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兩位騎士

凱文。

這是神樂崎的本名嗎?

癱坐在河灘上的奏,除了注視事態的進展之外什麼也做不了。艾紮克與神樂崎雙方此時正僵持不下。這是怎麼回事。兩個人似乎都認識彼此的樣子。

“是不知羞恥的艾紮克嗎?”

神樂崎如此稱呼他。

“……用這樣的小道具,難道你認為配做我的對手嗎。”

在河灘上爬行的蔓草如同鞭子一般伸展開去,把槍從艾紮克的手上奪走了。速度之快,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對一轉眼就被卸了武裝的艾紮克,神樂崎冷冷的說:“還是這麼沒有自信嗎。說起來,你還是連成為某處的master都沒能成功呐。”

“你換了副樣子打埋伏的想法,已被我等預料到了。凱文,我不會讓你對奏出手的。”

“是想做保鏢嗎?還真是不可靠的保鏢呢。”

“……我是知道的喲,凱文。”

艾紮克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卻滿含怒意的說:“對那位大人下手的,正是你。背叛者凱文。那之前他是如何的愛護你……!”

“是准備討逆嗎?”

拖著只剩下骨頭的翅膀,神樂崎站了起來。

“所以才力量不足。大概,你們也被‘拉之護身術“給阻撓了而下不了手吧。”

“別動!”

“身為埃及修術者的烏爾蒂亞的法術是很強大的。只能坐等其效果減退。”

(烏爾蒂亞小姐……)

奏越發把身體往前湊了。

(你說烏爾蒂亞小姐是什麼!)

“目前還沒有失效。凱文,你即使武裝到了牙齒也沒有用。”

“遺憾啊。艾紮克。我本還以為你是不錯的超騎士呢。”

在無法抓住其要領只言片語的一應一答中,奏的大腦根本跟不上節奏。即使如此,奏仍豎起耳朵去聽,在這樣的奏的身前,神樂崎再次積蓄了力量。

“你根本什麼都不明白。你想拯救的那一存在卻是使眾人都陷入不幸的存在。醒醒吧,艾紮克。”

“該清醒的人是你吧。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正是截斷了眾人希望的道路。”

“那絕非是希望之道。”

“是希望。是唯一的道路。亡國之徒凱文。”

“然而使你憤怒的理由並非是國家吧。”

神樂崎把戒指高舉在臉的前方。

“若是無法接受,那就到此為止了。就在這里紛散吧,艾紮克。”

神情痛苦端詳著對方的艾紮克亦意已決,解下了覆在中指上的繃帶。

(那是……!)

奏再一次屏住了呼吸。艾紮克的手指上也戴著和神樂崎同樣的戒指。是銀制的蛇。眼瞳里鑲嵌著藍寶石兩條蛇,纏繞在他的中指上。

(那條繃帶,確實是纏在傷指上的……!)

“真有覺悟呐,紮克。”

說著神樂崎突然把衣服卷了上來。他戴著一條似乎頗重的皮帶,裝飾于其上的那枚考究的透雕銀扣上,鑲嵌著一粒和他的戒指上相同的綠寶石。

這次又會發生什麼事呢,奏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在他的身前,神樂崎用右掌按著銀扣,吼道:

“著裝!”

話音剛落,從銀扣中噴射出了白色帶狀的東西,以胸為中心盤繞著。又有數條帶狀物噴射而出,它們繞上手背套和肩膀,漸漸把神樂崎的身體整個覆蓋了起來。剛一放手,便由銀扣的正中央出現了一把劍。

(好厲害)

奏的目光完全被吸引過去了。那是一柄像是中世紀的武士所持有的扁平劍。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身體已全副武裝了。頭上裝飾著漂亮的綠色羽毛,身著石膏色的胸鎧。好厲害。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呀。

“著裝!”

艾紮克也同樣被白色的帶狀物包裹著,它們變成了保護身體的防具。奏屏氣凝神的注視著。那比神樂崎的還要多幾分古典韻味的胸鎧,與大個子的艾紮克的身體非常合稱。奏覺得小時候在圖書上看到過“騎士”也不過如此了。

——把我當作騎士吧……

(那句話是真的嗎……)

奏顫抖得愈發厲害了。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兩人持劍拉開架勢對峙著。彼此的身體中湧出了殺意。

“不可原諒。凱文。你只能被我打敗!”

“在‘戰死者之館’等待著諸神的黃昏吧,艾紮克!”

