手臂給燙傷了。

那時似乎料理室里剛好沒有人,她是怎樣燙傷的無人得知。

是碰到了燃氣爐呢,還是說跌倒在暖爐上了呢,

反正傷勢不重,還不至于要上醫院的樣子。

「那不是當然的嗎,交友室里要怎樣弄出個重傷來啊,真是。」

大概是忍無可忍了吧,我一邊不成體統地搔著頭,一邊粗魯地發泄道。

來到學生會室里。

「早上好遠野前輩!」

「——————」

……今天只是為私事而來的,不知為何瀨尾就像搖著尾巴的小狗一樣等著我的到來。

「早上好瀨尾,今天也是來整理資料的?」

「是的!啊,還有呢,昨天前輩說的事我去調查了!」

「昨天我說的事……?哦,紫之私書箱的事嗎。」

「是的,想著能為遠野前輩盡一分力就好了。不過沒打聽得很詳細呢。」

「是嗎——真是多謝了,瀨尾。好像故意讓你操心了,有點不好意思呢。」

「不不,沒有這回事啦。只是那之後剛好遇到了老師,試著問了問而已,遠野前輩不用道謝的。」

「——————」

嗚,還是那麼一副毫無心機的,讓人興起罪惡念頭的笑容。

瀨尾升上高中時我已是三年生,要從學生會引退了……未雨綢繆,到時還是讓自治會幫忙做點過渡准備比較好。

「那麼瀨尾,你查到的是什麼呢?」

「啊,是的。紫之私書箱原本是校方開展的意見募集活動,我是說過的吧?不過現在已經不再采用這種方式了,所以我想一定有什麼導致廢止的原因。」

「是呢,這里什麼都傳統第一,昔日傳襲下來的制度可沒那麼簡單就廢除。」

好著眼點,再加上點冷靜和威嚴就完美了,瀨尾。

「是、是呢。意見箱被取消是十年前左右的事,聽說那時候有誰惡作劇地把意見信送回了寄信人的手里。……好像是對違反校規的學生的告密書給被告密的人送回了,說是惡作劇不如說是帶點恐嚇的意味吧。」

瀨尾誠惶誠恐地窺視我的臉色。

……是因為知道我不喜歡這類的話題吧。

「沒關系,繼續說吧。」

「好、好的。既然信被送回了,願望自然就無法傳達到校方,期望的事也就自然沒有實現了。然後剛好七天後,那個……」

「——怎麼了?那女生,死了?」

「…………是的,周末外出時,遇到交通事故去世了的樣子。」

「嗯。那當然是無任何相關性的不幸的事故吧,瀨尾?」

「雖然是的,可因為意見箱而引起過的糾紛也是事實。……發生這件事後,校方似乎就把意見箱制度中止了。然而信還是照樣被寄出著,不知何時起……」

「就成了七不思議之一,嗎。該不會還附上——信被送回的人非但沒有得成所願還會死掉——之類的愉快的謠言吧?」

是的,瀨尾帶著歉意點了點頭。

「————唉。」

不由得歎了口氣。

既然能成為七不思議之一,當然應能找到作為原型的典故。

由于都是從不幸的事故誇張放大而成,結果便都發展成這種系統歪曲的傳說。然後就有因小小的偶然而被卷入的人出現了。

「真頭疼呢,就是說正好相反。並非心願實現而失去,而是未能實現而失去的規則啊。什麼嘛,名副其實的咀咒不是嗎。」

這失去的重要東西,說到底就是術者的性命嗎。

「咀咒之類的是確實存在的,我這麼認為。」

一邊給擦傷的手肘貼上止血貼,我唐突地提出了話題。

「咀咒?七不思議話題的繼續嗎。不是已經有結論了嗎,那種東西只是單純的迷信。」

「並不是單指七不思議的事。不管是偶然抑或故意的,若能制造出嚴密的循環的話,我想應該能做到咀咒人的效果。

假設A對B帶著恨意,A一直在『可以怎樣怎樣就好了呢』地想著,制造了某一日讓B死掉的狀況。所謂的咀咒我想指的就是這種事情。」

「啥米東西?就是說,A因為對B有恨意而雇用了殺手。然後,某個A指定的日子里殺手把B用水泥封起來丟到海里去,這樣?」

「不對不對,准確點來說就是制造了術式吧。不是說自己不下手,而去讓適合的人動手那種。

我在說的是『狀況』,想殺掉B的A、一無所知的B,兩人都一起背負同樣的風險的一種狀況。

對了,就比如說這房間里埋著大量的地雷吧。」

「怎麼,比喻突然變得那麼生動了。」

「便于理解沒關系吧?

