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吹笛子男人夢想的世界 第5章 不放生不滅口不猶豫不放棄

游過塗著墨水的小河,跑過疊著碎石的海灘,打開現界的門扉,放下魔城的吊橋加以固定,沐浴著祈禱舞台的清水,跨步邁進虛界的黑暗中,越過尋求尸體的魔窟,分阻刀劍的山岳,用釘鞋溜過讓人腳滑的冰凍舞台,在閃耀著白光的初雪上方,避開灼熱的瀑布薄霧,在冰之國的三號地區,凍結住的乾枯大樹附近,閃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無音的山崖,鑽過黑暗混濁的洞穴,穿越無限的虛無與黑暗,用手上的槌子破壞祭壇內側的隱藏門扉,將身體浸泡在汙濁的大河里,穿梭過水晶的森林,爬行過毒物的神殿,被拓展開來的黑暗吞食並前進,避開吸血蝙蝠的襲擊,懸崖盡頭的門扉群落,門扉是紅色三十七號,鑰匙是菱形六十六號,開鎖.用釘鞋溜過讓人腳滑的冰凍舞台灣,從右邊到中央是地洞,前往左邊的小路,打開現界的門扉跨步邁進虛界的黑暗中,閃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無音的山崖,門扉是紅色三十七號,鑰匙是菱形六十六號,開鎖,仰望著黑暗的魔城前進,放下魔城的吊橋加以固定,用聖水擊退亡者守門人,游走在莊嚴的黑暗回廊上,打開骷髏的門扉,打開現界的門扉,跨步邁進虛界的黑暗中,越過尋求尸體的魔窟,分開刀劍的山岳,慎重地走下嘰嘰作響的梯子,被吞進低語深淵中,在地下沉睡的秘密墓地,舉起第二個墳墓的十字架,來到光線微弱的大廳,看著謁見之間的王座的黑暗.

怪造學會副總長久渡貴乃子那宛如注冊商標般的巨大帽子激烈地顫抖起來.她暫時將手貼在耳邊,用眼神示意周圍的怪造學教授閉嘴之後,結束通訊——一如往常地用淡淡的語調宣言口了:

「爆川嫌風.」

「……」

在向宇宙木傳達古頃的異狀之後,隨即呼喚自己——彷佛在模擬上次事件一般的展開讓嫌風有種不祥的預感.

那不祥的預感果然准確,嫌風從久渡的口中得知了一個事件.

「是怪造生物災害.」

「規模呢?」

「特A級.上級一位和無數下級.」

「場所呢?」

嫌風立刻轉變成認真的表情並站起身,但久渡對著她歪頭表示疑問.雖然久渡平常廢話不斷,但遇到緊急狀況時,則相反地只會說出最低限度的必要情報.但因為她很少會沉默不語,所以嫌風再度呼喚著她:

「場所在哪?既然是特A級,『魔力』應該很強;要特定場所很簡單吧?」

「這他嘛……發出聯絡的對象也感到十分混亂.似乎是突然探測到巨大的『魔力』——請稍等,我現在正在詢問.」

對著裝設在帽子里的通訊器冷靜地詢問著某些問題的她感覺動作非常遲緩.嫌風按捺不住,跨步前往出口.

「我等不下去了!我直接到現場問!反正我要出動就對了!」

「我也一道去,爆川小丫頭.」

感覺有些悠哉的聲音忽然從嫌風的背後傳來.

這聲音——嫌風惱火地轉過頭,只見不動霧晴輕易地解開了郁宮跟咒具的拘束,正站起身來.他宛如山貓的眼眸在鉢金後方閃耀著光芒.

「嗚嗚……」

因為被甩開的沖擊而七零八落的郁宮,在他腳邊呻吟著.雖然郁宮不會因這種程度的沖擊死亡,不僅如此,甚至不會感到疼痛;但那絲毫不把同伴當一回事的態度,讓嫌風氣憤難平.

嫌風舞動著辮子,宛如烈火一般怒瞪盤著手的不動.

「……別開玩笑了.去死,你這個殺人鬼.你這種人要是跟來,只會造成麻煩而已.」

「息怒息怒,別那麼生氣嘛.我不會妨礙小丫頭你的工作啦.話說——有怪造生物對吧?一個強大的跟很多弱小的.」

不動咧嘴笑著,無視嫌風的制止,走到她的身旁.他那結實的肌肉非常引人注目,為了戰斗而鍛鏈出來的身軀,從指尖到頭頂都洋溢著異樣的歡喜.

「我啊,討厭怪造生物.想把他們全部殺光.而且想盡可能殘酷地殺光.我真的是討厭到整個人快瘋了.……所以說,哎?讓我殺吧.反正你的工作也一樣嘛?那我們就來合作一下吧.」

「豬頭,別把你那差勁的興趣跟我的工作混為一談!」

雖然嫌風這麼抱怨,但不動並沒在聽.他轉頭看向一臉神秘地坐著的總長,這麼大叫:

「哎!總長大人,可以吧?我也要出動.」

「……」

總長沉默不語,思考了幾秒之後——隨即將煙斗抽離嘴邊,邊吐煙邊點頭同意.

「好,我准許你,不動.不過你只能殺怪造生物.我不允許你殺傷人類或破壞建築物.」

「總長!你認真的嗎!」

嫌風無法置信,憤怒地發出哀號.

「你忘了這家伙是什麼人嗎?這就像是用爆擊滅掉大火災一樣!況且,這家伙怎麼可能會聽話——姆姆!」

嫌風的嘴被不動巨大的手掌按住,無法再更進一步發言.不動的表情看來非常愉快,盡管被久渡和宇宙木投以懷疑的視線,仍然輕薄地笑了.

「謝啦,總長大人.那麼——走吧,爆川小丫頭.」

「我不會原諒你的!」

嫌風揮開不動的手,氣得面紅耳赤,她指著不動的下巴說道:

「就算總長容許,我也不准你擅自行動!不動霧晴——雖然我不曉得你有什麼陰謀……!」

「我沒有什麼陰謀啦.好啦,得快點出發才行吧?」

不動將門扉大開,本人已經走到了走廊上.嫌風嘖了一聲,像是在摸索其真正用意似地注視著總長;但總長果然還是宛如佛像一般沉重地坐鎮在那而已.嫌風移開視線,穿梭過黑暗,和不動兩人走在充滿光亮的走廊上.

「我有種預感——」

「……啊?」

雖然嫌風對不動意義不明的話語發出了疑問的聲音,但不動只是詭異地笑著,並沒有回答.

※ ※ ※

調查遲遲沒有進展.

倘若有人慘遭殺害,至少還能調查現場;但目前並沒有發生那樣的事件,因此也不曉得該從何調查起.雖然蹺課跑來調查最開始有人目擊到怪造生物的廚房,但並非專家的伊依實在不曉得到底怎麼一回事.

太陽逐漸高升,悶熱的感覺也逐漸到達最高潮;因此伊依決定今天暫時先收工,回到了學校.然後在學生會辦重開一場作戰會議.一旁的是緊貼在伊依身旁的次郎花,還有以戲小路亞緹為首的幾名殼蛇學生.

亞緹像是瞧不起無視自己忠告,又提不出任何成果的伊依似地一言不發,一個人跟集團保持距離,眺望著窗戶外面.

伊依完全說不出話來.這次真的太缺乏線索了.「鳳凰」事件相當單純,只是追捕逃走的「鳳凰」.「愛天使」事件也是,有個跟我方敵對的「神」——名為倉波無樂的明確戰斗對象.更別提「卵姬」事件,身為犯人的「游」甚至主動報上了名字;伊依到目前為止能夠解決事件,真的只能說是運氣好.

缺乏的是推理.是跳躍式的想法——伊依這麼認為.這次的事件並沒有敵人的形跡.亞緹雖是天敵,但那是思想的不同,即使辯贏她也無法解決事件.必須找出能讓大家安心的情報或主意.不打倒敵人也無妨,伊依只是想求個安心.

不過——那卻是.

「還真是……困難呢……」

在伊依盤起手煩惱時,一旁的殼蛇學生有些猶豫地向伊依搭話:

「請問……」

「嗯?」

是個穿著白色制服,還不記得名字的男學生.另外還有好幾個性別和體格形形色色的學生圍住了伊依.因為對方沒有敵意,所以伊依也並未警戒.雖然害怕的次郎花稍微縮起了身體——

「你是空井伊依對吧?」

男學生感覺戰戰兢兢似地問著.之前應該向他們報上過名字了吧?雖然伊依感到不可思議地這麼心想,但仍曖昧地點了點頭.

「嗯,是呀?」

「這樣啊!」

果然沒錯,好厲害——因為周圍的反應異常誇張,伊依反倒感到困惑,是怎麼回事呢?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惡名昭彰到殼蛇——到其他學校了嗎?或者是以傳說的怪造學教授空井滅作之女的身分而聞名呢?

亞緹察覺到騷動而驚訝地抬起了頭,但果然還是沒有加入會話,又將視線移回了窗戶,

看到那樣的她,這次有個女學生壓低了聲音對伊依悄聲問道:

「哎,哎,空井同學.聽說你主張怪造生物是朋友,是真的嗎?」

「咦——」

這實在過于意外的台詞,讓伊依有一瞬間無法反應.周圍的殼蛇學生似乎都緊張地等候著伊依的回答,露出一種難以形容,混雜著期待和不安的表情.

雖然伊依對那樣的他們感到不可思議,但也沒有隱瞞的必要,因此她老實地說了:

「嗯.怪造生物是朋友呀.有什麼不對嗎?」

伊依比了比頭上的梅子這麼說道,于是響起了一陣歡呼.伊依驚訝地瞪大了雙眼.殼蛇的學生看著彼此,露出滿面笑容,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著.

「好厲害!好厲害!那個傳聞是真的耶!」

「我就說嘛!我從認識的人那兒聽過那傳聞的!」

「啊!啊!那我有個問題!請問一下!」

一個活力充沛,有著不可思議發色的女學生舉起了手.

「空井同學,假設眼前有個怪造生物快被掉落下來的瓦礫壓扁!你會救他嗎?還是會逃跑?」

「……當然會救他啦.」

伊依立刻這麼回答,于是反發出「唔喔喔!」的誇張歡呼聲.他們怎麼會這麼興奮?就在伊依感到困惑的時候,這次有張粗獷面孔的男學生稍微舉起了手.

「那麼,再問個問題,這次是人類跟怪造生物同時快被瓦礫壓扁了.如果救了其中一方,便無法救到另外一方.你會救哪一方呢?」

「我會想個能兩邊都救的方法.我想應該會飛奔到比較近的那邊吧……唔,這問題光用想的就討厭哪.怎麼,這是什麼心理測驗嗎?」

蘊含著熱氣的殼蛇學生無視伊依的質問,互相拍著彼此的肩膀,看來很開心地笑著.雖然似乎沒有惹他們不高興,但伊依實在不曉得他們為了什麼歡欣,而感到困惑.

他們看來當真很幸福似地注視著伊依並露出微笑.看到他們的樣子,伊依認為他們果然不如外表那般奇怪,而且大概是群好人.能笑得這麼純粹的人,不可能是壞人.

「太好了……太好了呢.」

「是啊.不是只有我們嘛?對吧?所以我早說啦,只要肯找,一定會找到有一樣想法的人!」

「可是,一般人會說怪造生物只不過是道具啊.或是奴隸還敵人什麼的.但是這女孩,說怪造生物是朋友呢?對吧?她說是朋友呢?」

他們互相牽起彼此的手,和樂融融地交談著;被丟在一旁的伊依感到不解而出聲問道:

「請問……」

「啊啊——對不起,我們太興奮了;因為實在太開心了——」

女學生燦爛地微笑著,並緊握住伊依的手.

「我們也希望人類跟怪造生物可以當好朋友.」

「沒錯!朋友!很棒呢!朋友!」

一直面帶笑容的他們,讓伊依感覺胸口內側溫暖了起來.她不禁什麼也沒想地,向眼前的他們問道:

「咦?真的?真的嗎?你們不會認為怪造生物很可怕,而覺得是朋友?你們也認為怪造生物是朋友嗎?」

無須回答.光靠視線交流便能心靈相通.雙方互相牽起彼此的手,伊依也露出笑容,加入他們的圈圈之中.她發出歡呼,為了擁有同樣思想的存在——為了首次顯示出擁有同樣想法的他們而感到歡欣.

伊依一直被當成奇怪的家伙.因為自己主張一般大眾認為只是奴隸或道具的怪造生物是朋友.

然而——在這種偶然共處一室的別校房間中,竟然能遇到這麼多理解者.簡直宛如奇跡一般.

但是——

「什麼怪造生物是朋友,根本是謊言咧……」

次郎花用顫抖的聲音低喃著.伊依回過頭看.殼蛇的學生們也看向那邊.她低著頭,淚眼汪汪地發出細微的聲音.

「好可怕,好可怕……無論多麼相信怪造生物,也不曉得他們何時會襲擊過來……根本無法理解,怎麼可能——當朋友嘛.」

「那點人類也是一樣吧.」

不知是哪個殼蛇學生所說的話,讓次郎花驚訝得瞪大了眼.那名女學生感覺有點哀傷,有點寂寞地坐在次郎花旁邊,並撫摸著她的頭.

「請你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害怕所有的怪造生物嘛.人類也是形形色色對吧?怪造生物也是一樣呀.裝做沒看到這個事實,把所有怪造生物歸為一類且避之唯恐不及的話,讓人很哀傷唷.畢竟人類跟怪造生物已經像這樣相遇了,與其互相殘殺,互相懷疑,彼此避不見面,倒不如友好相處——會更幸福吧?」

女學生燦爛地微笑著,一名男學生配合她拍著胸脯主張:

「如果你下次遇到怪造生物,試著問他『你是敵人?是同伴?是奴隸?還是朋友?』吧?因為你們都只會下命令,根本不聽怪造生物怎麼說的.那樣當然沒辦法成為好朋友.要是像那樣先入為主地認定怪造生物都一樣,是敵人還奴隸的話.」

「先入為主地——」

次郎花的表情稍微動搖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麼似地眨了眨眼.

「認定嗎?說不定——真的是那樣.」

她用力地緊抱住自己,低聲呻吟著:

「為什麼呢……一開始只是覺得怪造生物很可愛,很高興能呼喚出他們,明明只是那樣而已……不知何時卻把他們當成用來實現目的的道具,因為不能順利呼喚出強大的怪逃生物,而感到自卑……」

女學生彷佛理所當然似地緊抱住那樣的她.

「你的名字叫做次郎花對吧?」

「……咦?」

次郎花抬起頭,女學生看來有些寂寞對著她笑了.

「以前的你,會像這樣抱著怪造出來的怪造生物一起睡對吧.光是那樣就感到滿足,且看來很幸福的樣子;但為什麼——會變得害怕起怪造生物呢?」

「你……」

是什麼意思呢?次郎花一臉困惑地思考了一陣子,然後轉變成驚愕的表情注視著身旁的女學生.

「你……咦?為什麼,你——該不會!」

「你以前明明也會稱呼怪造生物為朋友的.」

她們就那樣看著彼此.兩人之間似乎產生了某種共識,伊依無法介入其中.她們究竟在說什麼呢?

就在伊依注視著她們的時候——怱然.

「——」

一陣腦部都跟著晃動起來的激烈巨大震動襲向了學生會辦.伊依同時感受到一種彷佛讓人酩酊大醉,奇妙的詭異扭曲感.

「這……?」

激烈的橫向晃動讓人無法站穩.伊依拖累了好幾名殼蛇學生一起跌倒,且用力地撞上了頭.梅子發出了哀號,但伊依並沒有余力關心那邊.激烈的沖擊和聲響不分家具或人類,搗亂著房間里所有東西.

「……唉呀.真是差勁透頂.」

在巨大聲響的空隙間,可以聽見亞緹低聲這麼喃喃自語著.她的視線筆直地固定在窗戶外面.

「亞緹同學!你看見什麼了嗎?」

這陣轟隆聲響確實主要是從外面傳來的.伊依抱緊梅子,飛奔到教室窗戶旁.她站在亞緹旁邊,抓住窗框探頭往窗外看.然後難以置信眼前的光景而愣住了.

「怪造生物——?」

那是個非常巨大,巨大到令人難以置信,彷佛齒輪跟生物奇妙地融合起來一般的怪造生物.彷佛建築物一般的巨大身體,中央形狀就家甜圈圈一樣有個空洞,橫向的齒輪組合成三層,各自零散地轉動著.全身散發出伴隨著破壞力的閃電,還噴射著真面目不明的霧或蒸氣.幾根突出的怪異手腕毆打著校舍的牆壁,以激烈的氣勢進行破壞.

伊依不曾看過那麼巨大的怪造生物.還有——這種讓肌膚感到刺痛的感覺.光是那股威壓感,就讓人有作嘔的沖動.

伊依緊張地吞了口口水.

她完全無法理解狀況.盡管如此,仍然能感覺到那個十分不妙.只要稍微惹他生氣,或是與之為敵的話,立刻就會被殺.感覺就是那樣的存在.

恐怕是上級一位的高等怪造生物.

要是正面遭到攻擊,搞不好會喪命.得避難才行——伊依鞭策著畏縮的雙腳,試圖跑動.雖然也擔心其他學生,但此刻沒有伊依待在現場能辦到的事.總之得先逃到安全的地方才行.

就在伊依這麼心想的下個瞬間.

「——」

伊依聽見了似曾相識的聲音,而凝視著窗外.彷佛會碰觸到天際一般的巨大怪造生物——有一名少女從正面對抗著那幾乎像是建築物一般的威容.

鮮紅的光芒爆發開來.爆發,然後流動,引起更盛大的爆炸.

那光芒的顏色是——

「小舞!」

伊依無法置信,而大聲地呼喚著她.距離十分遙遠.雖然她似乎是聽不到,但確實可以看見.那是舞弓.是戰橋舞弓.

她身上纏繞著以前跟自稱為「神」的男人決戰時也曾發出的磷光,燃燒著頭發,讓全身灼熱,且讓愛刀「朧武朧」化身為每隔一秒就變換形狀的光之刃.那是舞弓認真起來的模樣.其力量之強,伊依是最清楚的.

但是——

「不行,小舞.」

舞弓確實很強.強到伊依根本無法相比.但跟對手的體格實在相差太多了.看起來幾乎是群眾在蛋糕上的蒼蠅一樣.雖然她似乎讓對方挨了好幾記攻擊,但對方看起來根本沒注意到.