先撲上去的,是神樂崎也即是凱文。接住向下揮舞的劍,艾紮克也砍了上去。金屬摩擦的聲音不絕于耳,火花激烈地四散飛濺。以眼睛已無法捕捉到的速度殊死搏斗著。哪一方都毫不退讓。速度之快,如同是在看一場令人眼花繚亂的舞蹈一般。意識朦朧的注視著眼前一切的奏,當看到艾紮克吃了一記,紅色的鮮血由肩頭噴湧而出的瞬間,一下子回過神來。

“艾紮克!”

那是真真正正的刀刃。真真正正的劍。不是比賽。當明白兩人是在“互相厮殺”的時候,奏站起身大叫道。

“住手!你們倆這是在干什麼呀!叫你們住手……!”

這呼喊聲卻無法傳到他們的耳朵里。

“我叫你們住手……!”

奏莽撞地沖了出去,緊緊抱住了神樂崎的胳膊。

“奏!”

凱文用力地把奏甩開了。用力過猛使得奏向後摔了過去,頭重重地撞向地面,引起了腦震蕩。

“奏!……凱文,你這個混蛋!”

“為什麼生氣。你沒有生氣的理由才是。你對這家伙要做以及正在做的事情,難道不是更加恐怖嗎。”

“我不會讓你使那粒心髒停下來的。”

“不得不停下來。”

凱文口氣強硬的如此斷言。

“為了不讓同胞的噩夢重蹈覆轍!”

艾紮克砍了過來。以驚人的速度拼做一團。把劍速逐漸提高,直到極限。捕捉到劍頭移動而頻頻換位的凱文,高高躍起縱身跳到身後的岩石上。從那里就勢對准艾紮克的頭頂揮劍殺去。

“嗚哦哦哦哦——!”

艾紮克舉起劍接下這一招。似要穿破耳鼓的金屬摩擦音伴隨著大量的火花紛散開去,推開了彼此,兩人都向後閃過身去。艾紮克落地的地方,剛好就是方才被奪去的槍的所在。他把槍撿了起來,對准凱文數發連射。

然而無一命中,凱文躲避著子彈身輕如燕地跳躍穿梭,漸漸消失在岩石彼方。

艾紮克回過頭去,“奏!沒事吧!”

“嗯……”

艾紮克剛跑到他跟前,奏也很快恢複了意識。

“……艾紮克……”

“不要動。頭被打到了。”

“啊、嗯……神樂崎呢?”

他已經不在這里了。似乎是暫時撤退了。

(神樂崎……)

“艾紮克才是,受傷了喲。還好吧?”

從肩膀與手臂的連接處被砍了下去的樣子。肩口的衣服都割破了,血染一片。奏正想著這是不得不立刻去接受縫合的大傷口,但——

“這點傷算不得什麼。因為我有這個。”

說著艾紮克就把戒指拿給奏看,奏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枚戒指瞅個不停。是和凱文的那枚一樣的戒指。

而且,大概和烏爾蒂亞的也是一樣的吧。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奏問道。

“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在這里?”

艾紮克表情嚴肅,一言不發。

第一節·完

這之後艾紮克開車把奏送到了附近的醫院,為了以防萬一,做了頭部的診察。對美咲他們說是“中途感到身體不適”,對神樂崎的事情的事只字未提。然而……大概明天他也不會來學校了吧。

當奏從診察室里出來的時候,在候診室里的艾紮克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漂亮的完治了。

“難道,是全拜這個指環所賜嗎?”

“……啊啊。”

艾紮克已沒有再穿著鎧甲,在到這里之前就脫掉了。


“去外面說吧。”

兩人走到了醫院的庭院,找了張花壇附近的長椅坐了下來。身旁有幾株白梅,大都含苞欲放。晌午一直被春日直射的原因吧,木制長椅上殘留著些許余溫。

眼前此情此景讓人想起了柏林。兩人常在修多魯曼醫院的院子里並肩散步。

太陽已開始西斜。

“該從什麼地方開始說起呢……”

就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艾紮克身旁的奏,也一語不發。該從何開始又如何說明才好,艾紮克也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神樂崎是為了殺我才轉校過來的嗎?”

語氣中,暗示了要與艾紮克之間保持微妙距離的想法。看著一臉苦惱的奏,艾紮克嚴肅地答道:

“他要狙殺的,是你的心髒。”

“心髒?”