……說回來,實際上這些地雷,對現實生活是一點影響都沒有的,只要普通地生活下去就不會爆炸。然而,一旦這里出現與日常生活偏離的行為……例如羽居用了我的梳子,蒼香用了我的毛巾之類,隨著這種本來不該發生的行為的發生,點數就在不斷地累積。

當然如果我——雖然絕不會發生——把羽居珍藏起來的曲奇偷吃了的話,點數也會上升。」

「……明白了,這點數到達了一定值地雷就出現反應,是這種機關吧。」

「簡單地說就是這麼回事。本來不可能發生的行動——主要就是指偶然的不斷重合吧?

把這名為偶然的開關反複地反複地打開,『狀況』就會隨之變化,我認為制造這樣的一個舞台就是咀咒。

繼續比喻吧,羽居因為要用我的梳子而走近我的抽屜,比我重五公斤的羽居就會對抽屜底下的地板造成負擔。這種事重複十次後哎呀不可思議地,地板崩塌房間全毀,可憐的三澤羽居就變成星星了。」

「原來如此,這種只是詭辯。如果房間這麼簡單就能全毀的話,我們早就死了二十幾次了。」

「對吧。所以說,把這房間改造成這種樣子就叫『咀咒』,制造其的術者也要參與其中,因為術者不得不經常監視狀況是否成立。

而既然參加了,咀咒亦理所當然地剝了術者的一層皮。常言道設坑之人,反落其坑,主要就是指非A則B,不知會落到誰的頭上的狀況吧。」

諸如此般地,侃聊著不得要領的妄想的我。

「……嗯,你想說的是,七不思議的怪談就是這種咀咒嗎。不過這又算是哪一類的咀咒?

遠野不是說了嗎,這狀況分為人為制造的、自然形成的兩種。」

「不愧是蒼香,點到重點了呢。……嗯,紫之私書箱屬自然發生的咀咒吧。不過這個咀咒里的開關少得很,正常的話應該是不成立的。」

往另一邊手肘也貼上止血貼。

回宿舍的途中,漂亮地摔了一交的結果。

「啊-,又在干這種事-!真是的,為什麼最近的秋葉老是那麼危險啊?」

深奧難懂的話看來是在剛才自動中止了,我們停下嘴的瞬間就響起了小羽的聲音。

「嗚哇,看起來好痛-。秋葉最近老是受傷受傷的,又沒跟人打架,到底怎麼了啊-。」

小羽毫不掩飾好奇心地盯著我。

然後我,

「啊這個?一定是咀咒吧。」

這樣當即回答了。

「————呃?」

兩人的聲音共鳴起來。

我邊往擦破了皮的手臂上塗消毒藥水,邊繼續道。

「實際上,我也是寄出了信給送回來了。五天前,跟四條同學是同一天呢。」

「————?」

小羽不解地側起了頭。

「嗚哈哈哈哈,什麼啊太有趣了吧!」

蒼香則是不出意料地,捧腹大笑起來。

「……喂喂蒼香,雖然是預想到了,可笑成這樣還是讓我有點不爽哦?」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只是,你終于也只剩兩天的命了嗎!」