而且——怪造生物是伊依的朋友.伊依認為不能打起來.必須阻止才行——伊依繃緊嘴唇,飛奔到通往外面的房間出口.

就在那之後沒多久.

「咿——呀!」

背後傳來一陣爆風.是怪造生物注意到舞弓,而施加了攻擊嗎?無數閃電甚至將伊依所在的學生會辦也照耀得明亮起來.驚人的地鳴以及難以置信的余震.彷佛至今為止的震動只不過是前菜一般——那很清楚能知道是致命的一擊,讓伊依整個人凍結起來.

這樣不行.

要是正面遭受到這種彷佛強烈毆打一般的沖擊——

「啊!」

伊依的視野忽然傾斜了.她抱住的梅子發出哀號.視野逐漸橫向滑落——橫向滑落——下去,不對,是房間本身變傾斜了.啊,會崩塌——伊依彷佛事不關己似地這麼心想.

面對建築物的倒塌,人類根本無能為力.只能被那壓倒性的超質量壓垮,淒慘地死去.只要一根柱子,或是一塊天花板的瓦礫掉落下來,就完蛋了.伊依會死掉.因為人類的身體池沒有那麼強壯.

「——」

殼蛇的校舍會倒塌!

盡管曖昧地理解到這個事實,直到最後那一瞬間,伊依仍然沒有放棄.總之——即使多一個人也好,要讓大家避難到安全的地方才行.還來得及.雖然沒有根據,但伊依這麼相信.

「唔——哇!」

雙腳像是重力失衡一般地搖搖晃晃,靠著毅力往前邁進了約一步,兩步,三步的伊依,身體失去了平衡.在她心想「啊」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她無法站穩,整個人被拋到空中,之後只能跟校舍的建築物一起落下——

「嘖——」

伊依感覺到某人嘖了一聲,還有強烈的沖擊.雖然她有一瞬間認為自己已經死了——但她想錯了,她只是被某個驚人的力量拉住了而已.跟碎裂並逐漸掉落的瓦礫反方向,伊依像是在反抗地球的法則一般,在天空高高地往上升.

「哇哇哇!」

伊依無法清楚理解狀況.她甚至也不曉得自己視野大轉動,手腳沒有動靜,無視萬有引力法則飛舞著的身體處于什麼狀況.是被爆風吹走了?或是身體死亡而靈魂在飛舞?雖然腦里還浮現出了這種天馬行空的想法,但在耳邊低喃的聲音隨即否定了這些想法.

「真是千鈞一發呢,空井同學.」

這個傲慢到讓人憎恨,卻又美麗得讓人不甘心的聲音是——

「所以我說過了嘛.倘若不認清自己的實力,過于深入危險的事情——可是會早死的.」

「亞緹同——」

激烈晃動著的感覺消失不見,腳邊逐漸崩塌的校舍看起來異常遙遠.天空.伊依飄浮在空中.被某人抱著.

咦——伊依感到疑問.

奇怪,有點不對勁.太奇怪了.這狀況很奇怪.

伊依臉色蒼白地仰望戲小路亞緹,只見她把自己當成公主一樣抱起,並俯視著在腳邊瘋狂大鬧的巨大怪造生物.

「……亞緹同學?」

她的背後還長出了被無數花朵裝飾著的羽翼.

※ ※ ※

周圍彷佛遇到空襲一般地騷動著,閃電造成的火焰四處竄起,慌忙飛奔出去的學生們發出哀號且驚慌失措地逃跑.紫色的云覆蓋住天空,宛如黃昏一般陰暗.就彷佛世界末日一般的光景.

發出低吼並使盡全力在進行破壞的,是個巨大的怪造生物.外表看起來與其說是生物,感覺更像機械;整體圖看來像是巨大的齒輪.

堆積了三個齒輪,各自不規則地轉動著.而且是非常巨大的齒輪.大約跟校舍差不多大吧,不自然地飄浮在半空中,在地面上構築出影子.

噴出紫色的蒸氣,讓周圍的樹木瘋狂亂舞,且發出轟隆運轉聲的那個怪造生物,看起來也像是某種工廠.跟礦物般的外表不搭調,好幾只多節的像是手腕的物體,以及並排在齒輪側面的無數暴牙十分詭異.

看到突然出現在現場的怪物,學生們遠離窗邊,發出哀號並驚慌失措地逃跑.尤其是母校遭到怪造生物踩躪的古頃學生更為厭重.他們感到畏懼,錯亂,甚至還有人昏了過去.

「冷靜一點!大家快避難到安全的地方!」

舞弓這麼大叫,並從正面跟巨大的怪造生物對峙著.突然出現的怪造生物挖空了大部分的校舍,現在正從全身迸發出破壞力,宛如天災一般瘋狂地大鬧著.

「……果然沒錯——這里是怪造生物的學園呢.」

「正確來說,有點不一樣.」

已己巳看來有些寂寞地陷入沉默,茫然地眺望著逐漸毀壞的校舍;游這麼一問,她便搖了搖頭.

「在虛界發生了戰爭.」

她忽然說出口的這番話,讓游皺起了眉頭.

「戰爭?」

真是個討厭的詞.雖然這對誕生在和平日本的游感覺不太真實,但他認為這是個非常討厭的詞彙.

「沒錯.雖然現在還只是小沖突,但虛界分成了兩大勢力,互相憎恨且厮殺著.吾儕是逃離那場戰爭,避難到這個現界的怪造生物難民.這個場所是那些怪造生物難民好不容易找到的安息之地.」

游沉默不語,只是聽著這些無可奈何的事;已己巳露出了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

「……為什麼你不說?」

「嗯?說什麼?」

「像是『原來你是怪造生物嗎?』或是『你一直在欺騙我們呢』——之類的.」

看到她有些虛幻她這麼低喃著,游露出了苦笑.

「沒什麼啊.大剌剌地踏進那安息之地的我們也不對.而且——已己巳就是已己巳,無論是怪造生物或人類都沒有關系,是朋友啊——如果是伊依的話,一定會這麼說吧.呵呵.」

「……」

已己巳低下頭,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游為了替舞弓助陣,將自己的主力武器——「臨終前的女神」從「監獄」里面怪放出來.

「但是——真奇怪,既然如此,表示這里有無數流浪怪造生物——有無數不受怪造學者支配的怪造生物對吧?」

「……你不用特別解釋名詞,吾自認還分得清一般常識.」

已己巳的表情稍微恢複了原狀,一臉認真地說道了:

「不過,只是大概掃過幾本課本和書籍就是了.」

游心想,這就難怪殼蛇的師生和課程都有種不協調感了.畢竟只靠一知半解的知識裝成人類的樣子,難怪會立刻四處產生紕漏了.

游一邊這麼心想,一邊用鐮刀彈開飛過來的雷擊,保護著已己巳.

「那——無所謂啦.話說,一般而言,流浪怪造生物應該會立刻被發現吧.因為有個名叫怪造學會執行部的特殊部隊——好像會用很厲害的雷達,二十四小時在警戒著怪造生物呢.」

「是啊.吾等並非傻瓜,也考慮過這點.你知道結界這種東西嗎?某個存在以那間殼蛇校舍為中心,掌握了這塊土地的支配權,制作出跟外界隔離的空間,隱藏住吾儕的氣息.」

「哦.怪造生物真是無奇不有呢.」

游的話讓已己巳看來有些寂寞地低下了頭.

「……倒也未必.因為張設了可以隱匿怪造生物,並將其改變成人類外貌的結界,吾儕的指導者用盡了所有的力量.剩下的只有幾乎不具備戰斗能力的怪造生物.大概無法——阻止那家伙吧.」

丘陵上早已化為紫色蒸氣和雷鳴低吼著的魔界,茫然地飄浮在其中央的巨大怪造生物,顯示出詭異的存在感.雖然不時會閃過鮮紅的光芒,但似乎沒有發揮任何影響.

游注視著那非日常的光景,皺起了眉頭.

「那個怪造生物——是怎麼一回事?看起來是上級一位嗎……雖然隱約可以知道是個非常強大的家伙就是了.」

游這麼一問,已己巳便理所當然似地道出了他的名字.

「小游,你記得喪時飽友嗎?」

「喪時——是那個——」

那名字讓游想起了邋遢地穿著白色制服,嬌小且娃娃臉的少年.殼蛇學生會副會長,喪時飽友.

「咦……」

游像是嚇了一跳似地仰望怪造生物,並繃緊了瞼.

「那該不會——就是名叫喪時的那家伙吧?」

「沒錯.」

已己巳簡單地肯定著難以置信的事實.

「虛界從以前開始就分成四大勢力,殼蛇的學生幾乎都是其中之一——被稱為『喜悅』的集團成員.但是,那個喪時是從被稱為『憤怒』,最為好戰的集團中前來的存在.」

虛界的四大勢力?游從未聽說過那種東西.學校課程沒有教過,也沒有其他人提過那種話題.

並未察覺游的混亂,抑或決定無視的已己巳用不合感情的聲音說明:

「他自稱他本身對于『憤怒』的作法感到不滿,而想加入難民這邊.『喜悅』基本上是來者不拒的,所以毫不懷疑地接納了他.只不過——他那番話似乎是謊言,看來他大概是間諜,或是被派來收拾難民的刺客吧.」

她用悲痛的表情低下了頭.雖然並非她邀請飽友加入的,但她卻彷佛在懊悔這件事一般,散發慘痛的氣氛.

「這麼一來……就結束了.托了喪時大鬧一場的福,看來結界似乎也破掉了.果然不該接納『憤怒』的部下加入嗎?但是——如果能和平相處,那樣做應該是比較好的……」

她用非常小聲且細微的聲音問道:

「為什麼吾儕無法大家和平相處呢?為什麼大家不能當朋友?吾不懂——為什麼呢,小游,為什麼……」

※ ※ ※

殼蛇怪造高中那宛如雪一般純白的制服.羽翼穿破那薄薄的質料,從亞緹背後長了出來.那並非裝扮,看起來也不像人工制品.仔細一瞧,可以看見逼真地浮現出來的血管以及絨毛.而且——她還抱著伊依在空中飛.

不可能是人類的異形.伊依無法順利地理解.

殼蛇的學生們同樣舍棄了人類的型態,抱著次郎花脫離逐漸崩塌的校舍.他們順勢盡全力遠離,一口氣移動到似乎還很安全的營地.

亞緹在那里所說的內容,實在讓人無法立刻理解.在虛界的戰爭.從那里逃離的難民.殼蛇的學生全都是藉由結界的力量改變了樣貌的怪造生物.

邏輯的確是說得通.消除了伊依到目前為止感覺到的所有不協調感.雖然至今仍無法停止動搖,但內心可以理解.

亞緹搖晃花朵裝飾著的羽翼,仰望遠方響著雷鳴的丘陵上.

「……哼,看來結界整個破裂了呢.我們的命運大概是被順勢趕過來的怪造學會執行部——或是喪時給全滅吧?雖然似乎比預料中的早,但看來一切都結束了呢.」

「亞緹同學……」

伊依猶豫著該對亞緹說什麼,朝著她伸出手之後便陷入沉默.對伊依而言,怪造生物是朋友.所以她也想把亞緹當成朋友.雖然是個可恨的人,但絕非讓人討厭到極點,可能的話,伊依想保護她.倘若有傷腦筋的事,伊依想幫助她.

但是對方恐怕是上級一位的巨大怪造生物.

而且周圍還有處于大混亂之中的古頃學生們.

再加上彷佛來給予致命一擊,逐漸靠近的怪造學會執行部的存在.

相比之下,伊依十分弱小,是個沒有任何力量的普通高中女生.在至今為止發生過好幾次的戰斗之中,伊依已經很了解這點了.在壓倒性的存在之前,伊依實在太過無力了.只要稍微選錯選項,就會被殘酷的命運奪走一切.

但是,那又如何——伊依這麼認為.

「還沒有結束.」

伊依深刻地了解到,停滯不前是沒有意義的.在那個度過幼年期的可恨出生地,寂憐院的宅邸當中,伊依總是隨波逐流.伊依只是閉上雙眼,咬緊牙關,哭哭啼啼地等待著痛苦流逝,只是不斷忍耐著而已.結果什麼也沒有改變.

「還沒有結束唷——亞緹同學!」

伊依非常渺小,這雙手能辦到的事情少之又少.但說不定也有這雙手才能拯救的人.只是害怕受傷,不斷逃避的話,不會有任何改變.無論多麼愚蠢,沒有意義,伊依仍然會采取行動.她在內心這麼下定決心.

伊依率直地面向亞緹,于是亞緹稍微感到困惑了.在周圍的次郎花,還有救了她一命的怪造生物,也用絕望的表情看向這邊.

「……空井同學?」

「你看看周圍!」

伊依擠出聲音,拚命蘊含了最大的誠意注視著她.雖然伊依能辦到的事只有這樣,但總比什麼都不做要來得好多了.樹木被火焰包圍住而嘶喊,地鳴將大地攪拌成一團混亂.學生們四處逃竄,哭泣呐喊,好不容易設立的帳篷即將被燃燒殆盡.

盡管如此.

「大家還沒有死.執行部也還沒有到.並不是一切都結束了!」

「空井同學——」

快想想.想一想.應該有什麼能辦到的事.伊依還活著.世界也還在運轉.可以改變一些什麼.這一切都還沒有結束啊.

〈「花火花」大人!〉

就在伊依盡全力思考的時候,某處傳來了粗野的聲音.「花火花」?回應這不可思議詞彙的並非別人,正是站在一旁的戲小路亞緹.

「發生什麼事?」

伊依不禁看向聲音的主人,稍微吃了一驚.

「哇——」

是怪造生物.是無數看來並非相當凶狠——但外表跟現界生物明顯不同的生物們.像是葡萄上長了腳的怪造生物.擁有兩顆頭的獅子.只能用像是人類被鋼鐵覆蓋住來形容的某種東西.不過壓倒性地占了大多數的,似乎是像梅子一樣嬌小的怪造生物.

在他們的背後或手上,抱著被火焰和閃電弄得一身焦黑——以及受傷的古頃學生們.

「大家沒事吧!」

伊依忍不住飛奔向前.古頃的學生數量不多,大家都認得彼此的臉.看到好友受傷的模樣,著實讓人不好受.

「沒事吧?大家被倒塌的校舍波及到了嗎?」

〈「花火花」大人,她是?〉

看到毫不猶豫地湊近過來的伊依,反倒是怪造生物那方感到困惑且稍微後退了.伊依沒心情在乎那些.雖然看來並沒有死者或重傷者,但那根本沒有關系.

伊依呼喚著似乎已經昏倒的學生,亞緹無視那樣的她,毫不畏懼地注視著怪造生物們,

「算了——就別在意她吧.去思考怪人的行為也只是浪費時間.先別提這些,辛苦你們了,是你們幫忙把學生搬出來的對吧?」

〈是的.雖然大部分學生是由名為戰橋的少女和古頃的教師帶領以及協助避難的——但畢竟是突然發生的事,可能還有學生來不及逃難.〉

亞緹聳了聳肩,用犀利的表情思索著.

「那麼,該怎麼辦才好呢——應該去拯救飽們,或是就這樣逃離呢?」

「啊,魑魅寺同學!還有駒崎同學!」

伊依發現最後面被附帶車輪的怪造生物搬運過來的少年,慌忙地湊近了過去.次郎花似乎也感到擔心,立刻跟在伊依後面追了上來.尸丸全身似乎受到擦撞傷,只是因痛苦而呻吟,並沒有反應.說不定骨折了.他疼痛的樣子非比尋常.

伊依看向在他後面,漫不經心地像是把怪造生物當成長椅坐著的學.

「駒崎同學,發生什麼事了?魑魅寺同學他怎麼了?」

「啊——伊依同學.還有美咲同學也在.」

原本不知在沉思什麼的學,一臉茫然地抬起頭,並眨了好幾次眼睛.然後他深深歎了口氣,低聲且沉重地抱怨著:

「校舍突然倒塌,天花板還掉落下來了.」

那聲音像是在懊悔著什麼,又彷佛感到焦躁似的笨拙.

「然後——這個笨蛋救了差點被瓦礫壓扁的我.真是的,應該被保護的人竟然拯救要保護他的人?他根本不曉得自己生命的價值.真的是笨得無可救藥……這個超級大白癡!」

似乎是說著說著憤怒也到達了頂點,沉默寡言的學難得吼出聲,並左右搖晃著尸丸的頭.伊依連忙從背後扣住他的身體,制止他的行動.

「駒——駒崎同學!冷靜一點!這樣魑魅寺同學會死的!會死掉的啦!」

「死不了的啦.因為這家伙是單細胞.無論受怎樣的傷,都只要三天就治好了.真是愚蠢透頂.」

不知為何,學非常地不高興.即使到了現在,伊依果然還是不了解這兩人的關系.

「先別提這些——」

學立刻將表情恢複成平常的鐵面,看向周圍的怪造生物.學生們似乎徹底感到畏懼,明明被他們所救,卻也沒道謝,只是僵硬在原地.雖然怪造生物們似乎並不在意這點,但伊依總覺得有些不滿.

學眺望著遠方,茫然地說了:

「為什麼怪造生物會救我們呢?」

「啊——果然是這些孩子救了你們嗎?」

彷佛幼童一般的怪造生物有些擔心似地注視著這邊,伊依試著向他們揮了揮手.他們嚇得呀呀大叫並逃跑了.學用複雜的表情眺望著那景象,並立刻點頭同意:

「嗯.因為是突然發生的事,古頃的學生無法靈活地采取對策,有人跌倒,也有人被倒塌的建築物波及而受傷.但是——在被壓扁之前,怪造生物就像這樣救了我們.」

在伊依跟學像這樣交談的時候,亞緹也在一旁毅然地開始了行動.

「讓我想想……你們把古頃的學生搬到巴士那邊.剩下的人前往殼蛇校舍,救出還被遺留在那里的學生.」

怪造生物們在她的號令之下迅速地行動.

沒錯,只要搭乘巴士逃離,就能暫時逃脫這場危機.這麼一來,只要等執行部到達這里,消滅掉那個飽友變成的怪造生物……

不,不行.不能讓他們殺害怪造生物.倘若能順利將他怪消,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但是——目前缺乏達成這個目標的戰力.現在的伊依要是隨意靠近,也只是自白送死而已.戰力.強大的力量——

〈想要力量嗎?〉

只要內心顯露出脆弱的一面,或是稍微渴望力量的時候,那個宛如惡魔一般的聲音一定會對自己低喃耳語.對于那甜美的誘惑——伊依今天仍然拒絕接受.