“奏。好好地聽著我現在開始說的話。我會對你說明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在你的身體中跳動的心髒,它的原主人是某位特別的人物。”

奏睜圓了雙眼。

“‘特別的人物’?”

“具體的細節我不能再多說了。”

艾紮克有為捐贈者身份保密的義務。奏如此解釋他無法再透露更多細節的理由。

“雖然我不能告訴你他是誰,但他是一位有著極其重大意義的存在。光是這個人的心髒在跳動這樣的事情就是大問題了。”

“所謂的大問題是指什麼呢。是因為捐贈者的記憶轉移到我的身上會很不妙嗎。”

“是說記憶轉移的事嗎?恐怕也有這個原因吧。你已經開始讀取這個人的記憶了。”

“那麼,那個夢果然是……”

“對他們來說,這個人物是不得不從這個世界上抹殺掉的存在。”

即使連一個髒器還殘存于世都不可原諒,是這麼一回事嗎?奏感到有點冷。若果真如此,那可的確是可怕的執念啊。可以感到狂熱的信念一般的東西。這和奏是外國人毫無關系,對他們來說僅僅是這粒心髒“跳動著”這個問題而已。

使直升機墜毀也好,跟蹤奏也好。這所有的一切——

奏緊緊地抓著左胸口。

(……要狙殺的,並非是我,而是我的心髒)

“把這個人逼到絕境的,不是別人,就是他們。”

奏咕嚕吞了口唾沫。……捐贈者的死因不是生病更不是事故。

(我的捐贈者是被殺死的)

“剛才的那個少年——凱文,正是下手的本人,即是殺害的實行犯。”

“騙人的吧……”

奏的大腦一片空白。

以前感到的殺氣是真真正正的。他是不折不扣的“暗殺者”。

捐贈者被他襲擊之後,結果就陷入腦死狀態,致使髒器得以提供了吧。然而由于心髒移植而使接收方受繼了捐贈者的記憶、人格的案例,實際上是極其罕見的。這不是隨便就會發生的。但他們卻是非要該捐贈者連一絲一毫的碎片都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一樣。

奏的眼前漸漸一片黑暗。

到底,捐贈者與神樂崎之間發生了什麼呢。

“但是神樂崎——那個叫作凱文的家伙,完全變成了‘已死亡的神樂崎卓’,那是怎麼做到的?”

“都是拜這枚指環所賜。”

說著,艾紮克伸出了右手給奏端詳。

“這個被稱為‘蛇仗之環’。”

“——蛇杖之……環……”

“你知道OOPAR-TECHNOLOGY這個詞語嗎?雖有古代文明的遺跡被發掘出來,但是也發現了運用在那個時代不可能擁有的技術所制作的文物,這些文物也被稱作‘OOPARTS’(時代錯誤遺物)”。

“OOPARTS?”

“沒錯。即使以現代科學也無法達到的相關技術,被稱作超OOPARTS。這也是這些道具的其中之一。這是在希臘發現的OOPARTS,這枚戒指能使戴上它的人的外型隨心所欲地發生改變。”

“身體的外型?什麼意思?”

“即是說,能變成別人的樣子,也能把自己的身體的一部分變成鳥獸,終極的例子,則是能完全變成其他的動物。”

看好了,艾紮克說著把手掌翻了過來。銀制的蛇體由手指指根周圍潛入了肉的里面。

“這枚戒指與我的身體化為一體後,從第三者取得的遺傳子立刻就能使我的肉體產生反應。也就是說,他從以‘神樂崎卓’為名的人身上采取了DNA,把他的樣子汲入了自己的肉體。”

“那麼,那家伙真正的臉長什麼樣?”

“嗯,和現在看上去的他大相徑庭。眼睛的顏色也不一樣。看一眼就知道是西洋系的容貌。神樂崎和凱文的肉體年齡倒也很接近,做起來也比較容易吧。”

(說起來,變身後他的眼睛是綠寶石色的)

奏認為那絕對是魔法的指環。確實是看到凱文利用那枚指環在背上生出了翅膀。

“……啊啊,凱文的翅膀是特別的。因為本來鳥的翅膀就是動物的前足進化而來的,那相對應的即是人的手臂。但是凱文的手臂卻並沒有變成翅膀,而是在背上長出手臂再變成翅膀的第二階段變體。人的胳膊還留著的話,飛行的時候也能處理事情,因此很方便。”

這麼說的話,烏爾蒂亞也是由手臂就這麼變成了翅膀。

“那麼,若是采取了我的DNA,艾紮克也能變得跟我一模一樣?”

