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女武神雪騎行 第三章 活下去的價值

第三章活下去的價值

這是個大雪紛飛的早晨.

才一個晚上就累積了三十多公分的積雪,是最近降雪量達到最高峰的一天,過去青梅市也經常下大雪,然而近幾年好久沒有看過這麼厚的積雪了.

必須鏟掉門口的積雪才能將車子開出停車場,艾劄克因此忙進忙出,由于家里沒有鏟子之類的鏟雪工具,所以艾劄克只好拿著畚箕鏟雪.

天空持續降下靄靄白雪,不同于雪國,在鮮少積雪的地區里,居民並沒有鏟雪的習慣,只是任憑白雪堆積道路,而車站附近聚集了慢速行駛的車輛和公車導致交通嚴重堵塞.

奏在艾劄克的護送下好不容易才來到學校,明明距離上課時間已經不到五分鍾,但是校園內卻只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到校,顯然會有不少同學遲到.

剛走進校門就有人和奏打招呼,原來是內海.

「嗨!你真好命,還有專人接送.」

「早呀……內海.」

「雪下得真大,早知道就不該耍帥穿運動鞋來,總覺得會凍傷.」

奏紮實地一步步沿著別人的足跡行走,好不容易才走到教室門口,正好傳來校內廣播宣布要將上課時間延後三十分鍾.

「什麼嘛,早到校反而虧到了.」

不過也因此多了三十分鍾可以和同學聊天,于是內海將奏帶到三年級的教室,占據了暖爐前的位置,並將雙腳擺在暖爐前取暖,內海開心地拿出用手機拍的剛剛完成的模型照片給奏看.

「我這次把米霞的動作改成小魔女風,你覺得怎麼樣?我覺得背部的彎曲弧度做得很成功耶!」

「……哦,嗯……還不錯……」

奏的反應有點冷淡,看起來沒什麼精神,看著模型照時也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內海本來還以為奏累了,但是又不太像.

「怎麼啦,你最近很奇怪耶,身體不舒服的話要講喔.」

「內海,我問你哦,你覺得我有存在的價值嗎?」

什麼意思?內海滿臉疑惑地望著奏.

「怎麼了?突然問這種問題.」

「我從昨天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奏沉著臉喃喃開口:

「我真的有資格為了活命而移植別人的心髒嗎……?」

雖然昨天艾劄克已經安慰過奏,但是他內心紛亂的思緒仍末消散,凱文的話似乎在奏的心靈深處留下了難以抹滅的疙瘩.

「說什麼蠢話,當然有呀!」

咦?奏驚訝地瞪大雙眼,內海的語氣相當爽朗.

「你以為日本未來的老人年金要靠誰來支撐呀?當然是要靠我們啊!在這個少子高齡化的社會里,我們這些身為重要資產的年輕人怎麼可能沒有活下去的價值!」

「話,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可是我總覺得不太對……」

「哪有什麼不對,就算是以消費來促進景氣複甦,也算是存在的價值之一.」

「內海,你真的……」

「別再胡思亂想了.奏,這個星期六要不要去立川?『粉雪日記』出新模型了,你不是很喜歡小栗子嗎?」

「真的嗎!終于出了?耶!這次總算輪到小栗子了!」

「而且是巫女裝扮哦!附加迷你裙!」

「太棒了!要去!當然要去!」

奏就是這樣,對于他人的喜好反應很冷淡,但是一談到自己的興趣就會變得興奮不已,個性單純易懂.(對他們來說,世界畢竟還是繞著喜好在旋轉.)

窗外的雪似乎不會那麼快停歇,春天的牡丹雪(注:雪的一種,多片雪連在一起形成大片雪花飄落,有如牡丹花瓣,故稱為牡丹雪)漸漸將街道妝點成一片銀白世界.

*

上課鍾聲響遍了銀白色校園.

車窗玻璃已不敵寒氣結滿了霜,為了徹底保護奏,艾劄克一直坐在車內待命,此時他的手機響了.

「……我是艾劄克.」

電話的另一頭傳來德語,對方是隨時保持聯絡的伙伴.

