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女武神雪騎行 第七章 和惡魔立下約定

第七章和惡魔立下約定

積雪很快地融化了.

翌日,燦爛的陽光與漸漸回升的氣溫,使前一天驚人的積雪融化,馬路終于露出了路面,屋頂上的積雪被陽光照射後也消失了.雪持續融解,許多居民因為不習慣這種情況而被屋頂上掉落下來的雪塊砸到,不過,比起大雪不斷使城市機能停滯,大家現在反倒放心多了,由于殘雪快速地融解,讓整條街積了不少水.

今天,奏回到常去的大學醫院心髒中心,奏每星期都必須回診,在回國約滿一個月的現在,必須接受更精密的檢查.

除了例行的驗血,心電圖,心髒超音波等影像檢查和肝腎功能檢查等……之外,還必須住院接受冠狀動脈造影檢查,心肌生檢等一連串的精密檢查.在做心肌生檢時,必須于頸部做局部麻醉,切開皮膚,放入導管,再將名叫心肌生檢鉗的專用鉗子伸人心髒,做心髒內膜和心肌組織采樣,供病理檢查之用……檢查過程相當辛苦,卻是目前最值得信賴的檢查方法,有助于早期發現急性排斥反應.

檢查項目非常多,但是奏早已習慣,也了解接受檢查的要領,因此他順利地完成各項檢查,負責幫奏看診的須貝醫生非常高興.

「血壓有點低……不過並無大礙,已經完成所有的檢查項目,辛苦你了.」

須貝醫生的心情似乎非常好,診療室內隨處可見絨毛玩偶,牆上則貼著卡通人物的貼紙.奏從小便一直在這家心髒中心的小兒科做檢查,因此即使已經滿十五歲,依然在這間兒童專用的診療室看診.

長年的住院生活,使得奏反而覺得待在醫院特有的藥水味中比較安心.

負責幫奏看診的須貝醫生是一位身材消瘦,戴著眼鏡,看起來非常有耐心的男醫生,但是有別于溫柔的外表,他是一位手術技術一流的心髒外科醫生,來到小兒科之前,聽說他曾在成人部門負責過高難度的Batista心室減容手術.

「習慣學校了嗎?剛開始光是去上學就很辛苦吧?」

「已經習慣了,不過課業還是不行,上次的期末考成績簡直慘不忍睹.」

「呵呵,奏這麼用功,一定很快就會跟上大家的.」

奏看起來坐立難安.

趁著仁美阿姨暫時離開診療室時,奏下定決心要直接詢問醫生.

「請問,吾妻醫生的病情……」

「嗯~~」須貝醫生露出有些陰郁的表情,奏所詢問的是聽說在禦岳的山上遭野狗襲擊而受了重傷的吾妻醫生,同時也是奏在德國赴診期間的主治醫生,聽說他和須貝醫生是同年次的好友.

「很驚訝吧,連我都不知道他已經回國了.」

「他現在的狀況呢?」

「勉強救回一命,不過,聽說受了重傷必須臥病三個月,更糟的是,他出現嚴重的意識障礙,雖然並未出現藥物不良反應,但是因為意識障礙,所以直到現在還是不知道他遭遇過什麼事情.」

「意識障礙?」

「嗯.」須貝醫生用手指推了推眼鏡繼續說道:

「聽說他一直嚷著『惡魔來了』之類的話,雖然我覺得他應該不是在山上吃了什麼毒菇,但……」

——那個男人的真實身分不是騎士……而是個惡魔呀.

奏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凱文的那句話,不禁心跳加速.不對,不可能.奏暗自說服自己那不過是場意外,並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請問,我想去探望吾妻醫生,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啦,只是擔心你看到他的樣子之後,心情會受到影響.」

「吾妻醫生是為我移植心髒的主治醫生,是我的另一個救命恩人,我一定要去探望他.」

「這樣啊.」

「既然你堅持要去……」須貝醫生略顯猶豫地拿起便條紙,用原子筆飛快地在上面寫了幾個字.

「吾妻醫生就住在這家醫院,我會事先幫你聯絡他的家人.」

*

雪女事件結束之後,奏突然在意起吾妻醫生的案件,聽說他在禦岳山上遭到酷似野狗的野獸攻擊,奏想起吾妻醫生在受傷前曾造訪自己的家,心里突然變得忐忑不安.

(吾妻醫生遭到類似野狗的生物攻擊,襲擊神樂崎和我的也是狗,這應該不是偶然.)

奏認為,假使是凱文他們驅使類似野狗的生物攻擊吾妻醫生,但是凱文自己也同樣遭到

狗的攻擊就太奇怪了.

(而且,吾妻醫生來家里拜訪時,好像也發生過什麼事……)

就算詢問仁美阿姨,她也吞吞吐吐地不願說清楚,奏也曾經問過當時也在場的艾劄克.

——吾妻醫生是因為要療養身體才暫時回國的.

艾劄克回答得一派輕松,但是仁美阿姨動搖的神色卻令人十分在意.

(他們兩個人說不定是怕我擔心才隱瞞事實,如果是這樣的話……)

必須直接去探望吾妻醫生才能了解全部的經過.

(問題是一提到外出,艾劄克一定會堅持要陪我去……)

結束住院檢查回到家後,奏就不斷地煩惱著如何才能單獨行動.

(對了,就用這個辦法!)

*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嗎?奏.」

今天是周末假日,一大早,奏就騙艾劄克說他要去內海家看模型,而艾劄克擔心地如此詢問.

「你太過度保護了啦,沒問題的,我會一直待在內海家,也不會跑出去,艾劄克也趁著今天好好地休息吧,回家前我會打電話給你.」

由于艾劄克堅持要接送奏,所以最後一路將奏送到內海家的大門前.當奏一定進內海的房間,立刻發現內海一大早就忙著加工模型.

