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色的天使 第二章 關鍵

“……以上就是關于從星期五開始的期末考。那麼,下個議題——關于‘鳳凰’事件的事後處理跟其結果,我們有請宇宙木冰蜜校長。”

今天的會議室仿佛找碴似地炎熱。

原因就是那個明明已經是夏天,卻還不退休地勞動著的電暖爐。

“終于輪到我出場了。要是沒有職員會議,無論是一天或一個禮拜,我可是都不會跟任何人說話的。今天我就盡量慢慢利用可能的時間來說話吧。”

這個性格惡劣的校長,仿佛以聚集在周圍的教師們厭惡的表情為樂一般,用冷冽的聲音高談闊論著。該女性擁有冰色的眼眸、白金色的頭發還有乳白色的肌膚——用這些透明的零件所構成,宛如冰雕般的外表。她的頭發像是凍結住似地保持著硬度並延伸到肩膀,頭上戴著看來相當溫暖但不太柔軟的帽子。

她的名字是宇宙木冰蜜。身為被譽為三大怪造學校之一的頂點。古頃怪造高中的校長,且是日本僅有七人的怪造學教授。要是能治好那異常怕冷的體質跟這個壞心眼的性格,無論就能力或外表而言,她都是無可挑剔的偉人。

宇宙木明顯是以找碴為目的而聊著過去飼養小狗的話題,包括她在內,還有負責全學年的三十多名教師都聚集在這間會議室當中。在早晨的職員會議中,平常明明是個嫌麻煩而不見蹤影的校長,偏偏就在今天,等注意到時,她已經讓放在那邊的暖爐盡全力在勞動了。

擔任一年月班導師的蟻馬磁獄幾乎沒在聽她說話,也不看她那熱死人的模樣,蟻馬跟悠哉地坐在一旁、看不出來是否感到炎熱的同事·妖森吉音小聲聊著天。

“啊~~我絕對不想墮入灼熱地獄。”

“感覺校長倒是會很開心地去呢~~”

妖森是名有著細長雙眼的詭異女性,睡醒翹起來的頭發正好看來就像是野獸的耳朵。語調也讓人猜不透她內心的想法,要是以奇怪的頻率聽她說話,就會變得想睡。

“我說蟻馬師啊~~如果要下地獄的話,你覺得哪個比較好咩?剛好你又叫磁獄(注二)!”

“不准說什麼剛好叫磁獄還是蟻馬師的。啊~~應該說我是當真快死了,拜托你別提那種話題。我想談一些更涼快的事情。”

“怪談嗎?要聽怪談的話,我准備的量可是多到足以讓你求饒呢~~”

妖森是名愛好死靈系怪造生物的詭異女教師。

蟻馬用鼻子哼笑一聲,怨恨地看著滔滔不絕聊著小狗話題的校長。

“哈,我已經不是天真無邪到會害怕怪談的小孩子啦。”

“哦~~那你知道這個故事喵?聽說在校長說話的時候,每次竊竊私語的教師都會被扣薪

注二:“磁獄”跟“地獄”在日文中發音相同,都是“じごく(jigoku)”。

水。”

“冷死了!真恐怖!”

蟻馬連忙看向宇宙木,只見她燦爛地微笑著。那該不會是真實故事吧?他看向妖森,只見她也露出看不透內心的笑容。

就在蟻馬當真感到不安時,妖森很難得地“噗哈哈”噴笑出聲。

“啊哈哈!啊哈哈哈!上當了~~~上當了咩~~騙你的騙你的!就算是校長,也不聖于那麼蠻橫啦~~啊哈哈哈!”

“你、你這只妖狐!別扯這種似乎是事實的謊言!”

宇宙木冰蜜冷淡地對喧鬧的兩人說道:“啊~~那邊那兩位,你們太吵了,所以減薪啰?”

“!”

怪談成為現實的恐怖讓蟻馬跟妖森僵硬了起來,于是負責會議進行的教師用認真的聲音插話道:“能容我說句話嗎,校長?”

瞬間,浮躁的空氣恢複成一般溫度。

蟻馬看向聲音傳出的方向。對了,今天可是全學年共同的職員會議。在幾乎處于宇宙木獨裁下的古頃怪造高中里頭,現場有唯一能夠向她毫不客氣地主張意見的存在。

那男人,也就是二年級教務主任·倉波無樂用清澈的聲音說道:

“這個職員會議是利用早晨的時間來進行的。換言之,之後還有第一節課在等著。如果沒什麼必要的話題使得會議延長,會對今後的預定行程產生妨礙。我認為跟會議進行無關的話題,不妨等會議結束之後的時間,或是在私人的休息時間中談論比較妥當。”

那是非常委婉而且條理分明的的台詞。

倉波戴著讓表情看起來稍微有些冷酷的薄眼鏡,是個比蟻馬稍微年輕一點的青年。他身穿筆挺的白衣,戴著像是手術用的手套,頭發也往後梳成西裝頭。他身上總是傳來消毒水的臭味,換言之,他是個有潔癖的人,或許可以用“宛如機器一般”來形容他。

但是他待人溫和,在怪人眾多的怪造學校里面,算是相當普通的人。認真且優秀的怪造學者——這是蟻馬對于倉波無樂所抱持的整體印象。

宇宙木看似愉快的臉轉變成面無表情,她單手靠著會議室的桌子並扶著臉龐。

“……這麼說也是呢。剛才那些的確是廢話,接著進行會議吧。”

“感謝您的體諒。”

倉波低頭致意,接著立刻像往常一般消除掉自己的存在感。

大多人認為倉波是古頃怪造高中里第二優秀的怪造學者,但他不知為何總是站在比其他教師後退一步的地方。他不太會主張自我意見,話雖如此,但有時又會像今天這樣向宇宙木提出意見。蟻馬實在是搞不懂他。

“倉波老師的心情好像比平常還要差呢~~”

妖森小聲地跟蟻馬耳語。蟻馬也避開宇宙木的注意,悄悄回道:

“說得沒錯,他阻止校長的速度比平常快多了。”

“對吧!聽說啊~~倉波先生好像又沒通過怪造學教授的資格考試了咩~~”

怪造學者是有分等級的。沒有資格的人是怪造學者實習生,成功怪造出上級怪造生物的人是怪造學者,而怪造出上級一位的怪造生物、或是對怪造學界有什麼重大貢獻的人,則會被授予怪造學教授的頭銜。

雖然不是很清楚,但倉波似乎好幾次為了得到怪造學教授的資格而參加考試,而且每次都以失敗收場。他似乎並不在意而沒有特別消沉,但在資格審核結果發表之後,會像今天這樣跟平常有些不同。

妖森感到不可思議地將細長的雙眼眯得更細。

“為什麼倉波老師沒辦法成為怪造學教授呢?他明明有那份實力的,真讓人搞不懂啊。因為你看嘛,像校長那種人格有缺陷的人都被采用了唷~~”

“……不就是因為他人格沒有缺陷嗎?”

