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騙子魔女注視的未來 第I章 古頃大祭爆發

※ ※ ※

「怪造生物是朋友.」

油漆和稀釋劑的味道尚未完全消散的全新校舍.從十二月的晴空上照耀下來的陽光,映照著清潔的教室.空並伊依穿著學校的冬季制服,只是凝視著不停轉動的錄音機.

她是個將黑發綁成兩束,嬌小且瘦弱的少女.在樸素的氣氛當中,只有掛在胸前的骷髏項鏈,和嵌在雙手手腕上的成對手鐲特別醒目.伊依的臉頰稍微泛紅,謙恭地向坐在眼前的一名少女這麼主張.

「那就是我的——怪造學.」

「原來如此.」

那是個戴著「新聞社」臂章的少女.她將頭發在後方綁成一束,度數頗深的眼鏡醞釀出感覺十分認真的氣氛,尖銳的聲音有點像是硬裝出來的.少女挺直了背,用眼鏡底下毫不大意的眼神注視著這邊,提出問題.

「前陣子因為謎樣事件而半毀的古頃怪造高中,集合了同樣半毀的亞玉跟平安無事的殼蛇學生,重新編成——在這里以新生古頃怪造高中的身分重生了.」

沒錯.身為伊依母校的古頃怪造高中,校舍壞滅到無法使用,伊依等人曾暫時寄宿在殼蛇怪造高中.寄宿期間約一個月,在那期間曾被關在不可思議的偽殼蛇之中,認識了許多人,也發生了很多事,

那種看似愉快又有些浮躁的難民生活也終于迎向尾聲,伊依們今後將在重新落成的新生古頃怪造高中就學.因為學生數量大幅減少,所以將古頃,亞玉,殼蛇這三大怪造高中融合了——這點就如同眼前的少女所說的.

相對的各種設施和校舍也投資了不少金錢,制服也順便稍微更改設計.一年級是橙色,二年級是黑色,三年級是紫色;各年級用不同顏色代表,而且為了減輕怪造生物災害造成的被害,據說防禦力也提升不少.雖然只是穿著的話,並不會感受到有何差異.

眼前的少女穿著黑色的制服.換言之就是二年級.是比伊依大一屆的前輩.因為伊依至今很少跟學長姐有接觸,所以感覺有點新鮮.

「怪造生物是朋友.」

新聞社的前輩感覺挺刻意地推了一下眼鏡,只是平淡地述說道:

「在古頃重新編成之前,古頃難民到殼蛇寄宿沒多久之前——你們古頃的一年級學生,曾經有一陣子下落不明對吧?」

「……」

因為不曉得這件事能說多少,所以伊依對這個問題保持沉默.在那間偽殼蛇發生的事件,現在也讓人多少耿耿于懷,因此伊依根本無法冷靜地述說.

「我就當成是肯定了.」

在保持沉默時,對方將話題繼續進行下去.

「古頃的一年級學生消失了.啊啊,我只是單純的新聞社員.是只會進行公正報導的記者,對很有可能混雜著臆測和妄想的靈異現象沒有興趣.」

「?」

實在不懂對方的意圖.從話題的發展來看,原以為對方會抽絲剝繭地調查在那間偽殼蛇發生的事情.

沒錯,伊依正在接受訪問.提問者是眼前的少女,伊依是回答者.據說在這邊談論的內容會直接刊登在校內的報紙上.因為舊古頃的學生並不怎麼熱中于社團活動,新聞社應該是來自殼蛇或亞玉的學生創設的新團體.

當然,伊依也不認識眼前的少女.這麼說來,連名字也沒問.

「我感興趣的是——」

眼鏡的薄框閃耀了一下光芒.

「在那次古怪的事件之後,限定在古頃一年級學生中蔓延的思想.愛護且重視只是道具或奴隸的怪造生物這種非常識的思考.帶著怪造生物溜達,關心他們的身體狀況,保護他們不受其他人迫害,表明和他們一起生活下去的態度.」

也就是說——少女簡潔地做出結論.

「怪造生物是朋友.」

那是伊依的思想.是她的思考和秉持的立場.古頃的一年級生因為在偽殼蛇的事件,對伊依的想法產生共鳴,開始會再次主動稱呼怪造生物為朋友了.

看不透其內心的新聞社少女,沒有移開視線,筆直地注視著這邊.

「那並非一朝一夕就能滲透進人心的思想.應詼有什麼原因才對.有某個讓思想擴展開來的原因.我想知道的——就是這點.是透過怎樣的經緯,以什麼為發端,他們才會開始稱呼怪造生物為朋友的.」

少女用宛如孩童一般純粹的好奇心這麼詢問道.

「請你告訴我,快點,快點,快點.」

「為什麼……要問我?」

眼前的少女讓伊依莫名產生了警戒心,伊依皺起眉頭.對方似乎也注意到這點,只見她輕輕地將手放在桌上.她的指尖指著坐在伊依大腿上的嬌小怪造生物.

她的名字是梅子.正式名稱是「愛天使」的這個怪造生物,是伊依的朋友,也是和伊依一同跨越過無數生死關頭的伙伴.她現在正處于夢鄉,悠哉地發出鼾聲,身體緩緩地往前後晃動著.

對方將指著梅子的手指朝向自己的胸口,最後像是要射穿伊依額頭正中央似地笑了.

「別小看我了啊,後輩.」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前輩.」

因為她的態度不怎麼有禮貌,讓伊依也感到有點火大.伊依並非什麼博愛主義者.雖然不至于以怨報怨,但也並非遭到任何對待都能笑著原諒對方的聖人君子.

黑色制服的前輩果然還是一秒也不曾將視線從伊依身上移開.她放棄使用客氣的說話方式,態度跟語調變得像是粗魯又奔放的男人一般,這應該才是她的本性吧.

「喂喂喂,小姑娘,你可別太小看本大爺啊.我一眼就看出來啦……推廣那有一丁點不可思議,且會妨礙本大爺思想的『怪造生物是朋友』這種想法,現在也擔任中心人物,到處散播的人是打哪來的誰啊?」

她用力地敲響手指,看似愉快地大方坐在正面的長桌上.錄音機因為振動而飛開了.到了這種地步,甚至不只是沒禮貌的問題了.

少女扯下新聞社的臂章,露出惡鬼一般的笑容,攤開雙手.

「就是這邊這個家伙!YES!是,是,是,什麼肚皮舞怪表情拐騙蒙混都太麻煩了,別浪費時間了吧?讓我們彼此坦白地說出真心話吧,怪造生物是朋友教的可愛教主小姐!」

「教主?那個,前輩,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伊依當真不明白.

但是對方似乎把伊依那樣的態度也當成是在裝傻,只見她轉眼間將眼鏡脫下並扔開,大動作地松開了原本綁住的頭發,脫掉制服外套,把外套當短掛一般粗魯地披上,然後瞪著這邊.在眨眼間轉變成宛如歌舞伎者一般氣氛的少女,將看起來只像是角的裝飾嵌在頭上,放聲大笑.

「你問我嗎?問本大爺是嗎?你問本大爺叫什麼名字是嗎!」

不,沒人在問名字.

「窮到沒空閑時間只能榨油的瘦皮蛙,只要賣掉自己的鱗片就好啦放惡質高利貸的蛇!耶!這世上最偉大的是?就是本大爺跟錢啦!錢老大!用金錢煙火炒熱這被金錢火焰燃燒的世界——」

在誇張的言行之後,真面目不明的前輩高聲地報上名號.

「無城鬼京就是本大爺啦!」

雖然是從頭到尾,完完全全沒有聽過的名字,但不知為何卻帶著一股讓人不禁想要點頭應聲的氣勢.自稱是無城鬼京的前輩,順著那股強硬的氣氛,用彷佛太陽般閃亮的眼神注視著這邊.

「我啊,是主張怪造生物可以賺錢這種思想的人.倘若要取個名稱,就是『怪造生物是道具』這麼回事吧——他們是搖錢樹啊.我確信這種思想是絕對有效的,但你那種『怪造生物是朋友』的思想實在很煩人啊.」

怪造生物是道具.那是目前在怪造學界成為主流的思想.但和伊依的夢想「怪造生物是朋友」這種理想是恰好相反的想法.伊依認為總有一天必須去反駁並否定的思想上的敵人出現了.

有種難以形容的感覺襲向伊依,那彷佛臨戰前的亢奮顫抖,但又讓人感到振奮.那是被鬼京的粗暴態度給觸發的嗎?還是說伊依只是純粹地感到雀躍?

這樣不行.不能以此為樂.伊依並非為了自己的娛樂而主張怪造生物是朋友.是因為強烈感受到這一切都是現今怪造學界的錯.要說的話,是種義務感.照理說是這樣——

「……好啦,這位後輩,看來我的問題很難懂,我重新說一遍.」

宛如烈火一般爆裂開來的視線火花.彷佛炮彈一般飛舞交錯的理論.思想和思想互相沖撞,這感覺並不討厭.

無城鬼京指著天空,揮動發絲這麼放話說道了:

「你的夢想能夠到達月球嗎?」

啊啊——是怎麼回事呢,胸口的鼓動停不下來.

※ ※ ※

後來仔細想想,之前是有過預兆.將新生古頃怪造高中卷入並爆發的戰爭,在空井伊依跟無城鬼京邂逅的兩周前就已經開始了.

只不過那時伊依因為感冒而病倒了.不但發燒,身體也既沉重又遲鈍,喉嚨跟頭都疼痛不已.感覺糟糕透了.

雖然伊依也盡可能地不想靠近感冒的病菌,但伊依的免疫力似乎比一般人還差,再加上這陣子累積下來的疲勞,似乎也到達極限.伊依很輕易就動彈不得;心情彷佛跌落地獄,在棉被里縮成一團呻吟著.

場所是伊依從四月開始生活的學生宿舍,空蟬舍~在你變成玩偶之前~的一樓,有對不可思議的姊弟在那生活的管理員室.雖然因為怕感冒傳染給其他人而遭到隔離,但管理員姊弟像平常一樣看護著伊依,所以伊依並不覺得寂寞.

「不過血影小姐,不是說感冒不能傳染給別人嗎——」

因為聲音沙啞,加上沒有精神去振動橫隔膜,所以一開口說話總會變得小聲.