「唉~~……他果然不肯離開.」

奏從窗戶偷偷往外看,艾劄克的車子一直停在內海家門口,做事認真的艾劄克似乎決定貫徹守護奏之重任.

「我早猜到會這樣,內海.」

「OK!已經准備好了.」

兩個人興高采烈地下了樓,拿起擺在門口的鞋子,偷偷地從廚房的後門溜了出去.廚房後門通往一條只容一個人經過的小巷子,通過那條小巷子就可以來到建築物另一側的馬路上,內海准備得非常周到,早就將腳踏車藏在小巷子里.

「太好了!成功脫身!」

兩個人共騎一輛腳踏車,一邊提防著不要被艾劄克發現,一邊朝車站騎去.

「嗯,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整天膩在一起誰受得了呀!現在趕去還搭得到十五分的電車,我要沖啰!」

內海拼命地踩著踏板.

奏利用要去看新模型的借口將內海約了出來.吾妻醫生轉院後住進了立川區的醫院,奏便向內海說明原委,請內海幫忙配合.

(我並不是懷疑艾劄克,只是……)

也許是凱文的『你必須靠自己的力量來厘清真相』這句話驅使奏這麼做.

他們搭了約三十分鍾的電車來到立川,立川定附近最大的城市,來往的行人非常多,凱文他們也不可能冒然對自己出手.

果然如預期一般,假日的立川車站人山人海,在北側出口的派出所詢問醫院的地點後,他們又搭了十分鍾左右的巴士來到目的地.

「奏,我在這里等你,去吧.」

奏在大廳告別內海,馬上趕去探望吾妻醫生,過去總是被探病的奏反而不習慣自己去探病,因此有點緊張,在櫃台辦妥探病手續時,奏正好碰到吾妻醫生的家人,打過招呼後就被帶到了病房.

溫暖的春日陽光從窗戶射入病房內.

病房中只擺放了一張病床,上面躺著一個身材相當瘦弱的中年男性.

「吾,吾妻……醫生……?」

看到了躺在單人病房里的吾妻醫生,奏茫然地佇立在原地,吾妻醫生全身裹著繃帶,臉部也有一半以上覆蓋著紗布,凌亂的頭發,憔悴消瘦的臉頰;他的眼睛微張,但是眼神十分渙散,奏對于吾妻醫生產生如此巨大的改變茫然若失.

這真的是吾妻醫生嗎?

(好過分……)

奏在德國認識的是一個意氣風發,帥氣十足的心髒外科醫生,因此,現在看起來更是令人格外心酸.奏心中的怒火不斷湧出,到底是誰做的好事?奏一點也不相信吾妻醫生是意外遭到野狗攻擊,一定是有人對吾妻醫生痛下毒手.

「吾妻醫生,是我,我是嘉手納奏.」

奏靠近病床呼喚著吾妻醫生,吾妻醫生卻毫無反應.

「聽得見嗎?醫生,我是奏,在德國的時候,是你幫我操刀移植心髒的.」

裹著繃帶的手微微地抽動了一下.

原本半張著嘴,空洞地望著牆壁的吾妻醫生看到了奏,突然……

「啊……啊……!」

吾妻醫生突然瞪大了眼睛,將顫抖的手伸向奏,在場的家屬們都驚訝不已,因為自受傷以來,無論如何叫喚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你,你認得我是誰嗎?吾妻醫生!」

「惡……魔……」

吾妻醫生說的話讓奏倒抽了一口氣,家屬們趕忙支撐住想起身靠向奏,卻差點跌下床的吾妻醫生,即使如此,吾妻醫生依然將手伸向奏.

「我被惡魔攻擊……你也要小心,小心惡魔,奏……」

「什,什麼意思?」

「……都是我不好……那……那顆心髒……」

吾妻醫生一邊發出顫抖的聲音,一邊握住奏的手,並緊緊地摟住他,用力地瞪大眼睛接著說道:

「都怪我太膽小了……不敢違抗惡魔的命令.我移植在你身上的……不是人類的心髒……原諒我……奏……那是惡魔的心髒……當時應該要中止手術才對……惡魔的心髒將會侵占你的身體……!」

心驚膽顫的家屬想要阻止吾妻醫生繼續說下去,卻已經來不及了.

奏慘白著一張臉.

「……惡魔的心髒.」

「對不起……奏,……我……我!」

吾妻醫生的身體突然大大地抖了一下,放開奏轉而摟住家人,他凝視著奏的左胸.

「我聽得到……惡魔的心跳……是那個男人的聲音,惡魔的心髒……在跳動!」

「咦?」

「夠了!不要跟我說話,惡魔!我什麼都不知道!住手!別過來!!!」

吾妻醫生捂著耳朵發出悲鳴,家人們看到吾妻醫生瘋言瘋語地不停叫喊,趕忙按鈐呼叫護士.奏嚇得說不出話來,倒退了好幾步.

醫生立刻來到病房,然後奏被趕到病房外.

「沒想到讓你看到他這副模樣,他說的話請不要當真.」盡管家屬不斷地向奏道歉,但是奏的情緒依然無法平複.

(我的身體里移植了『惡魔的心髒』?)

這是什麼意思?

(這顆心髒是惡魔的嗎?)

奏腦中一片空白.

奏茫然地向家屬們打完招呼後,離開了病房.

什麼意思?

這顆心髒是惡魔的心髒?

不是人類的心髒,而是惡魔的心髒?

奏知道自己的心髒正急速地跳動著,他提心吊膽地把手放在胸前.

(他說我會被惡魔霸占身體?這到底是……)

奏心亂如麻,步履蹣跚地走在走廊上,此時眼前來了一個年輕護士,原本以為只是一個擦身而過的女護士,沒想到對方卻突然靠向奏的耳邊低聲說道:

「……終于開始自己行動啦,嘉手納奏.」

奏嚇了一大跳停下腳步,以僵硬的表情轉頭看向那位對自己說話的護士的臉.她穿著白色的護士服,頭發用發夾固定,看起來非常年輕,看似溫和的護士竟然用一雙與外表完全不同的冷淡眼神瞪著奏.

