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灰色領域的少女 第八章 凌辱的周末

上完課的一兔直接來到電影社社辦,但社辦里並沒有半個人。

于是,一兔又往值班室走去。

「打擾了!」

打開房門,秀蓮和睦美都在。秀蓮正在睡覺,而睦美似乎正凝視著她的睡臉。

看著睦美溫柔守護秀蓮的側臉,一兔感覺自己的胸口突然「怦通」震動了一下。一兔從未對其他人有過這樣的感覺。

一兔曾談過一次戀愛。但與其說是戀愛,倒不如說是「如果沒有女朋友就太丟臉了」的焦慮感做祟,才隨便找了個女生交往。比較起來,當時那種「自己正在戀愛」的安心感,還遠遠超過了喜歡對方的心情。

就是因為曾有過那種經驗,所以一兔才更篤定。睦美對自己而言是特別的。

意識到自己正和睦美獨處時,一兔突然有種飄浮在半空中的微妙錯覺。

「能參與拍攝電影的作業,真的好像做夢一樣呢。」睦美淡淡開口道。

難得她會用這麼沉靜的態度說話。

——發生什麼事了嗎?

「該怎麼說呢,拍攝電影的機會好像突然降臨了一樣,真得好好感謝秀蓮才行啊。」

「為什麼——」

「嗯?」

——為什麼妳這麼堅持要拍電電影呢?

不知為何,一兔就是遲遲無法將這個疑問問出口。

直覺告訴他,這是個不能被觸碰的話題。一兔就是有這種感覺。

「一兔……」

「啊,是!」

「你有過心靈創傷嗎?就是因為某種沖擊的體驗,而造成心靈受傷的經驗。」

「這個嘛……」

一兔回想起自己所經曆的人生。被懷疑作弊、太多麻煩接踵而來導致延遲入學的高中生活、還有姐姐的暴力丈夫。一兔並不了解「心靈創傷」的正確定義和含意,但類似的體驗在過去的人生中倒是不曾缺少過。

「有過一些吧……」

「心靈創傷的處理方法有許多種。對了,你知道9工11事件吧,就是客機沖撞了雙子星大樓的那件慘案。」

「啊,我知道。」

應該沒有哪個高中生不曉得911事件吧?

「有一份有趣的報導,記載了目擊那起事件的其中一名少年身上所發生的事。」

2

——周末。

把秀蓮交給一兔、志甫和睦美三個人照顧,尾褄和勇樹來到了飯田橋。為什麼會到這里來呢?因為西園寺遼子的家就在飯田橋。沒錯——他們來到這里,就是為了履行約定。因為拜托西園寺遼子幫忙調查秀蓮的身世,所以勇樹必須去率領桑園高校戰斗集團的遼子家幫忙雜務才行。

「為什麼是我啊……」

走在大馬路上,勇樹忍不住歎著大氣無奈說道。

「因為你長得很可愛的關系吧。」


「咦——好像有點恐怖耶……」

「別擔心,要是發生什麼事,就立刻打手機給我。我會飛過去救你的!」

「唔嗯……那就拜托你了。」

今天雖然是假日,一兔他們還是待在學校。因為睦美也在,尾褄和勇樹才能放心離開。睦美雖然性格有點問題,但身為帕拉貝倫的戰斗力與指揮能力都相當值得信賴。

在勇樹幫忙遼子處理完雜務之前,尾褄決定在附近的家庭餐廳、書店、游樂場打發時間。遼子的家已經近在不遠處,尾褄和勇樹于是分道而行。

「你去吧,勇樹。」

「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預感……」

高級住宅大廈的一四一○號房。這里就是西園寺遼子的家。聽說她的父母都在國外工作,現在只有她和姐姐兩個人住在這里。勇樹按下一樓大廳前的視訊電鈐,『喔,你來啦。』視訊電鈐那頭傳來遼子的聲音。走進大廳,沒想到里頭竟連訪客櫃台都設置得相當完善,令勇樹不由得大吃一驚。這棟大廈簡直就像飯店一樣嘛。

搭上電梯來到十四樓。過于寬廣的走道差點讓人迷了路,但勇樹總算來到目標的家門口。按下門邊的視訊門鈴告知自己的到來後,勇樹終于進入遼子家中了。

「唷,你是來履行約定的吧。」

遼子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她雖然喜歡帽子,但也不可能連在家里都還戴著。此時的她戴著一只鏡片較長的細框眼鏡、身上穿著學校制服,以及時下高中女生常穿的超短迷你裙。露出修長的雙腿,全身找不出一絲多余的贅肉,不管何時晉升模特兒之列也能立刻打出一片天吧。

「關于照片里的少女,妳查出什麼了嗎?」

「我已經著手調查了,你盡管放心。」

回答的同時,遼子也按掉電漿電視的電源,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她的身高比勇樹還高,一站起身,勇樹立即被她的氣勢壓倒。

遼子注視著勇樹的目光,就像在打量他的價值般;勇樹突然感覺到一股難以且言語形容的惡寒。

「很好,你先把衣服脫掉吧。」

遼子用一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語氣要求。

「……啥?」

3

在家庭餐廳看完一本漫畫後,尾褄愈來愈擔心勇樹是不是陷入了什麼危機之中。

遼子的個性再怎麼差勁,倒也不是個會破壞約定的女人。她說要勇樹去幫忙「雜務」,應該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吧。可是一旦心中有了掛念,就難以撫乎不安的情緒。說是雜務,但也許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內幕呢——?