「心髒移植的少年和凱文接觸了,心髒沒事,他並末遭受攻擊,凱文似乎透露了什麼訊息給少年……」

艾劄克淡淡地報告昨天的經過,報告方式一如往常般簡單扼要.

「目前少年似乎還沒有發現我們的目的,不過,既然無法掌握少年得知的情報,我認為還是及早著手為妙.」

艾劄克的口氣似乎不如過去那般充滿自信.

手機的另一頭傳來男人的低沉嗓音.

『怎麼了?劄克,沒什麼精神喔.』

艾劄克稍作沉默.

「……對不起,只是開始有點自我厭惡罷了.」

『發生了什麼事?』對方如此問道.不同于以往,沉默的艾劄克遲疑地說出昨天晚上自己和奏的談話內容.

「說什麼放眼未來……我對自己竟然厚著臉皮說出這種話感到生氣,如果那只是隨便敷衍他的場面話倒還好,但……我真的很焦躁不安,所以我希望能早點奪回心髒,我不想再耗費更多時間了,難道沒辦法消除〈太陽神護身術〉嗎?」

『很遺憾,我們辦不到.』

電話那端的男人試著以平靜的口吻勸誡艾劄克.

『我知道你很焦急,想盡快解救那個人,不過還請你忍著點,劄克,現在最重要的是必須取信于那位移植心髒的少年,你做得非常正確.』

「我不是這個意思.」

艾劄克痛苦地否定對方.

「不是這個意思……」

聽到艾劄克那細小得幾乎快要消失的聲音,電話那頭的男人似乎察覺到了艾劄克內心的某種變化.

『……這是天命,劄克,不管你走哪一條路,移植心髒的少年最多都只能再活幾個月.』

「您的意思是他一定得死嗎?」

『你好像變得有些感情用事呀,冷靜一點,你冷靜地想想看,對你而言,到底誰才最具有價值?是暫時移植了心髒的少年?還是那個人?』

艾劄克大吃一驚.

自擋風玻璃上滑落的雪不斷地堆積在雨刷上.

「艾劄克,別忘了!移植在少年身上的心髒不是捐贈者的,而是被搶走的心髒呀.』

艾劄克似是要斬斷所有的情感一般緊閉雙眼,握著手機的手漸漸停止顫抖,當艾劄克再次睜開眼睛時,眼神又恢複了往日的冷靜.

「朱德,為了奪回心髒,請助我一臂之力!」

*

奏和內海投注在模型上的熱情確實非比尋常.

在和內海熱烈地談論模型的時候,奏逐漸打起了精神,直到上課前腦海中都塞滿了可愛的模型.

奏突然找回了自信.

(他憑什麼說我不值得活下去,我才不會因為那種話就喪失信心咧,而且我連女仆咖啡館都還沒去過!哪能這麼輕易就死掉!)

奏一面在筆記本的角落上畫著小栗子的塗鴉,一面鼓勵自己.

(就算那傢伙說得義正詞嚴,但他不過是一個殺死捐贈者的殺人犯呀!我才不會相信他說的話,什麼鄔爾蒂雅小姐把心髒掉包了,或是艾劄克是惡魔之類的!)

奏俯視窗外,艾劄克的小型休旅車就停在校門邊,車頂上積了一層厚厚的雪.

(因為艾劄克是專業的心髒協調移植聯絡員,所以他才會保護著移植完心髒的我,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理由!)

艾劄克不時替奏打氣,宛如至親似地流露真情,在那些鼓勵的話語中不僅感覺不出絲毫的虛情假意,而且若那只定口是心非的安慰話,長年患病的奏一定感覺得出來.

(凱文在試探我,我才不會這麼輕易就懷疑艾劄克,我不是那種膚淺的人,我相信艾劄.)

的確,艾劄克或多或少撒過幾次謊,例如為了研習而來日本,以及中指是因為戳傷才裹上繃帶等前例;但是他一定是為了順利完成任務才不得不那麼做.

雖然他有時候會說出洋腔洋調的日話,吃鱈魚卵的時候會淋上美乃滋,看到卡通里的女角入浴鏡頭就非常興奮,但是……

奏將脖子上的黃色透明盧恩符文寶石握在手掌心.