「血影小姐你們不要緊嗎?」

「不可以勉強開口說話,伊依妹妹.」

在枕邊將毛巾浸到水里的,是宛如人偶一般的女性.留了一頭略帶綠色的金色長發,白皙的肌膚絲毫不見血色.雖然散發出有點恐怖的氣氛,但伊依知道她其實是非常溫柔,且有些迷糊的可愛舍監.

她的名字是闇宮血影.是空蟬舍的管理員,一邊扶養弟弟影文,一邊勤奮地工作著.雖然看起來像是不滿二十歲,但伊依也不清楚她的實際年齡和經曆.

「而且,我——也不會生病.」

血影看來有些寂寞地這麼說道,然後將濕毛巾輕輕地放在伊依額頭上……到這邊為止還好,但她有些粗魯地擦拭著額頭,讓伊依痛得抵抗起來.

「血,血影小姐,會痛,很痛很痛求你別擦了!」

「咦?但我聽說感冒就是要用濕毛巾呀.感覺如何呢,體溫是否降低了?」

「不不不,摩擦熱反倒讓體溫上升了啊!好痛!血影小姐明明手臂這麼纖細,為什麼力氣這麼大呀?」

就在伊依拚命掙紮時,影文打開管理員室的門,探頭看進來.

「……喂,姊姊,別給住宿生添麻煩啊.」

是個表情看來有些嚴厲,但還殘留著幾分稚氣的少年.他將跟血影同色的頭發在後腦杓綁成四束,在尺寸不合的衣服上披著鮮紅的披風.雖然服裝奇特,但頗受住宿生們好評,認為這模樣十分可愛.雖然本人對這評價似乎相當不滿.

影文晃動著頭發,走到伊依身旁並歪了歪頭.

「伊依姊姊,你不要緊吧?」

「咦?啊,嗯.」

影文會擔心自己讓人有點意外,但伊依十分開心,笑逐顏開.

「因為有血影小姐照護我啊.」

「就是有姊姊的照護我才擔心啊.」

影文穩重地否定著姊姊,于是血影仍舊是面無表情地雙手叉腰,抱怨起來.

「真是太失禮了,我可是完美地進行著看護工作.影文才是,你可不能被伊依妹妹傳染感冒,請你到別的地方去玩吧.來,伊依妹妹,請服用這份我靠著獨斷和偏見試煮的自創中藥,徹底治好感冒吧.」

「呃,要靠那藥治好感冒或許有點困難……」

血影試圖讓伊依喝下那似乎混了謎樣的蟲子還香菇的粉末,影文推開她,並趁機將市售的感冒藥跟水一起遞給伊依.然後他有一瞬間露出恐怖至極的樣貌,對一臉不滿的血影低聲吼道:

「你只要默默地在一旁坐著就行了.」

「……我了解了.」

她用像是在裝傻的表情這麼應道,影文用有些惱怒的視線看向那樣的她,離開了房間.他喃喃地抱怨著最近是反抗朗還怎麼了嗎,但意識朦朧的伊依沒辦法聽清楚他說的話.

喘口氣後,伊依含下感冒藥.夾在腋下的體溫計也同時響起,因此拿出來確認了一下.體溫很順利地在降低.只要再睡一覺,差不多就會恢複成平常的體溫了吧.

血影似乎也是這麼判斷,只見她緩緩地站起身,向伊依鞠了個躬.

「那麼,我就去進行宿舍的工作了.請你慢慢休息.」

光是旁邊有人在,病人就會消耗體力.伊依非常感謝血影這分體貼的心意,還有不惜刪減工作時間來照顧自己的溫柔.

伊依用力地吸了口氣,使盡所有力氣表達謝意:

「謝謝你,血影小姐.」

「不會.」

她面露微笑,拿起裝滿水的桶子,轉身面向房間的出口.

「如果有道謝的體力,那還請你早日康複起來吧.沒有比這更好的謝禮了,伊依妹妹.……唉呀?」

聽到血影困惑的聲音,讓伊依在棉被里翻了個身,看向那邊.

〈伊依.〉

原本也遭到隔離的嬌小怪造生物——梅子穿過血影的腳邊飛奔過來.她似乎一直在門前徘徊.一臉擔心的她,彷佛感到為難的血影,送感冒藥給自己的影文,還有想到其他來探病的學校朋友們,伊依便莫名地感到幸福.

趕快恢複健康吧.

〈伊依,沒事吧?〉

梅子轉眼間就被血影抓住,她一邊揮動著嬌小的手腳抵抗,一邊這麼問道.

伊依用滿面的笑容回答她.

「嗯,我沒事.」

※ ※ ※

早晨的商店街幾乎都關著店門,但能夠感受到正在為忙碌的一天准備的氣息,或者說是鼓動,讓人不禁有些雀躍期待.因為血影等人的看護和感冒藥,已經徹底痊愈的伊依晃動著書包,悠哉地走在路上.

服裝是亞玉,殼蛇和古頃統合之後重新設計的新生古頃制服.因為伊依是一年級生,所以跟之前一樣是橙色;雖然有些遺憾,但細節的設計跟之前不同,讓人有種新鮮的感覺.不過伊依的同伴們原本就不太會按規定穿著制服,或是會隨即改造成完全不同的感覺,所以制服的變化大概也沒什麼關系,但二年級和三年級似乎連顏色也不一樣,這讓伊依有些期待看到新制服.

打從新生古頃開始運作之後,已經過了大約三天.伊依因為感冒而慢了半拍,今天才首次見到嶄新的校舍.從前來探病的朋友那邊聽說校舍變得相當豪華,讓伊依也非常期待——

「唔哇——」

用不著等到踏進校區內,從商店街途中——不,恐怕無論從鎮上的哪里,都能發現古頃嶄新的校舍.

總之是大到不像話.身為住宅區的夢追坂小鎮上不存在高層建築,因此那巨大的程度更顯得醒目.

「倒不如說……那根本是——」

城堡.不管怎麼看,那都是日本的城堡.紮實堆積起來的石牆上,聳立著塗成白色的城牆,屋頂上甚至放著品味差勁的鯱瓦(注1).應該沒有人看到那個還能推測出那是學校吧.那是座城堡.那就是今後即將成為日常的舞台,紀錄伊依青春時代的新生古頃學舍.

伊依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差點感到退縮,但她立刻將驚訝的心情轉換成期待,露出微笑.

嶄新的學校,嶄新的校舍,嶄新的學生,嶄新的每天.

明明不是升級,卻能夠有這種煥然一新的體驗,感覺像是賺到了一樣.

「輸家是太姐,所以要丟垃圾的也是太姐啊!」

「你在說什麼傻話呀?你是叫我拿著垃圾袋上學嗎,次郎!」

注1鯱瓦是一種用來裝飾城堡屋頂,虎頭魚身的裝飾.

就在伊依悠哉地走著時,遇到了彷佛雙胞胎一樣相似的姊妹,正在花店前面吵架.有著紫羅蘭色頭發和眼眸的是姊姊美咲太郎花,有著桃色頭發和眼眸的是妹妹次郎花,她也是伊依的朋友.她們是在學校也很出名的美女三姊妹的次女和三女,上面應該還有個名稱不明的長女,但伊依從未見過.

「我啊!」

太郎花漲紅了臉,用看不見周遭的表情主張著:

「可不想變成像你那樣土包,俗氣又沒品味的女人!我可是打算當個都會派兼國際派的top lady,過著華麗燦爛的人生!你卻想叫我一手拿著垃圾袋在路上走?」

「國際派還top lady這些單字已經讓你顯得很俗氣了啦!而且垃圾場就在附近,別在那抱怨了,拿去丟就好啦!哈姐!哈姐你也說說她吧!」

次郎花看向花店二樓的窗戶並這麼大叫,只見太郎花瞬間臉色蒼白起來.

「等,等一下,次郎!叫姊姊來助陣太卑鄙了啦!啊,呃,太卑鄙了哦!」

太郎花硬是修正了不由得發出來的腔調,用力地從妹妹手上搶走垃圾袋,非常不悅地大叫.

「真是夠了!我去就行了吧,我去就是了!啊啊真討厭,花一旦腐爛就很臭呢……」

這時太郎花看向這邊,發現了一直茫然地在旁觀看整個過程的伊依.以鄉下出身這件事為恥的她,因為被人看見自己一手拿著垃圾袋的羞恥,又瞬間漲紅了臉,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

「啊.你,你好,太郎花姊姊.」

汝有人搭話,為了掩飾這尷尬的氣氛,伊依試著說些毫無關系的事.

「那,那套制服就是傳說中的二年級的制服呢.哇,是黑色的.真帥氣……」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郎花身體後仰,搖著頭淚眼汪汪地凝視著這邊.

「不是!不是不是!偶才不是這樣!」

然後她奮力沖刺,臨走前丟下一句台詞,並逐漸遠去.

「偶才不是這麼俗氣的女人啦啊啊啊啊!」

伊依目送著以驚人的氣勢消失無蹤的太郎花背影,一臉不知所措地楞在原地.明明沒有人會嘲笑太郎花是鄉巴佬,她實在不用這麼介意的呀……

伊依一邊這麼心想,一邊向被留下來的次郎花打招呼.

「小花,早啊.一大早就很忙呢.」

「啊,伊依,是好久不見的伊依耶.神啊!」

一次郎花露出燦爛的笑容,牽起伊依的手,替伊依感到高興.雖然她平常會對伊依要求更激烈的溝通方式,但今天應該是顧慮到伊依病剛好吧.

「你的感冒已經好了嗎?」

「嗯,好得差不多了.小花也正要去學校嗎?方便的話,我們一起走吧?」

「當然好.等偶一下,偶去拿書包來喔.」

次郎花喝采了一下,一臉幸福地消失到店里.不傀是花店,店門前有著芳香的味道.伊依眺望著同樣正前往學校的學生,還有打開鐵卷門的書店大叔等等,不禁沉醉在懷念的情緒之中.

古頃半毀之後,在殼蛇打擾了一段時間,之後又感冒病倒在床——因此實質上有一個月又多一點的時間,沒有到古頃上學了.雖然殼蛇也是間不錯的學校,但伊依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母校果然還是古頃.將來變成大人之後,一定也會好幾次想起這條通往學校的商店街,還有那些感情很好的朋友吧.