蒼香笑得打起滾來了。

……真是的。如此沒有義氣的家伙居然是數一數二的好友,從這點來說我已經是被咀咒了吧。

「……啊-哈,把一年份的笑都花光了。

說回來,怎樣?受傷不斷的是實情,遠野是相信這是咀咒了?」

「不,我對咀咒之類依靠偶然的複仇沒有興趣。」


其實大體上的經緯早就明白了。

這不是咀咒,只是單純的附身,當看見她的第一眼時就已清楚了。

……不解的只是,為什麼信會被送回了呢。

若沒發生這件事,我大概也不會認真地奉陪到現在了。

然而。把自己委身于這種毫無根據、依賴他人的願望,沉浸在這種柔弱的少女夢里也不壞呢。

「可是已經夠了,來做個了斷吧。」

切換思考,站起身來。

之後的事就簡單了。

毫不迷惘地來到四條司房前,擰開門把,走了進去。

「——————唉。」

望著夜空,想著這歎息已經成為習慣了嗎。

很遺憾地,四條司的房間空無一人。

同室的安藤也不見人影,然而說得那麼斬釘截鐵之後,總不能厚著臉皮就此回去。

所以,現在的我正站在宿舍的屋頂上吹著風。

————冬天的風很冷。

有如對「很冷」這麼含蓄的表現發出嘲笑一般地冷。

已經是什麼時候下起雪來都不奇怪的氣候了,在這種地方實在是呆不了太久。

「去交友室嗎,也太那個。」

我一走進交友室,初中部的孩子們都會帶著善意圍過來吧。

高中部的家伙們則好像不跟我打招呼就會大禍臨頭一樣,生硬皮肉的社交辭令連發可不是好受的。

為什麼面對同齡人,卻非得被當成大姐姐看待呢?

「——該到哪里去呢。」

抱著顫抖的身體,在屋頂來回踱步。

……說起來,從這里看得到中庭嗎。

作為一切起因的後庭的郵箱已經消失了,可其它的說不定還健在————

「————————呃?」

伸出手去,抓到的只是空氣。

往下墜。

唐突地被人從背後一推,大意的我就這樣,從四層的宿舍的屋頂向地面墜落了。

「————————嚇了一跳。」

「嚇了一跳的是我們。從屋頂掉下來只是擦傷,你這到底是什麼身體,真的是人類嗎?」

「啊哈哈,秋葉太有精神了。」

眼前熟悉的室友二名。

我躺在醫務室的床上,身體上似乎沒有什麼重傷。

「——蒼香,現在幾點?」

不知是落下時的驚嚇還是後遺症,我帶著混亂的腦袋向友人問道。

「晚上十點前,勉強趕得上熄燈時間。」

「……是嗎。掉下來後一個小時也還沒過啊。」

「嗯,給老師叫來時固然心驚,來了後是更驚了一籌。這哪里是受傷的人啊,簡直懷疑自己的眼了。」

「是啊,老師說樹和草叢當了緩沖什麼的,可還是奇怪呢。秋葉連衣服都那麼結實?」

……小羽則一如既往地對瑣碎之處迷惑起來。

「那,怎麼從屋頂上掉下來了。」

蒼香把小羽押到身後,認真地問道。

「嗯,不大清楚呢。」

「………………」

看來蒙混過關對蒼香是行不通的。

「——哼,所謂的咀咒嗎。」

蒼香冷冷地說道。

她是明白我從屋頂落下的原因的吧。然而,始終還是錯了。

「不可能的,這種健全的地方咀咒什麼的無法流行,我不是說過了嗎。」

「這種事是因人而異的遠野。不知咀咒為何物照樣實行著咀咒的大有人在。世上的人可不都是像你那麼結實的。」

「……是嗎,我倒不覺得自己很結實呢。」

「聽我說。

所謂的咀咒,從我們的眼中看來就跟許願沒啥不同。若能成就絕不可能的願望的話,人可是能背水一戰的。……願望實現不了時就已走投無路,把自己逼到這種愚蠢的境地。

你明白的吧?一般來說真正的咀咒,不是對別人而是施放在自己身上的。」

「————————」

設坑之人,反落其坑。

所謂咀咒只是人為達成目的,向自身施加的強力暗示而已,蒼香如此道。

然而,蒼香。

這種性質惡劣的咀咒,我們是將其稱為「附身」的。

「不過,這回的事件就是這麼回事吧。」

歎了口氣將視線移向窗外。

我墜落的中庭里渺無人影。

冬夜的黑暗較薄。

有如被冬的冷氣吞沒一般,夜的粒子在凍結著,種種思緒情念也隨之被凍結中。

與實行腐蝕性的咀咒相應的是夏夜。

如今是一月。

咀咒啊怪談之類的逸話,早已是不合時宜了。

把還想說什麼的蒼香,以及吵著今晚要和我一起睡的小羽趕回宿舍,深夜。

算准了人們熟睡的時候,我來到了後庭。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的話,再沒有任何阻礙了。