她抱著病曆表的右手中指上戴著蛇形戒指.

「你……你是……」

心髒像打鼓似地劇烈地跳動著,奏覺得那雙氣勢凌人,銳利無比的眼神似曾相識.

「你覺得那個醫生是精神錯亂嗎?」

女護上冷冷地看著奏.

「那位醫生所說的都是真的.」

「你對吾妻醫生做了什麼?」

奏知道這種語氣,這種稱呼方式是誰,雖然聲音和外表對自己而言都很陌生,但是奏卻心知肚明,他知道這個護士的真面目,他知道假借別人的模樣接近自己的這個人的真面目.

「做了什麼?我什麼都沒做,是那些怕操刀醫生透漏心髒秘密的家伙們為了封住他的口,才害他變成那個樣子的.」

「企圖封口的家伙們是……?」

「就是你也很熟識的那些人.」


奏驚訝得愣在原地,難道是……

「難道是……你是說,你是說……喂!神樂崎!」

奏回頭大叫時,那位護士早已不見蹤影,長廊不見任何人影,對方突然消失無蹤.

奏呆立在原地.

(幻覺?)

剛才的到底是……

*

「喂,你還好吧?臉色很難看哦.」

看見回到大廳的奏,內海關心地問道.奏雖然搪塞說沒事,但是卻掩不住動搖的神色,指尖不斷地顫抖,就連內海的問話,奏也只是答非所問地回應著.搭上巴士後,眼前明明有空位,奏卻一直呆呆地站在那里.

即使回到車站前,走進經常去的模型店,奏不僅一點都不興奮,臉色反而更加蒼白.

「嘉手納!你看!小栗子進了好多新貨耶!」

在模型盒堆積如山的店內,新商品區中最醒目的地方展示著名為「零石栗子」的模型,如果是平常,奏一定會高興得手舞足蹈,但是他現在卻表情凝重地呆立在店內.

「喂!怎麼啦?你看起來狀況很糟哦!」

「啊……嗯.」

奏發出像蚊于般細小的聲音回答,內海雖然很擔心,不過還是決定先買東西再說,走向自組模型陳列櫃.

(到底是什麼意思?惡魔的心髒?為了封口……?)

就算是熱愛模型的奏,現在也沒有心情閑逛.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吾妻醫生一定知道什麼秘密,這果然不是捐贈者的心髒?他還說這不是人類的心髒……那……那……!)

映在奏茫然空洞的眼里的不是小栗子,而是旁邊那個穿著結婚禮服的第二代「哈米亞」.

(鄔,鄔爾蒂雅小姐……)

奏的眼淚馬上奪眶而出,回到奏身邊的內海嚇了一大跳.

「你,你為什麼哭了呀?嘉手納!就算看到兩種新品同時進貨,也沒必要高興得掉眼淚吧!」

很遺憾,奏現在根本沒心情解釋他哭的原因.

*

兩個人走進了附近的速食店,坐定位後,內海擔心地頻頻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平常奏一碰到自己無法獨自承受的事情時就會脫口而出,然而這一次奏卻深深地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性而開不了口,重要的是,如果告訴內海自己移植了惡魔的心髒,就算是內海也可能會以冷眼相向,對于奏受到過度驚嚇一事,內海似乎擅自認定定因為吾妻醫生的受傷程度超乎想像所致.

「連犯罪組織的人都出動了,看來捐贈者的來頭不小,沒辦法很快做個了結,他們在事前都沒有擬定預防措施嗎……?」

奏甚至連有人主張「心髒被掉包」的事都說不出口,只能呆呆地用吸管喝著添加大量冰塊的可樂.

「抱歉了,內海,讓你陪我調查這些奇怪的事情.」

「沒關系,沒關系啦,吃個關東煮蕎麥面再回家吧.」

假日午後逛街的人潮非常多,也許是因為天氣晴朗,氣溫回升的關系,車站北側出口的行人專用道上被購物的人群擠得水泄不通,不愧是號稱本地區乘客量之首的立川車站,就在兩人走下電扶梯朝中央公園前進時……

「咦!」

視線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奏趕忙回頭看去.

「怎麼啦?」

「剛才在人群中……」

奏在人群中呆立不動.

「那家伙就在人群中.」

「那家伙?」

「就是神樂崎啦!神樂崎就混在人群中!」

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呢?穿梭的行人無論穿著或長相都各不相同,不過奏確實看見了神樂

崎混在人群中看著自己,奏慌慌張張地尋找他的身影,卻怎麼也找不到.

「他真的混在人群中嗎?」

「真的!雖然只有一瞬間,不過我真的有看到,神樂崎突然出現在我的眼角.」

(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這麼多人,會不會是我看錯了?

(不可能,肯定是那家伙!)

但是,直到剛才為止他都變裝為醫院的女護士,奏不停地回頭找尋他的身影,不小心撞到了迎面而來的行人.

「對,對不起……」

就在奏道歉完打算繼續前進時……

「……我在這里.」

背後傳來了一道非常熟悉的少年聲音.

奏背脊一涼佇足在原地.

(這個聲音……)

心驚膽顫地回過頭的奏倒抽了一口氣.

凱文就在自己的背後.

奏心想「不可能吧!」然後緊張地吞了吞口水,他的雙腳一軟,顫栗感從內心深處擴散到全身.

「神,神樂崎……」

凱文已經變回黑發日本少年.

雖然神樂崎本來是外國人,但是穿著打扮卻像極了日本年輕人,所以站在日本人群中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差異.不對,有一個地方特別顯眼,那就是他在右側大腿上隔著褲子綁著的那個裝著刀的皮制刀鞘,刀鞘里插著那把稱為《黑曜石刀》的阿茲特克石刀.