「不用了.如果是你的——那種用來殺人的力量,我並不需要.」

從古頃事件開始,一直跟舞弓借用的「門」,伊依撫摸著那冰冷的金屬手環,堅強地——在內心祈禱著.她靈活地穿越邪惡的聲音,邁向更深處——傳達給位于虛界,伊依最親密的朋友.

「小桃子……」

光芒稍微產生了反應.

好——伊依下定決心,跟在前往救出學生的怪造生物後面,奔向化為戰場的丘陵上.

※ ※ ※

在幼年時期,戰橋舞弓是個內向害羞的少女.

親生父母早已不在,在充滿外人的家庭中長大,身邊只有堅硬的刀.雖然身為養父母的陸戰坂一家對舞弓視如己出,但舞弓心底的孤獨仍未消失,總是感到不安.

舞弓總覺得這世界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把自己關在廣大宅邸中的某個房間內,打造出自己的空間,只是一直看著圖畫書.年幼的舞弓在幻想世界中游玩來忘記寂寞的現實,她用這樣的方式治愈著自己的靈魂.

一開始她是想成為公主.

既漂亮又溫柔,光是存在就能讓世界變得美好,惹人憐愛的少女.無論在多麼殘酷的家庭中成長,她們都不會放棄,會努力抓住自己的幸福.

童話故事里的公主是戰士.雖然大概很多人認為她們只是受人保護的存在,但無論是灰姑娘,自雪公主,人魚公主,竹取公主,戴缽公主或拇指姑娘,她們都擁有無論多麼痛苦,也不會認輸,不會屈服的心.

舞弓十分憧憬她們.即使到了現在,她對于那般堅強且美麗的存在所抱持的憧憬,也仍未消失.

只不過——自己似乎長成一個粗魯又有點暴力的女孩子.

或許自己無法成為公主.雖然這很令人難過,但舞弓仍不會放棄身為戰士這件事.沒錯,有持刀戰斗的公主存在也不錯吧.舞弓這麼認為,而且舞弓尊敬的義兄在聽過舞弓的論點之後,也稱贊了舞弓.

堅強,公正且直率.

美麗,優雅且高尚.

活著.以戰士的身分活著.然後總有一天,要成為像義兄那樣的天使.

雖然那夢想仍遙不可及.

但舞弓已經厭倦那時只會在封閉的房間里讀著圖畫書的軟弱的自己.


請給我勇氣吧,灰姑娘.讓我懷抱著夢想吧,白雪公主.請賜給我力量,人魚公主.

舞弓舍棄了圖畫書——她握住刀,今天也像這樣戰斗著.

「錚迫!沖刺!反攻!」

背後是校舍.還有應該保護的人尚未逃脫的場所.

正面是敵人.充滿魄力且致命的危險,光是靠近彷佛就會讓人灰心喪志的強大存在.

「小手!右胴!直擊!面——!」

手上拿著愛刀.從小時候就一直支持著舞弓的武器.

內心充滿正義.還十分軟弱的夢想.但不能退讓的光輝理想.

「……話雖如此——也不曉得他哪邊是身體,哪邊是面啊.」

舞弓散發著激烈的火花,揮灑著鮮紅光芒並這麼喃喃自語.面對突然出現的怪造生物,為了爭取讓學生避難的時間,自己主動地向前迎戰;但不曉得是否有派上用場.

畢竟體格實在相差太多了.就連螞蟻跟大象打架都還比較充滿希望.對方是全身散發出電光跟紫云,宛如建築物般的巨大個體.相對的這邊即使拿出了真本事,但肉體上仍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少女.

在燃起正義之心時,舞弓的頭發會亮起磷光,從全身散發出光芒.愛刀「朧武朧」也會迷失固定的形狀,整個扭曲變形,化為鮮紅的刀刃.平常——變成這種狀態的時候,舞弓會喪失理性,順從本能大鬧一場;但現在卻不可思議地感到平靜.雖然內心波濤洶湧,卻宛如駕馭駿馬的武將一般,能夠克制自己的本能.

自己也有所成長了嗎?

雖然不曉得是否如此,但力量接連不斷地湧現上來,就連舞弓自己也感到害怕.

「實之隙!虛之隙!仔細看清仕太刀!」

義兄教導自己的劍術.舞弓用那從未怠惰鍛鏈,能夠宛如呼吸一般發揮的刀技,和怪造生物抗衡.不過,無論鮮紅之刃有多強烈,一旦考量到對手的體格,效果就有如針紮一般.要給予對方決定性的一擊,實在過于貧乏.

舞弓跳躍起來,舞動全身削弱轉動的齒輪,著地之後又再度飛撲上去;不屈不撓地重複著攻擊.一次不行的話,就再試第二次,第三次.正所謂積少成多,聚沙成塔.怪造生物似乎也感到煩躁——將那魁梧的手臂激烈地伸了過來.

「——!」

那是銳利的指甲和多節的關節,以及凹凸不平的腫瘤相當引人注目的巨大手臂.跟宛如機械般的外表不合,有著異常真實的膚色.那手臂彷佛要用壓倒性的質量壓垮舞弓似地逼近,宛如大炮一般沖撞上「朧武朧」.

彷佛連肩膀都要脫臼一般的激烈沖擊.舞弓咬緊牙關,像是要把腳縫在地面上似地站穩了腳步.疾風吹拂頭發,晃動著裝飾身體的無數銀飾品.

「嘎,啊,啊啊!」

舞弓咆哮,用全力彈開怪造生物的手臂.她成功彈開了.彈開那光是指尖就跟舞弓的身高差不多大的存在.舞弓維持那股氣勢,用敏捷的步法接近敵人,揮出一刀,兩刀.活生生的怪造生物手指被切斷並零散地掉落下去.

溫暖的紅色舞動著.濺回身上的血和鮮紅的刀染遍了舞弓全身,她宛如野獸一般低吼並不斷戰斗.

「來吧!怎麼啦,怪造生物!你只是塊頭大而已嗎!看看我的武道!感受我的磨練!倘若你也有自尊,就拿出真本事放馬過來吧!」

舞弓這麼挑釁,出乎意料的是怪造生物表現出過度的反應.

〈——〉

咻——舞弓能夠感應到的,只有一種用並非聽覺,也非觸覺的第六感所感受到的沖擊而已.等舞弓回過神來,視野已經轉動起來,全身感受到一種伴隨著疼痛的壓迫.

遭到攻擊了?就在一瞬間?

「喔——」

舞弓撫摸頭發並看向手心,只見手心被自己所流的血染成一片鮮紅.

太奇怪了——舞弓茫然地心想.

現在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自己應該都是正義的同伴.正義的同伴應該是無敵的,而且一定不會流血.所以這些血是假的,身體的疼痛也是——

咻——

「嗚——咕!」

下巴一陣沖擊.怪造生物似乎明確地判斷了舞弓是一個妨礙,他的手腕看來毫不留情地地揮舞著.無法反應.實在太快了.這種無法用肉眼確認的攻擊根本是犯規.

挨了直擊的腹部跟下巴疼痛不已.視野之所以會搖晃,大概是引起腦震蕩的緣故吧.那種搖來晃去,像是暈車一般的曖昧感覺十分惡心.

咻,咻,咻——

「啊——」

情況不妙——舞弓首次感受到危機意識.對方采取的是單純的攻擊——是沒有任何變化的一般打擊.盡管如此,壓倒性的體能差距仍讓舞弓遞體鱗傷.

真令人咬牙切齒.這代表自己敵不過他嗎?無論多麼努力,多麼拚命地描繪理想,就憑舞弓還是無法戰勝邪惡嗎?

「少羅唆!」

舞弓反抗著內心湧現出來的聲音,只靠著直覺和反射動作來閃避敵人的攻擊.地面飛起爆裂,被挖開的校舍盛大地倒塌.

學生們已經結束避難了嗎?奇怪?為什麼——自己在戰斗呢?

頭腦昏昏沉沉.這下糟了.腦部留下了創傷.

但是——

「我怎能輸!我怎能輸!」

「——你真拚命呢,小舞.」

舞弓留著血並繃緊嘴唇站在原地,怪造生物的手臂揮落在她身旁,只見那手臂上站著一個俊秀的少年.宛如拉鏈一般的傷痕,以及用烏鴉羽毛裝飾的衣服.

「仇祭!」

他手里拿著的銳利大鐮刀上,掛著不斷呻吟哀號的詭異人頭.

仇祭游.曾讓舞弓嘗到敗北之苦,讓人感到不愉快的轉學生.

他以雷鳴為背景,讓表情蒙上一層陰影並低聲笑著.怪造生物似乎也立刻注意到他的存在,激烈搖晃著撞飛舞弓的手臂,試圖排除掉他.

「嘿,唷.」

游沒有反抗那股氣勢,反倒像是隨波逐流一般承接下來並著地.彷佛樹葉一樣.瞬間——斬擊宛如閃光一般爆發開來,怪造生物的手臂從手腕被切斷了.

鮮明的血液染紅了陰沉的天空.

怪造生物發出了哀號.連忙縮回去的手臂,以及逐漸爆裂開來的閃電和紫煙.

游對著渾身是血的舞弓微笑,像是在保護她似地站到前面.

「沒事吧,小舞?你的王子殿下來救你羅.」

「去死!」

舞弓冷淡地丟下這句話,于是游看似哀傷地皺起了眉頭.

「太過分了吧.難得我特地來救你.」

「我不記得拜托過你.」

「……真是夠了,你就是愛逞強.要是你能坦率地用可愛的聲音跟我道謝,我也會很普通地感到高興啊.『瞿麥』——怪放.」

黑暗包圍住游的手鐲,刹那間——便有一只怪造生物從那被稱為「監獄」的咒具當中解放出來.

那是被印有無數「SOS」的緞帶綁住全身,走哥德蘿莉風的天使.天使用冒出黑眼圈的雙眼遲鈍地注視著這邊,然後像幼兒學步一樣,東倒西歪地走近並撫摸舞弓的身體.

「姆……」

光只是那樣,舞弓的傷口便輕易地愈合了.傷口上冒出一片薄膜,血立刻止住,且不留傷痕地完全治愈,細微的擦傷也彷佛作夢一般地消失無蹤.

「真厲害——是這個怪造生物的能力嗎?」

「對.『瞿麥』是醫生經常企圖搶走的治療系怪造生物.無論是受傷,燒傷或生病,一律都會治愈,是個非常驚人的存在;倘若普及的話,醫學差不多就毀滅了.附帶一提,是中級三位.還滿簡單就能怪造出來.」

游若無其事地這麼說道,讓舞弓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既然是這麼方便的怪造生物,為什麼沒有人善加利用呢?雖說對怪造生物有歧視,但只要聽說可以有效治療癌症,無論是蟲的尸體或長在尸體上的香菇,部會毫不猶豫地吃下去;這就是人類啊.

「嗯——要是過于深入追究,可是很恐怖的喔?」

游像是看穿了舞弓的心思一般,呵呵笑著並揮動大鐮刀甩落上面的血,再度將「瞿麥」收納到「監獄」里面並擺出迎戰態勢.

「……先別提這些,現在得想辦法解決那個四不像的怪物吧?」

「我知道.但是你記住了,我還沒有徹底信任你.」

舞弓立刻中斷思考,緊緊地握住刀柄.正面——手臂受傷的怪造生物似乎在觀察情況,宛如火山一般地一直從齒輪中央噴射出煙霧.

不——

「……?」

不是單純的煙霧.異樣地逼真.倒不如說——具備著宛如固體物一般的存在感.那紫色的氣體在地面上爬行著,在舞弓身旁突然抬起頭來.

「啊——」

然後看向舞弓.

「啊——啊,啊,啊啊啊!」

〈舞弓.〉

煙霧瞬間改變了形狀,用親愛的義兄的臉露出微笑.

※ ※ ※

「零時鏡」.

這個上級一位的怪造生物,外表曾經是一個名為喪時飽友的少年;他在灰暗卻又像是燃燒起來一般的破壞沖動的空隙間思考著.

自己被賦予的任務.

還有如何對應眼前這些狀況.

他的思考早已經不像人類那樣繁瑣又附帶太多無謂的東西,而是轉變成宛如昆蟲一般,只強化了如何殺戮別人的部分.名為喪時飽友的個人已經消失,只剩下「零時鏡」這個系統而已.

破壞.殺戮.應當把這些逃到現界的難民們殺得一個不剩.

這就是主人——憤怒大公賦予自己的職責.是宛如本能一般的行動原理,原本其他任何感情跟目的,就連思考應該都被視為不純物質廢棄掉了才對.

但是——

「嘻.嘻.嘻.嘻.」

身體的某個部分簡直像人類一樣地笑了.正感到興奮.從剛才開始,就無法控制自己的行動.必須現在立刻修正行動上的矛盾,專心達成主人的命令才行——

少羅唆.

「零時鏡」的根源,非常狂暴的部分粉碎了命令這種陳腐的束縛.

少羅唆.少羅唆.少羅唆.

「零時鏡」放出雷電,讓紫色洋溢四周,轉動全身的齒輪,放聲尖叫了.

他的眼前——站著一個跟「零時鏡」曾經吃掉的那個女人非常相似,白發紅眼的少女.

他記得.他想起來了.

那女人純粹的思考.美麗的眼眸.以及那即使死亡也仍然高貴的靈魂.

那女人非常好吃.一旦品嘗過她的肉,就再也無法滿足于其他食物了.

不滿化為焦躁累積起來,現在看到眼前讓人感受到那女人影子的少女,便化為食欲爆發了.

全身感到疼痛.饑餓感扭動不停,沖動爆發出來,感覺一切都無所謂了.無論是任務或主人,都在湧現上來的食欲之前輕易地煙消云散——

沒錯.自己只是想要吃掉這個少女而已.

※ ※ ※

那根本是幽靈的祭典.只能這麼形容.

「咦……?」

伊依想起了以前曾在電影中看過的四處飛舞的螢火蟲之光.爆裂,四處飛舞,閃亮的美麗伶俐光輝.沒錯,十分美麗.倘若是從遠處眺望的話.

「像這樣接二連三地,真是差勁透頂了——」

在背後追了過來的亞緹低聲喃喃自語著.伊依不是很懂.正面是半毀的校舍,以及為了幫助尚未逃脫的學生而奔波著的殼蛇學生變身後的模樣——也就是怪造生物們.無視他們,只是不停噴射出紫色雷電和云霧的巨大齒輪.在正面跟他相對的是——舞弓,還有游?

「小舞!游!」

伊依不禁大叫出聲.距離丘陵上還有點遠.但可以看見幽靈包圍住他們的周圍.

幽靈.沒錯,那有著人類的形狀.跟覆蓋住天空的云是同樣的紫色,自身發出詭異光芒的朦朧人型.那些幽靈看起來像在跳舞.揮動著手,搖擺著頭,甚至看似愉快地飛舞在半空中.

「人類不能再靠近了.」

在丘陵的山腰,就快要到達目的地的位置時,繞到前面的亞緹犀利地低喃著.

「否則會被吞沒唷.」

「什,什麼意思……亞緹同學?」

頭上載著梅子,被擋住去路的伊依停下了腳步.前方就是齒輪.從近處一看,果然是個異常巨大的怪造生物.那機械般的外表,倘若有人說他是某國的秘密兵器,自己八成也會信以為真.光只是掉落下來,伊依就會輕易地被壓扁吧.

亞緹一臉嚴肅地站著不動.雖然純白的制服破裂開來,從肩胛骨伸出了異樣的羽翼,但高貴的氣質仍未從她的動作中消失.其他怪造生物似乎也很尊敬她,說不定她在虛界也曾處于相當高的地位.

——?

總覺得好像有一瞬間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奇怪……?」

伊依有點訝異地陷入沉思,但並未獲得明了的結論.

就在伊依像那樣埋頭思考的時候,亞緹看似厭惡地瞪著瘋狂舞動著的幽靈們.

「那幽靈是『零時鏡』——假裝成喪時飽友的邪惡怪造生物的主力武器.沒錯,正是因為有這個能力,他才會受大家畏懼,以及厭惡.」

「『零時鏡』……?」

雖然是不曾聽說的名字,但這種關于上級怪造生物的知識,沒有公開給像伊依這樣的怪造學者實習生知道,也是無可奈何的.因為即使試圖怪造超乎自己力量的怪造生物,也可能會被奪走所有的生命力,或是無法控制而引發怪造生物災害.況且——能夠怪造上級怪造生物的人原本就是極少數,因此其詳細生態也幾乎是個謎.

平常總是——即使不可靠,也會在這種時候擺出專家模樣詳細說明的父親,今天卻異樣地溫馴.即使性格腐敗,他好歹也是被稱為怪造學教授的男人,應該知道大部分怪造生物的事才對.

骷髏父親只是彷佛難以置信般地喃喃自語著.

『「零時鏡」——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

「爸爸?」

看到低聲喃喃自語的他,伊依感到可疑,而晃動著項鏈詢問怎麼一回事;但並沒有反應.他個人對「零時鏡」有什麼執著嗎?

就在伊依這麼想的時候,幽靈們也迅速地四處飛舞,在舞弓周圍盤旋.至于說到舞弓——是怎麼回事呢?她幾乎是僵在原地不動,一臉茫然的樣子.纏繞在身上的鮮紅光芒萎縮了起來,霸氣也從她身上消失無蹤.

她究竟是怎麼了?總覺得不太像舞弓的作風.她應該也不是害怕幽靈吧.

「……空井同學,你有喜歡的人嗎?」

要飛奔到舞弓身旁嗎?但自己又被勸告不要靠近——伊依感到困惑而躊躇不前,這時亞緹突然窺探著伊依的臉,讓伊依嚇了一跳.

「你有討厭的人嗎?」

「亞緹同學?」

伊依感到不可思議,盡管有些焦慮,伊依仍歪頭感到疑問.雙馬尾柔軟地晃動了一下.

亞緹符合她一貫作風,用像是在挑釁一般的表情,只是高傲地看向這邊.

「喜歡一個人,或是討厭一個人.這就等于是讓別人侵略自己內心的一部分.一旦有喜歡的人,就會在意那個人今天在哪邊做了什麼,忍不住胡思亂想.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對方每個細微的動作.思考會遭到支配.」

感覺她被傲慢掩蓋住的表情之下,似乎有某種奇妙的感情在動搖著.