蟻馬這番發言倒是挺認真的。兩個月前,蟻馬首次見到了宇宙木之外的怪造學教授。那真的是——該怎麼說呢?無論哪個家伙都是有一、兩個怪癖的魔人。

沒錯,在兩個月前,甚至不願回想起來的“鳳凰”事件中。

那是名為鏈之島了信的教師怪造出上級一位、被稱為是分隔生與死的怪造生物“鳳凰”,但沒能成功駕馭住她反被燒死的慘痛事件。雖然事件在蟻馬搞不清楚的狀況下解決了,但蟻馬其實也在幕後為了解決事件而到處東奔西走。

一個城鎮毀滅,一名人類死亡,留下了不只一處的哀傷——這事件帶來的後遺症,絕非是什麼好事。

“‘鳳凰’以及其他怪造生物所破壞掉的學校設施還有城鎮的建築物等等,能夠修複的地方是用保險費重建。至于‘鳳凰’所燒毀的——呃,那個福田鎮看來似乎回天乏術,所以是打算將整個鎮封鎖起來弄成空地的樣子。”

宇宙木用敷衍的態度談論著格外沉重的事情。

“該說是幸好嗎?死者只有鏈之島老師一人,老師似乎也沒有其他家人,這麼說雖然不太好,不過沒留下什麼麻煩的禍根呢。剩下的——還有什麼問題嗎?倉波老師,你有什麼看法嗎?”

“是的。”

雖然是突然被問到這個話題,但倉波毫不猶豫地回應。由于混在周圍的怪人當中而變得稀薄的存在感,又稍微露出了一點。

“要說有什麼問題的話,應該就是已故鏈之島老師所負責指導的學生,空井伊依的事吧。”

空井伊依。

——在倉波道出這個名字的瞬間,教師之間陷入了短暫的寂靜,接著是掀起了一陣漫長的騷動。空井伊依,她是傳說中的怪造學教授空井滅作的女兒,同時也是怪造學者實習生。是她設法擺平“鳳凰”事件的傳聞,也在教師之間傳了開來吧?所有人都小聲地交談著混雜各種傳聞與臆測的對話。

“說得也是……”

宇宙木又再度露出了看似愉快的神情。

“我太粗心了,得考慮一下之後負責她的教師呢。鏈之島老師負責的科目是‘怪造實習’——對嗎,蟻馬小弟?”

宇宙木將話題轉向身為一年級數務主任的蟻馬。

——嘖,那種事忘了又沒差。

蟻馬一邊在內心咂舌,一邊以高速運轉著頭腦。

“是、是的,那個……”

為了培育怪造學者而設立的專門學校·古頃怪造高中,其課程表當中並不包括數學或國語之類的一般課程。“怪造實習”簡單來說就是怪造的修行,根據學生怪造實力的不同,指導老師跟課程內容也會有所變化。

空井伊依從入學開始,就是由鏈之島了信負責只有她一個人的特別課程,但是鏈之島因為

“鳳凰”事件而喪命了。

蟻馬感到慌張。他厭惡到甚至可以說是憎恨的學生——空井伊依,她沒了指導老師一事讓蟻馬樂得將她放置了兩個月不理,這原本是讓她成績就此下滑的完美作戰。

他看向倉波。

為什麼那個男人會知道不同年級的伊依沒有指導老師一事?

“關于這件事……”

但在宇宙木面前,要是說出自己是故意找碴才沒有分配指導老師給她的話,不知道會被羅唆些什麼,所以蟻馬敷衍地隨口說道:

“關于這件事,啊~~實在是找不到有余力的教師,目前……”

“請容我冒昧地說句話。”

突然間,不知是為了幫助困擾到極點的蟻馬或是沒有其他意義,倉波用委婉的聲音開口發言:“如果沒有其他人有空,就由我來擔任空井同學的教師如何?”

“咦?啊啊……”

這意外的發言讓蟻馬目瞪口呆。他是吃錯什麼藥,會想負責那種麻煩的學生啊?

“那還真是幫了個大忙。不過倉波老師,您真的願意嗎?”

“是的。”

倉波他是怎麼回事呢?他用彷佛模型一般完美的笑容回答。

“既然是那名天才怪造學教授·空井滅作氏的女兒,想必一定是個才華洋溢的學生吧。能夠收到這種學生,可以說是身為教師最幸福的事了。幸好我目前只有負責一名學生而已,就算再多增加一個人,也不會造成太大的負擔。”

二這樣啊……既然倉波老師不介意的話……”

真是個瘋狂的男人啊,盡管這麼心想,但在這里拒絕他的要求也太不自然了,于是蟻馬輕輕點頭同意。

雖然巴不得找個討厭的教師或問題老師來擔任伊依的指導教師,好讓她的成績一落千丈,但就連給那個怠惰教師鏈之島指導,伊依的成績也沒有下滑。看來小把戲大概是不管用的吧?

既然如此,乾脆讓身為優秀教師的怪造學者倉波跟她對上,讓伊依自覺到自己的平庸如何?這麼一想,有種會意外順利成功的感覺。

蟻馬陰險地笑了笑,然後用非常愉快的表情向倉波問道:

“那真是幫了大忙——啊,這麼說來,倉波老師您說您另外還負責指導一名學生嗎?”

如果蟻馬的記憶正確,那名學生是可以跟伊依匹敵的問題人物。問題人物跟問題人物硬碰硬然後互相擊垮對方,這種精彩的展開也並非不可能。

“是的,另一位也跟空井同學一樣,是讓人很感興趣的學生呢。”

倉波很難得露出了看似愉快的笑容。

***

大概是因為整個人累垮了吧?在波濤洶湧的星期日過後的隔天——也就是星期一時,伊依難得地睡過了頭。她慌忙整理儀容,拿了該帶的東西,然後抱著已經起床並眺望著朝陽的梅子前往學校。

伊依身穿古頃怪造高中的橘色制服。由於沒有時間慢慢綁頭發,所以她邊梳著頭邊跑出空蟬舍,老梗的是嘴里還咬著土司。雖然不知道這是誰發明的老梗,但還挺合理的。尤其,竟然可以邊吃邊移動,就連印度人也會大吃一驚啊!

“偶呼模勒(我出門了)!”