(我很喜歡艾劄克,不想懷疑他.)


——可是他所保護的真的是『你』嗎?

奏拼命地想排除心中的疑慮,腦海中卻又浮現出凱文說過的話.

——我只是想給你一個忠告,希望你以後別反悔.

奏歎了口氣,在塗鴉的小栗子背上加上一對翅膀.

(真不甘心!)

對方是一個可怕的恐怖分子,是殺人犯,是想盡辦法要殺害自己的人,而自己卻……

(……心跳加速好像不單單只是因為害怕.)

看到跳下屋頂的凱文展開雙翼時,奏深深地受到吸引,因為凱文具體地實現了自小體弱多病的奏躺在床上編織的奇幻世界.

從前的自己無法自由自在地奔跑,總是透過病房的窗戶仰望天空,想像自己像鳥兒似地自由自在地翱翔天際,也曾數次在夢境中實現飛翔的夢想.

以一對強韌且自由自在的翅膀劃過天際.

(如果他不是什麼恐怖分子的話,實在很想和他交朋友……)

窗外不見雪停的跡象,不斷地不斷地飄下白雪.

去年的這個時候,奏待在心髒移植中心的病房中眺望雪景,當時奏心想,如果世界就這樣被埋在靄靄白雪之下該有多好.

而現在……

(鄔爾蒂雅小姐……)

奏很懷念在波斯坦與她共度的那一夜,也很想再見她一面.

(你現在在哪里呢?)

奏回想起鄔爾蒂雅柔軟的雙手.

奏希望鄔爾蒂雅能親口說出,掉包心髒只是凱文的謊言.

(鄔爾蒂雅小姐,我好想見你……)

*

街道上的交通狀況因為大雪的影響而癱瘓.

正在舉辦昭和回顧展的青梅車站前的大街上,隨處可見昭和時代的懷舊電影看板被大雪披上一層白色外衣.

住吉神社距離車站非常近,位于青梅市街道旁的小山丘上.

盡管神社大門前的漫長石版階梯有鏟過雪,不過卻馬上又堆積出厚厚的積雪,行人必須小心翼翼地爬上石階;而正在等待身穿白色羽絨衣的少年爬上石階頂端的,是一位身穿橘色滑雪衣的白人青年.

「雪積得真厚呀.」

「是啊,沒想到會下這麼大的雪.」

「日本的雪又濕又重,和西伯利亞的雪簡直是天差地別,我曾經為了接受西伯利亞修術者的訓練前往伊爾庫茨克,那里的冬天氣溫降到零下二十度根本是理所當然的事.」

「難怪你不怕冷.」

「你雖然耐得住赤道地區的炎熱,卻受不了寒帶地區的低溫,對吧,凱文.」

緊緊地裹著羽絨衣的黑發少年就是化身為神樂崎卓的凱文.

「我最討厭寒冷的天氣.」

「沒有下暴風雪就不錯了……對了,那些傢伙的行動似乎越來越積極了.」

亞藍坐在神社前的階梯上,看著因下雪而變得白茫茫且朦朧不清的奧多摩群山.

「戒指的使用頻率越來越高,我不認為憑艾劄克一個人有辦法唆使大口真神,操控惡犬攻擊你的應該另有他人吧.」

「那個操刀醫生遭受攻擊時戒指也被使用過,你認為是誰使用了戒指?」

「我大概猜得到.」

如此說著,亞藍抓起腳邊含水量較高的白雪捏成雪球.

「摘除心髒後的肉體即使植入精靈的人工心髒,維持生命的時間也有限,對方肯定比我們著急.」

「……明明射穿了腦部呀……」

凱文注視著自己的手掌咬牙切齒.

「那顆黑色心髒真是難纏,只要那顆心髒繼續存活在世上,這件事就無法結束,而且那顆心髒為了保護寄生的宿主,甚至以驚人的速度促使宿主複原,完成移植手術的兩天後,心髒就可以令原本弱不禁風的心髒病患者恢複到能靠自己的雙腳逃命.」

「你認為讓宿主逃跑是出自心髒原有主人的意志嗎?」

「不知道,但假設心髒有意志力,應該就是『那個人』的.」

凱文拿下羽絨衣的帽子,讓臉曝露在冷空氣中.

