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女武神雪騎行 第一章 春雷乍響的早晨

〔汝若不斷地將新事物加諸于自己的心髒,

汝將因心髒背負過多事物而搬不動它。

汝將在今生毀掉自己的心髒;

汝總是追求著毫無助益的事嗎?

納瓦特爾詩人〕

取材自『瑪雅·阿茲特克神話』(IreneNicholson著松田幸雄譯)

第一章春雷乍響的早晨

『敬啟大伯母

青梅市的早開梅(注:梅花的一種,大約于十二月開始綻放)已經陸續綻放。

時間過得真快,距離事件發生也即將要滿一個星期了,之前攻擊我的那些恐怖分子仍然沒什麼動靜,我每天都過得很安穩,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似地,還請大伯母放心。

但是,難保他們不會再度現身。

為了給他們一記痛擊,艾劄克似乎正在進行萬全的准備,真希望警察能早日逮捕他們。

另外,我還是很在意那個攻擊我的轉學生,沒錯,就是那個叫「神樂崎卓」的轉學生。

神樂崎卓的本名似乎叫做「凱文」。

我不懂的是,年齡和我差不多的凱文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

他是為了什麼要阻止我的心髒繼續跳動呢?

這顆心髒的捐贈者到底是什麼人?』

*

從一大早開始便雷鳴大作。

或許是春天近了吧,暖流與寒流就像在相互較勁似地,使得天氣越來越不穩定。

「最近好像常打雷呢……」

仁美阿姨在煎蛋做早餐的同時發出感歎。

「從前天起就猛打雷,天氣真的是太反常了呀……」

「早安,仁美阿姨,阿努叔叔。」

奏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來到客廳,身上還穿著睡衣。

「早呀,奏,你起得真早,今天是星期六,睡晚一點也沒關系呀。」

「可是雷聲好吵,我根本就睡不著,可以看電視嗎?」

奏順手拿起遙控器,打算來看氣象報告,晨間新聞正在播報雷擊導致電車誤點的消息。

「啊,大事不妙,我必須早點出門,不然等青梅線停駛就來不及啰!」

「假日還得加班,真是辛苦你了……哇!閃電!」

奏趕忙捂住耳朵,震耳欲聾的雷聲響徹云霄,日光燈突然開始閃爍,緊接著電視及日光燈等室內照明也在瞬間熄滅。

「糟糕,停電了。」

「七早八早就停電呀,真傷腦筋。」

走廊的另一頭傳來了「哇~~!」的一聲慘叫,把奏他們都嚇了一大跳。

「是艾劄克的聲音!?怎麼啦!」

難道是被雷擊中了嗎?奏連忙跑過去,只見艾劄克狼狽不堪地從廁所里爬出來。

「早、早呀,奏,溫水洗淨馬桶座的水突然變得好冰哦。」

「啊……是停電啦。」

「嚇得我差點停止心跳。」

這是艾劄克第二次在廁所里發出慘叫聲,第一次發生在艾劄克剛到緒方家的時候,當時的他完全不曉得溫水洗淨馬桶座是什麼,一用之下嚇得驚慌失措(而且,當時的水流強度正好切換到『強』的位置);沒想到自從那次之後,他就變成那個馬桶座的愛用者,老是在早晨廁所的尖峰時段賴在里頭享受,遲遲不肯出來。

「被嚇到的是我們好嗎!拜託你別鬧啦。」

「抱歉抱歉!」

白色閃電不時照亮昏暗的走廊,今早真是糟糕透頂。

「總覺得……有點毛骨悚然呀。」

嘉手納奏,十五歲,自小罹患重度心髒病。

為了治療持續惡化的病情,奏千里迢迢地遠赴德國等待心髒移植,終于在兩個月前完成了心髒移植手術。

手術非常成功。

然而,心髒捐贈者的背後似乎隱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秘密。

因此,有人企圖阻止移植成功的心髒繼續跳動,接二連三地發動攻擊。

距離河邊的戰斗已經過了快一個星期。

在那之後,神樂崎(如預料一般)沒有再去學校上課,奏也因為這場風波消耗了過多心力影響到健康狀況,在家足足休養了三天之久,雖然勉強撐過了期末考,但是也因此累垮了;幸好之後在上學途中沒出現什麼狀況。