伊依的一天,今天也從不成日文的招呼開始。皮制的學生書包反射著朝陽發出微弱的光芒,在經過一晚之後,天空已經完全放晴,只見四處冒出了水坑。

“路上慢走,伊依妹妹。”

身為寮母的血影會定到玄關來目送伊依離開。弟弟影文偶爾也會一起目送住宿生出門,但似乎因為熬夜打電動的緣故,今早沒看見他的人影。不過竟然會打電動,可見影文雖然偶爾有些奇怪,但還是個普通的小學生啊。

就在伊依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路上慢走喔;伊依。”

從背後傳來的愛困聲讓口中的土司差點掉了下去。伊依連忙咀嚼著土司,然後發現了穿著睡衣對自己揮手的魅神香美。

“咦,香米!你怎麼還一副剛睡醒的表情啊?”

“唉呀,今天我真的提不起勁,就不去學校了。你看,天空又這麼晴朗……”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啦!”

香美不但常在課堂中睡覺,也會像這樣只要有機會就不去學校,當真是沒有干勁。伊依並不知道理由,她心想香美就是這種個性吧。

對于大聲叫喊的伊依,梅子露出了不安的表情。附帶一提,她的食量比外表看起來更大,早上甚至吃了七個布丁。

“唉唷~香米,你別說那種話了,去上學吧。”

“你為什麼那麼喜歡學校啊……這個認真的小鬼頭,去戴副眼鏡吧。”

香美留下這句退場台詞,踉踉嗆嗆地消失在玄關大門的內部之中。事情演變至此,因為她也相當頑固,所以就算賭上一口氣也不會去學校的。真是的——伊依鼓起臉頰,心想自己可沒時間耗在這里,于是拋下香美前往上學的路上。

“真是的,香米,就算是遲到也好,要來上學喔!”

“唔~~我大概會遲到約二十四小時,等明天早上再說吧~~”

這下是不會來了吧?伊依垂下肩膀,盡管如此,她還是積極地向前跑去。她噠噠噠地小跑步著,這期間她將頭發綁成了兩束。在綁頭發的時候,她讓梅子緊抓著她背後。

梅子——這個甚至不曉得正式名稱、真實身分不明的怪造生物,她純白的色彩反射著朝陽,甚至令人感到目眩。在經過一晚之後,她似乎是對伊依稍微敞開了心房,開始會像這樣碰觸伊依,但還是有種膽怯的感覺。

“小梅子,我們現在要去一個叫學校的地方喔。”


梅子感到不可思議似地歪了歪頭。這種情況也很久沒見過了呢——伊依這麼心想且難過了起來。桃子還在時那些理所當然的行動,一個個化為細小的荊棘刺向她內心。

“所謂‘學校’就是用功讀書的地方,雖然有很多人在,但是他們並不可怕,所以不要緊的。但是,如果你不小心迷路就危險了,所以絕對別離開我身邊喔。”

梅子盡管露出像在懷疑的表情,但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她似乎不明白伊依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溫柔,但好像了解到,昨天是伊依從想要梅子性命的舞弓手中保護了自己一事,所以她仿佛在求助似地緊抓住伊依的制服。

伊依跨過私營鐵路的交叉口,到達了商店街。從空蟬舍到學校有好幾條路線,但在趕時間的時候,這條路是最快的。只不過遇到交叉路口被堵住時,會比走其他道路更花時間。換言之,走這條路是得賭上一把的。

幸好交叉路口正暢通著,伊依跟眾多前往附近小學的兒童擦身而過。遠處可見的,是因為建設高爾夫球場而變得光禿禿的鵬山。左邊雖然有海,但由于住宅區的妨礙而無法看見水平線,只不過淡淡的海潮香味仍會飄散過來。

面對海洋的夢追坂城鎮,要說是都會又微妙地偏僻,要說是鄉下卻又太誇張了點。伊依以充滿精神的腳步,彷佛要飛起來似地在這樣半吊子的城鎮中奔跑著。

跨過鐵道之後便到了商店街,從這里到學校已經近在眼前了。

由于還是早晨,所以也沒幾間商店開著。正在准備早上進貨的蔬果店老板等人,友善地跟伊依打招呼。前陣子因為某些事情的緣故,在這條商店街跟怪造生物一起抓到小偷之後,伊依這名怪造學者實習生變得微妙地出名。

伊依認為這是很值得高興的事。不知在幾年前,曾有過很嚴重的怪造生物災害,從那之後,人們內心深處便種下了對怪造生物的恐懼跟歧視。不過,對于期望怪造生物跟人類能一同生活在這世界的伊依而言,這里並沒有那種讓她不愉快的感情。

伊依心想,自己所期望的世界,一定就像是這樣的感覺吧?

就在伊依想著這些事時,花店的自動門打開,且有個女孩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

“遲到、遲到、要遲到了咧!太姐跟哈姐為什麼都不叫我起來咧!我本來想保持不遲到、不缺席、不早退到畢業,然後毫無意義地獲得全勤獎的說~~咦?”

那名女孩——特徵是宛如鮮花一般、桃色頭發的少女,看見伊依之後,更仿佛鮮花綻放似地笑了開來。

“啊~~伊依!從早上就遇到伊依咧!神啊!”

不知怎麼,少女看來一臉非常幸福的表情。這樣的她——也就是同班同學的美呋次郎花舉起雙手,擺出萬歲的姿勢。她在制服的其中一部分跟左臉頰上貼著“2”的貼紙,是個看起來總是很幸福、天真爛漫的少女。

附帶一提,說到美哄三姊妹,那是在古頃高中里頭只有內行人才曉得的美女姊妹花。麼女名叫次郎花,比她大一歲的姊姊似乎叫太郎花。只不過,沒有任何人知道長女的本名,就連她是否存在也很可疑。

次郎花拉起因為她亢奮模樣而後退的伊依的手,臉頰染上了紅暈。

“怎麼了咧?認真的伊依竟然會在這種時間出現?啊,該不會你是在等偶咧?唉唷,次郎花感動感腰部挺不直了咧;”

“……”

就在毫不客氣地將身體逐漸湊近的她,讓伊依僵住的時候——

“我跟你說過不要用鄉下的腔調講話了吧,次郎!”

有某個東西從花店二樓,美咲姊妹所居住的區域被丟了過來。那高速回轉且以驚人氣勢掉落下來的東西是什麼呢?花瓶?

伊依立刻將身體往後仰,次郎花也連忙跳向旁邊閃躲。喀鏘——花瓶發出了巨大的聲響並粉身碎骨。

次郎花滿臉通紅地抬頭仰望二樓。

“太姐,剛才那會死人的!打中的話會死人咧!”

“吵死了!”

這番抗議讓跟次郎花長得一模一樣,但頭發是深紫色,且在右臉頰上貼有“l”貼紙的少女從窗戶探出頭來回罵。那是——此次郎花大一歲的姊姊太郎花嗎?真實身分不明的長女大概早已經去學校了吧。

“別用那種腔調講話啦,丟臉死了!這樣不是會暴露出我們是鄉下來的嗎?還有別一大早就在那搞蕾絲邊(注三)!花店的女兒是百合屬性這種事一點都不好笑!”