“如果我想那麼做的話。但是這枚戒指的操作很難,要運用自如的話得花上很長時間。那種程度的變體我還做不到。除非拼死把身心鍛煉到相當程度,並伴隨著身體的劇痛。而且改變身體大小的變體,其消耗是驚人的。”

在與艾紮克的戰斗中,處于優勢的凱文在一決勝負之前就撤退的原因大概就是這個吧。

總覺得太過不可思議,奏茫然了。

大腦也無法好好整理。

艾紮克打斷了視線在梅樹上游移發呆的奏。

“……真正的‘神樂崎卓’確實是因為交通事故而被送到了奏就診的醫院。我認為凱文大概就在那里采取了他的DNA。打從一開始就要襲擊你,在和你相關的地方邊收集情報邊打埋伏。”

“但若是如此,我在德國的時候就下手不是更快當嗎。為什麼還要特地到日本來。”

“因為必須等上一段時間。”

艾紮克說道。

“烏爾蒂亞為了以防在你被凱文他們襲擊的時候,事先在你身上施了類似咒語的東西。不記得了嗎?”

這麼一說,她在湖畔的小木屋里,直到奏睡著為止都一直在枕邊握著他的手。就是那個時候的事吧。

“凱文是在等著那個咒語的效果消退。”

“于是扮成了轉校生?”

“啊啊,大概吧。而且因為在我二十四效跟在你身邊的期間,也不好下手吧。”

奏越發的憂慮起來。

“……明明看上去就不像壞人啊。”

自己勃然大怒後,還特地帶了巧克力來道歉。因為看到他人的笑臉而感到欣喜。

是真的嗎,狙殺自己的身家性命這樣的事。

“因為他很寂寞的樣子,我還想著要做他的朋友。真是可笑呢。本來嘛,想殺了自己的朋友什麼的……”

“凱文有同伴。他們會使用各種各樣的法術。操縱人去引發事故對他們來說也不是難事。”

“操縱人?那麼,便利店的車禍也是他們干的?到小木屋里來的巡警先生也是?”

很有可能,艾紮克答道。

“我的使命是,守護你不落入他們手中。把你從想要使你的心髒停止跳動的家伙手中,守護你而來。”

“保護我?”

“對,保護你是我的工作。”

以誠實的眼神,艾紮克如此說道。

“能與‘蛇杖之環’相對抗的,只有持有同樣指環的人。”

“烏爾蒂亞小姐也是艾紮克的同伴嗎?”

“她……該怎麼說好呢。”

艾紮克的眉頭緊蹙,奏認真的說:

“但正是全仰仗于她,我才能接受移植,變得如此健康。若是沒有那個人,我現在這個時候說不定已經……”

“……嗯,但是……”

“但是?”

“也許會有這麼一天,你會恨她。”

哎?奏叫了一聲。

“不可能啦。烏爾蒂亞小姐是我的心髒的——救命恩人呀!”

“這樣,那就好。”


艾紮克盯著花壇四周,毫無表情。奏下意識的站到了這樣的艾紮克的面前。

“不是‘那就好’,而本來就是這樣。我不會後悔。無論這粒心髒的原主人是誰,把它給了我,我會一直感謝他。這粒心髒給了我未來!”

“奏。”

“因為這粒心髒,我才能變得這麼健康。只能躺在床上的我,都不知能否迎來下個正月的我。你明白這種心情嗎?艾紮克。沒有任何想要的東西,若是能變得健康就滿足了。我想要健康的心髒。一直這麼渴望著。你明白嗎?艾紮克。只要是健康的心髒,哪怕是窮凶極惡的犯人的也無所謂。在床上,一聽到執行死刑的新聞,我就想,反正都是死刑了,請把那個健康的心髒給我吧。你懂嗎?呐,你懂嗎?我感謝捐贈者,我一直想著哪怕只多出一天也好也要和它一起活下去。憎恨什麼的……”

艾紮克的表情變得很苦澀,握住低下頭去的奏的肩膀,拉向了自己跟前。

“……沒錯,奏。不能讓這粒心髒停止跳動。就由我來保護。”