但是仍然不能掉以輕心,畢竟不知道敵人會在什麼時候再度發動攻擊。

「奏,能不能上來一下?」

停電時,艾劄克曾將奏叫到二樓的房間。艾劄克借住在靠西的房間,這間房間本來是宏武的,所以過去總是隨處散落著汽車雜志,不過現在已經被艾劄克收拾得井然有序,起初大家還擔心外國人可能會因為地板上鋪著榻榻米而住不慣,好在艾劄克很喜歡榻榻米和鋪棉被,似乎很滿意這樣的生活,也不會為了每天都要鋪棉被而感到麻煩。

「來,這個給你,打開看看。」

艾劄克將一個巴掌大的小木盒遞給奏,打開蓋子一看,盒內擺著一塊色澤清透的水滴狀黃色寶石。

「哇!這是什麼?石頭里面好像有什麼東西耶!」

寶石里的東西看起來很像羅馬字母「Y」,形狀類似楔子。

「這是一種叫做『盧恩符文』的字母。」

「我好像有聽過。」

「這是北歐在古代使用的文宇,據說是由一位名叫『奧丁』的神發明的,古時候沒有紙

張,人們便以尖銳的器具將文字雕刻在木頭或地面上,所以才會變成這種形狀;它一共有二十四個字,剛好可以比照羅馬字母,而且每個盧恩符文本身都具有不同的含意,像這個宇就讀做【Algiz】,意思是【保護】,送給你當護身符。」

奏好奇地看著那顆透明的黃色寶石,寶石已經裝上項鏈,可以直接掛在脖子上。

「它叫葡萄石,是一種能量石,由于這種寶石即使處在陌生的土地依然能不斷地釋放出柔和的波動,不會惹惱土地神,所以人們也稱之為〈慰藉之石〉,我可不能再讓你受到大口真神攻擊了。」

由于鄔爾蒂雅施在奏身上保護心髒的法術太強,會引起奧多摩的土地神「大口真神」的反感;奏當時沒料到自己居然會被本地的神明討厭,因此多少受到了一點打擊。

「戴上它就可以放心地前往禦岳了嗎?」

「嗯~~我覺得還是別靠太近比較好。」

艾劄克一邊說著,一邊替奏戴上項鏈,黃色的寶石狀似糖果,非常可愛。

「總覺得有點奇怪,歐洲器官移植網的人也有在研究護身符嗎?」

「怎麼可能,這當然是我自己准備的,你看!我也有掛哦,和你的一樣。」

艾劄克將胸前的寶石項鏈拿出來給奏看,石頭里面也同樣放置了盧恩符文的【Algiz】宇母,色澤是非常美麗清透的深藍色,而且只要改變寶石的角度,看起來就會變成黃色。

「這該不會和戒指上的蛇眼用的是同一種寶石吧?」

「嗯,這是堇青石,是我的守護石。」

「艾劄克的涉獵范圍真廣,你一定也很喜歡占卜吧。」

艾劄克是歐洲器官移植網派來的心髒移植協調員;然而,他並非普通的心髒移植協調員,他似乎接受過特殊訓練,是每當事件發生時負責解決問題的特別干員。

「我的身分比較像交涉人員,這畢竟是性命交關的工作,難免會發生一些問題,也可能涉及宗教、法律層面,正因為會出現各種不同的狀況,所以我在不知不覺中學會了不少各個領域的知識。」

據說艾劄克曾經負責危及性命的任務,甚至連神秘的「歐盟最高機密」的超自然遺物都帶了出來,想必不是普通的工作,他甚至將真正的手槍帶進日本,仔細一想,可以發現他的任務相當艱辛。

「艾劄克,關于這件事你有報案處理嗎?」

「我已經請國際單位幫忙處理這件事,不過由于敵人會改變容貌,所以當地的警察大概拿他們沒輒。」

「對喔!那傢伙好像可以隨意改變容貌嘛。」

奏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看著艾劄克戴在中指上的那枚由兩條蛇纏繞而成的銀戒指,那是從希臘的古跡中挖掘出來的終極遺物〈卡都凱烏斯之戒〉,化身為神樂崎卓的凱文也擁有相同的戒指,可以隨心所欲地變化為任何一個人,就是這點令人感到相當棘手。