“鄉下來的又怎麼了,太姐聲音那麼大才是問題咧!”

的確,因為姊妹吵架,使得湊熱鬧的人們從周遭的商店中探出頭來看是發生了什麼事。不過,這對姊妹平常就是這個樣子,太郎花想隱瞞自己出身于鄉下的發言已是慣例,兩人來自于何方早就是眾所皆知的事實了。

這種事怎樣都無所謂,但又不能丟下這兩人不管。話雖如此,但就算伊依開口勸阻,看來也

注三:蕾絲邊即Lesbian,指女同性戀。後文中的百合也是暗指女同性戀。

無法阻止姊妹吵架。伊依陷入了動彈不得的窘境,雖然很想快點趕去學校,但之後被次郎花抱怨的話也很為難。

“唔~~怎麼辦才好啊?”

就在伊依這麼說著,感到不知所措的時候——

(你很為難嗎?我來幫你吧!)

突然間,她好像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伊依吃驚地找尋聲音的主人,她環顧四周,最後看向梅子。

“……剛才是梅子在說話?”

梅子嚇得抽動了一下身體,像是感到害怕似地別過臉去。但是,剛才那聲音像是從伊依的胸口傳出似的。說到伊依的胸前,就只有掛在那的父親,跟伊依正抱著的梅子而已。可是,父親不可能發出那麼可愛的聲音。

就在伊依想著這些事時,悔子揮開伊依的手腕,咚一聲降落到地面。然後她移動到正互相叫罵著的次郎花姊妹腳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她搖動著純白的羽翼,閉上眼睛並小聲鳴叫著:

那聲音宛如電子音效,又仿佛無數小鳥的啁啾聲。

然後就像魔法一般——

激動怒吼著的次郎花,還有在窗邊氣憤大喊的太郎花,兩人都一臉目瞪口呆的表情並冷靜了下來。像是已經消氣一般,原本亢奮的表情緩和了下來。

而且——是怎麼回事呢?兩人都轉變成仿佛在做日光浴一般,感到溫暖幸福的模樣。完全松弛下來的表情之中,已經不見到截至剛才為止的緊張氣氛了。

——這是怎麼回事啊?伊依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她交互看著梅子跟美咲姊妹時,太郎花像是回過神來似地恢複成認真的表情。

“什麼?那家伙是什麼?這又是怎麼回事?”

她暫時注視了梅子一段時間,沒多久便移開視線,並將手放到窗口上。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你快把那說話方式改過來啊,次郎!”

窗戶砰一聲地關上了。太郎花准備去上學了吧?至于次郎花也沒有開口回罵姊姊,她一臉詫異地望著梅子。

梅子一臉完成任務的表情,滿足地點了點頭,然後像是在主張這里是自己的指定席一般,爬上伊依的雙腳並坐在她的胸前。

次郎花慌張地揮舞著雙手。

“伊依,那家伙是什麼咧?剛才好像有種暖暖的、奇怪的感覺……”

“咦、什麼?我不知道耶。”

伊依一面感到困惑,一面像在確認什麼似地看向梅子。梅子似乎因為周遭的反應很微妙而感到擔心的樣子,自己這麼做錯了嗎?她一臉不安地緊抓住伊依的制服。

伊依反覆思考著這樣的梅子,跟剛才她所展現出來的能力。

——“愛天使”,能力是用幸福的感覺滿足他人。

伊依想起了昨晚在《怪造生物百科》上查到的文字。她果然是“愛天使”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舞弓會要她的性命呢?

次郎花雖然一臉不能釋懷的表情,但她確認了手表上的時間後,指著通學路說道:

“總而言之,不快點定的話,上學就要遲到了咧!”

“嗯、嗯!”

伊依把所有事情先暫時放在一旁,跟次郎花一起加快了腳步。

***

不知是昨天鬧劇造成的疲勞還揮之不去,或是必須思考梅子跟舞弓等各種事情的緣故,伊依從一早開始就沒什麼精神,也因此第一堂課幾乎陷入發呆狀態,一不小心就忘了做筆記。

從下周的星期五開始就是期末考了。要是筆記中有空白,考前沖刺時就無法順利准備。尤其剛才的課程“虛界地理”,是兩個月前拯救了伊依心靈的教師——蟻馬磁獄擔任的科目。為了報恩,至少也得有個漂亮的成績才行。

沒錯,這是為了報恩,並沒有其他用意。自己才沒有那種想被稱贊“你很努力嘛”的企圖。

伊依一個人點頭同意,並抱著梅子跟筆記本在教室中徘徊。梅子似乎是開始覺得被抱著走很有趣,她輕輕揮動著羽翼跟手腕,露出淡淡的微笑。真是個奇怪的孩子。

古頃怪造高中是所面海且建蓋在平地上的新學校,校舍狹窄而操場廣闊,而且各種設施異常地充實。在這樣的高中里,伊依一人在上完課後正喧鬧著的教室中走著。

“香米——啊,對了,她休息呢!不過就算她在,我想大概也不會做什麼筆記吧。啊,小花——又在睡覺。”

小花也就是次郎花,她正在窗邊的座位上進行光合作用,講白一點就是睡得正熟。次郎花成績很差,實在不該打瞌睡的。于是伊依無奈地放棄女同學,走近認識的男生旁邊。

“駒崎同學、魑魅寺同學。”

“嗯?”

正在自己座位上看著感覺很愚蠢的圖畫書的少年,注意到伊依的聲音而拾起頭。少年相當高,頭發遮住了單眼但不會給人粗野的感覺,他穩重的態度帶有宛如神父般的氣質。

少年的名字是駒崎學,在這所有很多學生的名字像是玩笑般的學校里頭,是個奇跡似擁有普通名字的男學生。

他敲打著坐在隔壁座位上發呆的另一名男生。

“尸丸,快點起來。你的公主大人在叫你羅。”

“這是在睡嗎?”

伊依湊近兩眼睜得大大、一動也不動的尸丸旁邊。魑魅寺尸丸——跟駒崎學不同,有著氣派名字的他,外表也相當氣派。他華麗地改造過的制服,配上奢華的裝飾品,加上有著月亮跟花朵

形狀的耳環,相當引人注目。

學無奈地聳了聳肩。

“因為他有睜著雙眼睡覺的怪癖嘛。跟某個武將一樣,或者可以說是爬蟲類?啊啊~~這樣是起不來了呢。話說回來,你有什麼事嗎,伊依同學?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告訴我嗎?”