奏下意識地往後退,不小心撞到了行人的肩膀,這里的空間非常狹小,凱文就近在眼前,奏無處可逃.

「內,內海!喂!內海!」

奏不斷地求救,然而內海或許被擠入人群之中,根本見不到他的蹤影.

「這樣一來你應該也了解了吧.」

凱文依然語氣冷淡地延續著先前在醫院中的對話.

「你終于知道原因了吧,知道我們為什麼要阻止那顆心髒繼續跳動了吧.」

——我移植在你身上的……不是人類的心髒……那是惡魔的心髒……

奏嚇得臉色發青.

現場就像是被人從吵雜的空間切割出來一樣,根本沒人理會奏,而凱文的右手已經伸向刀鞘.

「你,你要做什麼!我會大叫喔!」

「就算大叫也沒人聽得到.」

「我會被殺掉!救……救命呀!」

但是,明明周遭有這麼多人,卻沒有人注意到這里,這下死定了,在這個擁擠的人潮中根本無處可逃.

(騙人的吧……)

「如果能讓你接受事實之後再殺了你,我們也比較不會良心不安.」

「什麼接受呀……我哪有可能接受,只因為它是惡魔的心髒,所以你們就要阻止它跳動,那算哪門于的借口啊!太自私了吧!」

凱文半眯著眼睛,眼神中殺氣騰騰.奏心想,從戰車上掉下來時,凱文沒有殺死自己,所以現在才專程前來奪取自己的性命嗎?

「住,住手……走開!」

「遵從羽蛇神之指示,呼喚豹之劍!」

凱文從刀鞘中拔出〈黑曜石刀〉,石刀就如同在河畔戰斗時一樣,刀刃的部位像水晶般透明,閃耀出綠色的光芒.

「知道了吧?你的心髒不該繼續跳動.」

「不,不知道!我才不想知道!」

「就算你繼續活著,總有一天也會知道我們不得不消滅這顆心髒的原因,可是到時候就來不及了.」

凱文瞪大充滿殺氣的雙眼舉起石刀.

「事情將就此落幕.」

「唔……哇!」

奏出現了反常的舉動,他的雙手突然緊緊地抓住凱文握有石刀的手腕.

「別開玩笑了!別開玩笑了!就算是惡魔的心髒又怎樣!我必須靠這顆心髒活下去!」

「放手.」

「沒錯!我確實如你所說,一直造成別人的困擾,需要別人照顧,一點用處也沒有,更沒有夢想,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而活,可是,我希望自己今後能成為一個有用的人,也希望成為一個別人會對我說『你活下來真好』的人啊!這難道不行嗎?只是這麼微小的心願也不行嗎?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自己很沒用,我自己也很焦急啊!可是……!」

「放手!」

「請你就此收手吧!我不想被你殺死!因為我一直想和你做朋友!」

奏出其不意的話令凱文當場愣住,下一個瞬間,他用力地甩開奏,摔倒在地板上的奏抬起頭看向凱文,而低頭俯視自己的凱文因混亂而露出震怒的表情.

「你這個人真奇怪,我完全不懂你在說什麼鬼話.」

「神樂崎!」

「我早該動手把你解決掉的,當初在湖邊的時候就應該要殺掉你的……!」

石刀的光芒越來越強烈,凱文的雙眼顏色轉變成祖母綠,他緊緊地勒住奏的脖子並再度舉起石刀,奏抱著必死的決心閉上眼睛.

(沒救了!)

就在此時,往下揮動的石刀尖端出現異樣的觸感,刀尖停在奏的左胸前一動也不動,越想往前推雙手就越沒力氣,凱文氣得瞪大雙眼,眼看著祖母綠的刀尖轉變為黑色,突然失去了光芒,黑色波紋像墨水暈開似地擴散至整個刀身,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豹之劍被腐蝕了?)

黑色的波紋隨著奏的心跳擴散開來.

(〈太陽神護身術〉?可是這……)

「啊!」

突然有人從背後伸出手來握住了凱文的右手腕,凱文握住短刀的那只手被往後拉,驚訝地回頭看去,原來是艾劄克站在身後.

「別輕舉妄動!」

奏坐在地上,茫然地抬頭望著艾劄克.

「艾……艾劄克……?」

凱文動彈不得,艾劄克像是要扭斷凱文的手腕似地使勁抓住凱文的手,凱文緩緩地將左手伸入長靴中,下一秒迅速地用手指夾出預藏的刀子,往艾劄克的喉嚨砍了過去,艾劄克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離開了凱文.

「凱文!」

但是凱文並未繼續發動攻擊,他立即轉身混入人群中,艾劄克還來不及追,凱文就已淹沒在茫茫人海之中.

接著艾劄克回過頭去,表情嚴肅地瞪著奏.

艾劄克似乎早就看穿了奏的行動.

奏的臉上浮現著尷尬的笑容.

*

「你,你在生氣嗎?……一定在生氣吧.」

他們並肩坐在青梅線的電車上,奏偷偷地瞄了瞄艾劄克的臉,從搭上返家的電車以來,艾劄克始終不發一語.

內海和奏雖然走散了,但是之後透過手機聯絡順利地再度會合,內海一看到艾劄克就慌忙地丟下一句:

——啊,糟糕,我忘了買補土.嘉手納!再見!

語畢,內海一溜煙地逃得無影無蹤,留下奏獨自面對艾劄克,不知該如何是好.即使是好脾氣的艾劄克這次也非常生氣,先撇開奏撒謊的事不談,他竟然若無其事地跑到這種地方來,艾劄克會生氣也是當然的.

電車開到拜島站時,乘客一窩蜂地下車,車廂內只留下稀稀疏疏的人,再次發車前,電車停留了好一段時間,夕陽照射到月台上.

「你,你是怎麼發現我不在內海家的?」

艾劄克默默地拿出胸前的盧恩符文寶石給奏看.