「只要『那個人』的意志還存在于世上一天,事情就不會結束,必須除掉心髒才行.」

「既然如此,為什麼那時候你沒有這麼做?」

凱文重新面向亞藍.

「我是指昨天的事,我還特地幫你拖住艾劄克,制造除掉心髒的機會,我早就告訴過你,利用豹之劍即可破解對方的法術,你為什麼不用呢?」

「……我欠他一份人情,上次的戰斗中大口真神出現時,他曾挺身保護我.」

不想欠人家人情,的確是凱文的作風,問題是……

「真的只是這樣嗎?」

「什麼意思?」

「要殺那個少年不會令你猶豫不決嗎?」

「這怎麼可能.」凱文淡淡地笑著,接著說道:

「我又不是什麼濫好人,不可能猶豫不決.」

「真的嗎?」

亞藍依舊仔細地窺視著凱文的表情.

「我實在不認為你可以面無表情地殺掉毫無罪過的人……」

屋簷上落下一大塊積雪,凱文沉默不語,凝視著腳上的長統靴,許久後終于開口說道:

「……必須視時間或狀況而定,若這關系到近百萬人的生命時更不能動搖,只能怪那傢伙的運氣不好.」

他抬起頭看著亞藍.

「而且,你好像也沒有擊倒艾劄克嘛.」

「關于這件事我也有自知之明,不過我懂你的意思,的確不能小看骨肉親情這種東西.」

亞藍用力地將手中的雪球揑得粉碎.

「下次碰面時,我一定會給他致命一擊,不只是艾劄克,我會把那些企圖搶回心髒的傢伙們全都一起送進英靈殿.」

「這才是勇者亞藍.」

凱文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頭看向被白雪覆蓋的街道,多摩川對岸那片低矮的群山也被白雪包覆,不停降下的白雪妨礙了視線,完全分不清楚山和云的分界線在哪里.

「就算現在才要求我們歸還心髒,我們也不可能會答應的,這或許才是鄔爾蒂雅的主要目的吧.」

「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靜靜地等候上級的指示養精蓄銳,等待戰斗開始,還要准備戰車.」

「了解.」亞藍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站起身來.

「對了,凱文,你打算維持這個姿態到什麼時候?」

聽到亞藍這麼問,准備走下石階的凱文回過頭來.

「裝扮成日本人比較方便潛入行動.」

「要騙過那些傢伙的話,變成別的模樣會比較好吧.」

「……你說得也對,是差不多該換了,倒是你,這樣太引入注目了,至少該變化為東方人吧.」

凱文踏在雪地上慢慢地走下階梯,一般人沒有辦法接二連三地變化為他人,因為這不僅要承受生理上的痛苦,還有可能導致精神錯亂,但是凱文似乎沒有這種問題.

「凱文,你果然不簡單.」

*

雪花持續飄落,毫無停歇的跡象,校方終于決定在下午停課,學生們高興得不得了,問題是積雪已經高達五十公分,交通全面癱瘓,對豪雪的應變措施非常周全的雪國而言,五十公分的積雪不值得大驚小怪,然而對于不常降雪的地區而言,這可是非常嚴重的事態.


奏惶恐地看著鋪滿靄靄白雪的街道.

「哇~~……放學回家時不發生事故才怪……」

「你已經很幸運了,還有專車接送.」

背後傳來內海的聲音,內海收拾好書包,順便走到二年級教室來看看奏.

「內海,你怎麼又跑到這里來啊.」

「還怪我又跑來!我可是看你沒什麼精神,專程跑過來瞧瞧的.唉……雪下成這樣也實在傷腦筋,這下可能要沿途鏟雪才能回家了.」

「真是麻煩,我雖然很想用車子送你回去……」

可是也許會發生什麼萬一,所以不想因此連累內海,而且奏昨天還在學校碰到神樂崎,奏一五一十地向內海托出全盤經過.