學雖然不起眼,但能力相當強,不僅會念書也擅長下廚。只不過總是在他身旁的尸丸太過顯眼,學也因此大多居于幕後。

伊依定到坐在座位上的學正前方並彎下腰,打開了筆記本讓他看。

“嗯,是這樣的,剛才那堂課中我忘了做筆記。如果你願意借我抄的話,我會很感激的。不知道可以嗎?”

“是沒什麼不可以的啦。”

然後學從桌子里拿出了剛才那門課“虛界地理”的筆記本。

“來,筆記。”

“謝謝,駒崎同學人真好呢。”

看到滿面笑容的伊依,學抽動了一下身體並稍微往後退。他的臉很紅,是怎麼了嗎?伊依盡管感到不可思議,但仍迅速地抄寫著筆記。

學眺望著宛如奇怪銅像般僵住的尸丸。

“不過,要是現在尸丸醒來,我可就麻煩了。如果看到我跟伊依同學融洽相處的情景,這家伙會生氣的,我會被大卸八塊。因為他是很沖動的生物啊,也可以說是笨蛋。”

“……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好朋友啊?”

駒崎面無表情地歪了歪頭,接著將視線移向一副很稀奇似地眺望著文字的梅子。梅子察覺到他的視線之後,嚇得抽動了一下身體,並緊緊閉上雙唇。

“伊依同學,那只怪造生物是……”

伊依停下了手,看向很害怕似地躲在自己背後的梅子。

“啊~~嗯,她叫小梅子,我昨天跟她成了朋友。”

“哦,那真是太好了。”

“咦?”

看著表情溫和的學,伊依感到不解。學用理所當然的表情說道:

“我認為這是件好事喔。因為伊依同學自從小桃子不在之後,就沒什麼精神呢。我跟尸丸,還有美咲同學以及魅神同學大概也是,大家都很擔心你呢。不過,就像這樣,你再度找到了新伙伴對吧?思,你已經重新站起來了呢,伊依同學。”

不是那樣的。

自己根本沒有重新站起來。

學沒有察覺到露出沉痛表情的伊依,宛如神父一般地笑了。

“嗯,怪造生物也不是只有小桃子而已嘛。她叫小梅子是嗎?請你連小桃子的份一起好好疼愛這孩子喔。”

聽到這番話,伊依梢微陷入沉思。

自己定不是打算將梅子當成桃子的代替品呢?證據就是自己替她取了一個跟桃子相似的名字——梅子。

伊依心想,不,即使這樣也好嗎?

就跟學說得一樣,伊依打從心底想將無法完全灌注到桃子身上的愛情轉移到梅子身上,但是,這等于是否定桃子存在的行為,這等于是忘掉桃子的行為。這等于是舍棄名為桃子的過去,只看著名為梅子的現在。

這樣是不行的——伊依心想。

桃子是桃子,梅子是梅子。伊依心里明白,兩者是不同的怪造生物。

伊依了解這點,而必須注意避免將桃子投影在梅子身上。因為梅子並不是桃子的替身,不能在梅子身上看著桃子。

伊依她明白,她明白這點。

“!”


突然,在某處發出了聲響——像是有東西被破壞一般,跟平穩校園不搭調的聲響。接著,是學生們的哀號。

“什麼?”

伊依變了表情,從筆記本中抬起頭。學似乎也察覺到騷動的氣氛,他俐落地站起身。大概是為了觀察情況吧?他走向教室的前門,伊依看著他的背影。梅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麼,露出害怕的表情。教室也稍微騷動了起來,被逐漸高漲的緊張氣氛給包圍。

腳步聲逐漸靠近。

卡當、卡當、卡當卡當卡當。

噠!停住了——就在學的正面,教室的前門。

難道是——

伊依慌忙地站起身,她朝著此刻正要打開門的學叫道:

“駒崎同——”

霹哩。

瞬間,只見教室的門朝內側凹陷,整道門連同鉸鏈像假的一樣飛了出去。牆壁上冒出無數裂痕,灰塵誇張地飛舞著,彈飛出去的木制門扉拖著學滑開。

就在那對面,開了個大洞的那個地方——

“找到了。”

白色頭發跟深紅色眼眸,肩膀上掛著日本刀——看來似乎是踢破了門的凶手,戰橋舞弓正站在那里。

***

因為上學快遲到了,就嘴里咬著土司用跑的——是做出了這種老梗行為的懲罰嗎?現在伊依成了“被叫到校舍後方揍得鼻青臉腫”這個老梗的犧牲者。

不,她還沒有被揍得鼻青臉腫。

但是,伊依也沒有樂觀到被恐怖的人叫到校舍後方,還會夢想著是要在那里開茶會什麼的。

自己會被拳打腳踢,會被揍得不成人形。因為是老梗嘛!若是被恐怖的人叫到校舍後方,想當然就應該要遇到這種事。就跟起火會生煙、口渴會喝水一般,注定好的事情正因為是注定好的,所以無法躲開。

就在古頃怪造高中進行第二堂課的時間,伊依被舞弓拉著手帶到了校舍後方,現在正被追趕到牆壁的角落。

“啊、啊~~”聲音高了八度。

由于沒有空將梅子藏起來,所以她正在伊依的胸口顫抖著。她用小手按著頭部,害怕地全身發抖。但是現在就連伊依也感到害怕,她也想用手按住頭部並蹲下發抖。

伊依抬頭仰望無言地瞪著自己看的舞弓,她的身高比伊依還要高上許多。

“呃;你是舞弓小姐對吧?那個,原來我們是同所學校的嗎?”

仔細一看,她的確穿著古頃怪造高中的制服。只不過,那制服也不能免俗地被改造得幾乎不剩原形就是了。

裝飾著身體的銀飾,宛如和服褲裙一般被拉長的裙子,肩膀上背的日本刀,蜘蛛網模樣的頭巾——雖然有著這樣的裝扮,但她果然還是古頃的學生。

這真是在各種方面部算是最糟糕的發展。

“在看見我持有‘門’時,你就該注意到了。”

舞弓用低沉且像是威脅一般的聲音說道。

她的聲音非常恐怖,是心情不好嗎?舞弓比昨天還更有壓迫感。這是當然的吧!伊依妨礙了她的目標,也就是敵人。戰士是不會對敵人留情的……大概。

“我也認為你同樣是古頃的學生,所以試著找了伸手可及的地方,畢竟這附近只有這所怪造學校而已。雖然我也考慮過你是國中生的可能性,不過,看來那擔心是杞人憂天的樣子啊。”

果然,她還是一副仿佛公主又宛如千金小姐一般堂堂正正的態度。雖然所做的事沒有道理可言,但不知為何就是無法開口向她抱怨,應該說就是很恐怖。

雖然大家都看到了伊依被帶定的現場,但次郎花跟尸丸還在睡,學也被彈飛了出去,所以無法期待他們出手幫忙。其他學生也不會想特地挺身而出,從踢破門的舞弓手上拯救伊依吧?頂多就是通知老師而已。

但不知自己能否平安撐到老師得知異常狀況發生,並發現這個地方為止。一想到這點,伊依眼里不禁含著淚水。

但是,這名少女怎麼會擁有這種異常的身體能力呢?大門是那麼容易彈飛開來的東西嗎?當然,用同樣的破壞力踢向人體的話,根據踢中的地方不同,肯定能輕易踢死人的。

舞弓依然瞪著伊依,並用宛如少年般的聲音說道:

“嗯,你記得我的事嗎?那麼,你也知道我待會要對你做什麼了吧?”