據說這枚戒指可以采集人類或動物的DNA,並將之反映在容貌上,現在凱文的模樣就是拷貝不久前車禍去世的少年「神樂崎卓」而成的。

一想到擦身而過的人或鄰座的同學說不定就是凱文變成的,奏便不敢輕易送懈,而且聽說對方還有其他同伴,令人感到更加無力。

辨別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看看對方的中指上有沒有戴著蛇形戒指。


問題是,這個季節還有不少人戴著手套,讓奏更是焦慮不安。

「奏,真抱歉,沒想到把你卷入這個事件中。」

聽到滿臉歉意的艾劄克如此說道,奏露出堅毅的笑容。

「哈哈哈,其實我並沒有那麼擔心啦,畢競有歐洲器官移植網的人保護著我呀。」

奏心想,隨身保護我的可是世界知名的可靠組織所派遣的專員,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呀!更何況,歐盟也下達了戒指的使用許可,一旦發生緊急狀況,該機構(雖然不確定是什麼機構)也應該不會坐視不管吧,因此奏感到相當放心。

「希望犯人可以早日落網。」

「……嗯。」

但是艾劄克的臉色卻越發凝重,或許是感到責任重大吧,于是奏趕忙換上一副輕松的表情轉移話題。

「對了,艾劄克的眼鏡是裝飾品嗎?」

「咦?」

「因為,上次艾劄克並沒有戴著眼鏡開車呀。」

「那……那是因為和凱文交手時拿下了眼鏡,結果不小心搞丟了。」

「是嗎?近視的人沒戴眼鏡的話,看遠物時不是會瞇著眼睛嗎?可是那時艾劄克並沒有瞇著眼睛開車。」

艾劄克對于奏的觀察力感到十分驚訝。

「奏真是了不起,你的觀察力可以當作武器喔。」

「真、真的嗎?嘿嘿。」

「這是很重要的喔,奏的觀察力這麼好,到時候可得仔細地觀察他們,凱文那票人雖然擅于變裝,卻無法改變言行舉止,即使有著日本人的容貌,動作還是和我一樣像個老外,只要奏仔細看,一定可以視破凱文的偽裝。」

「最好是這樣啦。」

突然又劃過一道閃電,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捂住耳朵。

「……不過,神樂崎明明那麼強,卻說一旦碰上鄔爾蒂雅小姐的護身術便束手無策,她的法術真的那麼厲害嗎?」

「要不要試試看?」

「咦?」奏睜大了眼,艾劄克則突然翻箱倒櫃地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銀色物體,奏嚇得往後倒退了幾步,艾劄克手上拿著一把折疊小刀,非常熟練地扳開刀身。

「假設這里正好有一把刀,而這把刀正瞄准你的心髒。」

「咦~~!」

「瞄准心髒。」

剎那間,艾劄克的表情變得十分嚴肅。

(不會吧?)

艾劄克的眼神殺氣騰騰,他迅速地用手捂住奏的嘴並將他壓倒在榻榻米上,面對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的奏,艾劄克舉起折疊小刀對准他的左胸。

「哇……!」

就在奏被捂住的口中漏出慘叫聲的同時,艾劄克突然掩住眼睛蹲下身子。

「艾、艾劄克……?」

「……了解了吧,就是這樣。」

艾劄克用手按著臉,痛苦地甩了甩頭。

「〈太陽神護身術〉一旦感受到對方的敵意便會予以反擊,剛剛有一道閃光劃過我的眼底,腦中產生宛如遭到雷擊般的痛楚,我也因此無法再出手攻擊你了。」

「你沒事吧?」

「沒事……這個〈護身術〉的威力和對方的敵意呈正比,所以敵人很難對你進行正面攻擊,只能在你完全沒有意識到敵意的情況下制造意外事故之類的狀況,以此間接攻擊你。」

據說那輛沖入便利商店、企圖撞死奏的卡車駕駛,就是受到凱文他們的操控而發生駕駛失誤;而直升機墜機事故或許也是同樣的原因造成的,機師遭到他們的控制導致駕駛失誤,使得運送捐贈者心髒的專用直升機墜毀。