伊依就像這樣露出彷佛詩人一般的表情,這時有兩輛腳踏車突然停在她的正面.是怎麼回事呢——伊依邊想邊看過去,只見騎在腳踏車上的,是同班同學的魑魅寺尸丸和駒崎學.兩人似乎是騎腳踏車上學.以前都不曉得.

「哦哦!」

很快地已經用金刺繡裝飾了新制服的尸丸,宛如舞台劇演員一般攤開雙手,高聲大叫了:

「伊依同學!啊啊,我親愛的伊依同學!一想到病倒在床的你,我的胸口就彷佛要撕裂開來一般!但現在看到你平安的模樣,哀傷和痛楚都永久的——」


「冷靜一點啦,笨蛋.」

學用書包痛毆了一下大聲吵鬧的尸丸後腦杓,讓他閉上嘴巴之後,注視著這邊.總是宛如影子一般跟在尸丸身旁的這名少年,像是感到疲憊似地歎了口氣,聳了聳肩.

「伊依同學病才剛好呢,她可沒有多余的體力來應付笨蛋哦?」

「但是,學,我只是表現了為戀人的平安感到高興的坦率感情而已啊.」

「伊依同學什麼時候變成你的戀人了?別把妄想跟現實混為一談.太丟臉了.」

兩人進行著謎樣的對話,伊依甚至無法插話.伊依經常在想,尸丸跟學的感情到底是好是壞,應該說就連他們到底是什麼關系部是個謎.

就在伊依觀察著神秘兩人組的對話時,背後傳來了趴噠趴噠的激烈聲響,次郎花回來了.

「久等了!偶們去學校吧——啊啊!是呆頭丸!」

次郎花露骨地繃緊表情,像是要保護伊依似地抓住伊依的手腕.然後她順勢拉著伊依往學校前進.

「不行,伊依不可以看.會傳染到笨蛋菌的.不可以聽他的聲音,不可以靠近他,那是人類不能扯上關系的生物啦!」

「我乖乖聽你說,你竟然把別人講得像是宇宙生物一樣.」

「真是恰當的處置呢.」

尸丸皺起眉頭,學則是點頭同意—次郎花轉頭看向他們,用非常認真的表情指著他們.

「總而言之!今天伊依要跟偶一起去上學!呆頭丸和豬頭學不可以跟來!你們快點騎腳踏車先走吧!快走!」

「我有異議!伊依同學是我們應該愛護的共有財產,是不能被美咲次郎花獨占的世界遺產!雖然最後注定要跟我結合就是了!」

「夠了,快走吧,笨蛋.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

想要擁抱伊依的尸丸,頭部被拉離伊依身邊,他就那樣連同腳踏車被學給拖走了.尸丸揮動雙手呐喊著,路人的視線集中在他身上,又隨即移開.

「啊啊!為什麼!為什麼兩人無法結合!該如何稱呼這殘酷的命運呢!存在著邪惡意志的障礙?羅蜜歐與茱麗葉症候群?」

「只是單純的必然啦.」

兩輛腳踏車逐漸看不見蹤影,伊依跟次郎花累得歎了口氣.尤其是次郎花,類似的對話已經化為她日常的一部分,感覺她相當受不了的樣子.

「……為什麼尸丸那麼愚蠢?」

這麼困難的問題實在叫人不好回答.

※ ※ ※

「——也就是說,以擁有許多資產家學生的殼蛇怪造高中的資本力為基軸,加上以小氣聞名的怪造學會的補助金,擠出了工程預算.此外還積極采用各地研究所的發明和新技術,在機能上也是以前的古頃無法相比的新生古頃怪造高中就這樣誕生了.」

「嘿!原來如此.這樣我懂了,謝謝你,游.」

名叫仇祭游的少年,親切地游說著不知從哪打聽來的情報.他是小時候曾跟伊依在同個屋簷下生活的青梅竹馬,現在也一樣相當照顧伊依.

游有著一張端正俊秀的臉龐.但那分「俊美」中有道龜裂的傷痕,將他的臉龐傾斜地劃分成兩半——以那傷痕為中心,肌膚跟發色都產生了變化.已經看習慣的伊依絲毫不在意,但大部分的入光是瞄到一眼,便會倒抽口氣.少年的特征是仿效黑色羽毛的制服打扮,散發出一種彷佛亡靈,又像是死神的不祥氣氛.

雖然伊依的同班同學,也逐漸跟伊依一樣能夠以平常心對待這樣的游了.

「為什麼?」

伊依跟游愉快地談笑著,滿臉通紅的次郎花,在兩人的背後怒氣沖沖地出聲抱怨.游感到困惑,他一臉為難地轉過頭,歪頭感到不解.

「呃……你問為什麼,我也很難回答呢?」

「為什麼?為什麼是仇祭帶伊依在認識學校!那是偶的工作!要由偶來替伊依帶路!只有偶才能幫助伊依!最愛伊依的人明明是偶!」

真希望她別在人多的走廊上說這種話.

新生古頃怪造高中的大道洋溢著早晨的活力.仍然嶄新的校舍果然有著宛如日本城堡一般的構造,十分通風,因此感覺非常舒適.窗戶雖小,但有很多扇,陽光可以充分地照射進來,因此不需要燈光.穿著三色制服的學生走在那種走廊上的光景,看起來相當不可思議.

面對大聲叫鬧的次郎花,也不怎麼動搖的游聳了聳肩,並露出微笑.

「這也沒辦法吧?因為小花的說明毫無條理,讓人無法理解啊.」

「別那麼隨便地叫偶小花!偶可還沒有把你當成朋友看喔!」

游是今年九月從亞玉轉來的轉學生,在轉學當天就向次郎花和尸丸兩人挑釁,還將他們修理得很慘.自從那件事之後,次郎花似乎就一直敵視著游.雖然伊依認為,畢竟都是同班的同伴,要是能夠融洽相處就好了.

時間是十二月.今年的課程也差不多要結束了,因此並沒有換班的樣子.據說從下學年開始,古頃,殼蛇跟亞玉的學生應該會正式洗牌,以新生古頃的學生身分重新編成.

就伊依的立場來說,不用跟好朋友分離而感到慶幸的心情,跟難得多了新的學生卻沒機會同班,感覺真是可惜的心情交雜在一起.

不過,嶄新的校舍加上嶄新的學生,在各式各樣的新風貌舞動著的新生古頃怪造高中里,應該會發生一些精采的事情吧——伊依有一點期待.因為這陣子老遇到一些陰暗的事,身心都感到有些疲憊.還因此感冒了.

伊依一邊對新生古頃的將來感到希望與不安,一邊思考著是否該阻止游跟次郎花的爭論;就在她歎了口氣的時候——

「……這是在吵什麼?」

一旁掛著「會議室」名牌的房間門打開了,一個眼熟的少女從里面現身了.

留長到肩膀的發絲純白如新雪.細長的雙眼有著深紅的瞳仁.已經將新生古頃的制服改造成宛如弓道的和服褲裙一般,用無數銀飾品裝飾而成的少女——特征是蜘蛛網圖案的頭巾,以及掛在肩上的日本刀,她的名字是戰橋舞弓.她是跟伊依一同跨越過好幾次苦難的伙伴,也是比任何人都更憎恨惡行的正義武士少女.

伊依暫且丟下游跟次郎花不管,向一臉詫異地站著的舞弓打招呼.

「啊,小舞.早安.」

「早啊,伊依.你的身體不要緊了嗎?」

「嗯.因為有血影小姐貼身照料我呀.」

「唔……血影是誰來著啊?罷了,你能恢複健康就好,伊依.只不過——今天那個校長似乎要舉行全校集會的樣子.體育館大概會變成灼熱地獄,你病才剛好,要是覺得難過,就先跟教師說一聲吧.」

舞弓告知這件事後,便毅然離開.伊依忽然感到有些在意,而向那樣的她問道:

「那個,這麼說來,小舞,你剛剛在會議室做什麼呀?」

「嗯?沒什麼……」

舞弓轉頭看向身後,像是感到難以釋懷似地皺起眉頭.

「我被一個不曉得叫蜈蚣還馬陸的前輩找出來,雖然我氣勢十足地迎接了這不知是愛的告白或決斗的場面……但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實在搞不懂.他好像說了物造還什麼的,但那種事問我也無可奈何吧?」

舞弓頻頻地歪頭感到疑惑,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物造.那是從無盡遙遠的相鄰世界——也就是從虛界當中召喚生物以外的物質的技術.那是實例相當稀少,甚至被許多人當成是迷信的謎樣技術.

有人對那感興趣.

伊依有種不祥的預感.人類拚命想要抓住未知的欲望,有時會招致恐怖的災難.

伊依下意識地撫摸了在自己的手腕上閃耀著光芒的白色手鐲——也就是「門」.

「……」

就在那之後沒多久.

伊依輕輕撫摸手鐲的指尖,似乎帶給「門」——那是通往虛界的入口,同時也是脫離現界的出口——某些刺激,讓「門」產生了反應,瞬間,僅僅一瞬間,那純白的手鐲違反伊依的意志,閃耀了幾次光芒.

瞬間的亮光.

「……?」

伊依驚訝地張大了眼,對至今不曾看過的現象感到困惑.雖然亮光已經不留任何殘渣地消滅了,伊依仍揮動著手腕,或是環顧著地板,像是在探索亮光是否殘留在某處一般.

有個宛如朝霧一般曖昧的存在——輕輕地經過伊依的身旁.

「小心點.」

那存在小聲地在耳邊低語.

伊依像是受到驚嚇似地轉過身看.但那里沒有任何人在.剛才應該確實經過伊依身旁的某人,彷佛幽靈似地徹底消失.

對方說了「小心點」是嗎?

到底是——要小心什麼?

「伊依?」

總算停止了爭論的次郎花,一臉不可思議地呼喚著這邊.伊依慌忙地揮手回應,主張沒什麼事之後,又看向走廊的盡頭.

「♪~~」

雖然那里沒有任何人在,卻響起了彷佛口哨聲一般,略微沙啞的美麗音色.

※ ※ ※

並排著紫,黑以及橙色隊伍的體育館.那分別是三年級,二年級和一年級的學生,教師們則散落在牆邊並排著.重生為新生古頃的古頃,殼蛇和亞玉全員到場參加,屏氣沉默的模樣相當令人震撼.