「討厭一個人也是一樣.對方對自己做了什麼討厭的事,之後一定會遭遇到的不愉快,對于這些狀況的厭惡或是恐怖會讓思考凍結——又被迫自白浪費掉思考的時間.」

亞緹張開雙手,宛如舞台女演員似地繼續說道:

「這也就等于思考被別人占據.等于被奪走了內心跟靈魂.不讓任何人駐足于內心,徹底獨立來站在世上這種事,除了身為終極個體的本姑娘之外,是辦不到的.」

然後——她指向天空.詭異的齒輪在那里轉動著.嘎吱,嘎吱,嘎吱——斷續地響著的是什麼聲音?是機械的呼吸聲嗎?或是幽靈們歡喜的大笑聲呢?

伊依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而渾身發抖,亞緹對著她微笑了.

「『零時鏡』吐出來的霧,會反映出駐足在那個人內心的別人身影.可能是你喜歡的人,或是你討厭的人,用並非幻覺——而是伴隨著真實的存在感靠近.」

所以——那是幽靈.沒有實體,但著實恐怖的幽靈.

「而且……」

亞緹像是在威脅似地低聲說道:

「你明白嗎?像那樣逐漸增加的幽靈,會遠遠凌駕人類內心的容量來增殖.再怎麼腐敗也是怪造生物的能力,因此無法裝作沒看到或不去思考.無法移開視線,支配著內心的他人接二連三地出現在眼前——心靈會遭到這種惡夢苛責.」

傳出了哀號.是舞弓的聲音.

只見她被幽靈給包圍住,拚命地揮刀並呐喊著.伊依明白.舞弓很強,但並非連內心都是無敵的.她的過去隱藏著好幾道傷痕.

所以一旦被戳中痛處,被挖開傷口的話——便無法忍耐.

「被所有喜歡的人痛罵,斥責,同樣地被所有討厭的人嘲笑,欺凌.沒有人能夠忍受那樣的折磨.」

彷佛在肯定伊依那樣的思考一般,亞緹露出了有些輕視的微笑.

「總有一天內心會爆裂開來,靈魂會整個壞掉吧.」

「小舞!」

伊依不禁什麼也沒想地就飛奔出去了.

她將力量注入雙腳,奔向正尖叫著的舞弓.在通過眼前的時候,可以看見亞緹難得露出有些呆滯,啞口無言的表情.

「慢點——空井同學!你有在聽別人說話嗎?那能力可沒有簡單到只要知道原理,就能忍耐的唷!」

「既然如此,那小舞就危險了!我得救她才行!」

伊依頭也不回,用絕非優異的腳力拚命地飛奔向前.亞緹用緊繃的聲音對著那樣的伊依怒吼道:

「啊啊真是夠了,真不像話!你——沒辦法靠理論來行動嗎?」

在雷聲不斷的丘陵上,已經崩落的殼蛇校舍正面,一部分纏繞在舞弓身上的幽靈朝這邊逼近過來.雖說是一部分,但也相當大群.那詭異的紫色氣體,正因為稍微具備人類的形狀,更讓人感到惡心.

「嗯——嘿咻!」

伊依跳躍起來.避開掉落下來的瓦礫並抱緊梅子.她是伊依的伙伴.一同跨越過好幾道死線的嬌小怪造生物.

周圍是幽靈.他們在靠近的同時轉變為伊依認識的人.並非幻覺.即使知道其真面目,但還是感覺就像本人.所有五感都理所當然地主張著對方是伊依認識的人.

在深夜零時窺探鏡子的話,便可以看見幽靈——有這樣的傳說.例如學校的怪談或是部市傳說,雖然流傳的場所跟內容形形色色,但共通點是夜晚的鏡子具備著魔力.

上面映照的,可能是未來的自己,應該已經死亡的某人,或是自己將來的結婚對象——雖然有各式各樣的可能性,但看到的人一定都會因為那超乎想像的恐怖而顫抖不已.

沒有人知道自己會怎麼死掉還能忍受的.

沒有人看到死人對自己微笑會不感到害怕的.

單方面地被迫知道未來,沒有人不會感到絕望的.

但是——

「小梅子!你能設法壓制『零時鏡』的能力嗎?」

〈你要我設法——講得還真輕松呢.〉

梅子像是感到為難,但一臉認真地振動著側頭部的羽翼.

〈嗯.我試試看.但「零時鏡」畢竟是比我高等的怪造生物,所以不曉得我的能力是否管用.〉

「分等級什麼的實在太無聊了!」

〈……嗯.〉

梅子露出微笑,在眼眸中灌入勇氣——中級一位的怪造生物,「愛天使」喃喃自語著:

〈我知道.因為伊依告訴過我了.〉

刹那間,梅子的全身向空氣傳播著振動.她用側頭部的羽翼增幅過的那陣音波,溫柔地包住伊依,且充滿攻擊性地回蕩在周圍的幽靈之間.

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味覺.

所有五感都讓幽靈顯得逼真.幽靈之中有香美,有舞弓,有游,有父親,有母親,有義兄,甚至還包括自己本身.

伊依毫不畏懼地撲向那些對自己散發出所有惡意的熟悉人群當中.

「愛天使」的能力是聲音.梅子將她的聲音放到最大極限,讓伊依的聽覺保持正常.于是幽靈給予這邊的虛假五感便產生了破綻,讓伊依能夠理解那些身影並非自己認識的人,而是某種真面目不詳的霧之集合體.

「如果不想聽見討厭的聲音,那就戴上耳機聽些無厘頭的音樂!如果不想看見討厭的人,那就只看著前方奔跑!我才不怕什麼幽靈的呢!」

柔弱的怪造學者實習生向前飛奔,在她正面,一個盤著雙手的粗獷男人——伊依的父親,空井滅作的幽靈擋住了去路.那是已經好幾年不曾見過,還是人類時的父親.要讓伊依感到畏懼,確實沒有比這更適合的對象了.父親是伊依最大的敵人,而且也是總有一天必須跨越的目標.最重要的是,他是伊依在心底無法真正討厭的親生父親.

〈伊依.〉

他——滅作用伊依熟悉的不愉快聲音,對著這邊說道:

〈你根本沒有才能.〉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混帳老爸!」

伊依用力踹了幽靈一腳,讓他爆開消滅之後,毫不介意地繼續向前沖.

『那個……伊依妹妹?對方可是爸爸喔?你要踢之前至少猶豫個兩,三秒吧……』

雖然正牌的父親似乎在胸前發著牢騷,但伊依聽不到那些抱怨.

※ ※ ※

好強——戲小路亞緹這麼心想.

她無法追在伊依背後跟上去,只是茫然地呆站在原地,臉色變得蒼白.

伊依根本不把幽靈當一回事.沒有人能夠阻止她.亞緹自己期望而接觸的這名少女——說不定是比想像中更無法小看的存在.

而且是比任何事物都出色的存在.對怪造生物而言,沒有其他人像她如此充滿魅力了吧.能夠接納一切,溫柔地愛撫,讓人感到舒適安穩的少女.

她一定會成為怪造生物的救世主吧.

空井伊依.她——是個稀有的存在.比亞緹想像的還要更加稀有.

咯哩——亞緹咬了咬牙.

咯哩咯哩咯哩——咬到彷佛下巴快碎裂似的.

要是早一點告訴她大家的真面目就好了.倘若能什麼也別想,別害怕,以怪造生物的身分被愛就好了.

真狡猾.真狡猾.在她身旁的所有怪造生物都好狡猾.梅子好狡猾桃子好狡猾——

「『花火花』.」

背後突然有人出聲叫著亞緹.亞緹煩躁地轉過頭,只見在這種狀況下也依然散發出平靜氣氛的少女,巴已己巳正站在那里.

「怎麼辦?」

她簡短地提出疑問,亞緹不懂她的意思,激動地跺腳.

「你說——怎麼辦?能請你別用片語說話嗎?這樣很難理解你想表達的意思.」

「你在焦躁個什麼?你應該知道吾就是那樣的女人.」

牛奶瓶底眼鏡怪異地亮起光芒,已己巳讓沒有半點髒汙的制服隨風擺動,並低聲說道:

「不盡快收拾掉『零時鏡』的話,情況會很危險.人類也並非那麼無能.他們會立刻察覺到這場騷動,前來屠殺吾儕喔.」

「『會前來屠殺喔』,就算你這麼說——」

亞緹諷刺地笑著,並聳了聳肩.

「找們又能做什麼?對手是上級一位.這邊的戰力則是上級三位的我,以及無數的雜碎們.而且打從一開始,在『零時鏡』的能力之前,人類根本無能為力——還是說,你擁有什麼隱藏的秘密力量,能夠打倒那家伙呢?」

「吾無能為力.」

已己巳只是冷淡地陳述著事實.亞緹挑起了眉毛.

「你看吧.倘若只是理想論,誰都會說.如果你想以旁觀者的身分自居,那就至少冷靜地俯瞰這狀況吧,巴.」

「……」

已己巳沒有回應.她只是低下頭思考著某些事.

亞緹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翻身打算追在伊依後面.

「已經夠了.你——軟弱的你至少對親愛的喜悅大公殿下祈禱,請他改變這個狀況吧!」

亞緹這麼大叫,然後看也不看已己巳地飛奔而出.沒錯——狀況相當危險.因為伊依在亞緹說明一切之前跑了出去,所以無法傳達給她.

「零時鏡」創造出的幽靈之能力,並非只有讓對手的內心爆裂開來這種心理上的攻擊而已.

「……吾會努力.」

已己巳似乎說了些什麼,但八成又是平常那些牢騷吧.

亞緹無視她,只是在大地上奔馳著.

沒錯,軟弱的生物並沒有價值.死得一干二淨也無妨.那些礙眼的家伙消失反倒會讓人清爽許多.

但是——還不能讓伊依在這邊死掉.

亞緹繃緊嘴唇,像是在說服自己似地在內心這麼反覆說道.

※ ※ ※

爆發開來了.

非常突然.完全在預料之外.飛奔到舞弓身旁,搖晃她的肩膀並呼喚著她的伊依,被激烈的沖擊撞開且跌落在地.

「——」

破裂開來並放出橫掃烈風的是幽靈們本身.有著熟人外貌的他們以及她們,瞬間膨脹起來,然後從內側產生反應並立刻爆發.這些幽靈蠢蠢欲動地接近,但似乎領悟到心理攻擊沒有意義,開始毫不猶豫地自爆起來.

倒不如說,情況不妙.

假設這些無比盡地湧現出來的幽靈會一個不剩地變成炸彈,到底會給周圍帶來多大的損害呢?不用想也知道.像伊依這般嬌小的身軀,八成會輕易地消滅吧.

「小——小舞,小舞!」

伊依害怕了起來,她拚命地抬起上半身,緊緊抱住舞弓.但高大的舞弓簡直就像夢游症患者一樣,只是用空洞的眼眸茫然地回看著伊依……

這樣不行.伊依不曉得她看見了什麼,但幽靈的精神侵犯確實讓她無力化了.

『快逃啊,伊依!會越來越多喔!』

胸前的骷髏尖聲地發出警告.不用他開口,只要一看就知道了.紫色的人們用根本是幽靈的詭異動作逐漸靠近.他們是能輕易殺傷伊依的惡質炸彈.

「小舞!小舞!快恢複正常!」

伊依抓住她的肩膀,窺探著她的瞳孔,拚命地呼喚她的名字.雖然滅作一如往常,大叫著快點逃只要自己逃掉就好了,但伊依自動無視他的存在.倘若在這里對舞弓見死不救,即使身體活著,靈魂也會死亡.自己的自尊和夢想會死亡.那是比一般死亡還要令人更厭惡幾倍甚至幾十倍的事情.

咚——有人拍了拍伊依的肩膀.

快哭出來的伊依回頭一看,只見一臉為難的游正站在那里.這麼說來,他也在現場.是並未受到幽靈的攻擊嗎?他看起來仍然是正常的狀態.

「游……」

仇祭游.在寂憐院的庭園之中,總是會對害怕現實的伊依伸出援手的青梅竹馬.一看見他的臉,便能感到安心.比自己所想的還更放心.

「游,游,小舞她怪怪的……」

伊依彷佛回到小時候一般,只是無助地求救——游露出苦笑.

「放心吧,伊依.沒問題的——全部交給我就行了.」

伊依只是眺望著撫摸自己的頭,並用「臨終前的女神」將靠近的幽靈切成碎屑的游,盡管暴風狂亂地吹嘯著,游仍然敏捷地翻身避開了暴風.

「……伊依,你能背著小舞跑嗎?」

被游這麼一說,伊依試著照辦;但所謂的人類原本就不是適合搬運的存在.沒有意志的身體整個軟趴趴的,而且還相當重.對體能貧乏的伊依而言,就連要背起這包袱都十分困難.

「抱歉,好像沒辦法……嗯,或許我應該練一下伏地挺身的……」

「那麼——真沒辦法.」

游歎了口氣,從「監獄」里面解放出名為「瞿麥」的怪造生物.那是以治療為能力的神奇怪造生物,是個被SOS包裹住的小天使.即使她用治愈之手撫摸,舞弓仍然沒有清醒.

「果然還是無法治愈精神上的傷嗎……」

游稍微想了一下,明明幽靈已經逼近眼前,但他卻挺悠哉地抓住舞弓的下巴,很普通地親了下去.

「……啥?」

他親了下去.

坦白地說就是接吻.因為實在太過出乎意料,伊依不禁愣在原她.舞弓和游的嘴唇重疊了起來.

「什——什麼!」

這個少年——竟然毫無抵抗地對沒有意識的女孩子,奪走了大概很重要的吻.

伊依忍不住.

「你在做什麼呀,游這個笨蛋!」

打了下去.

那股氣勢讓游連同舞弓倒落到地面上,幽靈碰巧千鈞一發地通過了他們的正上方.伊依漲紅了臉,沒來由地踢了游好幾腳.

「笨蛋!笨蛋!你混亂了嗎?游對小舞,奇怪?真奇怪?」

伊依開始混亂了.她已經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

「冷靜一點,伊依.」

游用肩膀支撐起舞弓,一同站起身並露出微笑.

「你想想,在童話故事中,讓睡美人醒來的方法,不都是親吻——」

「你這個不知羞恥的混帳啊——啊啊啊!」

話說到一半,游便高高地飛舞起來了.飛得老高,飛得老高.

因為過于突然的狀況而從精神崩壞當中回神,連耳朵都漲紅起來,且全身顫抖不已的舞弓高高舉起了拳頭.啊,結果似乎有效.雖然游說不定會被殺掉.

純情的武士少女像狗一樣地吼叫著:

「你你你這家伙到底要愚弄我到什麼地步!你把少女的嘴唇當成什麼了!給我掉下來!快點!我要當場把你剁成碎片!」

「別激動嘛,畢竟又不是那種狀況,而且剛才那算是正當的治療行為吧?」

掉落下來的游將手貼在地面,漂亮地翻轉之後站起身來.他的行動還是一樣緩慢,但動作沒有一絲多余,非常地流暢.

沒錯,雖然對舞弓不好意思,但現在可不是那種狀況.周圍仍然充斥著幽靈們,倘若率直地做出結論,可以說是四面楚歌.而且——「零時鏡」幾乎是毫發無傷.目前完全想不到可以怪消掉那個的方法.

但是伊依並不感到悲觀.因為她根本不用害怕.

身旁有悔子,有游,有舞弓在.既然不是一個人,就不可怕.

而且——

伊依的「門」散發出彷佛要爆發似的光輝,淹沒了周圍的幽靈們像是感到害怕似地縮成一團.在空氣,時間跟一切都凍結住的那一瞬間.

「拜托你了,小桃子!」

了解——像是在回應伊依一般,極其美麗的怪造生物現身了.

※ ※ ※

宛如雪一般白皙的肌膚.同樣不可思議的白色頭發.幾乎是同一顏色的振袖.烏溜溜的黑眼珠以及緊閉成一字形的嘴角.手上拿著漆黑扇子,木屐的夾腳鞋帶是鮮豔的赤紅.急遠的氣溫變化引起的水蒸氣,以及凍結住的空氣迸出光芒,嫣然地閃耀著.

十分美麗,當真是美到讓人打寒顫的站姿.

看起來像是人類女性,但在根本上是另一種存在.光只是站在那里,彷佛就會扭曲世界的人型,甚至沒有浮現絲毫微笑,只有一瞬間稍微看向伊依那邊.

「……」

桃子輕輕地點頭向這邊致意,伊依立起拇指向她打招呼,果然還是感動萬千地稍微浮現出淚水.

伊依在幾個月前,曾因為自己的不成熟和粗心大意,讓這個怪造生物喪命了.那份罪不會被原諒,而且也絕不能忘懷;但感覺她的存在稍微治愈了那份沉痛的記憶.

桃子.應該已經死掉的「雪童」.

似乎有某人賦予了她力量,外貌徹底改變而重生的她,仍然是憨厚地為了伊依行動.即使她憎恨或怨恨伊依,伊依也不在乎;而且那明明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既然桃子那麼信任自己,伊依至少想盡全力來回應她.不會再讓悲劇重演——這就是伊依的誓言.

轟隆——「零時鏡」發出了彷佛機械一般的重低音咆哮.這外觀充滿壓迫感的怪造生物,很明顯地警戒著從容站著的桃子.

規模跟剛才完全無法相比的帶電包圍住「零時鏡」,瞬間,無數光線宛如爆炸一般放射到地面上.

「咕嚕沙丹啾拉.」

桃子一邊咔噠,咔噠地踩響木屐,一邊淡淡地露出微笑.像是把對方當成傻瓜一般.沒錯,平常總是緊繃著臉的她,只有在靈活使用能力時會露出看似得意的表情.自尊心強烈的冰之少女,意外地喜歡能力對戰.

「咕嚕沙丹啾拉!」

桃子呐喊著不可思議的台詞,舞動袖子讓冷氣盤旋起來.周圍的氣溫一口氣冰凍下來.那是彷佛要扼殺夏天這個詞彙,炎熱這個概念一般極度寒冷的大氣.

之後——伊依看見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情景.

「什麼——!」

在背後擺出迎戰態勢的舞弓跟游,也因為過于驚人的狀況而大叫出聲.

真叫人無法置信.雷竟然凍結住了.

「真有這種事?」

只不過是細微電子運動的雷電,在中空被固定住,冰霜緊緊地貼在上面,變得宛如電線工藝品一般.當然,那種慘不忍睹的雷電是不可能殺傷別人的.

「零時鏡」看似煩躁地發出怒吼.他接連不斷地放出霹靂迅雷以及幽靈炸彈——但毫無意義,全都被凍結了起來.

「……」

相對的桃子只是冷眼旁觀.