「什麼!那傢伙竟然又明目張膽地跑來找你嗎?」

內海也有參加彩排,卻沒有發現神樂崎有來過.

「果然不能掉以輕心,該不會質問你有沒有存在價值的就是那傢伙?」

奏點了點頭,內海怒氣沖沖地說道:

「可惡的傢伙!竟然想將奇怪的觀念灌輸給你!嘉手納,不要相信他說的話,絕對沒有那回事,你當然值得動心髒移植手術呀!」

「內,內海……」

奏感動極了,內海果然是個好朋友.

「可惡的傢伙,下次他再出現時一定要叫我,讓我好好教訓教訓他.」

「別這麼沖動,對方可不是省油的燈.」

「不過,就算是犯罪集團的人,又要如何偽裝成已死的人啊……??」

奏並沒有將凱文利用戒指變身的事情告訴內海,因為艾劄克曾經警告過奏,表示那是最高機密.

「咦?結果他只是想和你說這些,並沒有出手嗎?」

奏點點頭,內海再度疑惑地歪著頭.

「真奇怪,若他想攻擊你的話,那可是絕佳機會耶.」

凱文當時確實說過一些很難聽的話,但是並沒有拿出那把石刀.

艾劄克之所以戒備著凱文,是因為鄔爾蒂雅的法術有可能遭到破解,而且,若凱文真的想襲擊奏,變身為其他人不就可以掩人耳目地行動嗎?

凱文甚王會拿『道歉巧克力』給他想殺的人,身為「暗殺者」卻又規矩到令人訝異的他,為何專程前來給予「忠告」呢……?

(他應該只是隨口胡說想藉此動搖我吧……神樂崎明明只要刺傷我的心髒就可以功成身退,沒有必要專程跑來說那些動搖受贈者的話呀.)

(既然如此,那他為何要這麼做?)

「咦!不會吧!」

教室前方突然傳來女孩子的驚叫聲,嚇了一大跳的奏回神一看,原來發出騷動的是上次那位班級干部久留美和其他同學.

「真的假的……」

「雪女啦!那絕對是雪女!」

奏和內海面面相覷.

雪女……?

「這麼一來誰敢回家啊.」

「好可怕~~這下慘了.」

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鬼故事,內海非常好奇地詢問那群女生.

「你們在討論什麼?有雪女出沒嗎?」

聽到穿著立領排扣的三年級學長問話,穿著西式制服的女孩子們「啊!」地叫了出來.

「是的!聽說她家附近出現了雪女.」

「咦?」

「對吧?」被尋求贊同之意的是女學生中個頭嬌小,臉蛋看起來比較稚嫩的女同學,或許是眼前站著陌生的三年級學長害她緊張了起來,只見她用高亢的聲音說道:

「是我爺爺告訴我的,昨晚他碰到一個奇怪的女人,穿著白衣站在馬路的對面招手,爺爺猜她可能需要幫忙,于是就走了過去,結果附近卻突然刮起暴風雪,爺爺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差點在雪中睡著.」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正當大家熱烈討論是不是雪女的時候,聽說雪女剛剛就出現在體育館後面.」

久留美突然從一旁靠過來.

「這是聽一班的女同學說的,好像是真的喔!」

「體育館後面出現雪女……」

姑且不談老爺爺有沒有撞見雪女,不過體育館或校園的陰暗處往往是妖魔鬼怪等謠傳出現的地方,聽起來就沒什麼可信度.

「是一班的女同學親眼看到的嗎?」

「不曉得,我只聽說有人看到,不知道看到的是誰.」

越來越像謠言了.

學校經常出現類似的傳聞.

「可是我爺爺說的是真的啦,當時連救護車都來了,他差一點就要被凍死.」

奏和內海亙望了一眼,以眼神詢問對方的意見.

「會不會是睡昏頭啦?」

「不可能吧……」

的確很像是幾十年才下一場大雪的日子里會出現的鬼故事.

雪女的傳聞一天之內就傳遍了整座校園,再加上增加了「雪女也出現在校園」的謠言,使得騷動越演越烈,女生們甚至相約下課後要一起回家.