他們之所以會無聲地露出嚴肅的表情,是有原因的,那是因為體育館四處裝設著暖氣.季節正值冬季——雖然這光景並不奇怪,但問題在于那些暖氣散發出來的殺人般的熱波.

推定室溫五十五度.學生們因熱浪來襲而東倒西歪.

在化為灼熱地獄的體育館之中,唯一——能夠冷靜地面露微笑的人,只有站在台上的女性.

冰色的瞳仁.白銀色的頭發.乳白色的肌膚.那是個用這些透明零件構成,宛如冰雕一般的美女.頭發彷佛凍結住似地維持著硬度留長到肩膀,頭上戴著皮革帽,還戴著連指尖都完美地密封起來的手套在防寒.

她的名字是宇宙木冰蜜.是日本僅有七人的怪造學教授,也是新生古頃的校長.統合古頃,殼蛇和亞玉的點子,似乎原本就是宇宙木的提議,其他兩校的校長也同意由她來擔任首長,隸屬于她的旗下.

學舍的支配者在美貌上顯現出非常愉快的色彩,露出微笑.她的眼前豎立著麥克風,那彷佛孕育著毒素的聲音也稍微發出回聲.

『無論是好久不見的人,或是初次見面的人,都容我在此向各位正式打聲招呼——我就是擔任新生古頃怪造高中校長的怪造學教授,宇宙木冰蜜.……唉呀?』

她顫抖了一下,抱住自己的身體,並看向牆邊的教師.

『好冷呀,那邊那一位,能請你將暖氣的溫度設定稍微調高一點嗎?』

她想殺了我們嗎……聚集在體育館內的全校學生,現在成了一條心.倘若她是為了提升大家的團結力,才做這種像忍耐大會一樣的事情,那可說是個了不起的教師;但大概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宇宙木經常會被自己怪造出來的上級一位的怪造生物——「冰雪舞姬」奪走體溫,她的身體必須隨時禦寒才行.

這麼一想,會覺得她是個可憐的人;但因為她是那種會動用權力調高周圍溫度,尤其喜歡看別人因炎熱感到痛苦的性格,所以讓人同情不起來.

該怎麼說呢,雖然已經很久沒見到宇宙木了,但那個人還是一點都沒變啊——伊依邊擦著汗,邊這麼心想.對病剛好的人而言,這有如拷問的室溫相當難受.

『總而言之,』

宇宙木舞動著宛如冬之女王一般的衣裳,仔細地環顧著學生們.

『雖然亞玉和古頃的事件讓人沉痛,但這還不算什麼,各位.年輕的各位.即將支撐未來怪造學界的各位.今後你們將會好幾次遭遇到絕望的狀況,且屢次受到傷害與折磨吧.』

她的語調還是一樣直來直往,口無遮攔.但願意述說怪造學界真實現況的她,讓伊依頗有好感.

沒錯.怪造學並非一門溫柔的學問.但是,既然已經立志要學習這門學問,如今也不會說什麼喪氣話.即使痛苦,也不會停下腳步.

宇宙木冰色的眼眸,和筆直地注視著前方的伊依,有瞬間交錯了.

宛如冰雕的校長有些淘氣地眨了眨眼,然後攤開雙手.

『但是,你們絲毫不需要害怕那種事情.畢竟我們活著,無論朝哪條道路前進,會受傷或感到痛苦都是理所當然的.這點就算是其他職業也一樣.……但是,請你們在受傷或感到痛苦,哀歎著已經受夠了的時候想起一件事——』

她啪一聲地敲響手指,當場怪造出一只怪造生物.聚集在這里的所有學生,都知道那沒有使用任何咒文或咒印,看來稀松平常的怪造,是多麼困難的技術.

宇宙木將身穿藍色衣裳,長著妖精翅膀的少年怪造生物慎重地放在手心上,一臉肅穆地眺望著孩子們.

『我們並非孤獨一人.在遇到困難時,有可以幫助我們的伙伴.請你們別忘了這件事.我們不用獨自和這不溫柔的世界奮戰,是特別幸運的一群人.』

然後她說了在入學典禮時,也曾告訴過伊依她們的話語.

『請你們盡情地享受虛界的怪造學吧.』

藍色妖精轉了一圈跳起舞來,朝著因為炎熱而意識模糊的學生們臉上送了短暫的涼風.伊依知道在整個熱透的體育館中,要放出冷氣有多麼困難.

好厲害.宇宙木果然是個厲害的人.

自己也能變成像她那樣子嗎?

『……那麼,』

宇宙木隨即又轉變成輕佻的表情,別有居心地笑了.

『校長的精采演說才剛剛開始唷,各位.』

這句話讓學生們墜入絕望之中,宇宙木彷佛以學生們那樣的表情為樂,又命令教師調高體育館的溫度.已經有幾個身體虛弱的學生倒下了.伊依也差不多到了極限.剛才用怪造生物送出冷氣,說不定也是為了讓體厭溫度上升的布局.不行.不能尊敬這個人.自己絕不會變成這麼惡劣的人.要成為一個廣受大家喜愛的溫柔怪造學者.嗯.

『古頃大祭——』

宇宙木說了句不可思議的話,然後像是在觀察反應似地睥睨著周圍.

『距離值得紀念的第一回古頃大祭開辦日,只剩下兩個禮拜了.各位已經決定好當天的預定了嗎?我啊,因為必須去招待有點偉大的人,能夠自由活動的時間相當少,但我打算盡情地利用那短暫的空閑時間,好好享受這場祭典.』

省躍不已的她,和散發出浮躁氣氛的學生們,讓跟不上狀況的伊依用有些為難的視線看向站在身後的朋友.

「香米.」

「嗯?」

有著一頭看似海洋又像天空一般蔚藍頭發的少女,名叫魅神香美,是伊依從國中時代起的朋友.她總是一臉愛困又傭懶的模樣,但在這悶熱到極限的體育館之中,她仍然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從這點也可以明白,她並非普通人物,或者該說深不可測.

「怎麼了?伊依.感覺快倒下了?要不要叫老師來?」

「不,不是那樣啦.我是想問,校長說的古頃大祭是什麼啊?」

雖然校長還在說某些事情,但伊依現在感興趣的是古頃大祭這個詞.香美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還是一樣用緩慢的動作點了幾次頭.

「啊啊,伊依因為感冒請假,所以不曉得呢.古頃大祭啊,就是那個,所謂的文化祭?還是類似學園祭的家伙?」

她豎起細長的手指,不知為何有些得意地替伊依說明.

「喏,變成新生古頃之後,古頃,殼蛇跟亞玉都混在一起了對吧.為了讓感覺不習慣的學生們增進友誼,讓大家一起快樂地游玩,互相交朋友的祭典活動,就是古頃大祭啦.」

真是浪漫呢——香美不知何故歎了口氣,但伊依頓時恢複了精神.為了增進友誼的活動?為了交朋友的祭典?

那是什麼呀,感覺非常有趣不是嗎?

伊依的臉頰不光是因為炎熱而漲紅起來,她心跳不已地抬頭仰望台上.

「真厲害,校長也會想這麼棒的點子呢.」

「嗯.不過,那祭典的設計,或者說系統有點特別.」

即使是懶人香美,也歡迎這種並非上課的活動嗎?感覺她似乎有點開心的樣子.她仔細地替伊依解說關于古頃大祭的事.

「首先,不管要擺什麼攤位或舉辦什麼活動,基本上都是自由的.當然危險的行為,或是會觸犯法律的賭博,酒類,限制級之類的東西是不行的.但班級,社團活動或個人單位的企割,似乎都是被認可的.可以找個企劃參加並准備,相反地似乎也能只是旁觀.偶應該只會旁觀吧……畢竟要准備很麻煩.」

香美若無其事地說出頗像是她作風的話,然後眯起雙眼露出恐怖的表情.

「然後啊,在古頃大祭的最後,全校學生,教職員和外來的客人各自持有一票,可以投給他們認為最精采的企劃.獲得最多票的企劃團體——無論是班級,社團活動或個人,校長好像都會驅使她的能力,權力和財力,替優勝者實現任何願望哦.還真是大方呢!」

「嘿……」

雖然感覺不可能發生,但倘若伊依獲得優勝,真想拜托校長在集會時將暖氣溫度調低一點.已經不行了.意識好像快中斷了.

香美並未察覺到伊依的狀況,像是附帶一提似地補充道:

「還有啊,在那次最終投票之前,全校學生加上教職員會有幾次被強迫投票給喜歡的企劃團體.好像合計共三次吧?在中途投票名列前茅的企劃團體,似乎每一回都能獲得額外的加分點數呢.那些點數似乎會加算到最終投票的得票上,這表示即使在准備階段,也不能松懈呢.不過,前提是非常認真地想要拿到第一名的話啦.」

「是哦……」

香美的說明讓伊依有種不祥的預感.倘若所有學生都心地善良倒還好,那一定會變成一場純粹愉快熱鬧的祭典吧.但假如有人為了拿到第一名不擇手段,在背後搞小動作,或妨礙他人,企圖靠賄賂來獲得票數的話……

想到這邊,伊依忽然抬頭看向台上的宇宙木.彷佛有什麼企圖一樣,骨子里打著壞主意的表情.確認了她的表情之後,伊依本能地察覺到了.

她是故意的.

校長是故意制造出這種私底下會發生激烈斗爭的狀況.她一定是希望學生經曆這種互相蒙騙或彼此妨礙的斗爭來成長.宇宙木冰蜜就是那種人.

伊依感受到一種在悶熱的體育館里不可能會有的寒意,全身顫抖起來.

這場名叫古頃大祭——前所未聞的祭典,似乎會掀起一陣非常驚人的風暴.

『那麼,我就來發表一下大家迫不及待的——第一回中途投票的結果吧.』

就在伊依思考的時侯,校長的演說已經進展到後面了.伊依慌忙地看向香美.香美像是想說真不湊巧似地聳了聳肩,若無其事地向伊依說明.

「在伊依請假的期間,企割的募集已經截止羅……要參加古頃大祭的企劃已經都登場了.然後,合計有三次的中途投票,今天會發表第一回的結果.因為目前還禁止所有團體進行宣傳,所以等于是在一片空白的狀況下投票呢.」

這樣啊.企劃的募集已經截止了嗎.雖然並沒什麼特別想做的企劃,但總覺得有點寂寞.畢竟准備文化祭也是挺快樂的工作,因此伊依打算之後隨便找個朋友,請對方讓自己加入企劃.