“呃~~我可能有些地方不記得了。你是誰?是不是認錯人……”

啪嘰。

“咦咿!”

被按住的肩膀感到一陣非常難受的疼痛。骨頭——伊依以為骨頭要裂開了!

舞弓一臉詫異地垂下了眉毛,看著快哭出來的伊依。

“……你昨天的氣勢跑去哪了?這樣只不過就是個虛弱的女子罷了。昨天跟我正面對戰並打退我的你,難道只是我看錯了嗎?”

“所以說、那個……那個人大概跟我是不同人唔——唔哇啊好痛好痛!”

霹哩——肩膀發出討厭的聲音。

“唔……”

舞弓低喃了一聲,突然放開伊依並轉過身去。瞬間,伊依以為對方願意放過自己。但是她弄錯了,舞弓立刻轉過身來並再次抓住自己的肩膀。

那是深邃無比且宛如夕陽般顏色的眼眸。

“夠了,我沒興趣了,就照約定所說的來一決勝負吧!我單刀直入地跟你要求——昨天也說過了,將那只怪造生物交給我,我需要那東西。”

鏈條吊飾、貨幣吊飾、項鏈吊飾、念珠別針——裝飾著她制服的無數銀飾,反射著從早晨移到中午、正逐漸增加亮度的陽光。她將制服的裙子改造成宛如和服褲裙一般,舉手投足就仿佛一流的弓道家。

——好比箭一般銳利,有如弓一般柔韌。

“為什麼……”

伊依抱緊閉上雙眼、像在求助似地抓住伊依制服的梅子,並這麼問道:

“你為什麼……會找上小梅子呢?”

“梅子?”

舞弓露出詫異的表情,然後像是想通似地聳了聳肩。

“啊啊,是名字啊。竟然會幫怪造生物命名,還真是瘋狂。不過,會幫劍或槍取名的人也是多到數不清啊。”

劍或槍?她把怪造生物當成是武器嗎?雖然一股想強烈反駁她的心情襲向伊依,但伊依認為現在最好還是不要多嘴,免得刺激到眼前的武士少女。于足她默不作聲。

長滿青苔的校舍後方有許多雜草,每當風一吹過,便發出不吉的聲音。四周一片安靜,感覺不到有人會來幫忙的氣息。舞弓也是預料到這點,才將伊依拖到這種地方來的吧?

所以,現在能夠保護梅子的,只有自己一個人而已。雖然胸前也有骷髏項鏈中的父親,但他在戰斗這方面幾乎是無能為力。

就在伊依想著這些事時,舞弓仿佛理所當然地向伊依宣告:

“你說為什麼要找上那家伙?那還用說,我是為了殺掉她。”

“……”

那冷酷的話語,讓伊依緊抱住梅子並瞪著舞弓。她是怎麼一回事呢?舞弓反而一臉開心地露出微笑。

“你這表情不錯嘛。”

“為什麼……”

伊依環顧四周並摸索著逃走的方法,但是她兩邊肩膀都被舞弓給牢牢固定住了。而且即使能揮開她的手逃走,雙方的身體能力差距太大,八成會被立刻追上。像上次那樣的突襲,這次大概也不管用了。

不過,還是得逃走才行。不能讓她殺了梅子,不能讓怪造生物在自己眼前再次被殺害了——

更何況是跟桃子相似的梅子。

“為什麼……你要殺掉小梅子呢?”

竟然對這麼無害的怪造生物下手!

舞弓眯起雙眼,松開了伊依左肩的束縛。

“那還用說,因為那家伙是毀滅世界的關鍵。”

那是什麼意思呢?伊依並不明白。梅子是毀滅世界的關鍵?

就在伊依感到困惑時,舞弓用恢複自由的右拳揍向校舍後方的牆壁。仿佛在演戲一般,碎片散落開來,且在水泥牆上留下了拳頭的痕跡。伊依甚至看不到理應通過了自己臉旁的拳頭殘像。

“事實上,這記拳頭要是直接打向你的臉,你必死無疑。”

舞弓的右拳稍微擦破了皮,並滲出血絲。她是有了這種程度的覺悟,才做了那樣的威脅。為什麼?憑舞弓的戰斗能力,應該可以將伊依修理得倒地不起,然後搶走梅子才對。

伊依不知為何有種想法——舞弓貫徹著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信念而活著。或許那有時也會像這次一樣成為她的束縛,但是,她絕對不會扭曲那份信念。所以她既不會殺害伊依,也不會硬是搶走梅子。

什麼嘛,伊依這麼心想。

伊依注視著少女強烈的目光這麼心想——她跟自己很像。

主張著像笨蛋一樣的理想,且被那理想給束縛住的自爆少女(supernova)。

“你自己選擇吧!要生或死?要交出怪造生物或是跟我戰斗?”

所以伊依可以明白。正因為如此,少女才有漏洞。被束縛跟訓誡給綁死的她,看起來無敵但一定有弱點。

伊依放松力氣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小梅子她……”

伊依放松力氣,放松……

“你意外地頗明白事理嘛。”

在表情似乎有些不滿的舞弓面前,伊依放話說道:

“不會交給你的。”

瞬間,伊依靈活地彎曲身體並脫下制服上衣,掙脫了舞弓的束縛。然後她跌到地上,反轉過身之後接住掉落下來的梅子,拚命地跑了出去。

“我絕對不會交給你的!我不會讓你殺了小梅子!”

“哦—竟然從我手中逃開……”

不知為何,舞弓一臉非常開心且愉快地笑了。她邊笑邊追著伊依,那真不是普通的恐怖。

“這樣才是我所承認的戰士!”