不容許外人介入的壓倒性超常戰斗.這場無視物理現象和自然法則的怪造生物們的饗宴,反倒是世界彷佛無法忍受似地響起了地鳴.大地冒出龜裂,原本就已經半毀的殼蛇校舍化為瓦礫.

大家都順利避難了嗎?

伊依眺望著這幕光景,只擔心著這點.倘若大家能平安逃離,伊依最優先的目標就算是達成了.不需要跟對方硬干.伊依並不是正義的同伴.倘若有任何人都不會受傷的方法,伊依一定會選擇那麼做.

但是,倘若就這樣丟著「零時鏡」不管,自己們遲早會被殺得一干二淨.必須怪消掉他——或是封住他的行動才行.還有,目前能跟「零時鏡」相抗衡的,只有桃子而已.


雖然不曉得桃子力量的極限在哪里,還有她的能力提升到何種程度——但只能在她身上賭一把了.

像這種時候.明明怪造生物在戰斗,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時候,伊依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非常卑鄙的人.被迫打前鋒,被迫進行危險爭斗的總是怪造生物.雖說自己一靠近就必死無疑,但伊依對不能站在桃子身旁的自己感到羞恥.

但是.

至少——做些什麼現在的自己能辦到的事.

「伊依,那個——」

游指著桃子跟「零時鏡」正激烈戰斗著的反方向,也就是自己等人的背後,犀利地尖叫著.伊依也被他拉著衣服而轉過頭去.

「啊……」

剛才為了拯救古頃學生而沖進去的怪造生物們——也就是殼蛇的學生們,已經成功救出古頃的學生了.他們背著受傷的學生,拚命地奔向巴士停駐的方向.

是察覺到這點了嗎——「零時鏡」像是感到焦躁似地噴射出紫煙.宛如液體一般流動著的那紫色,瞬間變貌成幽靈,襲向看來幾乎沒有戰斗能力的殼蛇怪造生物們.

「不行——」

伊依低聲呻吟.他們正在幫忙救助古頃的學生.大概不是因為被人命令,而是以曾一起生活過短暫期間的同伴身分.既然如此,這邊也必須回應他們那份溫情才行.

什麼古頃還殼蛇,或是怪造生物還人類的.那種差別根本沒有關系.

所以——

「小桃子……現在沒空吧.」

雖然「零時鏡」也被封殺了大部分能力,但不愧是上級一位,他不容桃子反擊,不停施展出讓人不禁想問是從哪冒出來的凶猛攻擊.電流彈開且產生爆發,他甚至改變了地形,瘋狂大鬧著.

桃子光是要阻止他的攻擊就分不開身了.殼蛇的學生——得由自己們來救才行.

「游,小舞,走吧!」

伊依呼喚著正在待命的兩人,率先跑了起來.無論是「鳳凰」事件,「愛天使」事件或「卵姬」事件的時候,伊依都比現在流失更多體力,遍體鱗傷地戰斗.相比之下,這次根本不打緊,雙腳就像羽毛一般輕盈地動著.

不過伊依的基礎身體能力原本就不高,因此立刻就被舞弓跟游給追過了.

「那當然.濟弱鋤強是身為戰士的我的職責!」

舞弓站在逼近殼蛇學生們的幽靈面前,亮出鮮紅的刀刃准備迎戰.但是——不行,舞弓應該打不贏幽靈.而且她剛才也被逼到神智不清,差點成了廢人.

拜托梅子放出音波來動搖幽靈幻覺吧.這樣稍微可以——

「義兄大人.」

雖然伊依那麼心想,但舞弓似乎已經牢牢地中了幻覺,她稍微後退並開始冒汗.不過伊依的不安只是杞人憂天.她太小看戰士少女了.

「方才——真是失禮了.」

舞弓用平靜的表情旋轉著光刀,描繪出軌跡.

「不小心讓您看見了我的失態,義兄大人.這次——舞弓會發揮成長後的本領.我不會再逃避.不會恐懼.會挺身面對.」

舞弓握緊刀柄,眼里點燃了火焰,瞪著幾乎要淹沒周圍的幽靈.

「還有——別小看我了,你們這群幽靈!」

她的表情已經恢複了正常.是因為有梅子援助,或是她本身足夠堅強?舞弓已經從對幽靈的恐怖中徹底解脫了.

「而且哥哥大人是更加更加出色的人嘛!」

……總覺得舞弓剛才好像用非常可愛的聲音說了些什麼.

就在伊依感到困惑的時候,武士少女發揮了她的真本領,狂暴地大鬧起來.

「無禮的家伙!愚蠢的家伙!既然模仿了義兄大人的外型,那就抱持著尊嚴一戰吧!軟弱軟弱太軟弱了!義兄大人可是比你們強上了五萬倍!散吧!舞吧!跪倒在正義之前吧!分解成大氣並懺悔吧!」

舞弓宛如盛夏太陽一般閃耀的刀,揮開了所有接近的幽靈,並讓他們爆炸飛散.宛如台風一般.舞弓這個台風眼激烈地卷入了幽靈們,一邊撞飛他們一邊向前猛沖.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

「……還真是了不起呢.唔喔——」

游露出微笑,冷靜地用鐮刀將舞弓漏掉的幽靈一刀兩斷.他順勢抱起伊依,讓她避難到暴風圈外.

對于什麼都辦不到,無法戰斗的自己,伊依的心情感到焦慮不已.有沒有什麼自己能做的事呢——雖然她這麼心想,但就憑這副虛弱的身體,大概也只會礙事吧.

「別著急,伊依.」

砰——游溫柔地撫摸著伊依的頭.看來內心似乎被他看透了.這個有張俊秀面孔的青梅竹馬,無論何時,只要伊依一感到不安,總是會用笑容鼓勵著伊依.

「別認為自己無能為力.小舞能變得那麼強,還有我能像這樣為了某人揮舞鐮刀,大概都是因為有伊依在的關系.小桃子跟小梅子也一樣,並不覺得你一無是處.所以你別露出那種表情.」

游一邊用伊依的肉眼看不見的速度縱橫無阻地揮動著鐮刀,一邊這麼說道.

「扭轉了戰局的是伊依你唷.我可以保證這點.」

「……」

對于還是露出曖昧表情的伊依,游像往常一樣揶揄地露出微笑.

「啊.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幫上忙,那就在我的臉頰還哪里親一下吧,我會很開心的.說不定我的戰斗力會暫時變成兩倍喔?」

「……游老是愛開這種玩笑.我討厭男孩子那種地方喔.」

雖然伊依冷淡地鬧起別扭,但她稍微提起精神了.沒錯.現在可不是煩惱的時候.雖然自己的確不擅長打架,但能夠出聲.能夠奔跑.雖然力量薄弱,但至少能夠緊抱住某人.

伊依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拚命地努力.

多虧舞弓猛烈的攻勢,殼蛇的學生們似乎順利地讓古頃的學生完成避難了.逐漸遠離的他們之中,有一個人朝這邊揮了揮手.

伊依揮手回應,總之眼前的問題暫時是解決了嗎——伊依這麼心想,但要安心還太早了.

忽然有種討厭的感覺襲向伊依,她抬頭仰望天空.

然後伊依明白了「零時鏡」還沒有拿出真本領這件事.

「……」

從剛才一直往上升的紫色烏云,埋住了整片天空——大量的幽靈宛如雨水一股從中降落.有一瞬間天空變貌成某人詭異的臉,彷佛惡魔一般響起了得意洋洋的低沉笑聲.

※ ※ ※

「這——要靠我們來阻擋似乎有困難呢.」

游不曉得是悲觀還是從容,他用讓人不是很懂的微妙表情聳了聳肩.舞弓也瞪著天空,對于這絕望的光景感到無言.

宛如粉末還灰塵一般無聲無息地掉落下來的,是一群幽靈.看起來很小大概是因為距離遠的關系,只要想到那些全部到達地上,然後爆發的光景,就不禁讓人脊背發涼.

「怎麼辦,伊依?」

「該怎麼辦才好呢,伊依?」

不知為何,游跟舞弓都很普通地看向伊依並這麼問道.為什麼要問自己?雖然伊依這麼心想,但仍拚命地轉動著頭腦.盡管幽靈讓人看見的幻影可以用梅子的能力削弱,但聲音能傳達到的范圍有限,而且自爆時的殺傷力跟至今為止體驗到的一樣.要是那些幽靈一起襲擊過來,自己們肯定會全滅.

「看來只能——逃跑了嗎?」

伊依低聲地喃喃自語著.

沒錯.在結界消失的現在,倘若大家搭上巴士,用全力逃跑的話,說不定能脫困.但是——「零時鏡」鐵定會追趕過來.他一定會四處揮灑死亡跟幽靈,在各地會發生大慘況吧.雖然怪造學會執行部遲早會阻止他,但事情倘若演變成那樣,後果就是「零時鏡」確實的死亡.即使是那般凶惡的怪造生物,伊依還是不想看到他死亡.

「在敵人面前落荒而逃,是不配稱為武士的.」

舞弓看似不滿地低喃著.雖然伊依不是很懂她的意思,但總之是感受到了她不願意逃跑的含意.但是幽靈們現在也正從天而降.伊依看向桃子,只見她似乎必須將全副精神都放在跟「零時鏡」本體戰斗一事上.戰力壓倒性地不足.

怎麼辦呢?真的束手無策了.逐步逼近的大群幽靈代表著確實的死亡.但伊依完全找不到突破這困境的方法.

「要不要背水一戰,用我們的全力來擊潰本體?」

舞弓提出了相當危險的建議.不過,這判斷比讓浮在空中的幽靈全滅要實際多了;但大家是否能打倒光是葬近彷佛就會立即死亡的「零時鏡」?

戰橋舞弓的怪造劍.

仇祭游的「監獄」和怪造生物的融合技術——「黏土工藝」.

桃子的凍結.梅子的共鳴能力.

自己能辦到的事——是什麼呢?

「……想要救兵嗎?既然如此,就不用客氣,盡管呼救呀.」

就在伊依陷入沉思時,耳邊怱然傳來了聲音.因為實在太過唐突,伊依的心髒差點停了下來,她發出驚恐的哀號聲,轉頭往背後看.

「香,香——」

宛如海洋,又像天空一般碧藍的頭發.總是一臉睡迷糊的表情.改造得像是民族衣裳一般的制服.

「香米——」

這位名叫魅神香美的伊依摯友,果然還是一副傭懶樣地盤起雙手,並歎了口氣.

「偶不是香米,是香美啦.哎哎哎,雖然偶不曉得你在煩惱些什麼——」

香美拉扯著伊依的雙馬尾,有些無奈地說道:

「伊依,沒有人覺得你能夠跟別人打架.所以再怎麼想也沒意義的.你的能力——不對,應該說才能嗎?是那個啦.就只有把大家都變成朋友這件事而已.遇到困難時就盡管拜托人吧,懂嗎?還有休息一下吧,朋友.」

「咦?咦?」

香美親昵地拍了拍伊依的肩膀,伊依不禁感到為難.香美缺乏緊張感的語調讓伊依不知不覺間繃緊的身體放松下來,莫名地感到安心.

「但——但是——」

看向周圍,只剩下絕望而已.「零時鏡」十分強大.即使有桃子的協助,也只能限制住他的行動.而且還附帶從天上散布幽靈炸彈這個贈品.

是看透了伊依的表情嗎?香美像貓一樣露出和藹的笑容.

「沒事的啦.你以為偶是誰呀?」

「呃——」

是誰?是伊依從國中時代起的朋友,在伊依受傷時,總是會在旁支持的重要摯友.特別喜歡腐爛尸體和睡午覺,在古頃的一年級當中是最優秀的怪造學者實習生.

但是,仔細一想,伊依根本對她一無所知.

包括她在國中以前的生活,她的家人,甚至還有她的能力,伊依都一無所知.因為不是非得知道對方的一切才能當朋友,所以至今為止,伊依也不曾特別想要追問過——

「……那麼,就來介紹一下香美首次在本國公開的伙伴吧?」

香美扔下啞口無言的伊依等人,走近倒落在附近的自動販賣機——大概是殼蛇校舍倒塌時,順便掉落下來的那台凹凸不平的機械.她是作何打算呢?

「騎士小弟,騎士小弟.該你登場羅.」

叩,叩——香美敲了敲自動販賣機,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從內側傳來了回應.

「……您的騎士隨時等候著您的吩咐.」

那是個彷佛煮乾汙泥一般黑暗低沉的男人聲音.雖然語調之中散發出一種高貴的感覺,但果然還是給人陰沉憂郁的印象.

「香米?」

伊依詢問著是怎麼回事,于是香美轉頭看向這邊,並露出微笑.

「伊依,偶來幫助你吧.現在缺乏戰力對吧?這孩子雖然做事有點笨拙,但強得不像話,所以在這種時候可以派上用場喔.」

「咦?你的意思是——香米,那台自動販賣機該不會……」

伊依話還沒有說完,聲音便響亮地回蕩起來,打斷了伊依的台詞.

「不准你用怪異的名字稱呼公主大人,無禮的家伙!」

自動販賣機像是彈開似地打開了.從里面跳出來的是個漆黑的影子.那巨大的體型然論怎麼想,都沒辦法收納在比較小的自動販賣機里.甚至比以女孩子來說算是高大的香美更加魁梧,還用鮮紅的繃帶纏住了全身.

散發出來的是腐臭.眼眸之中——蘊含著瘋狂.

手上拿的武器是讓人聯想到大炮,擁有巨大口徑的手槍.

異樣的巨人用敏捷的動作跪在香美面前,然後吐了口氣.

「公主大人,您的仆人,您的奴隸,您的忠犬——您忠實的騎士,『走馬燈處刑騎士』此刻奉命前來.」

「……公主大人?」

不可思議的單字讓伊依疑惑地歪了歪頭,于是香美慌張地用力揮了揮手.

「啊,啊.別在意,是這家伙擅自那麼稱呼而已啦.偶不管怎麼看都是平凡的一般人.」

香美難得地漲紅了臉,嚴厲地瞪著自稱為「走馬燈處刑騎士」的存在.

「……騎士小弟,偶說過不要叫什麼公主大人吧.」

「因在下是腐肉,故無法理解.嗅嗅,請憐憫在下這無法正確理解公主大人命令的腐敗腦髓吧!話說公主大人,應該殺掉哪個敵人才是?」

「這家伙就是這樣,根本無法溝通嘛.真是夠了.」

香美一邊展開了謎樣的相聲,一邊將視線移向後方——瓦礫成堆的殼蛇廢墟.伊依也跟著看向那邊,但感覺並沒有什麼異常.

「那邊那位——」

發出了嘎搭的聲響.香美像是感到疲倦似地將手交叉在後頭部.

有人——在那里嗎?

「快出來吧.想幫忙的話,就積極一點嘛.」

「……」

被香美這麼一叫,只好感覺不情不願地露面的人,是戲小路亞緹.她的背後依然長著一對宛如花田般的羽翼,露出一臉如坐針氈的表情.

「亞緹同學!」

伊依不禁飛奔過去,輕輕地握住她的手.

大家都來了.為了改變這種狀況.沒錯,即使自己一個人無能為力,但只要大家同心協力——或許.

「請,請別搞錯羅?」

亞緹稍微移開視線,嘟起了嘴唇.

「我可不是來幫你的.這是為了保護殼蛇的學生,也就是我的手下們.為了保護他們……那個,我才會跟你們合作——」

「我最喜歡亞緹同學了!」

「別,別人說的話要聽到最後!你這個人,真的是——」

伊依緊緊地抱住亞緹,于是亞緹卸除了虛張聲勢,露出一臉疲憊的表情.亞緹她也——大概不是什麼壞人吧,伊依這麼心想.

宛如薔薇一般美麗,彷佛貴族一般高貴的少女.

戲小路亞緹.她前來協助伊依了.

「伊依,伊依.」

香美看來有些寂寞地舉起了手.

「偶咧?你不抱抱偶嗎?香美也一樣是前來幫你的呀.」

「我也好喜歡香米!」

「偶感受到愛了!」

兩人這麼嬉鬧起來之後,不知為何舞弓用一臉恐怖的表情低聲說道:

「你們有搞清楚現在的狀況嗎?桃子現在也拚命地戰斗著,還有那群幽靈正從天而降打算殺了我們喔?」

「嗯.我明白.」

伊依立刻轉變成認真的表情,任憑香美用臉頰磨蹭著自己頭部,這麼宣言了:

「大家一起加油,來想辦法解決吧!」

「就算你說要大家一起加油,但具體面吾應該怎麼做呢……」

亞緹露出厭惡的表情,默默站在她旁邊的「走馬燈處刑騎士」向她問道了:

「喂……你是怪造生物吧?叫什麼名字?」

「咦?我是——『花火花』.……咦?啊——」

這時亞緹似乎總算注意到「走馬燈處刑騎士」,只見她繃緊全身並尖叫出聲.

「嘎啊啊啊啊啊啊!」

「亞,亞緹同學?亞緹同學,你怎麼了?」

那一點也不像亞緹會發出的慘叫聲,讓伊依感到困惑並這麼問道.只見亞緹以猛烈的氣勢癱軟下來,背後的羽翼因恐怖而顫抖個不停.無數的花瓣凋零謝落.

「為什麼——為什麼『走馬燈處刑騎士』會在這種地方!」

「哦.你認識在下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我什麼也沒看見!所以請別殺我——別殺我……!」

為什麼她會怕成這樣呢?亞緹應該也是相當高等且強力的怪造生物才對,是「走馬燈處刑騎士」的地位遠遠凌駕在她之上嗎?雖然看起來只像是個龐克搖滾風的繃帶人,而且也沒什麼壓迫感.

「走馬燈處刑騎士」看似愉快地呵呵大笑.

「姆哈哈.主人若無下令,在下不會做無謂的殺生.『花火花』是嗎——記得能力是火焰還爆發……大概是這麼回事吧?似乎很方便啊.喂,你——暫時要借用你的存在了.」

「咦……什麼意思?」

亞緹根本沒有回答的時間,「走馬燈處刑騎士」便揮動他手上的粗獷手槍,啪嗒一聲地——將槍口比在她的額頭上.

「什麼——」

就在伊依對那行為產生反應,開口想要抗議的瞬間.

亞緹被吸進了槍口.

「咦?」

這是怎麼一回事——還來不及思考,「走馬燈處刑騎士」便將裝填了亞緹的手槍朝向天空.只見剛誕生的幽靈們正從天上逼近地表.