不過……禁止宣傳的第一回投票,應該會變成單純的企劃者的人氣投票吧.票數應該會集中在校內知名的學生,實力堅強的社團活動,或是美少女身上.當然,雖說表面上禁止宣傳,但應該還是有人私下偷偷地預先准備,爭取自己的票數吧——

那麼,首次進行的這場投票,究竟會出現誰的名字呢?

『第一名是……哦,就某種意義而言,是很恰當的結果呢.』

宇宙木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說出那個名字.

『第一名——虛島罠奈.』

※ ※ ※

虛島罠奈.十八歲.前殼蛇怪造高中的三年級生.關于她的事情,伊依知道的情報非常少.只不過——伊依能夠斷言.

倘若要用一句話來形容她,最貼切的詞彙,就是——公主大人.

她是個純粹,清澈且美麗的人.無可挑剔.

她是在虛界解析這塊領域上擁有重大貢獻,在怪造學曆史上留名的虛島慈樹博士的獨生女,以凌駕了父親才能的怪造學技術為傲的天才.天才.伊依甚至認為最符合這個詞彙的正是虛島罠奈,其他全都是贗品.

伊依等人在逃離偽殼蛇之後,在正牌的殼蛇待了約一個月.她在那邊能夠理解到,殼蛇怪造高中的中心是罠奈這個屹立不搖的事實.明明沒有特別做什麼,反倒該說自我主張並不怎麼強烈的罠奈,很自然地,非常理所當然地成了大家的中心.

公主大人.她真的是擁有那種氣氛的少女.人活著就會沾染上像汙垢一般肮髒或惡質的東西.但罠奈身上沒有那種汙垢.她純粹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但她也絕非是個宛如嬰兒一般只是天真無邪的人物.

她是個德高望重的人,也是個充滿才華的學生,家世和性格都無可挑剔,甚至還有得天獨厚的耀眼美貌.

身為一個人,她的層次比伊依要高上好幾段.甚至讓人很難想像她跟自己同樣是個人類.雖然有句話說上天不會創造十全十美的人,但伊依認為那是騙人的.上帝特別偏心她,賦予了她好幾種耀眼的才能.


那樣的虛島罠奈,跟只是個普通學生的伊依會相遇,是個偶然.在伊依單獨要回到殼蛇的宿舍時,偶然地在校舍旁邊,遇到了在花壇哭泣的罠奈.

那時即使聽說過虛島罠奈這個名字,但仍不曾見過本人的模樣.傳聞說她是個非常漂亮的美女,的確,連哭泣的表情都這麼優美,根本已經超越了美女這種概念,可以說是卑鄙了.她哭泣的模樣就如同一幅畫,彷佛一幅名畫一般.

「……你不要緊吧?」

伊依忍不住這麼問.總之她無法放任不管.罠奈白皙的指尖沾滿泥土,不斷地拔著花壇的雜草.平常總會有粉絲或貼身管家之類的人跟在她身旁,但那時沒有其他人在場.

罠奈滴落著宛如珍珠般的眼淚,看也不看這邊地低聲說道了:

「我不要緊的.」

那是鼓膜彷佛會著迷一般的聲音.甚至讓人驚覺原來人類的喉嚨可以發出這樣的聲音.伊依彷佛被雷擊中一般呆站在原地,驚訝地瞪大雙眼.

彷佛不是這世界生物的少女,像是在自言自語似地低喃道:

「人類……是堅強的生物.恐怕是地球上最『頑強』的生物.所以才會像這樣將其他生命關閉在花壇里面玩弄.」

罠奈拔起一撮雜草,眺望著遠方.

「人類選擇哪一條生命才應該活著的傲慢,實在令人悲傷.倘若不拔掉雜草,花朵便會喪失營養,無法存活.不能拯救所有生命這件事……實在令人悲傷.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我們無法守護所有尊貴的靈魂呢?」

她宛如舞台劇的女演員一般感歎著,輕聲地說道:

「因為人們……太軟弱了嗎?」

她只說了這句話,便無聲無息地站了起來.然後對完全僵硬住的伊依露出女神般的微笑,輕輕地擦拭掉眼淚.泥土弄髒了她美麗的臉龐.

「你的眼眸——」

她輕輕地將手指伸向這邊,但又立刻收手,然後——罠奈彷佛理所當然似地親吻了伊依的眼眸.伊依驚訝地將身體往後退,只見她看似愉快地笑了.

「真美.是看著前方,追求著夢想,閃閃發亮的美麗眼眸.但是……」

宛如公主一般的少女,輕輕地揮手並鞠躬,這麼說道了:

「倘若只是看著前方,說不定會踐踏到腳下的生命.請你……記住這件事哦.因為人類……是堅強的生物,才會在不知不覺間傷害到某些事物.」

罠奈只說了這些便離開,伊依到最後都發不出聲音,僵硬在原地.

被她親吻的眼眸異樣地發燙.心跳非常激烈,伊依按著胸口,一直注視著罠奈的背影.

那是伊依跟罠奈有過對話的最初也是最後的機會.

跟半毀的亞玉和古頃相比之下,殼蛇的學生數量較多,而且殼蛇的學生都仰慕著罠奈,因此可以理解她會在投票中獲得許多票數這件事.伊依如果有投票,說不定也會投給罠奈.

宛如奇跡一般善良,且比任何人都美麗的公主.

雖然虛島罠奈似乎不怎麼喜歡引人注目,但她是個好人,所以一走不會拒絕大家的聲援.就連獲得優勝能夠實現願望時,她也不會期盼任性惡質的事情.

古頃大祭的優勝者,應該要是虛島罠奈.

伊依強烈地那麼認為,尋找著大家集中焦點的地方,將視線移向那邊,打算看一下罠奈久違的美麗身影——

卻啞口無言了.

※ ※ ※

虛島罠奈戴上了鐵面具.

鐵面具.沉重且漆黑,用無數釘子固定住的異樣面具.從中可以窺探到的美麗眼眸確實是罠奈的雙眼,頭發也仍舊宛如公主大人一般神聖.

但不一樣.感覺她就某種根本的層面來說,跟以前的她不一樣.並非單純只是外表的問題.而是氣氛——那種會包容一切的溫柔空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宛如劊子手一般充滿壓迫感,讓人感到不安的站姿.制服是代表三年級的紫色,並沒有特別加以改造,但因為太過普通,反倒顯得異常.

那真的是虛島罠奈嗎?她跟甚至會替雜草的生命落淚,擁有超越性美麗的那個少女是同一人物嗎?

掀起了一陣騷動.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樣的.殼蛇怪造高中的公主大人.新生古頃的三年級領袖人物,沒有人能夠理解虛島罠奈出乎感料的變貌,所有人都被卷進混亂的漩渦之中.

宛如波浪一般的聲音暴風雨沒多久便支配了體育館,盛大的喧囂聲回蕩在室內.

伊依也沒辦法保持著冷靜的態度.她比任何人都感到困惑.思考無法跟上這實在太過出乎患料的狀況,她只能茫然地楞在原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光是戴上鐵面具,就震撼了周圍.虛島罠奈的影響力就是如此驚人.但是——讓這看似一發不可收拾的空氣輕易地沉靜下來的人,也是罠奈.

〈……請安靜.〉

奇妙的聲音.

那是個別扭,扭曲又詭異的聲音,難以相信會是那個清澈無比的罠奈的聲音.盡管斷斷續續,發音又有些怪異,但那聲音仍足以傳遍室內,讓體育館整個安靜下來.

戴著鐵面具的虛島罠奈在彷佛死亡一般寂靜無聲的這個場所之中,攤開了雙手.

〈我話先說在前頭.〉

她彷佛理所當然似地扔出了宛如炸彈一般的話語.

〈我並不打算參加古頃大祭.〉

不參加古頃大祭?那是什麼意思?那跟她的變貌有關連嗎——伊依完全無法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

罠奈她.

罠奈她到底是怎麼了呢?

〈更何況.〉

罠奈的視線讓站在旁邊的少女發出驚嚇的哀號.看到那一幕,罠奈有一瞬間在眼眸中浮現出看似寂寞的感情,但她隨即將視線移向前方,開口說道:

〈原本就是她擅自將我登記成古頃大祭的企劃者.這倒無所謂,因為已經是過去了.〉

罠奈這時瞪了瞪宇宙木,並低聲地歎了口氣.

〈但是,古頃大祭可能會變成互相欺騙和互相爭斗的舞台,我拒絕那樣的設計.當然,我也不想淘汰他人來獲得優勝.對我們三年級而言,這是僅剩不多的學園生活.至少我想安穩地度過.〉

然後她堂堂正正地宣言了.

〈因此我在此設立平穩派.平穩派是不想互相爭斗或欺騙的學生們的社群.厭惡私底下搞小動作,或是不想勾心斗角,互相陷害的學生,請參加平穩派.各位,大家和平相處吧.〉

只有那一瞬間,罠奈散發出像以前那樣單純是個溫柔公主的氣氛.

〈我們是同一間學校的學生,竟然要互相爭斗……實在令人難過.〉

她彷佛在祈禱似地合起雙手,環顧著周圍.最後她筆直地注視著身為萬惡根源的宇宙木.

〈校長.雖然我並不喜歡多數決……但倘若下次投票時,我的平穩派能獲得全校學生一半以上的票數,請您撤回會引起斗爭的火種——也就是之後的投票,還有校長在最後會幫忙實現願望的報酬.只要沒有那些……這應該可似變成大家能夠真正純粹地增進友誼,非常美好的學園祭.拜托您了.〉

倘若全校有過半數的學生投票給平穩派,就表示有一半以上的學生不想爭斗.宇宙木企圖引起學生們之間不必要的紛爭,罠奈是想用這種顯而易見的方法來改變她的意圖.

什麼啊——伊依這麼心想.

罠奈她——一樣是罠奈.殼蛇的公主大人.比任何人都善良的女孩.而且十分堅強,摸索著能夠確實結束紛爭的方法,並加以實行.

真是了不起的人.

『嗯……我是無所謂啦.』

但校長反而露出事情越來越有趣了的表情,目不轉睛地盯著罠奈,且面露微笑.