把條件准備得如此完美了,她也該快來到了吧——

「來了嗎。」

背後傳來了踐踏落葉的聲音。

雖然極力地放輕腳步,然而還是小孩子捉迷藏的程度而已。

「晚上好,夜里還真冷呢,四條同學。」

為不刺激對手,緩緩地轉過身。

「——————哼。」

……失敗了。(譯者注:四條司表情慌亂,雙手握一把匕首,左手卷著繃帶)

就算這邊再怎麼想穩妥地收場,對手早已被逼得走投無路的話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你的心情是明白的,可那實在不敢恭維呢。這種匕首只會弄傷自己的,明白嗎?」

然而還是冷靜地發話道。

這種場合,只要用正常人的,井然有序的會話就能讓人回複心智,據說——

「————太奇怪了,明明從屋頂掉下來的,為什麼還活著?遠野同學,你不是普通人呢。」

然而她用顫抖的手緊握匕首,同樣顫抖的唇邊吐出了這樣的話。

「遠野同學不消失的話,我就麻煩了。對吧,已經轉校過那麼多次了再轉一次也沒關系吧?只剩下兩天了,不快點離開的話後果會很嚴重的哦?」

「是嗎?我可什麼都沒有改變啊。七不思議只是迷信,送回四條同學處的信同樣只是誰的惡作劇而已。

並不是說四條同學的願望實現了我就會消失,不實現的話四條同學也不會消失的哦。」

「明、明白的,這種事我是明白的……!可是我不要,心里太不舒服了啊,這樣的……!」

「——心里不舒服,是指受傷的事?手指之後是手臂嗎,四條同學也跟我一樣不走運呢。……嗯,不一樣呢。我的是人為造成的,四條同學的只是單純的偶然哦。是的,的確那種感覺很不好。」