「我說過了,這顆寶石已經把我和奏連在一起.」

(啊,他終于開口了!)


艾劄克依然滿臉不悅,原來這兩顆擁有相同盧恩符文的寶石,似乎是可以進行定位搜索的厲害道具.

「為什麼要這麼做?」

問話的口氣題不出艾劄克還在生氣.

「你去了哪里?」

「呃……」

奏知道,在這種狀況下不能繼續隱瞞.

「我去采望吾妻醫生.」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認為我會阻止你去探病嗎?只要說一聲我就會陪你去呀!你應該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有多危險吧?你不肯好好配合的話,我也不敢保證能不能保護你的安全,為了你,我們可是動用了非常多的人力哦!而你又是如何看待這些事的?」

奏如坐針氈似地越來越懦弱,開車鈴聲悠然地響起,電車終于開始運行,奏再也忍耐不住了,開口道:

「我,我已經不小了!我也很想自由自在地行動呀!可是不管走到哪兒艾劄克都跟在旁邊,有時候也讓我透透氣吧!而且,在家的時候二十四小時都必需打照面耶!煩死了!」

奏一口氣說完後,「啊」的一聲趕忙捂住嘴,奏想說的根本不是這些話,卻不知不覺地脫口而出,艾劄克的臉色糟到極點.

「……奏的心情我能了解.的確,被像我這樣的外國人纏在身旁確實很煩人,這件事情我會仔細地想想.」

「咦!等等,你該不會想辭掉負責保護我的工作吧?」

「假使你不願意配合的話,我也只能這麼做.」

「別這樣,不要辭掉啦!我剛才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為把艾劄克當成家人,家人之間偶爾也會覺得彼此很煩不是嗎?我的意思是,我一直當艾劄克是家人,所以請你不要拋下我!」

「奏.」

奏一臉認真地抓著艾劄克的手臂不斷哀求.

「不要辭掉啦!我保證不會再這麼做了,請你留在我身邊!我希望永遠和艾劄克在一起!非得是艾劄克不可啦!」

奏露出央求的眼神,隨著電車的晃動握環也跟著左右搖晃,艾劄克看著奏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剛剛的話我只是說說而已,我也是真心地想要保護奏,才會忍不住地說出重話.」

「艾劄克……」

對面的座位上坐著一家人,因為逛街逛累了而舒服地打著盹,奏低聲地說了一聲「對不起」,接著艾劄克用手覆蓋住一直拉著自己袖子的奏的手.

「覺得煩或不高興時,就老實地說出來,我會想辦法解決的,能不能答應我,別再騙我了?」

「嗯.」

「那,這個.」

艾劄克伸出小指頭.

「日本人做約定時,都會這麼做對吧?」

「那艾劄克也……」

奏低著頭看著艾劄克.

「你也可以答應我,不要再欺騙我了嗎?」

「嗯.」艾劄克笑著回答,奏點點頭伸出小指,和艾劄克勾勾手立下約定.

夕陽從車窗映入車內,假日傍晚時分的電車內飄散著甯靜祥和的空氣.

*

「嗨,艾劄克,奏,你們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奏和艾劄克一踏進屋內,便驚訝得張大了嘴.

緒方家的客廳里坐著一個外國男人,阿努叔叔,仁美阿姨加上外國人,三個人已經開始吃晚餐,熱絡地聊天,銀色長發紮在腦後的白人男子用單手拿著啤酒杯迎接艾劄克和奏.

「朱德!?您到這里來做什麼!」

「哈哈哈!人家這麼照顧你,我當然得來向他們說聲謝謝啰!沒想到他們竟然請我吃飯.」

「什麼?」艾劄克和奏不約而同地張大了嘴,和上次不一樣,朱德身上並沒有披著毛皮斗篷,完全是普通人的打扮,怎麼看都像是個和藹可親的外國人.

「等一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仁美阿姨!」

「他是專程來拜訪艾劄克先生的,因為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所以我就請他在家里等.」

「叫他在家里等……?怎麼能讓一個陌生人在家里等啊.」

「喔!艾劄克先生呀!你的朋友也挺風趣的嘛!很快就把氣氛炒熱了.」

電視正好在播放足球比賽,大家一面觀賞比賽,一面天花亂墜地聊起足球,奏和艾劄克只能坐著發呆.奏心想,社會治安那麼不安甯,讓一個陌生人進到家里來應該不太好吧?不過緒方夫婦因為朱德和艾劄克都是德國人,就毫無防備地接納了他們,並招待他們吃飯(緒方夫婦本來就很慷慨大方,很照顧外國人).

奏呆呆地站著.

(總覺得有一種強烈的既視感……)

「仁美太太!泥做的菜實在太好粗了!麻煩泥,再幫我添一碗飯!」

「哎呀呀,真令人高興,多吃一些哦.」

「日本的姜汁豬排真是太美味了!豆腐也好好粗!」

(而且連這種奇妙的熱絡方式都一樣……)

奏對朱德先前那種老練帥氣的第一印象立即破滅.

杯盤交觥之間,電視畫面上的足球隊員正好把球踢進球門里,朱德站起身來,緊握著拳頭大聲叫著「Tor(GOAL)」,甚至開始手舞足蹈地跳起非常奇怪的舞蹈來,阿努叔叔開口說道:

「奏,艾劄克先生!別愣在那里呀!你們兩個也來這邊坐下!仁美,再拿一個啤酒杯過來,奏就喝汽水吧.」

于是奏被硬拉到餐桌邊坐下,沒想到一回過神,已經加入了干杯的行列(這家人都非常愛熱鬧).

三個人就圍著兩個德國人,興奮地聊到三更半夜.

*

奏沒想到朱德原來是這麼開朗的人.