『但前提是你的平穩派有過半數的話唷?我認為這相當困難哦,你有自信能達成嗎?』

〈有.〉

虛島罠奈彷佛在教導幼兒理所當然的真理一般,低聲說道了:

〈因為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是喜好斗爭的.〉

「我最喜歡啦!」

非常突然.

某人高聲主張的聲音,忽然且唐突地響徹室內.危險的聲音彷佛毫不客氣地穿著鞋踏入了原本徹底被罠奈的演說給支配的體育館.

〈你是——〉

罠奈像是感到警戒一般,找到聲音的主人並眯起雙眼.從伊依的位置會被周圍的人擋住,無法看清楚聲音的主人.騷動又傳播開來,伊依不安地縮起身體.

怎麼回事?剛才那個感覺很危險,讓人莫名浮躁的聲音是怎麼回事?

〈二年級的……〉

那真面目不明的人物打斷罠奈的話,很愉快似地大叫了:

「你問我嗎?問本大爺是嗎?你問本大爺叫什麼名字是嗎!」

〈不,我沒有在問你.我認識你.你是無城……〉

那越來越激動的聲音無視態度平淡的罠奈,堂堂正正地主張道:

「亞玉背負的呆帳,什麼鎮上的垃圾實在太微不足道啦,忘了是誰叫的精辟昵稱——『亞玉的魔女』就是我啦!」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罠奈用伶俐的聲音簡潔地回應,然後大大地歎了口氣.可以了解她的心情.該怎麼說呢,雖然伊依只有聽見聲音,但感覺對方是個光是要應付就非常累人的人物.

罠奈大概也有一樣的想法,但因為她個性溫柔,仍舊輕輕地歪了歪頭,編織出話語.

〈『亞玉的魔女』……自從聽說這名號後,我就一直感到疑問,為什麼你明明是男性,卻被稱呼為魔女呢?〉

「啊啊,我還以為你要問什麼呢——簡單啦.明明是男人卻扮女裝,那不就滿足了魔女的條件嗎……殼蛇的公主小姐啊!」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嗯,完全聽不懂.伊依也跟罠奈有同感,點頭同意著.周遭的學生們應該也是一樣的心情吧.但是『亞玉的魔女」絲毫不在乎眾人冷場的反應,單方面地向古頃大祭排行榜第一名——虛島罠奈宣戰了.

「……總而言之,只要本大爺在這里,就不會讓這麼愉快的祭典騷動擅自結束.你給我好好記住啦,殼蛇的公主小姐!」

〈那我會記住這件事的——『亞玉的魔女』.〉

罠奈用平淡的態度說完這句話後,便抬頭仰望咧嘴笑著的宇宙木,低聲說道:

〈……那麼校長,請您繼續發表吧.〉

『好,好.那我來發表第二名之後的名單羅.』

似乎會是場愉快的祭典呢——壞心眼的校長小聲地這麼低喃,笑了.

※ ※ ※

『第六名,空井伊依.』

那是突如其來的襲擊.

該如何表現那一瞬間的感覺呢?那就像是頭腦變成炸彈,火藥在腦內爆炸開來一般驚天動地——讓視野整個顛倒過來一般的沖擊.就算中了樂透,自己大概也不會這麼吃驚.因為這根本是沒有預期過的狀況.沒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會在此時此地被高聲朗誦出來.

「……啥?」

伊依不禁發出了有些呆滯的聲音,無視其他人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抬頭仰望著台上的校長.壞心眼的校長站在讓人聯想到城堡紙拉門或公共澡堂的櫻花壁畫前,用非常愉快的表情笑著.

咦?這是夢?

伊依不禁懷疑起現實,她捏了捏臉頰,大大地歪了歪頭.

就在這期間,校長依然平淡地發表第七名到第十名的學生,彷佛想說她已經完成了任務一般,隨便說了些話之後,便宣告散會.對悶熱的空氣和長篇大論早已感到不耐煩的學生們,宛如退潮一般,留下呆站在原地的伊依,離開體育館.

「咦?咦?」

伊依無法跟上這發展.她不禁想要求助于香美,伊依注視著後方的香美,緊抓住她的手臂,含糊不清地開口說道:

「香,香香,香米她說我第六耶,說我是第六名耶.」

「偶不是香米,是香美啦.恭喜你呀,伊依……好像也沒什麼好恭喜的.」

香美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說著讓人似懂非懂的話.

「嗯啊,喏,在那次偽殼蛇事件之後,這里增加了很多像伊依一樣主張怪造生物是朋友的人對吧.」

「嗯……」

這件事是事實,也是值得欣賞的事.逐漸離開體育館的學生們——尤其是來自古頃的一年級生,有許多人身旁都帶著怪造生物.因為他們在偽殼蛇的事件中,明白了和怪造生物一同生活下去的幸福.

已絰變得空蕩蕩的體育館.香美站在空白中有著重量,只不過暖氣熱得發燙的場所盤起雙手.

「大概是那些家伙把伊依當成是讓自己注意到重要事物的人,英雄,指導者,救世主?之類的存在吧,然後其中有人擅自把伊依拱成像殼蛇的虛島罠奈那樣的存在,還把因感冒請假的伊依登記成古頃大祭的企劃者——我猜是這樣.」

「……」

原來如此,伊依這麼心想.確實有道理.雖然自己無法接受.自己並非想成為指導者,而是很普通地跟平常一樣主張自己的思想,結果在偽殼蛇演變成那樣的結果.被拱得高高在上,或是被異樣地當成聖人看待,都非伊依的本意,而且感覺很惡心.

不過……假如香美的推測是正確的,究竟是誰把伊依登記成企劃者的呢?而且,自己出乎意料得到高票,讓伊依脊背感到發寒.自己的名字在不知情的地方擅自走紅,有許多人對自己抱著某些期待而投票給自己的狀況,只是純粹地孕育出難以形容的恐懼.

那是一種彷佛自己變成了某個不一樣的存在,至今未曾感受過的,難以言喻的惡心感覺.

香美拖著因吊詭的不安而僵硬住的伊依,將她拉到繪有類似水墨畫圖畫的體育館出入口.新生古頃的體育館面對著校舍外方,一走出體育館,便能眺望到被冬天的陽光和石牆及壕溝給圍住,附帶天守閣的校舍.

真的是徹頭徹尾都宛如城堡一般的建築物.用美麗的懸魚裝飾的山牆.堂堂正正地設置的鱅瓦.彷佛時代劇中忍者會在上面奔馳一般的飛簷.格外講究接縫的無釘建築,以及漆成一片純白的土牆——雖然基本上是看來非常脆弱的構造,但這部分用鋼架和詭異的咒具加以補強.

據說是因為怪造學校連續被卷進事件且半毀,才會設計成像城堡一樣,以便能應付外來的攻擊……但比起那種具備實際效益的部分,感覺更像是設計者單純想要建造城堡看看的樣子.總覺得這設計非常像是個人的興趣.

並排著柿子樹和石榴樹的校園.新生古頃位于高台上,因此可以沿著街道俯瞰夢追坂這個城鎮.在藍天上流動的云相當爽朗,甚至清爽到底覺自己被當成了傻瓜一樣.

在腳踏車停車場前——通過橫跨在壕溝上的橋,鑽過里面設有升降口的花俏衡門.然後發現幾個正在鞋櫃前換鞋的學生,注視著這邊並小聲地在交談些什麼.那就是第六名的人.傳說的怪造學教授的女兒.主張怪造生物是朋友的人.

「……」

那視線莫名地讓人感到詭異,伊依臉色蒼白地稍微往後退了幾步.

香美將手伸到那樣的自己的背後,扶持著自己.

「沒事的.什麼也沒變呀.」

信賴的好友的話語,化解了伊依的恐懼.

「伊依只要率直地追求伊依的夢想就行了.無論周圍有多大的變化,或如何議論紛紛,那種事情——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且,你對這種狀況應該也做好覺悟了吧?反倒應該說,會受到注目是伊依的影響擴展開來的證據呢.」

「嗯……」

沒錯.自己已經習慣被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了.自己從未輸給周圍那樣的視線,一直以來都是拚命地追逐著夢想不是嗎?

怪造生物跟人類能夠融洽生活的世界.

這表示越來越接近那個理想了,自己的行動對大家產生了影響.用不著害怕.

但是.

「看來暫時有一段時間……好像會變得很忙碌呢.」

伊依這麼低喃,忽然感受到的寒意讓她不禁緊抱住自己.

※ ※ ※

接受自稱是新聞社的少女的訪問,就是在當天放學後——在伊依因為今天很疲憊,整理著東西打算回學生宿舍的時候.

仔細一想,從那時起就有種奇妙的感覺了.

盡管伊依並不願意,她仍舊是奪得了古頃大祭排行榜的第六名;但也不過是第六名.前面還有五個人在.照理說是這樣,但新聞社的少女卻在催促學生回家的鍾聲響起的同時,沖進教室里,捉住伊依訪問.

總之只要是前十名的人,看到誰就先訪問誰嗎——伊依這麼猜想,沒有深思太多,被強勢的新聞社員拉到空教室,推到椅子上坐.

伊依並不喜歡自以為是地談論自己的思想.雖然接受訪問的時間非常痛苦,但為了讓大家盡量減輕對怪造生物的偏見,讓更多人能把他們當成朋友,伊依十分誠懇地述說著.

那如坐針氈的演說時間持續了一陣子.

忽然.

就像是假扮成人類的妖怪顯露出本性時一樣,新聞社的少女——不,為什麼自己沒有早一點發現呢?少年露出凶猛的真面目,開始說些不可思議的話.

「你的夢想能夠到達月球嗎?你能實際感受到碰觸到月球的感覺嗎?如今人類已經爬上最高的山,踏遍極寒的南極,甚至成功地飛向了宇宙.最先想要到那個掛在夜空中的月亮上旅行的傻瓜,是否當真認為自己能夠到達月球呢?」

異常合適的女裝.虎牙和鬼角裝飾.眼眸中亮起刀刃般的光芒,他的名字是無城鬼京.無城……這名字好像在哪聽過,伊依不禁無視他的發言,低聲說道:

「你——是今天在全校集會中,挑釁虛島罠奈學姐的人?」

自稱是「亞玉的魔女」,難以理解,語調宛如歌舞伎者一般的某人.罠奈曾說過一次無城和他的名字.而且眼前這種一個不注意,就彷佛會被他咬住一般獨特的危險存在感,不可能會認錯人的.