奏把臉埋在艾紮克的肩膀里,拼命控制住自己奪口而出的嗚咽。艾紮克緊緊握住奏的肩膀,眼神冷冷地,凝望著天空。

第二節·完

正午的太陽雖然春意融融,然而當夕陽西斜時果然又感到了陣陣涼意。奏在艾紮克駕駛的車里踏上了回家的歸途。

據說是取得了國際許可證的艾紮克也許是還沒有習慣左側通行吧,偶爾會插到相反的車道上去,不得不讓人為之捏一把汗。但是就駕駛技術本身來說,比起表哥宏武可是厲害多了,能讓人安心的乘坐。

道路旁的梅花也大都綻放了。

“……青梅是以梅之鄉而聞名的地方呢。”

一直坐在助手席上一語不發的奏,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說道。

“是嗎。所以被叫作‘青梅’啊。”

“嗯。這里也有很多梅園。當梅花全部盛開的時候,這一帶會變得非常漂亮喲。還能聞到梅花的香味。雖然櫻花也不錯,但我其實更中意梅花呢……”

梅是最早報春的植物。那楚楚可憐的樣子,奏很喜歡。去年一直在住院所以沒能見著。今年可以盡情地賞梅了。

“——我還想著如果神樂崎能看到這梅花的話也會感到高興吧……”

邊等著紅綠燈,艾紮克看向奏,只見他臉色蒼白一片。果然是打擊太大了吧。

“手指其實根本沒有受傷呢。”

奏凝視著艾紮克握著方向盤的右手,如此說道。中指的指環。

“那麼,那條腰帶也是OOPARTS嗎?”

“這是參照‘蛇仗之環’而制作的後付的附屬品。蝴蝶的幼蟲在變成蛹的時候會吐絲,以這個絲為原料制作而成。鎧甲的話則是混合了動物的骨頭與昆蟲的外骨骼。”

確實哥斯拉(……雖然是蛾來著)在國會議事堂變成蛹的時候,是吐了絲的。

“是用那樣的材料的啊……世上我不知道的東西果然有很多呢。”

奏含糊不清的歎了口氣。正巧是周日的黃昏,道路有些擁塞,與返程的賞梅觀光客趕在一起了。

“……艾紮克,對不起,我老是在問問題。但還有最後一個。剛才的犬神是怎麼引來的?那是實際存在的生物嗎?”

“那是土地神。”

“土地神?”

“保護這一方水土的土地神。在我們歐洲也被稱為精靈。嚴格說來作用各有所不同,但都是由這片土地孕育而生的氣與人們的祈念融為一體,可以說是具有其某一形態的東西吧。”

“連那樣的東西都能操縱嗎?”

“操縱什麼的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土地與人的身體一樣,具有免疫機能一樣的東西。擁有把帶著與這片土地的氣不同的異物驅逐的力量。若是能融合倒問題不大,但是個性過強的話則會變成目標。烏爾蒂亞的咒符來自埃及。強到足以輕易地刺激土地神了。”

大口真神要狙殺的,並不是凱文,而是奏。

“犬神是為了驅逐我而來嗎……有點受打擊呢。”

禦丘神社是每年緒方家去做初詣(注)的神社。它在山的頂峰,在登上去之前盡是讓人心髒過勞的的斜坡和石台階。這幾年雖然都沒有去參拜過(奏可承受不了心髒過勞),對奏來說卻是有著深厚淵源的神社。被那里的“犬神”排斥,這令人太難以接受了。

“……嗯,也許一開始的目標是奏吧,但是凱文使用了別的土地的法術也是誘因。”

奏以為是在說那刀的事情。散發著綠寶石般的光輝,讓大口真神支離破碎消散而去的石刀。

——在阿斯特卡的神殿里所使用的,供奉儀式的刀。

可以變身為任何人的指環,別的土地的法術……駕禦著這些東西的人們去狙殺的那位“特別的人”到底是什麼人呢。

“……艾紮克為什麼在那個時候過來救我了呢?”

“我說過的吧,我是你的保鏢。”

“難道你一直在跟蹤我?”

“啊啊。”

連凱文他們有所行動的事也早就察覺了。

“那,那些野狗們呢?和犬神有什麼關系嗎?”

“大概吧。”

“難道說,阿茲瑪醫生也是被它們襲擊的?”

握著方向盤的艾紮克的手啪地抽動了一下。

“內海說,對方難道不是要把與執刀的相關人員全部抹殺掉嗎。但是很奇怪呢,如果襲擊阿茲瑪醫生的是神樂崎他們的話,為什麼那些狗還會攻擊他呢?”