他明明是德國人,但是高昂的情緒就和分明的五宮一樣,如同熱情的拉丁人,歐洲器官移植網的職員都是這個樣子嗎?朱德個性豪爽,充分扮演了開心果的角色,就連艾劄克都被他的氣勢壓住,奏對朱德的印象也從「老練帥氣的男性」轉為「幽默風趣的大叔」.

一頓飯吃到深夜,奏無法繼續奉陪,十點左右就回房睡覺,樓下一直鬧到十二點左右才終于安靜下來.

奏來到廚房時,仁美阿姨正在清洗碗盤.

「咦,奏,為什麼還沒睡呢?」

「嗯,朱德先生呢?已經離開了嗎?」

「留他住下來了,現在在洗澡.」

阿努叔叔已經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奏愣愣地站在冰箱前,卻又遲遲沒有打開冰箱,仁美阿姨覺得非常奇怪.

「怎麼啦?奏,有事嗎?」

「……嗯,有點事情想問問阿姨.」

仁美阿姨繼續洗著盤子,開口問道:「什麼事?」

「今天,我去探望了吾妻醫生.」

仁美阿姨手一滑,水槽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她驚訝地回頭望著奏.

「去探望吾妻醫生?」

「嗯,我瞞著艾劄克偷偷跑去,結果被罵了,他的傷勢似乎在逐漸康複中,可是卻說出一些奇怪的話.」

仁美阿姨關上水籠頭,表情認真地回過頭來.

「吾妻醫生說,他移植給我的是惡魔的心髒.」

「奏,沒這回事,醫生他有點奇怪,你別把他的話當真.」

「上次吾妻醫生到家里來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奏已經問過好幾次,但是仁美阿姨總是轉移話題,從未對奏吐露實情,仁美阿姨或許也認為事情不能繼續隱瞞下去,于是用圍裙擦了擦雙手說道:

「好吧,一直沒對奏說是不想讓奏擔心,,現在只好老實地告訴你了.」

仁美阿姨一五一十地將那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奏.她說一開始吾妻醫生的樣子就很反常,包括心髒擺在冷凍箱中仍然持續跳動的事情,手術過程中聽到男人聲音的事,以及那顆心髒的顏色比一般人的心髒黑的事情都說給奏聽;那天,吾妻醫生還反複地說著不該移植那顆心髒.

「當然,我們後來也有請負責執行手術的醫療人員仔細確認過,他們說,在移植前已經確認捐贈者的心髒沒有任何損傷,摘除心髒時也沒有任何問題,因此,吾妻醫生所說的話應該只是瘋言瘋語而已.」

「你說,他在腦中聽到了男人的聲音,是指……」

「嗯,或許是幻聽吧.」

「醫生有沒有說他聽到了什麼話呢?」

「門怎麼樣啦,野獸怎麼樣啦,總之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對不起,奏.」

仁美阿姨滿臉歉意地低著頭道歉.

「那個人會不會有吸毒呢?早知道吾妻醫生是這種人,就不該請他為你操刀了,對不起,讓你這麼擔心害怕.」

「嗯,不過手術很成功,所以沒關系啦,還有沒有發生別的事情?」

仁美阿姨用手摸著下巴仔細地回想.

「吾妻醫生只停留一下下而已,不斷地道歉……最後,還突然指著艾劄克先生大聲嚷嚷『有惡魔……有惡魔啊!』,說完就沖出大門.」

奏的心一驚.

「指著艾劄克,說他是『惡魔』?」

——那個男人的真實身分不是騎士……而是個惡魔呀.

未免太巧了,根據仁美阿姨的描述,當時吾妻醫生感覺上似乎非常害怕,然後驚慌失措地逃了出去.

「當時艾劄克先生一如往常,也沒有大聲說話,所以我想應該是醫生看到幻覺吧,會不會是什麼戒斷症狀呀,德國的醫院也真是的,居然讓那種醫生為這麼重要的手術操刀.」

「艾劄克是……惡魔.」

就在此時,門突然被打開,朱德脖子上掛著毛巾走了進來,對著嚇了一大跳的奏和仁美阿姨說道:

「偶洗好澡了.」

朱德邊笑邊擦著頭發,奏和仁美阿姨趕緊故作鎮定.

「該,該,該去鋪棉被了!奏,幫忙把棉被搬到客房.」

「好,好的!」

奏慌張地跑去搬棉被.

朱德收起笑容,站在廚房門口望著遠去的奏.

*

當天晚上,奏遲遲無法入眠,手抱著膝蓋,背靠著牆壁坐在床上.

(惡魔的心髒,惡魔的……心髒移植協調員?)

『惡魔』一詞始終在奏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桌燈下的鄔爾蒂雅模型擺著優雅的姿勢露出微笑.

(將惡魔心髒掉包的……人?)

奏不知道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移植過程中,吾妻醫生的腦海中出現幻聽;捐贈者的心髒在摘出後依然繼續跳動;心髒的顏色比一般人黑;男人的聲音操控著吾妻醫生操刀,使他無法違抗,而且他在手術後用『寄生』一詞來形容存活于奏體內的心髒.

(男人的聲音……是誰的聲音?)

艾劄克曾經說過,這顆心髒的捐贈者為男性,但是假設心髒真的被掉包,其性別也就不得而知.

(惡魔的聲音?)

奏將意識擺在心髒的律動上,這是一顆每一拍都准確跳動的捐贈者的心髒.

這真的是惡魔的心髒嗎?

是從惡魔身上摘取而出的……心髒嗎?

奏不禁害怕了起來,不由自主地抱緊膝蓋,將身體緊縮成一團.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搞不懂……完全搞不懂……」

世界上真的有惡魔嗎?如果真的有惡魔存在,自己到底是被卷進什麼樣的事件里?

不安的心情與日俱增.

奏並非不相信艾劄克,他很想相信艾劄克,一點也不願懷疑他,只有艾劄克一直保護著自己,就算他有時受了傷,仍拼命地保護著自己,然而心情還是如此動搖,這是因為自己無法反駁凱文和吾妻醫生所說的話.