有意識也好無意識也好,自己把自己弄傷這種行為感覺的確是很糟。

「這樣下去明天是腳吧,後天是臉?剛好是第七天了,到那時說不定真的就是性命攸關的重傷了呢。」

「不、不對,沒有這種事!這種只是迷信而已,受傷的事只到今天為止了……!」

「如果我從四條同學的面前消失的話?例如,就像魔術表演一般從屋頂瞬間消失之類?戲法很簡單,只是落到地上而已。」

「————————」

沙…

她蒼白的臉色變得更為慘白,往後退了一步。

————言歸正傳。

一直這樣下去也只是挨凍而已,已經夠了。

因是分不清哪邊是受害者的事件,本想著就穩便地結束的,否決了。

說到底,她不是能冷靜交談的狀態。

「我、我————」

「真笨呢,可以用自己的手成就願望的話,一開始就用不著送什麼信了不是?」

「不、不對,不是這樣的……!那只是、真的只是偶然的——聽說遠野同學來過找我,找不到我就到屋頂去了,所以我來到屋頂,遠野同學正好——」

「毫無防備地俯視著中庭,所以——是吧?」

「————只是這麼想了一下而已,為什麼?啊啊,只是一瞬間想到往背後一推的話就會死掉吧,只是想了一下而已,我、我就——」

「把我從背後推下去了嗎。……可怕呢,沒有殺意的殺人行為,殺氣也好什麼都感覺不到。」

如果四條司有著更明確的殺意的話,我也會有所覺察吧。

然而,突發式犯罪者的,只是動一動手的意識我無法感覺到。

……說起來,平時遲鈍得要死只有關鍵時刻卻如惡魔一般敏銳的那個人的話,說不定還有機會糾正四條司的過錯吧。

「——然而,那已是充分的殺人行為了。只是往抽屜里放把小刀、在樓梯從背後推一下之類的話,還想著忍耐到最後的,然而到此為止了。

四條同學也是為此而來的吧?」

「————————」

注視著全身顫抖的四條司。

……無論如何,從把我推下樓的一刻開始,她的附身已經變得貨真價實了。

那時如果我死了的話她就是出色的殺人犯,我沒死的話也麻煩。

屋頂上推我的是四條司,只要我這麼一作證,她也是完了。

既然是由自己親手造成的事,她就不得不操勞到最後一刻。

總之,先得把沒有死的我滅口吧。

「————啊,已經夠了。

我要說的到此為止,請開始吧沒關系的。」

「啊————呃、啊…………」

持刀的手還在顫抖。

……真沒用。恐怕要一直這個樣子到天亮吧。

「是嗎,那好吧。有言在先,我可不會留手。差點被殺掉了,這次輪到我殺到你求饒為止。」

用最上等的笑容,

作出了這樣的宣言。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

就如同剛才的我一樣。

被無法看見的什麼押著背後,她拚死襲擊過來。

……然而這種程度,根本算不了什麼。

雜亂無章舞動的匕首,脖子一側就閃過了。

順勢轉身,足背毫不留情地擊在她的延髓上。

——蒼香親傳,必殺的上段回旋踢。

完美地奪走了她的意識。

……差點就連命也奪走了。

「啊……」

四條司緩緩地倒下了。

被匕首切斷的幾縷頭發飄落地上。

到最後關頭才閃避的,右側的發似乎被切斷了。

「——唉,怎麼了,這結局。」

別說願望有沒有實現,女人的命卻已被奪去了。

6/7一月十三日

第二天,星期六,上午。

假日的宿舍比平日多了一份閑散。

利用休息日從早上開始外出的人、專注于社團活動的人、中午之前不從床上起來的人……

因各種各樣的理由,留在宿舍的學生只剩平時的三分之一。

在醫務室醒來後,我早早地拿到了外出許可,到專用的發型師處整理了頭發後回來了。

「我回來了-……咦,少見,兩個人都起來了。」

看樣子都在等我回來。

雖然昨晚強行把她們趕出了醫務室,可這份心意……嗯,算是領會到所謂友情的寶貴了。

「——————」

「——————」

兩人呆呆地望著我。

啊不對,小羽的樣子跟平時沒不同,蒼香倒是用像凍僵了的表情盯著我看。

「怎麼?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頭發。你,頭發怎麼了?」

蒼香用嘶啞的聲音問道。

「這個?給切斷了一截,就順便留高點了。本來想一口氣留得更短的,想著那也太女人氣也就算了。我把頭發切成怎樣又不會改變些什麼。」

「不,雖然如此——可這,也太……」

蒼香的嘴角痙攣了,嗯,跟這愛捉弄人的性格挺配嘛。

「嗚哇-,秋葉,給人感覺更頑固了-。」

不知有什麼高興事,小羽興奮起來。

「————」

真失禮,不用異口同聲這麼說吧。

別看這樣,那時也為改成馬尾還是辮子煩惱了好一陣子的。

「是嗎,沒關系的。反正也留到頭發變長為止。到春天就留回原來的樣子了,忍耐一下就好。」

哼,把視線從兩人身上移開。

「是呢-,那我先出去一會了-。」

小羽突然慌慌失失地跑了出去。

「……?怎麼了她?」

「啊啊,上頭的家伙找羽居有事,可她堅持要先等你回來。遠野給粘上了呢。」

「……哈,我可不記得有給過飼料啊。」

歎了口氣答道,把繃緊的臉放松下來。

然後,話題自然轉到七不思議上面了。

把昨夜發生的事從頭到尾告訴蒼香,總之事件是告一段落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四條躺在醫務室里了。……這也算苦口良藥。痛楚強烈點的話罪的意識也能減輕點吧。」