“……誰知道呢……”

艾紮克這麼搪塞了一句。

“難道不是打算襲擊你嗎。”

“那些野狗的確襲擊了神樂崎喲!這之後地面突然變得滾燙,他說是‘對方准備出手了’。那難道不是艾紮克干的嗎?”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不得不打倒神樂崎。這段時間與本部通的電話不就是關于這件事嗎。著手准備什麼的。”

“奏。”

艾紮克勸慰似地叫了奏的名字。

“這只是凱文無法讀取大口真神的排除反應而已喲。發生了很多狀況,大概是有點混亂了。今天你要好好休息一下才是。”

“唔,嗯……”

抑制住自己的亢奮,奏縮作一團。前面那台車的尾燈把艾紮克的側臉映成了紅色。沉默中,車內氣氛凝重。

奏不安的問道:“要追殺我到什麼時候才算完呢?”

“……沒事的,奏。”

艾紮克就這麼看著前方說道,“因為就快結束了。”

盯著長長的成行排列到轉角對面的尾燈,奏捂住不安急劇膨脹的胸口,那手掌下鼓動的心髒。現在,這個瞬間也——

(不要緊的吧……)

奏對著自己自說自話。

(艾紮克也在身邊的,不用擔心的吧)

奧多摩的山巒變成了黑色的團塊,橫在街道的對面。被夕陽殘照映染成紅黑色的云,看上去好似滲著血色一般。

第三節完

注:“初詣”是指新年後的初次參拜寺廟。

我們說好哦,奏。“蛇杖之環”的存在實際上是EU的最高機密,所以對誰都不可以泄露半點口風。

被艾紮克如此叮囑過後,奏只好把今天發生的事情都埋在自己的心里了。回到家後心情也無法平靜下來,由于晚飯也無法下咽,奏早早的就把自己關到房間里去了。書桌上放著經修理後送回來的烏爾蒂亞的手辦,溫柔地向他微笑著。

(怎麼搞的,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了……)

既然說是EU的最高機密,那個指環就是連公共國家機關也承認的“文物”了吧。能達到取得這個指環的使用許可的程度,看來艾紮克也不是一般的移植協調員(是受過什麼特殊訓練的協調員吧,連手槍什麼的都帶著呢)。背地里說不定握有想象以上的大權。原本就很在意神樂崎為什麼會戴著那指環,能調用最高機密的那位“特別人物”肯定是相當有分量的存在。

(這倒也不是在胡猜亂想……)

想不出個所以然的奏,把下巴擱到書桌上。

(烏爾蒂亞小姐……)

盡管眼前盡是一個接一個的謎團,但只有一點是確信無疑的,她不是什麼“守護天使”,而是一位了不起的,活生生的女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值得慶幸,但是奏的心境很複雜。

她在那之後,境遇如何呢。

(對艾紮克和神樂崎的關系也很在意……總覺得他們說了很多摸不著頭腦的話。亡國之徒又是怎麼回事)

考慮的事情多到像是自己要被壓垮了似的。奏感到呼吸困難。

奏突然想起了什麼,站了起來,從抽屜里取出信箋紙,著手開始寫信。收件人當然是“拜倫的大阿姨”。

“拜啟,大阿姨。

您那里一切都還好嗎。

我似乎是被卷入了什麼麻煩之中。雖然無法對您詳細說明,但是我的生命似乎正受到威脅。我,抑或是我的心髒。

雖然有歐洲髒器移植基金會的協調員艾紮克保護著我,但是我其實還是不安得受不了。(說起來,歐洲的移植系統很厲害呢。我認為可以和諜中諜(注)相提並論了)

雖然我認為剛才提到的那些人們能夠保護我,但離安心地過上‘普通的生活’還有段距離的樣子。

但是,終于變得健康了,所以我想是必須耐得住一些試煉吧。

我不會輸的。

也不會後悔。

心髒的排斥反應幾乎沒有出現。看在這順利得令人驚訝的恢複進程的份上,我也得加油。我一直以來與之戰斗的對手在自己的身體中,這一次只不過是在此之外罷了。


我一定會牢牢守住這顆心髒。

也為了不辜負捐贈者的一番心意。

絕對要守護住。”

奏寫完信之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緒,力量漸漸湧了上來。

(沒錯。好不容易到手的健康的生活,不可以被任何人攪亂。因此我不可以認輸。現如今的日子來之不易)

剛一恢複了精神就立刻為今天在燒烤聚會上什麼也沒吃到而後悔不迭。確實好久沒有參加戶外活動了呢。

奏對自己說了聲“好”,下定了決心,披上上衣邁出房間,咚咚地敲艾紮克的房門。

“艾紮克!艾紮克!”