(我還是很想知道真相.)


也想知道艾劄克是否真的是『艾劄克·法恩·瓦爾德米拉』本人.

奏心想,只要能找出真相,不安的情緒一定也會消失,自己就是因為將一切都托付在某個人身上才會感到不安,他相信艾劄克,喜歡艾劄克,但是他也必須自行行動與思考,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奏離開了牆壁,從床上站起來.

唯一能做的就是試試看.

(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如直接去問問移植手術的相關人員吧.)

奏最信賴的是本名為赫曼·艾爾利的心髒受贈移植協調員——赫曼醫生.奏前往德國的四個月,一直是由醫院的心髒受贈移植協調員赫曼醫生來照顧他,赫曼是醫療相關人員中與奏最親近的人.

(只要寄電子郵件給翻譯員中田小姐,一定可以聯絡上赫曼醫生,再來,就是透過大伯母取得聯系,大伯母曾經表示認識該醫院的院長,不過麻煩大伯母畢竟不太好,還是去跟莫剛管家打聽看看好了,只要把狀況告訴他的話,說不定他會願意幫我調查.)

奏決定馬上動手寫信,為了方便對方用電子郵件回信,特別在信中注明了電子郵件信箱,奏曾經收過中田小姐的名片,上面有電子郵件信箱,所以直接寫電子郵件給她就行了.

(即使是遙遠的德國,還是有這麼多與自己有聯系的人呢.)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

奏將補習班的功課暫時丟到一旁,認真地寫起信來.

*

緒方家的人都已經入睡.

艾劄克和朱德兩人坐在樓下熄燈的客廳里.

仁美阿姨和阿努叔叔也回到寢室,似乎已經睡著了,客廳內只剩下艾劄克和朱德兩個人,桌子上只點著蠟燭,兩人利用剛才沒喝完的白蘭地溫暖身體,和方才截然不同地靜靜坐著.

「……這樣呀,奏已經問過仁美太太了.」

艾劄克自朱德那里打聽到剛才的事,緊閉著嘴.

艾劄克也察覺到奏似乎已經從吾妻醫生那里,隱隱約約地發現了什麼.

「你和移植心髒的少年似乎越來越親密了呀.」

朱德開口詢問,他似乎是專程前來打采艾劄克和奏的情形.

「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小,很會撒嬌,很討人喜歡,你想偏袒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你會感到恐懼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朱德看著低頭凝視燭火的艾劄克的側臉.

「……這差不多是你的極限了吧?」

艾劄克覺得自己被朱德的話刺中猶豫不決的心.

「你如果再繼續對他放入感情將會下不了手,該是功成身退的時候了,我可以派人來接替你的位置.」

「不,我還可以勝任.」

「到時候,如果你能確定自己還能狠下心來的話,讓你繼續留下來也行,但是,我們絕對不容許失敗或猶豫,要是你勉強自己執行任務,只會留下無法抹滅的傷痛.」

朱德仰頭喝干了酒杯中的白蘭地.

「雖然能一輩子背負那種傷痛的人,才算真正的超騎士.」

「我現在還撐得住,絕對沒問題.」

「真的嗎?」

艾劄克的表情沉重且嚴肅.

「入獄的鄔爾蒂雅曾經說過非常奇怪的話,『時間越久,你們對心髒移植的少年就越下不了手.』眾所皆知,〈太陽神護身術〉的效力會隨著時間減弱,但鄔爾蒂雅卻非常堅定,她不只是在爭取時問,她一開始就認為某樣東西會隨著時間增長.」

「……隨著時間增長.」

艾劄克比誰都了解鄔爾蒂雅話中的含意,他不斷地和「隨著時間增長的東西」抗戰,忍受著良心的苛責,而這些朱德都已經看得一清二楚.

「仔細聽著,艾劄克,精靈的人工心髒無法再撐多少時日.」

艾劄克驚訝地回頭望著朱德問道:

「……人工心髒的期限不是一百天嗎?」

「要當黑色心髒的替代品似乎太勉強了,哈汀很焦急,他命令我們必須盡速奪回心髒,再加上凱文的豹之劍已進入〈太陽神護身術〉的破解范圍……我們要盡速行動.」

艾劄克的心跳加快,表情越來越僵硬.

「『那個人』的性命如同風中殘燭啊,艾劄克,如果再不取回心髒,『那個人』這次就死定了.」

「……哥哥……會死掉……」

「沒時間讓你猶豫了,艾劄克.」

「我知道.」艾劄克以壓抑的聲音回答,緊握的雙手不見血色,如同死人一般慘白.

「我已經下定決心了,這也是我來這里的主要目的.」

「萬事拜托了,劄克,我們會為你准備好一切,你就繼續做好護衛工作吧.」

「是的.」艾劄克如此回答.

沒有風,燭火卻不停搖晃,艾劄克戴上擺在旁邊的眼鏡,恢複平靜的表情.

「如果有什麼必須在現在完成的事,請盡管說……還有,朱德,奏聽得懂我們的語書,聯絡的時候務必小心.」

「似乎是這樣,他好像不需要透過戒指的溝通法術就能理解對話,你認為那也是黑色心髒的力量嗎?」

「或許是使用溝通法術時學會的,但也有可能是心髒造成的現象,總之原因不明,他是一個第六感非常靈敏的孩子,請注意你的言行舉止.」

二樓寂靜無聲,夜深入靜的屋內只聽到時鍾發出的滴答聲響.

花瓣造型的蠟燭融化了,一滴滴蠟油滴落在盤子上,艾劄克覺得形狀很像淚珠.

他將掛在脖子上的盧恩符文寶石握在手心里.

奏已經睡了吧,自盧恩符文寶石傳來的波動,如同心跳般溫柔安祥.