「……可是,也有可能出現某種狀況,那就是,奏雖然因為意外事故而身受重傷,心髒卻自始至終都受到法術保護,然後就像腦死的人一樣,心髒依然持續跳動著,但宿主已經不會再醒來了。」

奏暗暗地吞了吞口水。

「……被艾劄克這麼一說,我會嚇得不敢出門啦。」

「哈哈,放心啦,還有我在呀,別忘了我是守護你的騎士!——不過,太陽神的懲罰還真嚴厲。」

艾劄克持續抱著頭,不斷地發出呻吟。

(是錯覺嗎……)

奏感到十分困惑,剛才艾劄克拿刀攻擊自己時,總覺得他是來真的,這難道也是自己的錯覺?

(在那一瞬間,我真的以為自己會死在艾劄克的刀下。)

也許是奏在艾劄克殺氣騰騰的眼神中,看到了神樂崎的影子。

彷彿看到凱文的綠色眼眸正在熊熊燃燒。

(雖然很可怕,不過……他的眼睛很漂亮。)

就在奏與艾劄克談論這些事的時候,雷聲也在不知不覺中漸漸遠去。

「啊!恢復供電了。」

恢復供電後,天空也緩緩地亮了起來。

*

天氣在中午時分轉晴,藍天白云終于露出臉來;吃過午餐後,門前的道路上傳來了沉重的引擎聲。

「嗨!奏!我開新車來給你瞧瞧啦!」

原來是表哥宏武,他大概是剛領到新買的車,特地開回老家來炫耀。大門前停著一部黑色的雙電動滑門跑車,車尾加裝的擾流板如同剃刀一般。

「咦?我還以為是新車呢,原來只是中古車。」

「笨蛋!這可比新車厲害多了,你看,這麼漂亮的車體線條,這可是藝術品耶!果然車子還是要配轉子引擎呀,松田果然棒,我的FD帥呆了!」

宏武愛不釋手地望著自己的車子。

「可是我比較喜歡艾劄克那輛車體較高的小型休旅車耶……」

「白癡!別把我的車和小型休旅車相提並論!你根本是汽車白癡!」

「口以打開看看嗎?」

宏武看到艾劄克站在車頭前,不禁露出欣喜的神情。

「要看嗎?你要看看引擎嗎?真拿你沒辦法,就掀開讓你看吧!」

宏武裝模作樣地打開了引擎蓋,艾劄克則興趣盎然地探頭望去。

「這速什麼引擎?形狀滿奇怪滴。」

「這就是日本松田引以為傲的轉子引擎!世界上唯一實用化的夢幻引擎!和往複式活塞引擎大不相同喔!」

「宏武哥,艾劄克是德國人啦,他可是來自賓土、BMW故鄉的人耶。」

「可惡!要對國產車感到自豪好嗎!現在就讓你瞧瞧轉子引擎的厲害,陪我去兜風吧!」

「咦~~!」奏大聲抱怨了起來。

「我才不要,你的駕駛技術那麼差,我才不想陪你兜風咧!」

「別擔心,我現在還在試開階段,所以會慢慢開,不然至少讓我開到奧多摩湖那一帶,你不是一直想去奧多摩湖走走嗎?」

「不過……」

奏瞄了艾劄克一眼,心想自己可是刺客的追殺對象,可以這樣亂跑嗎?不過……

「我也陪你去,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沒想到艾劄克答應得倒是挺爽快的,大概是他不忍心看到奏因為凱文的關系而影響到身心健康吧。

「很好,既然沒問題就出發吧!」

奏覺得駕駛技術的優秀與否,比起熟練度,關鍵應該更在于駕駛人的天分,雖然宏武拍著胸脯保證這兩年來自己的開車技術大有進步,但是奏還是覺得……

(太草率了!)

離開了青梅市,車子如同描繪山腳一般緩緩地開向奧多摩山區,沿著溪谷鋪設的國道景色越來越具有鄉村風光,確實非常適合兜風,然而,問題出在駕駛人身上,畢竟還在試開階段,所以宏武也安分地開著車,但是……

(總之,他就是缺乏駕駛天分啦!)