「畢竟雪下得這麼大,距離太遠看錯也是沒辦法的事.」

「內海,你自己也小心一點啦.」

兩年前,學校也曾因台風的影響提早放學.

同學們撐著傘成群結隊地走出校門,女學生們寸步難行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其中也有不少人不敵寒意而在裙子里穿上運動褲.

「讓你久等了,艾劄克.」

艾劄克臉上掛著一如往常的笑容,迎接坐進小型休旅車的奏.

「奏,歡迎回來.」

看到艾劄克笑嘻嘻地迎接自己,奏松了一口氣,不安的情緒似乎也跟著煙消云散.

「雪越下越大,等你的時候我已經鏟過好幾次雪了呢.」

「會不會冷?」

「還好,我穿的衣服很厚,身上還藏了好多個暖暖包.」

艾劄克似乎在稍早先發動引擎暖車,因此車內非常暖和舒適,車子緩緩地開動,雙向道的半邊也積了厚厚的雪,幾乎快要變成單行道了.

「為什麼不出動鏟雪車呢,聽說靠近奧多摩的青梅線已經交通癱瘓了.」

「好久沒有下這麼大的雪,怪不得會出現雪女.」

「雪女?」

奏將剛才聽到的傳聞告訴艾劄克.

「真的嗎?原來日本有那種妖怪呀.」

「那是常見的鬼故事之一,就跟廁所里的花子是一樣的,對了,你吃過中餐了嗎?」

艾劄克避開因大雪而嚴重塞車的干線道路,將車子開往住宅區,沿途看到好幾輛沒有在輪胎掛上鐵鏈導致進退不得的車子,住在偏僻內陸的東京人似乎太輕視大自然的力量了.

艾劄克在轉角處暫時停下車子,突然將視線停在前方.

「奏,你看,發生了什麼事?」

奏往艾劄克所指的方向望去,前方不遠處的電線杆下坐著一個年輕女性,與其說是單純坐在那兒,倒不如說那位年輕女性的頭靠著電線杆就這麼昏倒在地,奏和艾劄克慌忙地下了車,奔向那位女性身邊.

「喂!小姐!你沒素嗎?小姐!」


艾劄克猜想對方可能是發生事故或生病,于是依照緊急事故處理步驟輕拍對方的肩膀並且出聲呼喚,幸好那位女性不久後就睜開眼睛.

「啊,咦?我怎麼會在這里?」

「你還好嗎?節得如何?身體有哪里會痛嗎?」

「對,對不起,哇!好,好冷喔………」

女性臉色慘白,嘴唇凍成紫色全身冰冷,艾劄克馬上從口袋中掏出暖暖包,藉著摩擦來暖和對方的身體.

「對不起,真是的,我到底在做什麼呀.」

「有沒油受傷?」

「因為雪地太滑而跌倒了嗎?」

「我沒有受傷,似乎不是跌倒,只是突然覺得很想睡覺.」

「想睡覺?」

「是的,呃……我之前在做什麼呢,嗯,我打算到便利商店買東西……然後,前往的途中……對了,有一個漂亮的女人向我問路,我在回答後就突然變得很想睡覺.」

「漂亮的女人?」

奏忍不住開口詢問.

「然後突然變得很愛睏,不知不覺就在雪地上睡著了嗎?」

「我不記得了,大概是這麼一回事吧.咦?這麼一說,那個女人到哪兒去啦?」

「為了保險起見,不妨檢查一下隨身物品吧,縮不定遭竊了.」

女人檢查了皮包,似乎沒有發現遺失任何東西,她冷得全身顫抖,依然不斷地打著呵欠,奏和艾劄克面面相覷,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或許是睡眠不足吧,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要不要偶們順道送你回家?」

「沒有關系,我家就在附近.」

「你的身體好像快要凍僵了,回家後最好泡個熱水澡暖暖身子.」

「好的,謝謝你們.」

女人低頭向兩人表達謝意後,往手上呼著熱氣離去,不久,她的身影消失在某棟房子里,似乎是到家了.

「艾劄克,你覺得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漂亮的女人,該不會……」

真的是雪女嗎?