*

人類的腦部確實非常奧妙,或許是為了逃避那些沖擊人心的事,當天晚上奏反而做了一場幸福無比的夢.

奏夢到了鄔爾蒂雅.

即使是夢境也好,奏如願以償地見到了鄔爾蒂雅.

夢境中的鄔爾蒂雅和雪女事件時一樣,身上穿著銀色鎧甲,披著白色斗篷,姿態威嚴可敬,這樣的鄔爾蒂雅和自己分別坐在馬匹上,奔馳于夜晚的草原,如同電影中的情境.

奏最高興的是,身高差距非常大的兩個人在夢中竟然可以平視對方,不知為何,鄔爾蒂雅對奏非常恭敬,夢中的他們似乎有身分差異,鄔爾蒂雅自稱是保護奏的「女騎士」.

兩人下馬的地點是一個叫做『世界盡頭』的地方.

那里有一座懸崖,崖底是深不可測的云海,天空仿佛像一個星象儀,變成一個巨大的星球,投射在牆壁上的星光徐徐地旋轉,並由線條連接成分明的星座形狀.

巨大的獵戶座自水平面升起.

奏和鄔爾蒂雅並肩看著那神奇的景致.

他們靜靜地對望著,不用任何言話便能心靈相通.

僅僅微笑著相望對方,便能心滿意足.

(啊,原來對方也愛著自己呀……)

夢中的奏很自然地這麼認為.

(原來真心相愛,會讓人感到如此安祥.)

夢中的自己明明就是自己,但是不可思議的是,還有另一個自己在觀察這一切,奏眼前的這個人深愛著鄔爾蒂雅,沒有擁抱和接吻,依然能看出來他深深地愛著她.

真希望能永遠地像這樣依偎在一起.

一覺醒來,奏一點也不想起床,想繼續沉浸在甜蜜的夢境中.

「啊!好棒的夢哦……」

奏多麼希望自己能整天都沉浸在如此美妙的睡夢中,或許是昨晚熬夜的關系,一看到鬧鍾的指針超過九點,奏趕忙跳下床來.

「糟糕!居然這麼晚了!」

奏慌慌張張地跑下樓,卻發現樓下的氣氛相當悠閑,看了看客廳的電視才發現原來今天是星期天,顯然是自己睡昏頭了,奏因此十分懊惱,都怪自己太糊塗才破壞了甜蜜的美夢.

「咦!朱德先生已經走了嗎?」

奏才想著沒看到朱德,原來是他已經離開了.

「聽說要回去參加網路移植單位臨時舉辦的會議,他要我向你說聲再見.」

「什麼嘛,真無聊,艾劄克呢?」

「送他到車站去了.」

奏昨晚還一直擔心,萬一連朱德也說要借住在緒方家該怎麼辦,因此松了一口氣,要是朱德住下來的話,日子可就沒有辦法這麼平靜了.

(不過,那真是一場美夢……)

吃早餐時,奏又沉溺在夢境中,早就將昨天的事情拋到九霄云外.

(喔,夢中的我真是太純情了,為什麼不趁當時那種絕佳的機會一親芳澤啊,至少該摟摟肩膀或抱抱腰吧!白白地浪費掉那麼好的氣氛.)

一回到現實,奏就不斷地檢討自己在夢中的行為.

吃過早餐回到房間,他一打開電腦就收到了電子郵件,是翻譯員中田小姐傳過來的.

「好快,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回信了!」

電子郵件明明是昨天才寄出的,真不愧是認真負責的中田小姐,日本和德國時差約八小時,中田小姐應該是在下班回家時收到信的吧.

奏點擊滑鼠,開始閱讀起中田小姐的回信.

負責醫療翻譯的中田小姐是一位四十多歲的日本女性,專門為必須出國接受治療的患者們提供翻譯或協調連絡等服務,雖然個性稍嫌拘謹,卻是個工作認真的人,從字句中便可以感受到,她為了奏身體逐漸康複一事感到非常欣喜.

沒想到,下一行的內容卻急轉直下.

『有一件非常不幸的消息要告訴奏.』

「……咦……」

奏閱讀著熒幕上的信件內容,在電腦前全身僵直.

『心髒受贈移植協調員赫曼醫生,已于上個月九號逝世.』

「……騙人……」

奏的腦海中一片空白,赫曼醫生死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騙人的吧,身體那麼健康的人怎麼可能會突然過世!」

『據說是在高速公路上發生車禍,事實上,這件事直到前幾天才被人發現……』

奏覺得自己在做惡夢,那個爽朗又可靠的赫曼醫生竟然……死了?

(九號?那不就是在我出院五天後發生的嗎?)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是騙人的吧.」

赫曼抱著大大的肚皮用力地揮手,微笑歡送奏的情景依然深深地烙印在奏的腦海中.

他的個性開朗,平易近人,不斷地撫慰著奏在等待心髒移植手術期間的不安情緒.

他的鼻尖又大又紅,洪亮的聲音足以媲美龐大的身軀,還有著沉穩的笑容.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使得電腦畫面越來越模糊.

「騙人!赫曼醫生不可能死掉!」

奏一個勁地沖出房間,跑下樓去,此時艾劄克正好回到家里.

「奏!」

艾劄克被哭著撲倒在自己懷中的奏嚇了一跳,並呼喊著奏的名字,奏胡亂地抓著艾劄克的衣服哭著說道: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赫曼醫生竟然死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赫曼醫生為什麼會死掉……為什麼?」

「赫曼醫生死了!」

奏哭倒在艾劄克的懷中.

艾劄克茫然地不知所措.

「——奏……」

在主人離去的房間里,電腦畫面上冰冷地顯示著那封郵件.

奏並末看完後半段的內容就飛奔出去了.

信中接下來寫著這樣的內容.

『聽說,在赫曼醫生的房間里找到一封寫給奏的信.

等我拿到那封信後,會翻譯成日文寄給你,請你一定要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