這種兜風一點也不舒適,奏暈得一塌糊塗,就在他覺得「我快不行了!」的時候,車子終于來到奧多摩湖畔。

「奏,你沒事吧?」艾劄克關心地問道。

奏撐著虛弱無力的身子、鐵青著臉坐在湖岸的長椅上。


「你太虛了吧!奏,真遜!」

「……這麼說也未免太……」

「反正都克服了心髒移植那種大手術,不如連三半規管也去換一換啦!」

後方傳來一陣陣喇叭聲,只見數輛加裝擾流板、造型炫麗的車子陸續開進停車場,似乎是宏武的賽車同好。「呦!好久不見!」,宏武向對方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自己的車。

「艾劄克坐在後座都沒暈車,我卻暈得一塌糊塗。」

「嗯,他的開車技術確實不高明,不過,我連在三度空間的飛行都非常習慣,在地面上自然沒問題。」

「三、三度空間……什麼意思呀?」

「啊,我的意思是,我非常習慣搭飛機。」

「也對,運送器官必須搭飛機嘛。」

「不過,我還是第一次搭乘後座這麼狹窄的車子呢,簡直像坐上冰上賽車一樣,哈哈。」

吹吹風後,奏顯然舒服多了,他覺得好久沒來奧多摩湖定走了。奧多摩湖是多摩川源頭附近的小河內水庫所構成的人工湖,是日本小有名氣的觀光景點,湖的入口處有一座小公園,除了外觀酷似教學設施的「親綠水館」外,看不到任何像樣的商店,以觀光地區的湖泊來看似乎稍嫌寒酸。話雖如此,這里可是四季分明、景色優美的漂亮湖泊,在這里可將對岸連綿不絕的山峰一覽無遺,群山草木初生,一片生氣盎然,再過一個月,山坡上就會開滿山

野櫻或染井吉野櫻,看起來必定更加壯觀。

「真是個甯靜的好地方。」

「嗯,我最喜歡的是那個漂浮在湖面上的汽油桶浮橋,從浮橋走到湖中央可以欣賞到的景色真的很美,可惜沒有游艇可以搭,觀光氣氛也稍嫌不足,不過,非常適合坐在湖畔發呆沉思。」

奏若有所思地看著微波蕩漾的湖面。

「沒想到還能來這里……」

對奏而言,一一造訪自己成長的地方,就像是在一一證明病愈重生的自己吧,身旁的艾劄克靜靜地看著已經沉浸在回憶中的奏。

「剛才經過禦岳時,並沒有出現上次那些犬獸呢。」

「是啊,一定是因為護身符發揮作用了……不過,日本真是一個有趣的國家,明明同樣是奏住的繁華青梅市,沒想到才一下子功夫就來到了深山里。」

「因為日本的國土狹長。」

「我非常喜歡日本,氣候不但充滿變化又非常有趣,而且該怎麼說呢……我覺得住起來非常舒適。」

「真的嗎?」

「嗯,我喜歡古老的民宅建築,還有住家附近的小神社。」

奏的臉上突然盈滿了笑容。

「聽到艾劄克這麼說真高興,下次一起到禦岳神社走走吧,那里不僅有供人住宿的禪房,在屋頂上還鋪有茅草,車站前也有古色古香的木造旅館,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不然順道去泡泡溫泉也不錯吧。」

「溫泉?我不想泡溫泉!泡溫泉可得光著身子耶!」

「當然啰!」

「那樣太難為情了啦。」

「我們都是男人,有什麼好怕的呀,在日本有一句成語叫做『坦承相見』……」

艾劄克堅絕不泡溫泉,畢竟德國人不習慣光著身子和陌生人一起洗澡,所以這對他來說是「絕對辦不到」的事。

「我倒是很想試試看一面賞雪,一面喝酒。」

「賞雪呀,這一帶只要到了冬天就連道路都會結凍呢。」

因此,賽車同好伴隨著漸漸回暖的氣溫,也聚集到此地來競速。

大概是暖氣團前來報到了吧,吹拂過湖面的風十分柔和,而腳邊的小野花似乎嗅到了春天的氣息而恣意綻放,奏和艾劄克兩人心不在焉地欣賞著奧多摩湖的湖面。

「……只要靜靜地坐在湖邊,就可以回憶起當時的情景。」

奏喃喃自語道,腦海中浮現移植手術成功後在波斯坦湖邊發生的事。

「剛爬上岸時,我完全忘了自己是誰,感覺很奇妙,甚至連照鏡子時也覺得自己的長相十分陌生,好像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臉一樣。」