她沒有拔刀。要是她拔刀的話,被砍上一刀就結束了。但是舞弓的個性似乎並非為了目的不擇手段,反而感覺像是在享受這場戰斗本身一樣,她應該不會做出將伊依一刀兩斷這種不上道的行動。

當然,彼此的身體能力實在相差太大了,可以想見會在瞬間被追趕上。伊依在腦里搜尋著逃跑的地方,但是要逃到哪呢?最安全的場所是宇宙木所在的校長室,但伊依盡可能地不想求助那個人。

“那麼,接下來呢?接下來你要怎麼辦?”

看吧,被追上了。

在仿佛真的很愉快的舞弓眼前,伊依絆到腳而跌倒了。砰咚——她全身受到了沖擊,漆黑的雙馬尾彈跳了起來。

“嗯?”

由于氣勢過頭而稍微領先了一點的舞弓,一臉詫異地轉過身來。看到這樣的她,伊依仿佛機不可失似地將握在手里的泥土丟了過去。

“是障眼法嗎?”

舞弓受不了進入眼里的沙土而按著臉。伊依趁隙一邊詠唱著咒文,一邊尋找安全的場所避難。現在想的應該不是要逃到哪里,而是當場設法打倒她比較好。首先用束縛系的怪造生物封住她的行動,說服她不要殺掉梅子……

“卑鄙無恥!光明正大地跟我決斗吧!”

舞弓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尋找著留心不發出腳步聲並靜靜逃離的伊依。不過再怎麼說,在這種什麼都看不見的狀態下應該是找不到伊依——

“‘哀舞’。”

舞弓靜靜地低聲說道,轉換成昨天伊依看過、仿佛在架起弓箭般的傾斜姿勢。

“舞蹈的基本是一對一,對手的呼吸就是我的呼吸。”

然後她宛如能看見一般,就這樣閉著雙眼,毫不迷惘地前進而來。伊依嚇了一跳,就這樣抱著梅子逃向遠方。

梅子似乎是感到恐懼,緊抓住伊依不放。如果是桃子,在這種時候就會用冰之力掩護伊依。

但桃子跟梅子是不同的,不能期望這種事。

“基本踏(quarter)。”

舞弓像是在滑動一般地接近過來,那動作比普通用跑得追過來更恐怖。伊依慌張地亂了注意力,發出了沙一聲的腳步聲。

“反轉(checkback)。”

舞弓轉身面向伊依。

“逆踏(reverse)。”


然後,她用比剛才更迅速的動作朝伊依接近。為什麼她明明看不見,卻能那樣毫不迷惘地行動呢?

伊依感到害怕,小聲地反覆詠唱著咒文。

但舞弓宛如凶猛的野生動物一般,察覺到光線跟咒文——

“找到了。”

舞弓用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迅速接近,使出了一記重擊伊依內髒的攻擊。強烈的疼痛,把咒文什麼的全打飛了。

“唔咕……”

伊依承受不住而當場倒下,她跪倒在地並呻吟著。

好痛,痛得思考開始閃爍不定了。雖然有種厭惡感從食道攀爬上來一般的感覺,但伊依憑著毅力忍住不吐出來。

就在那樣的伊依頸項上——舞弓的回旋踢穿刺了過去

“!”

伊依跌倒並摩擦過地面,她連聲哀號也沒有地被擊倒了。雖然這一記攻擊應該是舞弓多少有手下留情,免得殺掉了伊依。但就伊依來看,那沖擊彷佛是被什麼大型車給猛然撞上一般。

被緊抱在伊依胸前的梅子正呐喊著什麼,但她聽不見。

好痛,總之就是好痛。腦袋搖晃著,無法集中思考。

“唔,唔……”

沙——舞弓踏著校舍後方的地面。由于剛才的沙土攻擊,就連眼白也是紅的——有著強烈目光的戰士朝伊依走了過來。

“感覺真差。”

那聲音像是在忍耐著想吐的感覺一般扭曲。

“糟透了,感覺糟糕透頂。這就是戰士嗎?我所做的行為,是戰士的行為嗎?這不就只是在折磨無力抵抗的對手而已嗎?”

在反躬自問的最後,舞弓搖了搖頭。

“算了,你了解了吧?是你輸了,我要殺掉這只怪造生物。”

鏘——舞弓拔出刀長八十公分,特徵是華麗圖樣的日本刀。然後她從伊依手中搶定梅子,將

銳利的刀鋒比向一臉蒼白的梅子。

梅子既沒有哭鬧,也已經不感到恐懼了。

她只是臉色蒼白,彷佛很過意不去似地注視著伊依。像是放棄了一樣——彷佛認為這是從一開始就注定好而放棄了所有掙紮一般,但看起來很寂寞的表情。

看到那樣的表情,“還沒……我還沒輸!”

——伊依變得不能倒在地上什麼也不做。

“我才沒有輸呢!”

伊依咬緊牙根,鞭策著顫抖的膝蓋,在強大的武士少女面前站起身來。

“你躺在那睡著吧。”

舞弓一臉驚訝地注視著伊依,梅子也同樣用過意不去且悲傷的表情仰望著她。

但是,伊依並不在意。自己還能站立、還能戰斗,所以站起來了,所以要戰斗。伊依心想這真是單純的思考,只是,被揍被踢的腹部跟頸項非常疼痛。

“我承認你那股堅持到底的毅力……”

舞弓將刀比向伊依,那是在近處看顯得更恐怖的鋼鐵色刀刃。

“但你不懂勝負已經結束了嗎?你根本無能為力。再說你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來保護這只怪造生物?我無法理解這點。”

空井伊依想要保護梅子的理由——

那還用說嗎?

“因為怪造生物是我的朋友。”

朋友都在眼前快被殺掉了,當然不能因為什麼身體疼痛、還是舞弓很恐怖之類的瑣碎理由而動彈不得。所以伊依站了起來,並對抗舞弓。

“這就是我的怪造學。”

“……”

遍體鱗傷且勉強才能站起身來的伊依這番話,讓舞弓不知為何彷佛被壓倒似地倒抽了一口氣。

“……是那樣沒錯啊,這就是你的理想。”

然後她揮起刀,將刀鋒停在伊依的眉頭之間,那距離近得彷佛要劃傷皮膚一般。伊依的背後冒起一陣冷汗,只要舞弓再稍微使一點力,自己就死定了。

“不過,你的理想跟我的理想對立。雖然令人感到難過,但還是對立了。我要殲滅所有罪惡,比任何人都更完美地將正義放在心中而活。然後總有一天,我要像義兄大人一般,不再是戰士而成為天使。”

綁著頭巾的少女雙眸,彷佛在燃燒一般地閃耀著。

“因此,我會否定你的怪造學。為了拯救世界,這家伙的犧牲是必要的。”

梅子知道伊依正陷人生命危險中,于是狠狠地咬向舞弓正抱住自己的白皙指尖。舞弓吃驚地抽動了一下身體,不由得將梅子掉了下去。但是,舞弓並沒有追捕順勢逃到伊依背後的梅子。