「公主大人,請下令!請准許在下使用暴力!」

「就說了偶不是公主大人呀.」

香美一邊發著牢騷,果然還是敷衍地歪了歪頭.

「啊,那麼,無所謂啦.動手吧,砰!」

「姆哈哈哈哈哈!遵旨!遵旨,公主大人!睜大眼看清楚了,世界!睜大眼看清楚了,宇宙!今晚的在下正對血感到饑渴!」

他華麗地扣下扳機,刹那間,從槍口發射出七色的閃光.那光芒一邊讓大氣爆發,同時伴隨著轟隆聲響滑翔過天際——

「呀啊,哈啊啊——啊啊啊!」

瞬間擴散開來並爆發,將幽靈們整個吹飛了.

※ ※ ※

「走馬燈處刑騎士」的手槍,似乎是填滿在怪造生物上,得以存在于現界的力量——也就是讓所謂的「魔力」集合起來,當作子彈發射出去的東西.至于被發射出去的子彈會造成的效果,似乎也會根據怪造生物不同而有所改變;例如使用冰系怪造生物就是凍結,使用電系怪造生物就是電擊的樣子.

無論如何.

「別開玩笑了!」

粉碎了第一波幽靈,凱旋歸來的亞緹首先提出了不滿.伊依想到了解決這個狀況的策略而試著說出口之後,便突然遭到反對了.

不過,畢竟伊依的提議是要亞緹「再次被當成『走馬燈處刑騎士』的手槍子彈發射出去」這種內容,因此她也做好會遭到反駁的覺悟;但果然還是行不通嗎?伊依露出像是在哀求的表情,這讓亞緹詞窮了.

「唔——」

亞緹皺起眉頭,已經毫不畏懼地指著巨大繃帶男主張道:

「你怎麼可能會懂!那可是非常恐怖的唷!是連存在都被分解然後收納到子彈當中,以激烈的氣勢爆發之後又硬是重新構築成原本的形狀——啊啊,光是回想就好像會發狂一般!」

對于那樣的她,「走馬燈處刑騎士」一臉不滿地眯起只露出單邊的眼睛.

「姆.真是軟弱……你難道沒有為了俠義粉身碎骨的正義感嗎?」

「如果要為了正義感被弄成子彈,我甯可不要那種正義感!」

伊依暫且不管正在爭論的「走馬燈處刑騎士」和「花火花」,環顧了一下周圍的其他人.

「……總之,作戰就用這種感覺,如果亞緹同學願意協助的話,我想立刻實行——畢竟也沒剩多少時間了.」

「嗯,還不錯啊?就照伊依想作的方式去作吧.」

香美敷衍地回答著,像是在窺探其他人意見似地眯起了眼睛.

「我無所謂.畢竟我似乎是最顯眼的一個.能夠被委任給對方致命一擊的任務,身為正義的同伴,這可說是正合我意.」

「不對啦,不能給對方致命一擊喔?小舞,要確實怪消才行.」

得意洋洋的舞,以及露出苦笑的游.這邊似乎也沒什麼問題.只不過,伊依有些在意的地方,因此擔心著游.

「那個,游.真的不要緊嗎?」

「嗯?啊啊,很不可思議地,從剛才開始狀況就很好呢.」

他這麼低喃,用指尖搓揉著右眼並露出微笑.

「我全都看得見喔.」

游曾經被名為「肉體癖好」的存在奪走右眼,相對地被埋入了怪造生物的眼球.那只眼球是人類看不見的特殊眼球,尤其擅長解讀怪造生物特有的氣息——也就是「魔力」.

「……哼嗯.在下明白了,你是討厭變成槍枝的子彈是吧?」

怪造生物們仍在背後繼續著讓人無力的對話.「走馬燈處刑騎士」扔下手槍,不知從哪拉出了彷佛濕掉一般的漆黑長劍.

「那麼,就用這個.能請你將力量借給這把在下愛用的太刀嗎?」

「咦?呃,說的也是——如果可以不用被弄成子彈的話……呀啊啊啊!」

亞緹被迫輕輕地碰觸埋在刀柄尾部的寶石,但眨眼間便發出哀號且被吸了進去.

「……不過,在下的槍跟太刀,都是類似的能力就是了.」

留下來的「走馬燈處刑騎士」說著像惡魔一樣的話,宛如西洋騎士一般端正了姿勢並架起太刀.

「公主大人,准備完畢.」

「……辛苦你了.」

香美用有些無法釋懷的微妙表情慰勞著他,然後看向伊依.

「那麼,就來適度地做一些像是正義的行動吧.」

「嗯.目的是怪消『零時鏡』!暗號是——大家加油!」

伊依等人的作戰,就跟謎樣的號令一起展開了.

※ ※ ※

目的是在執行部到達之前怪消掉「零時鏡」.

理由是為了讓古頃的學生跟殼蛇的學生平安活下來.

伊依在腦中重新確認這點,並好幾次檢討著內容.有沒有哪里弄錯?是否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錯誤?有多少風險?成功的機率大概是?思考是不嫌想太多的.因為等失敗才來後悔就太晚了.

伊依討厭打架.她認為什麼都不想,而用暴力來解決事情是不行的.自己們難得擁有這種思考的力量,所以更應該用神賦予的這個非暴力手段來處理事情.

曾經好幾次誤入歧途,有時甚至沉溺于暴力而傷害或殺了他人.盡管如此,伊依仍然不會停止思考.

「小桃子!」

據說現在的喪時飽友——也就是「零時鏡」幾乎缺乏思考能力.根據亞緹的說法,虛界的怪造生物似乎可以大略區分成幾個種類,「零時鏡」所屬的集團似乎是比較接近野獸,用本能生活的存在.即使試圖跟他們交涉,下場也只是被宰殺而已.

既然如此,就只能用強硬的手段讓他回到虛界.雖然伊依其實不想做那種過分的行為,但已經別無選擇了.相對地,伊依也做好了被「零時鏡」憎恨的覺悟.即使他之後會好幾次出現在現界想要殺掉伊依,伊依也打算每次都要從正面去面對他.

直到最後能和平相處為止,伊依都不會放棄.

「咕嚕沙丹啾拉!」

和上級一位的「零時鏡」從正面相對,不分秋色地戰斗著的桃子,舞動著身纏的冰羽衣回應.

她的周圍簡直是異世界.

大地凍結起來,鑽石星塵在空氣中躍動,周圍是化作冰像的樹木和幽靈,雷電和云彷佛前衛藝術一般固定住.這些全都在桃子的踏步聲下碎裂開來,冰凍的星空在她的周圍拓展開來.

「咕嚕沙丹啾拉!」

似乎是察覺到伊依等人有什麼企圖,「零時鏡」產生劇烈的反應,解放出無數幽靈.冷酷的紫色謊言就那樣化為炸彈,朝這邊襲擊過來.

桃子將他們凍結起來,交給舞弓粉碎之後,由「走馬燈處刑騎士」炸散他們.

「……真是麻煩.倘若是那種程度的貨色,由在下直接將他們殺光還比較快.」

「走馬燈處刑騎士」低喃著危險的台詞,握在他手上的不祥大劍,每次揮動都放出彷佛會連時空一起斬斷的烈火斬擊.化為沖擊波滑翔空中的那一記攻擊,光只是碰到幽靈便撞飛了他們,甚至還對「零時鏡」本體造成了傷害.

他讓戴在身上的披風隨風擺動,用敏捷動作對付從天而降的無數幽靈.沒有意志的幽靈們似乎是害怕這異形的騎士,但即使像羽蟲一般四處逃竄,也絕對無法逃離.

灼光宛如電擊一般閃耀,無數的爆裂燙傷了天空.倘若只是要殺掉「零時鏡」,只要有他和桃子在,當真不用幾分鍾吧.

「……拜托小桃子抵擋『零時鏡』的攻擊——然後請『走馬燈處刑騎士』將從天而降的幽靈一網打盡.」

伊依重複著作戰內容,抬頭仰望站在旁邊的游.他沒有參與戰斗,只是用他的右眼一直凝視著「零時鏡」.

游的眼球擁有和一般眼球不同的視覺——目前連同寄宿在那右眼里面的「肉體癖好」應該都被封印住才對,但那封印也並非完美,似乎還稍微殘留著一點能力.這麼說來,也是游最先對殼蛇學生顯露出懷疑的態度.

無論如何,游為了大家使用那彷佛悲劇後遺症一般的右眼.

「『零時鏡』的『魔力』——」

游眯起眼睛,小聲地低喃道:

「果然是獨立在『零時鏡』之中完結.看來並非被某個怪造學者怪造出來的怪造生物,而是流浪怪造生物的樣子.他的中心部分——小舞,你聽好羅?那齒輪的中央,就是『零時鏡』的正中心.」

「了解!」

瞬間,武士少女便華麗地飛奔而出.身纏著磷光,手里拿著刀的戰橋舞弓,一躍而起地向前猛沖.伊依確認著背負在她背上,構成作戰重心的物體之後,祈禱著她的成功.

不是向神,當然也不是向惡魔,而是向舞弓祈禱.伊依信賴舞弓的能力,又再度祈禱著她的成功.

※ ※ ※

宛如舞動一般飛奔.宛如飛翔一般馳騁.將這身體的全部轉變為活力,彷佛連靈魂都燃燒起來一般地,舞弓奔向了「零時鏡」.內心沒有畏懼.沒有迷惘.舞弓將思考歸無,變成一顆子彈.

逼近的雷擊由桃子在眨眼間凍結住.舞弓踢散重疊起來的幽靈冰像,撲向浮在半空中的「零時鏡」.

「光明正大地——一決勝負吧!」

那是巨大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對手.舞弓站在齒輪突出的部分,雖然有些難看,但她將刀收入刀鞘,手腳並用地往上爬.目的是齒輪中央,形成空洞的那個部分.只要能爬到那里,就算舞弓獲勝了.

舞弓顫抖著身體,拚命忍耐著試圖揮落自己的「零時鏡」.那宛如直下型地震一般的沖擊非比尋常,但舞弓可不能因為這種程度的沖擊兢掉落下去.

雖然有時也會失去平衡,曾有過好幾次危險的一瞬間,但舞弓屢次用她與生俱來的運動神經保持了姿勢的平衡.她爬上齒輪,跳躍起來,終于到達頂點,表情嚴肅地佇立在原地.

「哈啊……哈啊——」

雖然喘不過氣,但從現在開始才是重頭戲.舞弓眺望周圍.壯觀的大自然.並列的樹木和洋溢的泉水,雖然天空被紫色烏云覆蓋住而一片陰沉,但從中降落的幽靈群宛如雪一般美麗.地面上有著同伴們.遠處是正在避難,應該保護的學生們.

確認到這邊之後,舞弓鐮啷一聲地拔出刀,走向齒輪中央.齒輪在構造上形成甜甜圈狀,內部是空洞.噴射出來的蒸氣讓舞弓無法從下面看清楚,但從上面看,可以確認到那里柯著奇妙的存在.

融化的寶石.

非常適合這種表現的某種東西.那東西宛如內髒一般發出斷續的鼓動,怱明怱暗地閃爍著,在齒輪中央顫抖不停.那濃紫色的球體,看起來也像是朝齒輪伸出觸手,勉強依附在那上面.

「那就是——『零時鏡』的本體嗎?」

舞弓這麼領悟,然後繃緊了嘴唇.

舞弓並不害怕.反倒感覺神清氣爽.但是——胸口這陣騷動是怎麼回事呢?在跟有著人類外表的喪時相對時也曾感受到的奇妙感覺.這種焦慮難耐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感覺好像快想起什麼,卻又構不到那份記憶,讓人感到焦躁.身體自然地顫抖起來;心跳逐漸地加快.

「……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舞弓對自己的異變感到困惑時,「零時鏡」的本體察覺到了舞弓的存在.

那是刹那間發生的事.「零時鏡」朝呆站在原地的舞弓伸出宛如蜘蛛絲一般的觸手,輕易地束縛住她的身體.

「糟了——」

等能夠反應時,已經太遲了.舞弓被激烈的力量拉扯,逐漸靠近本體的某個方向.

可以聽見伊依的哀號.死亡的恐懼——一瞬間讓舞弓的心凍結起來.

「唔.哇,啊,啊啊!」

舞弓尖叫且拚命掙紮.掉以輕心了.是自己的失敗.都是因為自己在瞬間的忘我便會成為致命傷的戰場上悠哉站著,才會演變成這種局面.倘若是總是冷靜以對的游,應該不會犯下這種失誤吧.倘若是朝著目標勇往直前的伊依,直到最後一刻都不會松懈吧.

但是——自己卻.

「住手!放開我!你想對我做什麼!」

自己嘴里說出來的話語,不知為何十分空虛.舞弓其實心里明白.明白自己之後會有什麼下場.因為小時候曾親眼目睹遇那現場.

——有一瞬間似乎快想起某些事,讓舞弓打了個嚴重的寒顫.

周圍就某種意義而言,可說如夢似幻.彷佛混進雷云中央一般,雷鳴宛如煙火爆裂開來,蒸氣洋溢,逐漸靠近擁有太陽般光度的本體.越是靠近他身旁,越能感受到的猛烈酷熱讓舞弓不停冒汗.

敵人十分強大.自己無法動彈.沒有抵抗的方法,其他人為了履行自己的職責已經分身乏術.沒有救援.自己心里明白.正義的同伴只有在圖畫書或電視上的故事里面,才會總是被賦予絕地逢生的奇跡.無論何時,道路都必須由自己開拓,倘若失敗,未來的可能性便會冷酷地當場被斷絕.

就連那完美的義兄都被朋友背叛而死亡了.

在這世上——正義的同伴是無法存在的嗎?濟弱鋤強,絕對無敵的英雄——那果然只是認不清現實的胡言亂語嗎?

一邊掙紮並逼近「零時鏡」本體的舞弓看見了.

「喪……時,飽友——」

本體的中央開了個大口.里面長滿獠牙,嘴角還留著口水.而且長出來的那眼球,那只把對方當成飼料的猙獰眼眸,舞弓曾經見過.

殼蛇怪造高中學生會副會長,喪時飽友.

不知為何,舞弓立刻明白了.因為影子還在.從中可以看出人格.這並非機械,而是擁有意志的生物.可以確認這點.正因如此——才能明確地感受到對方的惡意,還有他讓人打寒顫的欲望.

下個瞬間,舞弓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因為「零時鏡」的本體讓牙齒嘎吱作響地放聲大笑.那是扭曲得非常嚴重,讓人感到不愉快的難聽笑聲.舞弓湧現出想塞住耳朵的沖動,但在全身被束縛住的狀態之下,就連這點也辦不到.

〈你——果然有一種味道呢.是那個女人的味道啊——〉

「什麼……?」

舞弓不懂他的意思.味道?她無法理解是在說什麼.

〈你是那個戰橋危香的小孩嗎?〉

「——」

戰橋危香.

是誰?那人——是誰?

看到驚訝地瞪大眼睛,一臉茫然的舞弓,「零時鏡」用非常愉快的聲音說道:

〈是我吃掉的女人.那家伙很美味喔.你是危香的女兒對吧?味道一樣,臉也很像,那把刀也是——〉

高聲大笑的滿嘴獠牙逐漸靠近.就連吐氣都碰觸到肌膚.再過幾秒,舞弓就會被這個存在捕食.

〈是當時危香讓自己的嬰兒帶著的刀.我懂了,原來當時的嬰兒就是你啊!你長大了——嘿嘿嘿,長到正好吃的時候呢!〉

「……咦?」

舞弓又感受到一陣惡寒.這次是比剛才更鮮明的寒意.不祥的光景浮現在腦海當中.大概是還不懂事時的原始記憶.

就在巨大的舌頭伸出並朝這邊逼近時,舞弓的表情變得像刀刃一樣冰冷.她全身放松了力量,但身體中央卻爆發出一陣炙熱.

「換言之——是怎麼回事?咦?是你,你這家伙……殺了母親大人嗎?」

可以鮮明地看見黑漆漆的口腔,滴落的唾液,甚至是牙齒的汙垢.會被吃掉.甚至無法抵抗.就跟母親一樣.跟母親——一樣?

「啊——」

小時候一直感到很寂寞.

在陸戰坂家庭中,只有自己必須報上戰橋這個姓氏.自己曾經在夜晚哭泣,怨恨母親,怨恨父親,因寂寞而喘息,用眼淚淋濕了枕頭.好想見面.只要能見面就好了.想見父親,想見母親,想見自己真正的雙親.只要能聽到聲音就好.只要能看到他們的身影就好了.

就連那份可能性,那渺小的願望——

「被你這家伙……」

舞弓的青梅竹馬,倉波無樂曾經說過.舞弓的母親早已經死亡了.但是舞弓在心底深處仍然相信,她其實還在某處活著,一直期待見到成長後的舞弓.

希望.願望.那或許是孩子氣的撒嬌也說不定.

但對舞弓而言,那是非常重要的夢想.

〈沒想到母女倆都會成為我的餌食!還真是令人感動啊!〉

刹那間.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在舞弓內側爆發開來.在那個時候,「零時鏡」正准備要吞食舞弓了.舞弓依然被觸手束縛住,頭上跟腳邊是獠牙,眼前是詭異的舌頭.內部是喉嚨.她以為自己會就這樣被咀嚼,吞咽然後消化.

並非憤怒也非哀傷.只是漠然的沮喪.

彷佛空虛一般的東西,循環過舞弓的全身.

「……原來如此.」

沒有感情的這種感情.眼眸中燃起絕對零度的火焰.頭發是旺盛燃燒的冰.舞弓只是面無表情毫無感情空虛地低下頭,咯咯地竊笑著.

那絲毫不帶任何喜悅,只是空洞的冷笑.

「這樣啊——是你吃了母親大人嗎?我懂了我懂了,吃掉殺掉然後消化……我懂了我懂了我懂了,那麼,你這家伙為什麼活著?」

舞弓輕易地撕裂了觸手的咒縛.就連舞弓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直到幾秒鍾前感覺都還像是被大蛇勒住一般的那種束縛,竟然宛如砂糖工藝一般脆弱.

並沒有那種力量湧現出來的感覺.對舞弓而言,所謂的力量就類似爆發,感覺就像火力發電那樣,燃燒生命力讓鍋爐轉動,來獲得力量.

但是現在的舞弓一無所有.只有靜謐的空虛感而已.這世上的一切都無聊透頂.看起來都是夢幻,脆弱的事物.舞弓並沒有自己變強的自覺.只是世上的一切都平等地弱化到最底部.

那是種空虛的感覺.