背脊上升起的寒意並非天氣寒冷所致.

「哈哈哈!怎麼可能.」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一笑置之.

「不過,一和別人說話就突然變得很想睡覺,這種事有可能發生嗎?」

「嗯……偶爾會有睡眠呼吸中止症患者在白天的時候,因強烈的睡意突然襲來,而像失去意識一般進入睡眠狀態,那個女人不知道是不是這種病症的患者.」

況且,她還倒在大雪之中.

雪山遇難者因為抵抗不了睡意而凍死的傳聞倒是時有耳聞.

「班上的女生也提過她的爺爺在雪中睡著……難道大雪有什麼會催人入睡的魔力嗎?」

回到住家附近的奏和艾劄克,這回撞見不遠處的鄰居門前停著救護車.

「是長谷川家,發生了什麼事嗎?」

艾劄克停好車子之後,原本在對面和鄰居們閑話家常的仁美阿姨發現他們回來了,而跑回家門前.

「奏,艾劄克先生,歡迎回來,今天好早呢!」

「他們家為什麼叫救護車呀?」

「聽說高岡家的老爺爺在門前昏倒了.」

「咦!沒事吧?」

「聽說長谷川太太發現的時候嚇了一大跳,趕忙呼叫救護車,要是再晚一步可能會就此凍死.」

「他素清醒的嗎?」

「嗯,不過似乎有點凍傷,而且醒來後好像一直胡言亂語.」

「胡言亂語?」

「說他碰到了雪女.」

奏和艾劄克感到很詫異.

仁美阿姨提心吊膽地繼續說道:

「聽說他看到穿著白衣的雪女走在雪中,是個美人,留著長發,就和『怪談』中描述的一樣.對了,高岡家的老爺爺曾經學過地方曆史……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好可怕喲……」

「『怪談』中的雪女……」

奏的臉色一片慘白.

「糟糕!那說不定是真的……」

艾劄克一臉訝異地看著奏.

「什麼意思?」

「據說青梅市從以前開始就有雪女出沒.」

奏開始感到有點害怕.

「說不定是真的雪女……」

*

「這個,這個,提到雪女傳說的就是這本書.」

奏回到房間後,從擺滿漫畫的書櫃中拿出一本老舊的圖畫書,拍掉封面上的灰塵並遞給艾劄克,封面的水彩畫中畫了一個站在暴風雪中的白衣女子.

「『青梅的傳說』……?」

「嗯,聽說原作是一個叫做小泉八云的人.」

「小泉……八云.」

「他是于明治時代來到日本的外國人.」

「外國人寫的書?」

「嗯,好像是來日本教書的英文老師,他對日本的鬼故事很感興趣,因而整理了各個地區的神怪故事,本名好像叫什麼赫恩來著.」

艾劄克打開圖畫書,從附在後記中的「本書說明」的地方開始看起,上面記載著小泉八云的經曆.

「……拉夫卡迪奧·赫恩.」

「對,就是那個赫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撰寫者是他,總之在日本雪女算是家喻戶曉的神怪故事,因為被稱作雪女,所以大家都以為應該是從積雪很深的雪國誕生的鬼故事,但是事實上,後來才知道青梅市才是雪女創作的舞台.」

「以青梅市為舞台?」

「很意外吧?說不定古時候的青梅市比現在還常下雪,聽說雪女的故事是赫恩向青梅市的居民打聽來的.」

艾劄克興趣盎然地翻閱著圖畫書的內頁,奏也在旁邊跟著一起看.

「所以,青梅市出現的雪女說不定是真的.」

「奏,能不能更詳細地調查這個故事呢?」

咦?奏驚訝地瞪大眼睛,不過他立即察覺了艾劄克的想法,艾劄克現在的眼神像極了偵探,這代表他一定發現了什麼線索,就像上次提到大口真神時一樣.

「這個嘛……可以上網查查看,不過到圖書館可能更快,啊,不過今天好像是休館日.嗯……啊!」

「對了!」奏拍手說道.

「我想到一個好地方,那里的資料或許比較齊全.」

「那里是哪里呀?」

奏調皮地瞇起眼睛.

「雪女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