蒼香很干脆地接受了結論。

真的很佩服她的這種淡泊心。

「……嗯。老實說,我心里還沒接受。只是信給送回了就得讓什麼不知底細的東西附身,怎麼可能。」

「同感,這回是運氣不好。四條希望消失的對象要不是秋葉的話,她也不會走投無路至此了。」

「……那是什麼意思?」

「誰知道呢,要是出了點差錯說不定就成了十年前的重現了。你對欺負到頭上來的人是不會留情的吧。我想四條真正害怕的可能是你。」

「————哼,一腳還不夠嗎。早知道就像蒼香一樣,加一擊腳跟落的連技讓她徹底起不來。」

「喂喂,別說得那麼可怕,四條那家伙,頸椎挫傷一個月誒。再加一擊就真的成了十年前的重現了。」

停下話來,蒼香喝了口剛泡好的茶。

蒼香對紅茶、咖啡完全不行,是個只用自己帶來的日本茶具喝茶的怪人。……偏好和風,這麼說可能跟哪里的某人挺合得來。

「不過事情還沒全部解決,還有那問題的信,沒有發信人的信給送回了才是一切的開端吧?」

「是呢,這可不是一句偶然就能搞定的。」

一邊喝茶一邊點頭的蒼香。

「嗚嗚,臨時工終于完了。」

這時,疲憊不堪的小羽回來了。

「歡迎,怎麼了,總算解放了嗎。」

小羽嗯了一聲倒在地毯上。

「batankyu-」

口里這麼說著,看來還游刃有余。

「辛苦了,從開學忙到現在的工作完了嗎。」

「嗯,謝謝小蒼,我也要喝茶-。」

「你又來了,明明不喝卻非要染指別人的茶。……忘了問了,羽居你到底一直在忙什麼?文化祭也完了,如今應該沒什麼工作要用到你的。」

「說起這個-,你聽我說啊-」

一邊往自己的茶杯里倒蒼香的茶,小羽說了起來。

「嗯-,宿舍不是在改建嗎?那個呢,就有人說正好趁機把到現在為止的郵箱制度廢除掉-。從今以後,采用直接交信給接待處的方式。」

「——————」

等等小羽。這種話可從來沒聽過。

「然而因為是突然決定的,寒假以前收到的信還積壓著。然後呢,我被前輩拜托了,一個人在整理這些信。」

————啊啊,說起來,那孩子好像每晚一直忙著做著些分類似的工作。

「呵,還是第一次聽說。郵箱制度廢止,就是說宿舍內的郵筒要全部撤走?」

「是啊-,還有呢,從今以後寄給家人的也好朋友的也好,每封信都要給老師逐一檢查哦。根據收信人和地址,一一去跟對方聯絡確認。這應該叫侵犯隱私吧。」

覺得知道「侵犯隱私」這個詞很了不起吧,小羽哼哼地豎起食指。

「是嗎,在做信的整理嗎。……等等,沒有寫收信人和地址的信會被怎樣?」

「扔到垃圾桶里去嘍。不過那樣太過分了,我都逐一物歸原主了哦。」

室友故意用更自滿的口氣說道。

「——啊」

「我可是很努力了哦,努力到忍痛犧牲整個寒假留在宿舍的程度。」

了不起吧-?她天真地挺起了胸。

「……喂,既沒姓名又沒住址的信你知道是誰送的嗎。當中應該會有吧,紫色的,什麼都沒寫的信封!」

「————啊」

「因為都打開看過了啊。嗯-,四條同學的字我認出來了-,秋葉的雖然什麼都沒寫,不過想起秋葉曾拿著個紫色信封不知在做什麼的,就還給秋葉了。好好地擺在桌子上了吧?-」

「——————你就是元凶嗎——————!」

啪嗒的清脆一聲,操起拖鞋毆打小羽。

「好過分-,秋葉野蠻人-!」

小羽嗚哇-地哭了起來。

……真正想哭的是我呢,笨蛋!