艾劄克低下頭,望著奏的領口下那道隱約可見的手術疤痕。

「那時的我似乎不是真正的我,而是別人。」

「……你覺得那不是真正的自己?」

「嗯。在鄔爾蒂雅小姐被大浪吞噬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漸漸想起了什麼。」

奏凝視著湖面,試著回憶當時的情景。

「當時,湖的正中央出現了一個不知名的黑色物體,看起來很像人,我覺得以前似乎也有過相同的體驗。」

「奏。」

「直到現在我還是搞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明明是自己曾有過的體驗,但仔細回想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我該不會是在小時候曾在奧多摩湖看到尼斯湖水怪吧?」

「怎麼可能。」

「那麼,難道這是捐贈者的記憶嗎?」

艾劄克吃了一驚,接著奏非常認真地望向艾劄克。

「我竟然在照鏡子時不認得自己的臉,難道當時我的視角變成了捐贈者的嗎?」

艾劄克神情嚴肅地看著奏。

「難道是神樂崎他們擔心心髒移植後,對他們不利的記憶會轉移到我的身上,因此把我列為狙擊目標嗎?我只能想到這種可能性,否則,還有什麼理由會讓一群人持續狙擊已經完成移植的心髒?捐贈者或許是知道某種秘密或某起事件的犯人,所以他們為了避免秘密曝光只好追殺我,沒錯吧?雖然捐贈者的心髒確實移植到我的體內,不過我還是我,或許飲食喜好及一些模糊的記憶難免也會一起轉移過來,不過就像艾劄克說過的,心髒畢竟不是大腦,雖然很重要,卻只是一種器官,我實在很想告訴他們,我不覺得我有接收到鮮明的記憶,是他們想太多了,這麼一來,說不定他們會放棄追殺我的念頭。」

「是嗎……」

「只要和他們談談,他們也許會了解的,大家同樣都是人嘛!」

艾劄克歎了口氣說道:

「奏,如果溝通就能解決問題的話,世界上根本不會發生戰爭。」

「……艾劄克。」

徐徐微風自湖面吹來,艾劄克望著遠處那片剛萌芽的山丘。

映在湖面上的遠山倒影隨著湖水蕩漾。

仿彿湖底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世界。

「……我也一樣,一來到湖邊便會想起小時候的點點滴滴,我當時為了從東德逃亡到西德,甚至和一個對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一起逃到了匈牙利的某座湖邊。」

「重要的人?是你的父母嗎?還是別人呀?」

艾劄克的金發隨風飄曳,他的臉上浮現出非常複雜的神情。

看到艾劄克的微笑中隱約帶著一抹憂傷,讓奏頓時感到一陣心痛而睜大了雙眼。

「……艾劄克……」

「哎呀~~奏,抱歉抱歉!剛才害你暈車真是不好意思呀!」

此時宏武剛好回來了,他似乎被賽車同好們臭罵了一頓。

「為了表示歉意,我請你們到前面的小店吃碗拉面吧。」

「真的嗎……」

奏的眼睛隨即一亮,興奮地對著感到有些困惑的艾劄克說道:

「雖然這次的兜風不怎麼樣,不過那家拉面非常好吃哦!」

「拉面?『頓』骨拉面嗎!?」

連艾劄克都露出興奮的神情,照理說奏還不能吃太過油膩的東西,不過難得艾劄克准許他偶爾吃一下也沒關系,這讓奏興高采烈得完全忘記暈車的事情(說不定吃完拉面後,連本來的目的地都會忘記),自動坐進宏武的車內。