「喂喂——」

鬼京拍了一下手,依然將腳放在長桌上,露出牙齒笑了.

「你發現得也太慢了吧,古頃的教主小姐.古頃大祭已經開始羅?你竟然傻傻地接受偽新聞社員的訪問,絲毫沒有起疑,還像這樣對我這個身為敵人的『亞玉的魔女』,滔滔不絕地講出自己的思想啊?」

「原來你……是假扮的嗎?」

無城鬼京並非新聞社,這次的訪問也純粹只是為了探聽伊依的思想而演的戲吧.他是為了什麼,不惜演這種戲也想知道伊依的想法?這讓人感到詭異,提高警覺.

就在伊依不知不覺地瞪著對方看時,鬼京悠哉地揮了揮手.

「姆哈哈,別那麼生氣嘛,後輩.我跟你不同,沒什麼人氣啊,我可是孤軍奮戰,為了得票必須四處奔波才行.得拚死去做啊.我的行為很失禮這點,我向你道歉;但你不稍微抱持一點緊張感的話,可是會被人從背後捅一刀的哦?」

鬼京拍了拍雙手,像小孩子一樣用充滿好奇心的表情指著這邊.

「不過,既然被發現是冒牌貨,我就沒有訪問權了.之後的問題要不要回答都是你的自由哦,教主小姐.」

「我不是教主,我叫空井伊依.」

伊依不喜歡教主這稱呼,總覺得好像被當成傻瓜一樣.鬼京做乎很明顯地只是在揶揄伊依,他開朗地笑了笑,並眯起雙眼.

「好.那麼伊依妹妹,我就不客氣地說了,你的夢想會不會太抽象了一點?」


「……會嗎?」

鬼京的話語讓伊依不禁警戒起來.到目前為止,也有很多人像這樣子批判伊依的夢想.每次伊依都是貫徹著自己的理想,但貫徹的結果,很多時候都是摧毀了別人的夢想和理想.

那感覺很討厭.伊依想要用更好,無論是誰都能理解的形式,讓人類跟怪造生物和平相處.如果是用強制的,硬逼別人去遵從,即使在一起也不幸福.

「希望你不要誤會了.」

跟挺直了背,露出認真表情的伊依恰好相反,鬼京一派輕松的樣子,將手盤在後腦杓,將椅子一下弄斜,一下弄正.

「我並不是想否定你的夢想.反倒該說我想替你加油呢?我也一樣對怪造學會試圖將怪造生物封閉在虛界,或是異常排斥利用怪造生物到不自然的態度感到疑問……要是你的夢想能夠實現,對我的夢想也很有幫助.」

那番話聽起來感覺很奇妙.雖然伊依有一瞬間差點感到開心,但立刻感受到彷佛寒意一般的不安,而沉默下來.

雖然鬼京似乎正確地看懂了伊依的表情,但他毫不在意,流暢地繼續說道:

「沒錯——人類跟怪造生物應該和平相處才對,這是為了人類的和益啊.只要把怪造生物當成道具利用,人類的文明可以更加發達.就家宇宙開發技術關連到人工衛星之類的發明,而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豐富了那樣.」

「什麼道具的……」

對于顯示出抗拒反應的伊依,鬼京像是可以理解似地笑了.

「我知道.就是這點礙事.我說過了吧?你的思想很礙事.雖然我想支持你的夢想,但你的思想太礙事了.你懂嗎?要是你的夢想能夠實現,對我的理想很有助益;但到時會成為阻礙的,是你那種怪造生物是朋友的理論.」

「前輩的……」

伊依一邊拚命地動著腦,一邊皺起眉頭問道:

「理想是什麼?夢想是什麼?」

「嗯?說的也是……雖然念起來很不順口,讓我不怎麼想講.」

無城鬼京用非常認真的表情,這麼主張了:

「我想輕松過活.」

伊依僵硬住了.

「嘿……?」

「我想過著自甘墮落的生活.我不想奮斗.我不想努力.想把麻煩事丟給別人做.想吃好吃的東西.想穿漂亮的衣服.想住在舒適的地方.想過得舒舒服服,遠離不愉快的事物……我想輕松過活.」

就在個性認真的伊依想要開口抱怨這種夢想實在太偏差或隨便的瞬間,鬼京露出彷佛惡鬼般的面貌,用腳跟踢向桌子.

這一踢讓桌子變成木片.斷掉的桌子散落在地板上,動也不動了.

站起身的鬼京筆直地指向僵硬在原地的伊依.

「別瞧不起人!想偷懶有那麼罪大惡極嗎!」

他幾乎是惱羞成怒地對伊依怒吼,讓伊依說不出話來.鬼京散發出難以置信的壓迫感,怒發沖冠地大喝:

「人類的文明不就是那樣繁榮起來的嗎?不對嗎?所謂的人類——是會盡最大的努力讓自己不用努力的生物.光是天真的理想和抽象的偽善,是無法拯救任何人的!」

鬼京將手插入口袋,拿出零錢並扔向地板.「鏘當」的熟悉聲響,讓伊依不禁產生反應,將視線移向那邊.

「想要錢!」

因為鬼京這番話而感到愧疚的伊依,將視線從零錢上移開.魔女豪放磊落地攤開雙手,非常認真地大叫了.

「想要睡久一點!想吃好吃的東西!想跟女孩子親熱!想要獲得幸福——我想要獲得幸福!」

無城鬼京華麗地舞動著雙手的「門」,光明正大地主張:

「這就是本大爺的怪造學!」

伊依跟不上展開而驚訝地瞪大雙眼,鬼京悄悄地靠近伊依,對著她微笑.

「呐,你那個想打造怪造生物跟人類能夠和平生活的世界的夢想,結果也是想要輕松過活那種心情的延伸吧?與其跟怪造生物爭斗,不如跟他們當朋友要輕松多了,而且很方便.但是——別再用朋友這個詞彙來粉飾那種理想了吧?」

「……?」

伊依無法理解而歪頭表現出疑惑的樣子,于是他轉身背對伊依,走向教室的出口.

「想跟他們當朋友?那種想法跟不想受到傷害,但想利用怪造生物的能力——想把他們當成便利道具的思想有什麼不同?你的思想聽起來只像是把愛情當成報酬,讓怪造生物工作罷了.」

光明正大地想要輕松過活的「亞玉的魔女」轉過身,露出笑容這麼說道了:

「承認吧?怪造生物是人類的道具.就算嘴巴說是朋友或是同伴,讓他們做的事情還是跟道具沒兩樣.既然如此,就別用那麼難看的方式敷衍蒙混,老實地承認吧.這樣比較輕松,而且才稱得上誠實不是嗎?」

「怪造生物不是道具.」

伊依仍然坐在椅子上,瞪著鬼京看.

「我並不是為了人類的發展而想跟怪造生物當朋友的.跟怪造生物當朋友是目的.只要能跟怪造生物互相理解,互相友愛,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大概是那樣想的吧.」

鬼京別有含意似地笑了笑,聳了聳肩.然後不可思議的是——他露出了彷佛很寂寞,像是惡鬼也會掉淚一般,哀傷到讓人意外的表情.

「但是所謂的人類,就是會想輕松過活的生物哦?大家都能像你一樣,那樣就滿足了嗎?我們啊……就是即使同為人類,也會互相爭斗的無聊生物.就算一開始是當朋友,總有一天也會冒出成堆想把怪造生物當道具的家伙啦.」

他像是在給忠告一樣,當真像是學校的前輩般,平靜地說道了:

「為了避免到那時才傷腦筋,你最好先想一下,成了朋友之後要怎麼做.人類是無法忍受停滯和平穩的生物,根本沒辦法一直和平相處的啦.要是不先弄出一些能夠維持那種『大家都是好朋友』狀態的強制力或規定——你夢想的世界會很輕易地崩壞哦.」

鬼京氣勢洶洶地打開教室門,背對著浮現在走廊窗戶上的太陽,真摯地注視著這邊.他果然不是普通人——伊依注視著他,這麼心想.跟他的相遇大概是具有意義,但也可能會粉碎掉自己夢想的危險事件.

倘若不謹慎地去迎戰,會被他從頭吞噬掉.

鬼京讓角的裝飾閃耀著光芒,盤起雙手笑了.

「人類就像流水.不一直流動的話冷靜不下來.一停下來就會沉澱腐爛.必須不停轉動循環,保持乾淨才行啊——我認為必須在人類的眼前掛著誘餌讓他們流動才行,也就是為了使其流動的推進力,作為目標的思想,對本質就是想要輕松過活的人類來說充滿魅力的誘餌.你的思想就像是非常乾淨的池塘,只不過沒有跟任何地方相連.世界就在原地終結.要是抱著那種思想停滯下來,人類這種水會腐爛掉的哦.」

或許是那樣.

伊依至今不曾想過夢想實現後的事情.跟怪造生物成了朋友之後該怎麼做?不需要像鬼京說的那樣,將怪造生物利用在某些事情上.停滯的世界有何不可.問題在于如何維持大家能夠和平相處的世界.有沒有什麼方法,能夠讓好像會沉澱下來的理想池塘不停地循環轉動,一直維持著清澈的狀態呢?

對于讓自己思考到這些問題的魔女,伊依表現出敬意——坦率地告訴了他.

「鬼京學長,你的思想的確是會聯系到未來的流水.倘若將怪造生物當成道具,人類應該會有驚人的發展吧.」

伊依想起了罠奈的話.她曾說過倘若只看著前方,說不定會踐踏到腳下的生命.伊依現在能夠了解她的心情.還有當時她落淚的含意.

為什麼只能透過掠奪某人來得到某些東西呢?

為什麼只能透過和別人斗爭,來推廣自己的意見呢?

為什麼想跟某人和平相處的心情,會產生出這麼多跟各種人對立的火種呢?

這是因為——我們太軟弱了嗎?

「但是激烈流動的水,有時也會殺了許多人哦.」

空井伊依像是在宣言似地,對無城鬼京說道:

「請你多留意——然後去思考,前輩.可能的話,請思考不會傷害到任何人的方法.我也會努力想.想出不會停滯,沉澱,不會腐爛掉的方法.」

我學到了一課——伊依坦白地這麼說.