「啊啊,說起來剛回來時,羽居不是說有什麼要跟秋葉說嗎。原來如此,忘記了的就是這件事。」

「不是啊,正月我在宿舍時,有位修女過來了。問我認識遠野秋葉嗎,我說是她室友。她就給了我一封信,說交給秋葉的。」

————又是靜寂一片。

「……羽居。」

「啊,想起來了-。這個,交給秋葉的-。」

啪啦啪啦,小羽從那有如混沌一般的桌子里把信發掘了出來。

——說起這封信嘛,

寄信人要說意料之中的話,的確是意料之中。

……內容非常簡潔,還不足兩行。

只是說那個人的治療已經結束,

還有約一年後就回國,在此之前先交給我了,如此之類的荒唐話。

「——————」

這時我在想什麼?腦子里空白一片自己也說不上來。

只是,要說有什麼確實的感情的話,

「為什麼非得讓那家伙救了不可!」

就是如此,對那個自稱前輩的女人的怨念而已。

「遠野……?」

蒼香的聲音把我驚醒。

把信塞到口袋,我站起身來。

「————回去了。說不定不回來的,以後的事就拜托了。」

「哈?等等,回去什麼的,不是說回一下家之類……!?」

無視慌張的蒼香,開始收拾行禮。

——這時,

無意中看見映在鏡子里,把頭發留到了中長的遠野秋葉的身姿。

「——————」

頭腦又空白一片了。

……不,說不定我一如往常地冷靜吧。

首先想到的,是這樣子的頭發沒法跟他見面。

然後想到的,是對那個讓人苦等至此,自己卻若無其事、說回就回的人的憤慨。

「——————哼」

……是呢,真的氣煞我也。

讓我嘗盡焦急無奈,事到如今輕描淡寫地就回來了?

而且只寫這麼一封不成文的信,還把聯絡拜托給那個女人,那呆木頭啊……!

「——————」

「遠野,容姿之類的別在意。對你來說有一點瑕疵便是正好。……雖說我們倆會寂寞,不過如果那對你才是最重要的話——」

「——————撤回前言。」

「對,還是快點撤回的好——呃?什麼?」

「所以說,我決定不回去了。這麼慌慌張張回去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到現在為止讓我等得好苦,這回輪到那邊做等的了。

我偶爾也得——讓哥哥焦急一下,讓他主動過來找我,不然就太劃不來了。」

「——————」

蒼香的嘴角歪斜了。

低聲笑了幾聲之後,

「好哇,遠野真是個好女人!」

這麼說完,然後又像昨夜一樣捧腹大笑起來。

「啊呀,小蒼好像壞掉了一樣。平時都幾乎不笑的,最近卻連續笑成這樣子。」

「——那不是挺好?蒼香偶爾也得笑幾聲才讓人覺得平衡。」

「秋葉也在笑呢。嗯,是轉校之前那個有精神的秋葉了。」

小羽率直地開心笑起來了。

「是嗎,這麼說三人笑成一團了?啊哈哈,給誰看見了不被說成一群怪人?」

「沒這回事,很正常啊。今天是周末,大家圍在一塊喝茶嘛。有秋葉、有蒼香,還有我,大家都一起開開心心的。」

小羽的笑臉變得更燦爛了。

這也很正常,她一直都是這樣,真誠地露出幸福的笑容的。

「——哼,哼哼,啊哈哈哈哈」

被她的率直打動,我也跟著放聲大笑起來。

出乎意料地這樣相當痛快,剛才的種種考慮好像都變得無所謂了。

等待著的我。

無論離去、歸來,都沒有變化的兩位室友。

害怕習慣面對等待的不安,把無聊的心願化作行動的,自己之中的少女心。

還有不成眠的每夜,抱在胸中的,僅存的一絲溫暖。

我的心願是貪得無厭的。

本來只盼著他能歸來,然而僅有這樣完全不能讓我滿足。

所以我想,我的心願是另有其事的,從一開始就不是學園七不思議能實現的程度。

……嘛,要是說出來的話,什麼面子啊少女心啊都要蕩然無存就是了。

想要把那個人據為己有,不是我的心願,而該說是野心吧?

————總之季節已是春天。

隆冬已過,積雪消融,冰霜解凍的時分了。

等我的頭發長長,又到了無法忍耐之時,再回家吧。

到那時,一定會有同樣焦急難耐的那個人,站在家門翹首以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