「快點開車吧!宏武哥。」

在奏『拉面~~拉面~~』的歌聲中,車子開了一小段路……

「咦?」

坐在副駕駛座的奏訝異地看向窗外。

「宏武哥,已經開過頭了耶!」

但是宏武依然緊踩油門,不久後映入眼簾的竟然是收費站。

「啊!」

奏發出大叫。

「這里不是奧多摩游湖大道嗎!宏武哥!你竟敢騙我們!」

「我只是想讓你見識一下我已經精進的高超轉彎技巧。」

「別、別開玩笑了!我要下車!才第一次開這部車,你居然就想嘗試甩尾呀!?」

「放心吧!只不過是牛刀小試罷了,我會適可而止的。」


「哇~~!」

奏發出慘烈的尖叫聲,被奏擠到狹窄後座的艾劄克驚訝地看著他拚命抵抗,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奧多摩游湖大道是一條位于風光明媚山區內的曲折道路,沿途有非常多急轉彎,是追求刺激的東京地區賽車同好最愛的路線。

「放我下車!我還不想死!我還不想死啊~~!」

「不要說那種不吉利的話啦!我會適可而止的。」

「我才不相信你的技術呢!我要下車!讓我下~~車!」

「沖呀~~!」

宏武把手擺在傳動器上,奏則是發出令人寒毛直豎的慘叫,對奏而言,即使是一個平緩的彎道也如同一項拷問,宏武不斷地甩著車尾,岌岌可危地沖過彎道。

「哇~~!技術也太差了吧~~!」

「別大聲嚷嚷,吵死了!」

「救命呀!神呀!鄔爾蒂雅小姐~~!」

宏武依然不斷地搖晃車尾、用高速沖過彎道,看起來慘不忍睹,他的技術不僅沒進步,還比過去更糟糕,奏嚇得幾乎快要昏厥過去。

「放、放我、放我下車……!」

「宏武先生,口不口以將速度放慢一點……咦?」

坐在後座的艾劄克似乎察覺有異,趕忙回頭往後頭看,他這才發現車內的騷動讓他分了神,不知何時出現一輛車緊跟在後,那是一輛白色休旅車,車速非常快,而且駕駛技術相當優秀。

「宏武先生,後方來車的速度比較快,不晃讓他們先……」

「哼!原來是BMW呀!來的正好,看我把它甩開……!」

「哇~~!饒了我吧!心髒快停止啦~~!」

火冒三丈的宏武猛力地踩著油門,拼命地轉動方向盤,連艾劄克都嚇得心驚膽顫。

(白色BMW還緊追在後。)

跟在後方的那輛白色BMW的駕駛技術非常高明,幾乎不需要降低速度就可以巧妙地繞過彎道,乾淨俐落的動作簡直可以作為宏武的學習范本,但是……

(它靠得太近了。)

兩部車幾乎緊貼在一起,一不小心就會撞到車後的保險杆,很有可能造成追撞事故。

「真危險!為什麼對方要這樣窮追不舍呢……!」

「可惡的傢伙!竟敢小看我!」

宏武氣得直踩油門,他的駕駛技術原本就不太高明,現在更是岌岌可危,奏嚇得啞口無言,整個人僵坐在副駕駛座上。

「危險……!宏武先生,請泥冷靜一點呀!」

對方依然不肯罷休,這傢伙真是難纏,宏武受到對方猛烈的挑釁簡直快氣炸了,紛亂無緒的急速轉彎令人捏了好幾把冷汗,但是,後方的白色BMW毫不畏懼,仍然亦步亦趨地尾隨在後,顯然不只是單純的挑釁,那種緊迫盯人的駕駛方式簡直是想引發車禍嘛!

(想引發車禍?難道!)

(難道對方是故意的……)

陽光反射在後方那輛白色BMW的擋風玻璃上,艾劄克看到了車內的駕駛。

(該不會!)