吃了一驚的艾紮克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怎麼了,奏。”

“現在去唱卡拉OK吧!”

“‘卡拉OK’?”

“嗯,難得參加了久違的燒烤聚會卻被攪和了,總覺得損失了什麼。現在得做點什麼補償一下。開車出去喲,去卡拉OK包房里火辣辣地飚歌吧!”

“哎哎哎,就現在嗎?明天你不是還要上學嗎?”

“好嘛,好嘛!瞳叔母和努叔父也得去!”

硬拽著慌得說不出話來的艾紮克,奏下了樓梯。

第四節?完

注:《諜中諜》又譯作“不可能任務”(missionimpossible)是一部知名的好萊鎢電影,主演是湯姆?克魯斯。

山上的神社沒入了黑暗之中。

纜車已經停止營運。一出山上站,在對面山脊棱線出現的神社內的宅子的燈光也因為夜色漸深而逐漸稀疏起來。登上足以讓人心髒過勞的坡道,再往上,從接近山頂的鳥居開始,爬上像是要塞一般延伸而去的又長又險的石梯的頂端,那即是神社的所在。

五藏禦神社。關東屈指可數的修驗場(注)中,作為避除盜難和火難的守護神,自古就作為信仰為人們所尊崇。

鴉雀無聲的神社的前面,有一個人影。

“大口真神……”

在登上石梯的兩側立著一對仿若石獅子的動物像。然而它們比石獅子的身型略細長,前腳也要長一些,擁有胸前壯實的肌肉和銳利的爪子。它是把狼神化而來的東西,凶暴的表情,總覺得和地獄的看門狗有些相似。

邊撫摩嘴角,黑發少年正嘟囔著什麼。

“居然是那樣強的土地神。我也有點太小看它了。”

“連身為阿斯特卡的修術者的你也感到那麼棘手嗎?凱文。”

路燈下站著的,是一位高個的紅發男人。

“啊啊。要是再出來一頭的話,會以怎樣的結局收場我可就不知道了。雖然是聽說過不少傳聞,但是,日本這塊土地的確有些讓人頭疼哦。阿蘭。”

說著紅發男人回過頭來,神樂崎,即是凱文接著說。

“在這個狹窄的列島里,有數不清的聖地,由靈線(連結聖地與聖地的線)交織而成。簡直就像是迷宮一般。如同東京的街道一般繁雜。

“若是能讓戰車轉上一圈的話或許會很有趣哦。”

和足球運動選手頗為相稱的體格,淺黑色的肌膚,被稱為阿蘭的這個人,正是在波茨坦的湖邊與凱文一起追殺奏的那個男人。

“……那麼,心髒呢?”

“只差一步就得手了,可惜艾紮克來攪局了。”

“那個不知羞恥的艾紮克嗎?”

阿蘭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要是我在的話,絕對能把他干掉。關鍵是那個‘拉之護身術’呢?”

“還沒有失效。但是比以前要減弱了。如果用虎貓(注2)之劍,肯定能打破。”

說著,凱文抬頭凝視神社的大殿,雖規模不大格局卻十分莊重,塗著朱紅色的柱子橫梁給人以深刻的印象。模仿靈獸的樣子雕刻的小像致密而通透,且華美非常,在這樣的山上有如此精品,不得不讓人驚歎。

“他們還沒下手吧。但我們這邊還是應該快點動手才是。絕對不能被他們搶得先機。”

“往心髒上插上一刀居然變得這麼困難呢。”

急性子的阿蘭已經不耐煩了。

“……一切都是因為有‘拉之護身術’。所有的起因都是烏爾蒂亞。我想起來就恨得咬牙切齒。”

“烏爾蒂亞在那之後,怎麼樣了?”

“被帶回本國,囚禁在大牢里了。再怎麼說也是引起了大麻煩的人嘛。”

“沒關系,阿蘭。下一次絕對會把他給解決了。”

凱文表情平靜的說道。

“心髒就交給我。他們那邊就拜托你了,阿蘭。”

“啊啊。艾紮克也由我來對付。那樣的肉腳隨隨便便就能放倒。”

“不要放松警惕比較好。也許他才是最恐怖的男人。”

“你難道害怕那個毛頭小子嗎?”