鐮當——舞弓拔出刀.跟刀同樣攜帶在身上的,是「走馬燈處刑騎士」寄放在這邊的大口徑手槍.根據伊依的作戰,是要趁桃子跟「走馬燈處刑騎士」壓抑住對方攻擊時,由舞弓用這把可以吸收所有怪造生物的手槍,把游看穿的「零時鏡」本體給封印住.倘若無法封印,就給予本體損傷,然後由伊依跟香美怪消——大致上是這樣.

「呵——」

但是,不行了.那種簡單的作法舞弓無法接受.


「呵呵,呵呵呵.」

右手持著手槍,左手握有怪造劍.眼眸中充滿虛無.嘴角也同樣虛無.內心也是虛無.身體也是虛無.虛無上重疊著虛無,邁向更深的虛無.

「……死吧.」

瞬間,「零時鏡」毫不猶豫地揮落獠牙,打算將舞弓咬碎.舞弓被夾在那斷頭台上,應該會在瞬間被咀嚼才對——

「是這副獠牙嗎?」

舞弓仍然握著刀柄,用右手跟腳擋下了獠牙.她完全沒有在手腳上施力的意識.只是傭懶地松弛著.

「你是用這副獠牙咬碎母親大人的嗎?」

舞弓喃喃自語,揮動左手緊握著的怪造劍.寄宿著鮮紅光芒的那個虛界咒具,不知為何變成了非常危險,未曾見過的巨大塊狀,蹂躪了「零時鏡」.

〈嘰——噫啊啊啊啊啊啊——!〉

他發出了哀號.但舞弓沒有任何感覺.沒有同情,也沒有快感.沒有成就感,也沒有徒然感.只是充滿著虛無.有一種只是給對方帶來死亡這個結尾的黑暗感情.

「你是用這副獠牙撕裂母親大人,用這條舌頭剝削母親大人,用這些唾液溶解母親大人,用這個喉嚨吞下用這嘴巴用這嘴巴用這嘴巴——!殺了母親大人的嗎!」

之後就只剩蹂躪.只是單方面的殺戮.

根本不需要裝填子彈,手槍接連地發射出鮮紅的炮彈,「朧武朧」彷佛龍一般瘋狂肆虐,破壞了「零時鏡」的口腔.血液四處飛濺,傳出尖叫聲,倘若是一般人的神經,應當無法忍受才對——

「……」

但舞弓果然還是沒有任何感覺.

舞弓看向周圍,只見似乎是「零時鏡」因走投無路而產生出來的無數幽靈,正注視著這邊.陸戰坂炮矢——舞弓一直敬愛著的,宛如天使般的義兄.他們各自用溫柔的聲音對著舞弓說話.不可以做這麼殘酷的行為.不能傷害別人喔.

「……」

舞弓面無表情地連射著手槍.接連被發射出來的烈彈,將義兄的幻影一個不剩地化為粉塵吹散. 舞弓仍然是毫無感動地結束那作業,然後站在滿是血的口中,仰望著蘊含不知是恐怖或某種沉痛感情而呻吟著的「零時鏡」本體.

〈噫——咿,呀……騙人,為什麼——在這種地方,『虛無』……對不,起——原諒我……〉

「哎.」

舞弓靜靜地稍微歪了歪頭.

「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死?真麻煩耶……快點死吧.」

隨後——槍彈和斬擊瘋狂肆虐,將「零時鏡」毀滅得七零八落.

※ ※ ※

「小舞!」

那是無法理解的光景.伊依也看見了無數的觸手綁住舞弓,將她拉入「零時鏡」——也就是那齒輪的中央.伊依發出哀號,雖然什麼也辦不到,還是拚命地奔向「零時鏡」.不知為何看似愉快地笑著的「走馬燈處刑騎士」,以及露出嚴肅表情的桃子雖然也很令人在意,但伊依沒時間去想那些事.

想出這個作戰的是伊依.伊依應負起全部的責任.一想到舞弓可能遭遇危險而喪命,伊依不禁害怕到彷佛要瘋狂一般.在得知舞弓死掉的瞬間,伊依大概會同時失去摯友和夢想.因為伊依的天真,又害朋友喪命.伊依實在沒有這次也能忍受的自信.

「小舞!小舞!」

這時發生了伊依預料之外的狀況.血如雨般傾瀉而下,弄髒了伊依的身體.瞬間,伊依以為是舞弓的血,而感到心涼——但她立刻理解到那是誤會.

曾有過一場爆炸.不,是類似爆炸的破壞.

巨大的「零時鏡」身上冒出無數龜裂,產生轟隆巨響,那巨大的身體激烈地顫抖且碎裂開來.

「……咦?」

伊依被那陣沖擊撞飛而跌落到地面上.只見「零時鏡」被切成碎片,散落在四處.倘若怪造生物死亡,應該會立刻回到虛界,因此他大概還有一口氣吧;但就這種變成肉片的狀態,即使活著,也無法動彈.

大概含有本體,淒慘地全身沾滿血的巨大肉塊掉落到瓦礫旁邊.舞弓從桕當高的高度另外掉落下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她在空中翻滾之後,輕松在地面上著地了.

甚至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宛如羽毛般的著地.舞弓手拿著沾滿血的刀和槍,在此時察覺到伊依的存在之後,浮現出讓人不禁打寒顫的微笑.

「……伊依.我打倒敵人羅.他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強.不過,在本姑娘——在這個正義的同伴,戰橋舞弓之前,無論是怪獸或妖怪,都形同無力啊……」

「小舞.」

不知為何,伊依莫名地感到害怕;伊依站起身後,走近舞弓並輕輕抱住了她.有血的味道.舞弓正微微地顫抖著.那身體冰冷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就宛如沒有意志的武器一般.

「小舞——你沒事吧?」

伊依別無其他問法.因為伊依甚至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的.什麼事也沒有.我沒事的,伊依.」

但舞弓只是柔和地微笑,笨拙地撫摸著伊依的頭.

※ ※ ※

「——怎麼辦?」

在沒有任何前提的狀況下冒出來的這句話,讓大家都一同轉過頭去.那是在一行人奔向巴士停駐的方向,打算先跟已經避難的學生們會合,認為這樣一來事件也結束了,正感到有些安心的時候.

桃子跟「走馬燈處刑騎士」彷佛想說職責已經結束一般,早已經不見蹤影;游背著因強烈疲勞而昏過去的舞弓,伊依一行人讓他殿後,無言地前進著.

對于這並非身旁任何人聲音提出的疑問,最先產生反應的是伊依.

「……已己巳?」

伊依停下腳步,走近那嬌小的牛奶瓶底眼鏡少女.伊依放松表情,牽起她的手.

「太好了.你平安無事呢.沒受傷吧?」

「怎麼辦?」

已己巳對于那樣的伊依一邊歪了歪頭,一邊淡淡地問著亞緹.雖然那態度讓伊依稍微感到困惑,但亞緹卻像是明白她話中含意一般,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要不了多久,怪造學會的執行部——現界的殺手們就會來到此地吧.與其要跟那種人對打,倒不如趁現在回去虛界還比較好也說不定呢.」

虛界.對了.她們是怪造生物.無論是亞緹或已己巳,都只不過是從虛界戰爭的漩渦中逃離到此的難民.當然——對于不允許怪造生物存在于現界的執行部而言,是應該排除的外敵.

「不過,卻打倒了『零時鏡』.」

已己巳主動率先前進,她沒有停下腳步,一邊前往巴士一邊低喃著:

「『零時鏡』曾是憤怒大公的隨從.雖然『零時鏡』本人自稱他是脫離憤怒的支配,為了協助難民而前來的,但從他的行動看來,真相應該是奉憤怒之命前來大鬧一場的吧.打倒了他——換言之,這展開對于憤怒大公而言,就等于是自己的部下被區區難民給收拾掉了.」

已己巳舞動著綁起來的頭發,只是用玻璃珠一般的眼眸注視著亞緹.

「……虛界也已經沒有吾儕的容身之地.回去也只會被暗殺.已經無處可逃了.」

「……」

對于這最糟的狀況,就連亞緹似乎也束手無策,只見她皺起眉頭沉默了下來.雖然伊依並不清楚虛界的狀況,但實在無法坐視感到傷腦筋的她們不管.

「那個!」

伊依舉起手,插入兩人的對話之間.

「那個——你們不能跟我們一起走嗎?」

「……什麼意思?」

亞緹像是感到厭煩似地看向這邊.

「所以說,就是——」

雖然無法順利整合思緒,但伊依仍拚命地主張.

「既然你們說無法回到虛界,在現界也沒有容身之地的話,那就跟我們在一起吧.跟古頃的學生一起.好像有不被執行部的人發現的技術不是嗎?是叫做結界嗎?只要用那招,大家再次躲起來就好啦.」

「但是——」

已己巳開口想說些什麼,但伊依沒停下來.

「執行部的偉人,最了不起的人——是個名叫爆川的小姐,她不是壞人,只要好好解釋,我想她一定會了解的.古頃的校長也是,雖然有點壞心眼,但是懂得變通,只要努力游說,說不定她會覺得『好像很有趣』而接受.所以——不可以放棄希望喔.我也會盡力協助你們的.」

「為什麼?」

已己巳當真感到很不可思議似地又歪了歪頭.她是怪造生物.總是為了被迫協助人類而硬被召喚出來的存在.對那樣的她而言,伊依的態度或許是未知的事物.

「你問為什麼——」

伊依重複著自己的信念.

「因為我們是朋友呀,已己巳.亞緹同學.」

「朋友——」

兩人看著彼此,已己巳跟亞緹似乎在想些什麼.就在這麼做時,一行人也通過了營地,飛奔過廣場,可以看見避難的學生們所在的巴士.空氣充滿焦味,也有很多樹木至今仍燃燒著.天空也仍舊烏云密布.

讓人莫名感到不安的憂郁風景.

已己巳茫然地眺望那光景——然後低下了頭.

「……抱歉.你的提議似乎不可能實現了.」

歎?伊依歪頭感到疑惑,于是已己巳靜靜地指向前方.

「看來為時已晚.」

她有些過意不去地這麼說著,在她的正面,巴士的旁邊,可以發現除了學生們之外的存莊.

漆黑的直升機.戴著面具且手拿著槍劍的巨漢們.

「……唷.」

綁著血色辮子的執行部長,爆川嫌風.

還有——

「找到了.」

散發著異樣氣息,用鉢金跟護手護住身體,掛著三把刀的陌生男人,毫不迷惘地拔刀朝向這邊前來.

「什麼——喂,不動!你搞什麼!」

原本傭懶地打招呼的嫌風慌忙大叫,但為時已晚,當那聲音傳達到的時候,被稱為不動的男人的凶刀,已經將伊依身旁的人物劈開了.

現場血沬橫飛.

※ ※ ※

「——!」

伊依無法立刻理解那瞬間發生的事.稱之為朋友的存在,在眼前被砍了.才剛用肉眼辨認到對方拔出來的刀閃耀著冷淡的光芒,那把冰冷的刀便隨即用可怕的猙獰砍斷了一名少女.

沒有哀號.只有鮮血而已.

從肩膀往斜下方被砍了一刀的少女,彷佛在舞動一般地轉了好幾圈並飛了出去,像玩具似地滾落在大地上.

「咦?」

在鮮血飛濺到自己臉頰上,感受到那逼真的暖度時,伊依才反應了過來.那時一切已經全都結束了,從肩膀到腰部,身體幾乎被一刀兩斷的少女身上,冒出的鮮血逐漸擴大范圍——

「啊.啊——」

伊依彷佛看見難以置信的東西一般,只是凝視著犯下那凶行的存在.

那是個肌肉發達,彷佛為了戰斗而生的男人.鉢金跟護手上有著鮮紅的「斬」字.雖然表情隱藏了起來,但可以看見他嘴角在笑著.雖然姿勢不佳,但似乎相當高大,位于近處便能感受到威壓感.

他看來非常愉快地笑著,甩動右手握著的異樣厚重的刀,將刀上沾到的血揮落.

「唷——好久不見啦,我一直在找你.找得眼睛都充血了呢,唉呀?你干麼裝睡啊.別開玩笑了,你不可能因為這樣就死掉的吧……這頭怪物!」

「不動,你這家伙!」

嫌風以猛烈的氣勢飛奔過來,狠狠地抓起不動的領口.她的太陽穴冒出青筋,她的憤怒基至讓空氣振動起來.

但是,被稱為不動的男人似乎對她的舉動感到厭煩,看也不看她一眼.

「放開我,小丫頭.你應該也一眼就看出來了吧.那家伙異樣的『魔力』——不動手的話就等著被殺羅?現在可不是起內訌的時候吧?」

「誰跟你是同伴啊,你這個殺人魔……!你這家伙,是誰允許你擅自拔刀的!」

就在爭執不休的兩人旁邊,在一臉茫然的伊依身旁,仍舊用平靜的表情站在原地的巴已己巳小聲地低喃道:

「……戲小路.」

被砍了一刀,現在也流著血的少女是戲小路亞緹.同時有著薔薇般美豔和荊棘般傲慢的華麗少女.是伊依大概還無法互相理解的天敵.是殼蛇怪造高中的學生會長.被稱為「花火花」的高等怪造生物——照理說是這樣.她應該沒有其他屬性了.至少伊依並不曉得.她應該沒有理由像這樣單方面被攻擊才對.因為她是怪造生物?因為她騙了古頃的學生?她必須因為那種理由被這麼淒慘地殺害嗎?

不——

「姆咈.」

看來只是個尸體的亞緹忽然低聲笑了.那是彷佛會讓人血管縮緊,汗毛直豎的恐怖聲音.

「姆咈.咈咈.真傷腦筋……該說是預料之外嗎?真傷腦筋,真傷腦筋.咈咈咈.姆咈咈.」

倘若是人類——不,即使是怪造生物,也不可能活著.畢竟身體的中央被切斷了啊,照理說應該會因為內髒等主要器官受傷而死亡才對.

但是她還活著.她活著,而且在動.她無視身體構造似地以直角站起身,用右手拉起自己垂掛下來的半身,貼在傷口上.

那過于異樣的光景,讓伊依引起貧血,差點昏了過去.

這是什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很痛耶,身體都斷掉了不是嗎……不動弟弟真是個讓人傷腦筋的孩子耶!」

就連語調都整個改變的她到底是誰?

在僵硬住的伊依面前,已己巳邁出步伐,冷酷地說道:

「你果然不是吾所知道的『花火花』啊.你究竟是誰?為什麼會扮成『花火花』的樣子?」

「……咦?」

這是——什麼意思呢?伊依已經搞不懂是怎麼回事了.她用手指撫摸亞緹剛才飛濺到自己臉頰上的血,悄悄地注視著那血液.

那早已經不是人類的紅色鮮血,而是某種黏稠的漆黑液體.

「啊啊,只有你而已呢,對我抱持懷疑的人.」

亞緹呵呵笑著,看似愉快地注視著已己巳.

「但是——盡管平等地懷疑著我跟喪時兩人,卻照樣接納了我們,這是你的罪唷,巴.既然覺得我很可疑,你應該趁兩人獨處時收拾掉我的.」

「……吾是喜悅大公的代理人.『喜悅』會接納一切.」

已己巳看來有些落寞地低下了頭.

「無論你跟喪時是什麼身分,倘若你們想要一同生存,吾儕也不會拒絕.因為從拒絕當中不會產生出『喜悅』的感情.喜悅大公他——只能接受以及關愛而已.」

「的確,我也是知道才會利用這一點的.」

亞緹歎了口氣,聳了聳肩.

「偏偏在最後一刻出了紕漏呢.如何——空井同學,你嚇了一跳對吧?」

「咦——」

這番針對自己的意外台詞,讓伊依無法做出反應.倘若說是否嚇了一跳,那當然是大吃了一驚.但是現在更加感到混亂,甚至無法理解狀況.

「所以呢……」

亞緹用非常壞心眼的表情開口說道.就仿佛即將享用一直很期待的點心一般,她用滿面的笑容說道:

「我的存在全部都是謊言.包括戲小路亞緹這個名字,『花火花』這個名字,以及身為殼蛇學生這件事實,還有學生會長這個頭銜也是.」

亞緹一邊說道一邊走近,浮現出彷佛要裂開來似的笑容,她逼近伊依,將臉湊近並繼續說著殘酷的話語.

「包括這頭發,眼睛顏色跟衣服也是.全部都是謊言.你懂嗎?我跟你說過的話,還有協助你的那些行動也一樣!那些全都是一場謊言!嘎哈哈哈呀哈哈哈!」

對于搖晃著肩膀,只是一直笑著的少女,伊依無法有所回應.彷佛頭部挨揍一般的沖擊,還有那股氣勢讓伊依甚至吞下哀號,只是往後退.亞緹沒有離開.她將臉湊近,滿面喜色地繼續吐出殘酷的話語.

「亞緹?那是哪來的誰呀?怪造生物是朋友?誰理你啊白癡!夢想?朋友?真叫人惡心!少自作多情了,不過是個區區人類而已!」

「亞——亞緹,同學——」

伊依無法理解.連眼淚都要溢出來了.伊依不懂她的意思.這場惡夢是怎麼回事?腦部被搖晃著.記憶被挖掘起來.現實逐漸崩潰.

「所以呢……」

她彷佛感到很可笑似地,發出了低沉沙啞的笑聲.

「戲小路亞緹根本就不存在,你不懂嗎?別叫我亞緹同學!那是誰呀?啊啊,你在哭呢……咯咯,活該.我也是一直得說些言不由衷的話,感覺差勁透啦——如何?絕望了嗎?好,這樣你應該稍微學聰明了吧?學到教訓的話,就別再相信別人羅?反正大家都只有想到自己的事而已,你的夢想對別人來說根本無關緊要喔?」

伊依被碰一聲地撞開.亞緹高高地舉起雙手.

「來吧,開始懷疑吧空井伊依!懷疑周圍的人的善意!懷疑他們所說的話!懷疑其存在!根本沒有什麼朋友!你在這世上是孤獨一人!就算稍微以為是朋友而靠近,那份友情也會立刻背叛你,夢想跟希望都會像垃圾一樣被丟棄,那就是你的命運喔?」

「啊——啊——」

伊依看向周圍——魅神香美,戰橋舞弓,仇祭游,巴已己巳,爆川嫌風,空井滅作,梅子,其中有誰能夠徹底了解伊依呢?能夠打從心底協助伊依的夢想呢?會不會只是嘴巴說說?是不是像亞緹那樣欺騙自己?自己是孤獨一人?自己的夢想還有願望,是不會被任何人理解的東西?