我是不是幫了敵人一把呢——魔女看似愉快地笑了笑,然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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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

※ ※ ※

虛島罠奈是在幾天前戴上鐵面具的.

但是,她從很久以前開始,似乎就在心里戴上了面具——

「罠奈看起來很幸福呢.」

從小時候開始,罠奈就生活在得天獨厚的環境中.在怪造學這個領域上擁有耀眼功績的父親,還有以海外各國為對象拓展著貿易事業,精力充沛的母親;罠奈誕生在這樣的家庭,自家是寬闊的豪宅,想要什麼都能拿到手.

無論是玩具,金錢,朋友或幸福.

「罠奈真可愛呢.」

雖然偶爾也會有人嫉妒自己,但只要罠奈絕不誇耀自己的立場,面帶微笑地表示希望和對方當朋友,對方便會原諒自己.討厭的言詞,暴力或瑣碎的惡作劇,都會被罠奈表面上掛著的笑容面具彈開,消失無蹤.

罠奈擅長擺出笑容.

「罠奈真了不起呢.」

無論是念書,運動或藝術領域,只要勤奮不懈地學習,一定可以學會.從懂事開始就被雙親施以英才教育,自己也率先不斷努力的結果,罠奈成了一個無所不能的孩子.盡管如此,她仍不因此而滿足,總是毫不懈怠地鑽研各種頒域,令人敬佩.

很自然地大家便開始依賴罠奈,盡管如此,罠奈也不會自以為了不起,而是宛如慈母一般幫助大家,且保護著大家.罠奈,罠奈——大家都喜愛自己,願意跟自己融洽相處,願意稱贊自己.

無論是雙親,朋友或周圍的人,大家都說罠奈是倜好孩子.

這也讓罠奈感到非常開心且幸福,她平等地愛著世界和他人.

「罠奈真厲害呢.」

並不厲害.只不過是稍微幸運了點,還有處在較優渥的環境中罷了.你也一樣,你也一樣,無論是誰,只要稍微努力一點,就能夠獲得幸福.只要忍受辛苦的努力,無論多累都保持笑容,去幫助某人的話,大家就會稱贊自己,需要自己,喜愛自己.

這是很簡單的事.沒錯.罠奈只是做得很完美而已.

只是完美地笑,完美地去愛人,完美地活著而已.

「罠奈你——」

什麼?什麼?

稱贊我!多稱贊我一些!被人稱贊我就會很開心!會覺得很幸福,能夠變得更喜歡這世界和他人!只要喜歡上大家,活下去這件事也會變得很快樂!這是最棒,一定是最好,沒有比這更理想的完美生活方式!

「罠奈你的笑容感覺很虛偽呢.」

奇怪?

……奇怪?

劈哩,啪啦——罠奈感覺到自己的笑容彷佛脆弱的面具一般逐漸崩塌了.

※ ※ ※

首次弄垮罠奈完美笑容的人,是名叫仇祭游的少年.

游的義父仇祭孤獨是罠奈的父親虛島慈樹博士的友人,游當時是個小學六年級的學生,年紀雖小卻對怪造學很感興趣,經常和義父一同前來罠奈父親的研究所游玩,但每次都被大人趕出來,說是會妨礙到研究;且推給罠奈處理.游的義父和罠奈的父親當時所進行的研究,對他們而言非常重要,雖然游也是個優秀的怪造學者實習生,但當然不可能獲准參加研究.

不曉得他是否對此感到不滿,罠奈認為他非常沒禮貌.

第一次碰面,開口第一句話就說自己笑容很虛偽,在罠奈僵硬在原地時,像是瞧不起罠奈似地離開現場.

竟有這種人.

竟然有這麼——失禮又討厭的家伙.

但罠奈對于受別人喜愛這件事頗有自信,她認為游一定只是碰巧心情不好,只要自己不氣餒地討好他,他應該會溫柔地對待自己吧.罠奈也從父親那學了一點怪造學的知識,一發現他可能會感興趣的話題,便欣喜地和他攀談.

一起聊天吧.一起玩樂吧.讓我們融洽相處吧.

「罠奈.」

漫長的努力終于獲得成果了嗎?就在那樣的交流化為日常的某一天,游用認真的表情注視著罠奈.像是在說等這一刻等很久了一般.罠奈對那樣的游露出最頂級的笑容.他一定會認同罠奈的努力,對話題感到興趣,跟罠奈當好朋友吧.大家都是那樣的.到目前為止認識的人們,無論是大人或小孩,只要罠奈努力付出,都會溫柔地對待罠奈.

自己應該很擅長如何活下去.應該可以受到周圍的喜愛,過著舒適的每一天才對.只要保持笑容.只要像這樣笑著,溫柔待人,去愛某人的話.

游喃喃地說了句話,否定了罠奈那樣的生活方式.

「罠奈你的笑容,感覺很虛偽,好惡心……」

面具.

罠奈的笑容面具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音崩潰,剝落了.罠奈厭到難以置信,無法理解,她好幾次歪頭擠出笑容.說些有趣的話題.她試著去稱贊游,喜愛游,和游融洽相處.

但游反倒像是感到憐憫一般,看似過意不去地對那樣的罠奈低喃道:

「對不起,罠奈.」

這句話現在也宛如荊棘一般刺在罠奈的胸口深處.

「你那種感情大概……跟所謂的愛是不一樣的.」

※ ※ ※

從那之後,游就像是在慰勞罠奈一般,盡管態度像陌生人一樣,仍面帶笑容陪罠奈聊天,但罠奈實在不覺得他喜愛著自己.而且他也不像其他人那樣,會陪伴著罠奈,和罠奈愉快地聊天,稱贊罠奈真了不起.

兩人一直維持著那樣的狀態,沒多久後,便跟游分離,再也沒碰過面了.

罠奈就這樣抱著內心的荊棘進入殼蛇怪造高中就讀.

在那里罠奈果然還是大家的中心,罠奈喜愛大家,也受到大家喜愛,總是感到幸福地過著每一天.雖然偶爾也會有討厭的事,但周遭總會有人伸出援手,還有自己也會努力,解決了那些問題.

感覺人生一切都很順利,對每天的生活也沒有任何不滿.罠奈在殼蛇逐漸綻放才能,前途一片光明,應該成了無論是誰都會羨慕的存在.

但是,罠奈偶爾會突然地回想起來.

游那彷佛在憐憫自己的視線.其他人不曾對自己說過的嚴厲話語.其中隱含的果然還是像在同情罠奈一般的憐憫的心情.

為什麼要憐憫?

自己應該很幸福才對.自己應該是過著快樂又精采的美好人生才對.

但是罠奈在不知不覺間,有了會無意識地撫摸臉龐的習慣.

自己是否保持著笑容?

是否完美地活著?

——罠奈你的笑容,感覺很虛偽呢.

「虛偽也好.面具也好.偽裝也好.怎樣都好——」

自己應該是幸福的——罠奈在不知不覺間,緊抓著自己滿是龜裂的面具活著.

※ ※ ※

遇到了討厭的事.

那時古頃怪造高中的學生正好以難民的身分流落到這邊來,罠奈認為應該和這些新同伴和樂相處,因此溫柔地和他們互相接觸,親切地幫助還不習慣殼蛇的他們.有困難時就該彼此幫助,無論是殼蛇或古頃都無關,大家能夠和平相處一定就是幸福.

但事情卻並非如此.

殼蛇的學生們並不像罠奈所相信的那般善良且賢明.大多是豪門子女的殼蛇學生,基本上較為傲慢,輕視失去校舍且逃到這里來的古頃學生.甚至對三大怪造高中里面,只有亞玉跟古頃崩壞,殼蛇仍舊跟以往一樣存在的偶然感到異樣地自傲.

古頃的學生比我們還要下等.比我們差勁且低賤.

對于這種想法跟差別橫行在校內的事實,罠奈沒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

殼蛇跟古頃的學生在水面下互相競爭或找碴,他們陰險,激烈且卑鄙的競爭行為,是溫室長大的罠奈所無法想像的.

在這種時候,身為殼蛇中心人物的罠奈卻溫柔地對待古頃的學生,因此無人能夠了解,大家的不滿爆發出來.

罠奈感到困惑.

什麼殼蛇或古頃,那種事根本沒有關系.畢竟大家同樣是人類,對方是構成自己周圍的一部分,值得友愛的鄰人,能夠和平相處比較好,互相友愛是理所當然的,罠奈一直認為那是根本用不著說明,理所當然的事.

所以,當殼蛇的學生們用異樣的險惡態度包圍住罠奈,激烈地詢問罠奈是站在殼蛇或古頃那邊時,罠奈也忠于自己的生活方式,用笑容回應了:

「我——」

甚至沒預料到這番回答在別人聽起來是什麼樣子.

「我是站在大家這邊的.」

那一瞬間——周圍的學生們有人露出一丁點能夠明白的表情,有人一臉無奈,或是露出憤怒的表情,像是感到掃興似地逐漸遠離罠奈的身邊.

其中有一個人,罠奈認為跟自己特別親近的女學生,像是慈愛一般——彷佛昔日的游一樣,坦率地這麼對罠奈說道:

「罠奈你呀,」

雖然那是曾經聽過好幾次的話語,但那時甚至感覺是某種不同的言語,

「真的很偉大呢.罠奈你真厲害呢.」

並不厲害.並不偉大.這很普通,很理所當然,大家的想法應該都跟罠奈一樣,應該是為了跟某人融洽相處而去喜愛他人,但是,回過神時,大家卻都從罠奈的周圍消失不見了.

「偽善者.」

某人像是在唾棄似地這麼說了.

罠奈她——

「我的笑容,」

開始搞不懂這一切了.

「感覺很虛偽……是嗎?」

不知不覺間,等回過神時,罠奈已經笑不出來了.

即使想要像平常一樣完美地去應付這一切,例如去愛某人而向對方搭話,或是對每個人都面露笑容——笑容感覺好虛偽,罠奈真偉大呢,偽善者這些詞彙卻不斷地在腦海中旋轉,感覺非常不舒服,變得什麼也辦不到.

變得笑不出來.真的就連虛偽的笑容也擠不出來了.

虛島罠奈戴上鐵面具,隱藏自己原本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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