“現在是非常時期。因為血親的羈絆是比什麼都更強有力的東西。”

仰望著夜空,北斗七星的勺柄倒著橫在頭頂上。這里的星星多到讓人想不到自己其實是身處東京。

“這次,一定要用劍貫穿那顆心髒。”

凱文靜靜的傾注著斗志,喃喃地說道。

“黑色心髒,我要親手讓它停止跳動給你們看看。”

第五節?完

注:“修驗”是修驗道的略稱,是指隱藏于山林中進行修行,並舉行密教的儀式,以獲得靈感的一種宗教。開祖為役小角,它是在山岳信仰中混合了密教、神道、陰陽道等諸多元素的一種宗教。

注2:虎貓(ocelot),貓科哺乳類動物。身長一米左右,尾巴甚至可達40厘米。居住于森林之中,以捕食小型的鳥獸為生。它們主要居住于中南美洲。因皮毛顏色美麗華貴,而時常成為人類捕殺的對象。並且因為它們可以成為人類的昂貴的寵物,小貓仔亦是被捕捉的對象,至于母貓則一般是被獵殺。

被豪華的迷紅燈裝飾著的青梅街道沿線的卡拉OK店,在今晚也如此地閃亮。離閉店時間還很早的樣子。停車場里也斷斷續續有車泊進來,即使明天是星期一也還是有不少客人情緒高漲的樣子。

奏他們在包間里已經唱了大約三個小時了。卡拉OK已是太久沒來,盡興到忘我的地步了。

“我還能再唱哦,唱混合曲!“

“好啊,好啊,一首接一首的唱哦!”

“去吧去吧,奏——!”

寵愛外甥的叔母夫婦也把鈴鼓搖得響個不停。

艾紮克從從這樣氣氛沸騰高漲的包房里溜了出來。外面已變得很冷了,車窗也略有些變白。包房里的喧嘩吵鬧如同假的一樣,艾紮克回到了寂靜冷清的停車場,估算好對面的車子出去的時間,把握在手里的手機貼在了耳邊。

“……是我。”(注:艾紮克在這個時候說的是德語)

呼出的氣是白色的。

由德語打招呼來看,對方也是同鄉人的樣子。

“萬分抱歉。我沒能把凱文解決掉。心髒沒有事。”

眼前的青梅街道上,有一輛大型卡車正奔馳而去。

站在車子的影子里,艾紮克背對著停車場里的燈,繼續說著。

“……不是。烏爾蒂亞的護身術還沒有消失。離失去效用還需要等上一段時間。嗯。只是凱文現在就破解的可能性……”

電話的那一端,正傳達著指示。

“了解。我會繼續保護他的。……然後……是那個移植少年的狀況——……”

艾紮克邊瞄了一眼卡拉OK店,邊繼續著話題。

“……如您所說的一樣。記憶傳繼以預想以上的速度進行著。關于移植之後的失蹤也不是被凱文他們誘拐了,而其實是自己從醫院出去的樣子。察覺自身危險的除了是心髒的‘判斷’外想不出其他可能。”

艾紮克聽到從背後傳來沙沙的草叢被搖動的聲音。一看,是一只精瘦的野貓。邊粘人的叫著,朝艾紮克這邊走了過來。

“嗯,當然。無法再向前推進一步了,只能盡量加快腳步。關于阿茲瑪醫生的事情他似乎也稍有察覺的樣子。那個少年比我們想象的要敏感。”

邊說著話,艾紮克蹲了下來,撫摩著在腳邊轉圈的野貓的身體。貓用腦袋蹭上他戴著戒指的右手手掌。

“……請不用擔心。不會把感情轉移到他身上的。而且,也不想在這方面浪費時間。更重要的是,‘那個人’的情況如何?”

聽到對方的回答,他的臉上才浮現出安心的表情。

“是嗎。太好了。……我知道。不得不加快腳步了。不管怎麼樣都要趕緊了。”

自說自話的,艾紮克一下子站了起來。

“……只要是為了那個人,我什麼事都會做。不擇手段。毫不猶豫。不管被人形容為有多恐怖。即使是被稱為惡魔也好。”

艾紮克的眼神變得冷冰冰的。

“要把心髒奪回來。”

他毫無表情的凝視著黑暗。

“一定要奪取心髒帶回去。請等著我。我要親手把它毫發無損的取回來給你們看看。……回到那個人的胸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