「可惡!可惡的傢伙!」

「宏武先生!」

後座的艾劄克擋住了宏武,將方向盤往左急轉,這里正好是觀景區,車子在緊急大回轉後終于停了下來,後方的白色BMW擦了過去,迅速地超越了宏武的車。

「呼、呼、呼……那部車到底在搞什麼啦!」

「下車拔!宏武先生!」

「咦……?為什麼?我才不要!」

「別多問!快下車!」

在艾劄克的大聲斥喝下,宏武連滾帶爬地下了車,心不甘情不願地擠入後座,這次換艾劄克坐上駕駛座,奏隱約看到艾劄克的左手以前所末見的速度迅速換檔,並將車子開到相反方向的車道上,加速的沖力使得奏緊緊地貼在椅背上。

白色BMW刻意回轉,再度跟了上來了。

果然不出所料。

「那部車又跟過來了!可惡!那傢伙到底想干什麼呀!」

對方並非宏武的賽車同好,艾劄克似乎猜出對方是誰。

「宏武先生,快系上安全帶!」

語畢,艾劄克的雙手雙腳迅速地開始動作,用傾斜的車身沖向彎道。

「哇~~!」

現在換成了宏武慘叫連連,眼看著車子就要撞向彎道的山壁,但是輪胎卻牢牢地抓著地面,不斷地加速往前駛去,真是令人瞠目結舌的轉彎技巧。

「甩、甩、甩……甩尾……!」

首次經曆這種技巧,宏武看得目瞪口呆,後方的白色BMW依然緊追不舍,車身雖然沒有剛才貼得那麼近,卻仍然無法甩開它。

艾劄克眼神銳利地盯著後視鏡,車子再度沖向急轉彎處,猛烈的離心力讓奏和宏武不斷地發出驚叫,車子依然在艾劄克的掌握中順利地通過了嚴酷的彎道。

(太!太強了……!)

奏驚訝不已。

(簡直是職業賽車手嘛!)

白色BMW仍舊緊追不放、來勢洶洶,顯然不將奏他們逼到發生車禍就不善罷甘休。

「絕對不會讓你得逞!」

艾劄克也是認真的,這下形成一場激烈的追逐戰,可以看見時速表的指針始終在一百公里處擺動,這是山路中難以想像的高速行駛,艾劄克只要使出甩尾,對方便不甘示弱地甩尾追上來,完全沒有要放過奏他們的意思,除非他們撞上岩壁或墜落谷底,不然對方顯然不會罷休。

「艾劄克!加、加油!」

奏忘了害怕,握緊拳頭為艾劄克加油;宏武則已經昏倒在後座。

「追上來了!」

「看我把你甩開……!」

艾劄克以神乎其技的駕駛來干擾對方車輛的切入角度,白色BMW應變不及,最後在彎道正中央來個大回轉。

「成功了……!」

艾劄克成功地將白色BMW拋在後方。

「太厲害了!艾劄克!我之前就覺得你的技巧很高超,你實在太強啦!」

奏激動得想要緊緊地抱住艾劄克,宏武則被超乎想像的駕駛嚇得說不出話來,茫然地癱在座位上。

「萬一白車又追上來就大事不妙了,可以讓我直接開回家嗎?」

說不出話的宏武不斷地點頭附和。

艾劄克開的車就像是在河川中穿梭自如的魚兒,平穩地超越其他車輛,耗費不到去程一半的時間就回到家。

(太厲害了,震撼十足卻完全不會暈車!)

奏敬佩無比地看著艾劄克,而艾劄克的神情雖然略顯疲憊,不過由于平安地返回家里,所以總算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宏武則是完全喪失自信,步履蹣跚地走進屋內。

「我是不是傷到宏武先生的自尊心啦?」

「別埋他,偶爾也要給他一點教訓,倒是艾劄克,你好厲害喔!德國人的駕駛技術都這麼棒嗎?」

「不,這都是拜車子的性能所賜,如果是我的小型休旅車就不能這樣開了。」

損失一碗拉面雖然不甘心,不過回程不必再坐宏武開的車,奏反而感到十分慶幸。

只不過那台車真是沒有公德心,奏心想,雖然偶爾難免會碰到開車習慣不佳的駕駛,不過,自己還是頭一次碰到這種宛如跟蹤狂般的劣質駕駛。

「真是的,一想到就滿肚子火!萬一發生車禍的話該怎麼辦呀!」

奏不斷地發牢騷,並回頭望向艾劄克,他依然板著一張嚴肅的臉孔。

「難道,剛才的車也是那票人的傑作?」

艾劄克默不作聲。

奏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就是這麼一回事。

沒錯,恐怖分子正虎視眈眈地伺機而動。

隨時把握能讓奏的心髒停止跳動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