“我就說一下我的理由給你聽吧。”

只見舞弓被梅子所咬的手指滲出血絲,她用平靜的聲音說道:

“那是三天前的事情,我老家出現了自稱是神的存在。那家伙說我被選為游戲的參加者,並留下了這只白色怪造生物。”

白色怪造生物——梅子。

伊依只是筆直地注視著舞弓。

“就那家伙所說,包括那天在內的七天內,如果不殺掉這家伙或是神所帶著的黑色怪造生物,世界就會毀滅。或者白色怪造生物跟黑色怪造生物接觸並融合的話,世界也會毀滅。這樣你了解了吧?我必須殺掉這只怪造生物才行。如果你了解,就別再妨礙我了。”

伊依心想,她的表情看起來很痛苦且難受的樣子。

伊依明白,舞弓其實不願意這麼做。她不想殺掉像梅子這樣天真無邪的怪造生物,或傷害為了保護梅子而戰斗的伊依。

既然如此——什麼嘛,那還不簡單嗎?伊依這麼心想。

“你真是笨蛋呢。”伊依瞪著刀鋒前端,小聲地低喃道。

刀刃晃動了一下,舞弓揚起了單邊眉毛。

“你說什麼?”

“舞弓小姐,請你想一下。”

伊依筆直地注視著舞弓的眼眸,強烈的目光跟黑色瞳孔激烈地相撞。

“真的只有那些方法嗎?不殺掉小梅子就無法阻止世界毀滅嗎?應該說——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那個叫神的要設計這樣的游戲,你不覺得奇怪嗎?在那游戲當中,肯定有什麼陰謀,一定有某種舞弓小姐根本不會想到、既卑鄙又壞心眼且感覺很差勁的陰謀。你連那陰謀也不知道,就這樣只是遵守敵人所訂出來的規則,而要殺掉沒有任何罪過的怪造生物嗎?”

只見舞弓咬牙切齒,但伊依率直地說道:“這就是你的正義嗎?”

“既然這樣……”

刀鋒前端不住地顫抖,舞弓用宛如鬼怪一般的樣貌瞪著伊依。

“既然這樣,我該如何是好?要是丟著不管,再過三天世界就會毀滅了。還是說你有挽回那最糟情況的秘密計策嗎?如果是那樣,我就稍微考慮一下吧——畢竟像這樣的行為,也並非我的本意。”

“很簡單啊,想想看嘛。”

伊依乾脆地回答。

“找出那個叫神的人,請他不要毀滅世界就好了。”

“你說什麼?”

舞弓吃驚地張大了嘴。為什麼沒有從一開始就想到這點呢?說不定舞弓只能進行非常沖動性的思考吧?

伊依一邊這麼心想,一邊用理所當然的表情說道:

“或是去解開那個毀滅世界的機關,在時間限制來臨之前破解它之類的。無論如何,我想都必須逮住那個叫神的人。現在是殺掉小梅子的時候嗎?武士大人,比起小梅子或我,其實有其他更應該打倒的對手吧?”

伊依筆直地看著舞弓這麼說道。

“舞弓小姐,你才是唐吉訶德啊!不要搞錯戰斗對手了。”

“……”

舞弓動搖不已,她陷入沉思,咬緊了嘴唇。

她自暴自棄地用力搖了搖頭,鏘一聲將刀收回刀鞘里。

“……你說得很有道理。”

果然溝通之後對方就能理解了。伊依松了口氣而差點連腰部挺不直,她靠著毅力撐了過去。

其實伊依心里害怕得要死,感覺心髒快破裂開來了。背後因為冷汗整個濕透,雙腳也從剛才開始就顫抖不已。

舞弓放開梅子,抬頭仰望遠處可見的太陽。

“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在期限之前找出那個男人。所以,果然還是殺掉這家伙比較快。”

梅子在伊依的背後害怕得激烈顫抖著。不過伊依抱住梅子,溫柔地笑了。

“那麼,舞弓小姐,我們就這麼辦吧!”

伊依理所當然般地說道。

“我來幫忙舞弓小姐。”

“你?”

舞弓露出詫異的表情。她完全沒預料到這發展嗎?

伊依輕快地攤開雙手,眼眸真摯地注視著她。

“嗯,畢竟已經被卷進來了嘛!再說要人去殺掉怪造生物什麼的,竟然會下這種讓人火大的命令,讓我也想教訓一下那個叫神的人。我還挺擅長調查跟找東西的,最重要的是——我絕對不想讓世界末日發生。”

伊依真的這麼認為,不能放任神不管。再說為了伊依所追求的夢想,世界要是毀滅了她也會很困擾的。

“……”

在似長若短的沉默之後,舞弓看著她答道:

“我知道了。老實說,你願意幫忙的話,我很高興。”

少女的眼眸之中含著安心的色彩。接著,她嚴肅地看向伊依跟她胸前的梅子。

“但是,萬一在期限之前無法打倒神,我就要殺掉那只怪造生物。只有這件事我得先說在前頭。”

“……”

伊依無言以對。

這並非能輕易承諾的事情。該怎麼辦——就在伊依思考的時候,梅子用像是有所覺悟般的眼神看著自己。

了解到那眼神中包含著對自己的信賴,伊依點頭應允。

“……我知道了。”

不過,自己絕對不會讓那種事發生。自己會保護好梅子給大家看,從神手中、從舞弓手中,還有從命運之中——一定會。

舞弓緩和了散發出來的凶惡氣息,並深深地歎了口氣。看到這樣的她,伊依舉手發言道:

“啊,小舞,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別突然省略我的名字。”

“可是舞弓不好叫嘛。我說,既然我們要成為互助關系,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就是絕對不要殺害怪造生物。”

就算是為了防止世界崩壞,伊依還是厭惡看到怪造生物在眼前被殺害。對于伊依的任性要求,舞弓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我盡力而為。我的名字是戰橋舞弓,從此刻開始,我就成為你的劍吧。”

“嗯,我是空井伊依。請多指教羅,小舞。”

仔細一想,自己並未報上過名字,舞弓也一直稱呼自己為“你”或“戰士”什麼的。就在伊依這麼想的時候——舞弓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這樣啊,你就是那個‘不死鳥殺手’……”

她低喃著某些危險的話,並看似愉快地笑了。

“呼哈哈,我開始看見一絲光明了!等著瞧吧,神啊,義兄大人的仇人啊!我戰橋舞弓一定會粉碎你這家伙的野心!”

伊依望著哈哈大笑舞弓的背影,心想著事情似乎越來越麻煩了呢——她彷佛置身事外一般地歎了口氣。

梅子不知為何,露出一臉想哭的表情注視著這樣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