「不准你再說下去了——肉體癖好.」

游將仍然昏迷不醒的舞弓交給香美照顧,像是要保護伊依似地站了起來.他的表情湧現出認真的憤怒.伊依不曾看過游露出這麼恐怖的表情.

先不管這些,他剛才說了什麼?

「啊啊——」

亞緹端正的臉龐稍微扭曲了起來.

「姆咈咈.小游,其實你應該要最先注意到才行喔?……不過,可能的話,我也覺得假如你直到最後都沒有發現,還有一點時間跟空井同學玩一下朋友游戲,交往時間越長的話,說不定受到的傷害會更大呢?」

「嘿——小鬼也被這家伙擺了一道嗎?」

看似愉快地旁觀著會話的不動,走近游並撥動了一下鉢金.那看似冷酷的雙眼——左右兩邊顏色不同.

游注視著那眼睛,露出訝異的表情.

「你也一樣?」

「嗯,是以前的事了.我找你好久羅——肉體癖好.」

肉體癖好.這個被稱為「肉體癖好」的怪造生物,其真面目不明,目的也不明.只是頻繁地出現在現界,將人類跟怪造生物的身體進行一部分交換的奇妙怪造生物.雖然不清楚被害者的實際數量,但提到禁忌怪造生物就想到「肉體癖好」,他就是這般有名的存在.

鐮當——不動同時拔出了三把刀,且三把都用單手握緊,讓刀彷佛爪牙似地閃耀著光芒.他順勢起跑,用肉眼無法捕捉的動作揮動那些刀.

「唉呀呀?」

亞緹的人頭掉落,肢體被分割開來,手腳七零八落地掉到地上.在刹那間被分解成好幾十片肉片的她,宛如黏土一般瞬間結合起來,融合交會之後恢複成原本的形狀.

亞緹彷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地歪了歪頭.

「……真奇怪耶.我應該對你做了相當殘酷的事啊.你應該以憎恨為理由累積了許多修行,已經變強了才對;但完全沒有進步喔,不動弟弟?」

「愛說笑.剛才只是暖身罷了.」

不動看來十分愉快,當真是——愉快到有些怪異的地步,只見不動這次換成右手握兩把,左手握一把刀.雖然是個不可思議的戰法,但亞緹並不在乎這些.

「算了——抱歉在你正打算享樂時潑冷水,但剛才我被那沒禮貌的『走馬燈處刑騎士』當成武器,被迫消耗了大量的『魔力』呢.我沒有余力可以跟不動小弟認真打上一場……所以今天就放我一馬吧?」

「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蠢蛋.」

高聲大笑的不動讓人莫名感到害怕——伊依不禁站起身,抓住他的手阻止他.

「嗯?」

不動像是感到困惑,倒不如說感到礙事似地看向這邊;伊依對著他搖了搖頭.

「請你——住手.拜托你.我不想看到亞緹同學,看到認識的人被四分五裂.我不喜歡這樣.我不想看——我真的不想看到這樣的情況.」

沒錯.即使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即使她的一舉一動跟一言一語全都是謊言.伊依仍然不想看見亞緹被攻擊,流血,受苦的模樣.

「真是的——你這個人——」

亞緹本想說些什麼,但伊依無力地注視著她,率直地說道了:

「亞緹同學.」

不知為何她露出了看似退縮的表情,伊依對她道出正直的話語:

「真的全都是謊言嗎?我不那麼認為唷?在校舍崩塌的時候,你毫不猶豫地挺身救了我對吧?要怪消『零時鏡』時也是,明明沒有人拜托,但你仍然前來協助我們了……」

伊依逐一回想著她所說過的話,實在無法相信她的一切都是謊言,而呻吟著.沒錯,至少——她所游說的夢並非空洞,而是蘊含著真實感的思想,甚至在伊依的內心造成沖擊.

就連那理想也是隨口胡譌的嗎?若是那樣,為什麼她要欺騙伊依等人?

伊依浮現出淚水,將手貼在胸前詢問著亞緹.

「……亞緹同學,你為什麼想要騙我呢?你為了什麼感到痛苦?如果你是有什麼目的,就跟我商量嘛……我會幫忙的.我還以為,我總算是——跟你也成為朋友了呢……」

「真受不了——你甚至想連我都拉入那所謂的朋友之中嗎?」

她用宛如鬼一般充滿惡意,繃緊到讓人害怕的表情呻吟道:

「真是太愚蠢了.別人根本不能相信.我也一樣!我也曾經相信過別人的善意!但卻遭到背叛!而且是好幾次!你真的是不曉得社會險惡的天真丫頭!你太過相信這世界了!你根本不懂何謂人類,何謂怪造生物!」

「我不會背叛的.」

伊依只是理所當然似地說道.

「我不會背叛的.亞緹同學.」

「我才不相信——」

亞緹這麼大叫,只見她的身影被光芒包圍起來.連結現界與虛界的門.要走掉了.亞緹即將遠去.不行.兩人根本還沒有互相理解.倘若能真心誠意地好好交談,應該能夠互相理解才對的.

她確實對自己說了謊,欺騙且背叛了自己吧.

但是——伊依搖了搖頭.

肉體癖好.被稱為禁忌,不被任何人所愛的怪造生物.伊依打從心底想要驅除她內心的黑暗.並非受誰所托,而是因為伊依真的——在對抗「零時鏡」的時候,伊依真的認為能夠跟亞緹和平相處,而且想跟她成為朋友.

伊依還記得在抱緊亞緹時,她那種彷佛不習慣被人觸摸——稍微繃緊的身體,還有感到為難的表情.

「亞緹同學……!」

伊依用力地呼喚她的名字,于是亞緹頑固地主張了.她彷佛自暴自棄一般,頑固大叫的身影讓伊依感到十分哀傷.

「伊依——別相信他人!對人類跟世界感到絕望,解放絕對不會背叛你的純粹力量——解放魔王!那是你唯一的職責……你真的別再說些多余的話了!乖乖地照著我的想法行動就好了!」

逐漸消失的亞緹,在最後瞪著這邊看.

「就憑你的夢想是救不了任何人的!那種天真的理想是無法改變世界的!只有魔王!只有純粹的力量!才是能夠拯救這腐敗世界的唯一存在!」

「不對!我會拯救這世界的!我會拯救這世界給你看的……至少我會拯救亞緹同學!我跟你約定!」

亞緹的表情有一瞬間轉變成像是在求助一般,但她立刻低下了頭——果然還是用充滿惡意的眼眸注視著這邊,然後逐漸消失.

「啊——啊,啊啊!」

瞬間,不動激動地看向這邊.

「你搞什麼啊!本來好戲才要開始耶!你竟然讓肉體癖好給逃了!別開玩笑了!你這豬頭!」

一陣沖擊襲來.那感覺就彷佛被車沖撞一樣.全身無視自己的意志,宛如陀螺般轉動起來,然後撞向了地面.啊啊,挨揍了呢——伊依這麼心想.

「不動!」

嫌風抓住不動.不動甚至毆打並踢開捉住自己的嫌風,用被瘋狂支配的眼神睥睨周圍.

「蠢蛋……你們是蠢蛋嗎!竟敢妨礙我的樂趣——」

「閉嘴,不動!快跟伊依妹妹道歉!你最好收斂一點,要是一直無視命令,老娘當真會殺了你!」

視野不停閃爍.腦部因不動的一擊而搖晃著.視線迸出火花相對著的不動和嫌風,不知為何感覺非常遙遠.臼齒似乎斷了,嘴里有血的味道和小小的異物感.

啊啊,好痛.

偶爾真的會感到不可思議.為什麼自己會不惜感受到這種疼痛,即使受折磨也想實現夢想呢?伊依抱緊梅子.浮現在腦中的疑問立刻煙消云散.此起自己,怪造生物被虐待得更嚴重,且受到傷害.亞緹——肉體癖好大概也是這種現況的被害者.

想要改變.想改變這個必須有人吐血才能運轉的世界.

想要拯救.即使多一個也好,想拯救更多生命,更多遭到欺凌的靈魂.

這只手能觸及的范圍非常狹窄,自己的力量十分弱小;要回蕩整個世界的話,聲音實在過于渺小——盡管如此,伊依仍然決定不放棄.

所以.

「算了……」

不動沒有收起刀,而是用染上瘋狂色彩的眼眸環顧周圍.在巴士附近,古頃的學生戰戰兢兢地觀察著情況發展;剛才雖然沒注意到,但他們身旁還有依然維持著怪造生物模樣的殼蛇學生.是知道他們救了自己這件事嗎?有些身上還包著繃帶,應該是古頃學生幫忙治療的吧.

那是伊依想守護的世界.

怪造生物跟人類和平共存的世界.

「反正這里好像還有多到數不清的怪造生物——為了消除壓力,我就把你們殺得一干二淨吧.可以吧,爆川?我來幫忙——執行部的工作,」

咦?伊依這麼心想.

剛才——不動說了什麼?

真叫人難以置信.無法理解.那些話.香美跟游擔心地呼喚著自己,但伊依就連他們的聲音都沒聽清楚,便站起身來.

鐮當——不動互相摩擦的刀刃發出了聲響.雖然嫌風大叫了些什麼,但並沒有效果.心跳慢慢地慢慢地越來越激烈,不祥的預感湧現上來——伊依忍不住尖叫出聲.

「快逃啊,怪造生物!」

「——」

那一瞬間,不動霧晴已經用宛如鬼神一般的動作跳躍起來了.伊依拚命地追趕上去.這樣不行.會被殺的.大家會被殺的,不動那眼神是認真的.無法殺掉肉體癖好造成的焦躁,讓他打算蹂躪殼蛇的學生來消氣.

不行不行.不能讓他那麼做.伊依還記得跟他們之間的對話.他們肯定了伊依認為怪造生物是朋友的夢想.他們並非邪惡的怪造生物.不該遭到淒慘虐殺的.

「快點逃!各位!」

因為是怪造生物?因為是怪造生物,就可以被剝奪生命嗎?

沒那種事.怎麼可能有那種事.

「什麼——」

不動倒抽了口氣,有一瞬間感到退縮.

伊依心想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立刻就了解了.一看就知道了.在用野獸般的速度奔跑的不動正面,像是在守護受傷且精疲力盡的怪造生物們一般.

「別開……玩笑……了.」

雖然感到畏懼,顫抖,仍然張開兩手保護著怪造生物的,是美咲次郎花.她筆直地瞪若不動,氣勢洶洶地大聲叫道:

「別開玩笑咧!你以為你是誰!」

「什麼——」

那聲音竟然壓倒不動的氣勢,讓他稍微後退了.次郎花眼中充滿淚水,站在像是一朵百合般惹人憐愛的怪造生物——大概是之前在學生會辦跟次郎花交談,且抱住了次郎花的女學生變化後的模樣——面前大叫:

「很可怕……偶害怕怪造生物.偶也一度想過怪造生物要是全部滅亡就好了.但是——但是,」

沒有任何力量,原本畏懼著怪造生物的少女,只是努力地擠出聲音,面對著強大的男人.

「怪造生物卻救了偶……之前也曾抱住過偶.好溫暖——偶還記得,偶最先怪造出來的『白雪秘』.偶記得以前是抱著她睡的……還是小學生的時候,一遇到討厭的事,她總是會安慰偶——是偶的朋友.」

〈次郎花……〉

被稱為「白雪秘」的怪造生物,似乎很開心地出聲.大概是——次郎花想起來了.一開始能夠怪造出怪造生物時的喜悅.從無盡遙遠的相鄰世界中,聽見自己的聲音,前來和自己碰面的異世界朋友.

次郎花想起了這些——跨越過原本束縛住她的恐怖.

看到那樣的她,好幾個影子動了起來.

「大家……」

那宛如奇跡一般的光景,讓伊依感動到忘了疼痛的身體.

魑魅寺尸丸在.駒崎學也在.認識的學生,不是很熟的學生,還有教師也——大家都連成一線站在那里.大家站著,且張開雙手保護怪造生物.表情是認真地燃起了憤怒,就連不動也無法輕舉妄動.

平常這總是伊依專屬的職責.因為其他人不會保護怪造生物,所以伊依更要挺身而出,拚命張開雙手.但嬌小的伊依伸手的范圍也有極限,有時也會出現無法徹底保護,因而受傷致死的怪造生物們.

但是,現在——

伊依仍然是搖搖晃晃地追趕過不動,站在古頃的集團前.

「大家——」

伊依說不出話.就連伊依也不是很懂.他們應該感到害怕才對.害怕將母校半毀的怪造生物這種存在.或者應該只把他們當成道具而已.因為大家一直被這麼教導.

「伊依,沒事吧?」

站在前頭的次郎花,用快哭出來的表情看向這邊.伊依被她抱住,果然還是感到困惑地抬頭仰望.

「小花……為什麼——」

「老實說啊.偶一直感到很不可思議咧,伊依.」

次郎花只是溫柔地抱住伊依,注視著無法動彈的不動.

「為什麼伊依總是會為了怪造生物四處奔波?偶一直不明白.伹是——現在偶能理解了.偶想大家應該都懂了.」

彷佛在回應這番話一般,學生們幾乎是自暴自棄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們從崩塌下來的鋼筋之中救了我喔!」

「他們保護我不被逐漸靠近的幽靈攻擊呢!」

「我們可以很普通地交談,也記得彼此的名字;就算不是人類,也沒有關系吧!」

「怎麼能只因為他們是怪造生物……就讓他們被殺呢!」

對于那些話感到驚訝的,反倒是學生們背後的怪造生物.他們呼喚著學生們的名字,也被學生們呼喚著;學生們笑著回應感到困惑而提問的怪造生物.

「伊依.」

次郎花撫摸著顫抖的伊依的頭.

「伊依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並沒有白費咧.大家都看在眼里.一點點地產生共鳴.今天——偶能夠確信了,伊依並沒有搞錯.」

「啊……」

伊依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整個人站不住了.似乎是發生了腦震蕩,感覺視野模模糊糊.用手臂溫柔包圍住伊依的次郎花,輕輕地笑了.

「所以伊依可以不用再一個人孤軍奮戰了.辛苦你了,一直以來——也發生過很多痛苦的事吧?已經不要緊了……伊依並不是一個人.」

「啊啊——」

那番話讓伊依得到了救贖.伊依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白費功夫.是不是無論自己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世界都不會有所改變?

但是,有人確實地看在眼里.有人願意聆聽自己所說的話.雖然是各種偶然像這樣重疊起來的結果,但有人願意把怪造生物當成朋友.

世界可以改變.人類可以改變.伊依的行為並沒有白費.這件事實讓伊依得到了救贖.

「亞緹同學……」

伊依想起了那個已經遠去,孤獨生存著的少女.

「亞緹同學在虛界也有聽見嗎?聽見大家的聲音——」

腳步聲沙沙地逐漸靠近.一看之下,散發出神秘存在感的少女——巴已己巳走到站在原地的不動正面.她站到古頃學生們的正面之後,不知為何,深深地鞠了個躬.

在訝異不已的所有人面前,她抬起頭,果然還是靜靜地說道了:

「吾儕感謝今天這一瞬間的奇跡.吾儕一定不會忘記你們這份溫柔的心情.啊啊,吾儕會記住這段和你們度過的美好時光.」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已己巳她——笑了.

看來很愉快,很開心,很幸福,當真是——彷佛善意本身一般,彷佛幸福本身一般,宛如春天陽光一樣溫暖且溫柔的笑容.

「已己巳……?」

已己巳拿掉牛奶瓶底眼鏡,搖動發絲並注視著不動;伊依呼喚著她的名字.已己巳隔著肩膀轉過頭來,果然還是面帶微笑,有些笨拙地——淡淡地喃喃自語著.

「朋友.感覺終于能夠理解那困難的詞彙了.」

她畢恭畢敬地張開單手,宛如女演員一般宣言:

「吾儕會記得,一同生活過的你們的名字.一起吃過飯對吧?在同一間教室上過課對吧?聊過理所當然的對話對吧?啊啊,吾儕不會忘記這段美好的時光.不會忘記你們這群朋友.將會一直烙印在心中.」

「已己巳——你是——」

伊依已經快失去意識,她拚命地忍耐著.最後燦爛地笑著的已己巳,只是筆直地跟不動面對面.

不動看似訝異,但——彷佛加倍感到開心一般,用熱切期盼的表情問道:

「你到底是誰?」

「吾乃——.」

雖然感覺她似乎說了某人的名字,但在還沒聽清楚時,不動便有了動作.他像是要挖開地面似地跳了起來,臉上浮現出歡喜的表情,揮刀砍向已己巳.

就在他砍下去之前,正好就在那一瞬間,已己巳轉頭看向這邊,又深深地鞠了個躬.在她背後,不動逼近的刀刃即將砍斷她身體的那一瞬間.

「有緣再會.古頃的各位.下次——」

已已巳抬起頭,用笑臉揮了揮手.

「請透過怪造吧.只要呼喚名字,吾儕便會立刻飛奔到你們的身旁.」

已己巳的身影跟這番話同時消失無蹤.不動的斬擊揮了個空.原本在學生們背後的怪造生物,也彷佛作夢或謊言一般地同時消滅了.之後只剩下揮刀落空,一臉茫然的不動,以及——看來有些寂寞的古頃學生而已.

他們走掉了.回到據說還在戰爭中的虛界照理說相當危險,他們的覺悟應該非同小可.必須立刻移動到安全的地方,將他們怪造出來並保護他們才行.因為是朋友.而且他們也認同了這一點.

「……再見了,已己巳.」

這並非永別.很快就能再見面了.

「不……動……!」

響起了一陣低沉恐怖的聲音,粉碎掉現場莫名感傷的氣氛.一看之下,只見全身刺青閃耀著炫目光芒的嫌風,正站在無事可做的不動背後.

「我今天真的是忍不下去了,你這混帳……!喂,伊依妹妹等人,你們離遠一點——因為我現在要開始大鬧一場了!」

「哎,等等.冷靜一點嘛,爆川.用不著那麼認真吧.你瘋了嗎?要是我跟你當真打起來,這附近的地形就——」

「少羅唆!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不動……!你真的惹惱我了你這混帳啊啊啊!」

之後——伊依事後得知嫌風跟不動展開了長達三小時的死斗,但古頃的學生們當下已經搭上巴士避難,所以未能目睹那光景.因此無從得知他們的戰斗是多麼超常的內容.

唯一可以知道的是.

那一天——冒牌殼蛇怪造高中所在的山半毀了.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