尾褄急忙走出家庭餐廳。一路往遼子家的方向行去。

「……呼——」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自嘲的歎了一口氣後,尾褄避開路上行人的耳目,伸出右腕啟動了自己的P•V•F——原型破壞者。

回身來到大廈的暗處,利用帕拉貝倫特有的超人體力向上一跳,一口氣就跳上了大廈五、六樓左右的位置。尾褄在別人家的陽台停佇了一會兒,以腳下的陽台為踏板再度往上跳,一口氣跳向目的地,也就是遼子房間的窗戶。尾褄用手指抓著窗框支撐自己全部的體重。若不是帕拉貝倫,絕不可能達成這種胡來的行為。

注意著不讓房里的人發現自己,尾褄隔著窗戶偷偷窺視起遼子房內的一舉一動。

遼子的房間還真夠嚇人的。自己組裝的計算機因為加裝的換氣扇顯得巨大無比,最新出的電玩機種在她房里也一應俱全。櫃子里和地上到處都擺滿了動畫DVD。給混蛋小孩太多金錢花用就是會變成這樣,這個房間就是最好的實證。

勇樹被指派的雜務,就是整理這一大堆的電玩軟件和動畫DVD。必須整理的數量實在太多,要完成這項任務肯定不輕松,但確如遼子所說的,是件「雜務」沒錯。

問題在于——

「妳對勇樹做了什麼!」

隔著窗戶,尾褄對閑賦在客廳的遼子發出怒吼。


「哇,嚇死我了!」

嘴上這麼說,但從遼子臉上的表情可看不出半點吃驚的模樣。她還冷靜地打開窗鎖,讓尾褄進到屋里來。要是放著不理的話,這家伙肯定會打破窗戶闖進來的。

「尾、尾褄……」

勇樹發出微弱的悲鳴,從遼子的房間走到客廳來。

勇樹被迫換上了女裝。

被硬逼著換上人氣變裝餐廳的女服務生制服。勇樹原本就有張中性的面孔,身體曲線也很嬌弱細致,這身制服穿在他身上真是再適合不過。這一點尾褄也不得不承認,但冷靜下來想想,問題並不在這里啊。

「遼子,妳這個臭女人!這次我絕對饒不了妳!來開戰吧!」

尾褄伸出已經啟動武裝模式的右手,將槍口指向遼子。

「你很吵耶!再這麼啰哩八嗦,我們之間的交易就取消!」

尾褄氣急敗壞的舉動,也勾起遼子超火爆的反應。眨眼瞬間,她也啟動了自己的P•V•F九○口徑的界限黑洞(BorderlineBlackhole)。槍口同樣指向尾褄。

兩支槍口交錯。

「妳的肮髒行徑和傲慢的性格,我看就連卡利古拉(注:本名走蓋烏斯•凱撒•奧古斯都。日耳曼尼庫斯八(GaiusCaesarAugustusGermanicus)。後世史學家稱其為卡利古拉,認為他是羅馬帝國早期的典型暴君。)都比不上啦!」

「你還真敢說啊,工藤尾褄。希望你不會被自己吐出來的口水淹死!」

「尾、尾褄……」

看著尾褄和遼子針鋒相對,勇樹急忙插話。

「雖然很難為情,不過我沒關系的。等我整理完之前,你先在外面等一下吧。」

勇樹這麼說,那雙因羞恥而微帶濕意的眼瞳也望向尾褄。

「唔……」

忍不住心跳加快的尾褄泄出一聲怪異的呻吟。既然他本人都這麼說了,就沒有尾褄出場的余地了;話說回來,這場交易原本就是尾褄自己定下的。

「真的沒問題嗎?」

「嗯……」

勇樹微微拾起眸光,回應道。

看著勇樹如此可人的模樣,尾褄的俊臉不禁赧紅。

——搞什麼,勇樹可是男人耶,我在胡思亂想什麼啊?

之後過了幾個小時。

總算處理完西園寺遼子所交待的雜務,尾褄和勇樹也再次碰頭。

「讓你久等了。」

「喔喔。」

這個時候,勇樹已經換回學校的制服了。

「……呃,那個……」

這時候該說些什麼來慰勞勇樹的辛苦呢,尾褄拼命在腦海中尋找適當的詞彙。

「勇樹,你聽好了!今天的事,就當是被瘋狗咬了一口,趕快忘了吧。我總有一天會把那個女人送下地獄去見閻王的!」

「哈哈哈!」


勇樹笑了。說出這句話的尾褄再認真不過,但勇樹只當他是在開玩笑。

4

尾褄和勇樹離開之後,睦美也先回自己家一趟。「我先回家處理一些事,晚點就回來。」她只留下這句話就走了。留在學校里的一兔、志甫和秀蓮三個人也沒什麼事好做,只好看電影來打發時間。

一打開社辦里的DVD放影機電源,秀蓮的眼瞳隨即綻放光芒。不管是看到DV攝影機時的反應也好、或是現在的興奮模樣,看來秀蓮真的很喜歡電影。話說回來,第一次在這個房間里發現這個小女生時,她的懷里也抱著一卷DVD呢。

今天看的是布魯斯威利主演的電影『扭轉未來(TheKid)』,是志甫選的片子。故事敘述男主角是個即將過四十歲生日的精英份子。某天,快滿八歲的自己卻突然出現在眼前。兒時的自己對長大成人的布魯斯威利說:「你都快四十歲了,可是卻遲遲結不了婚,連只心愛的小狗也沒有,而且也沒當上飛行員,真是個『天生輸家』。」

一兔是第一次看這部片,覺得相當有趣。整部片中有許多適合合家觀賞的溫馨橋段,銀幕上誇張過頭的演技雖然看了有點膩,但還是挺有趣的。

一兔、志甫和秀蓮三人並肩坐在社辦的沙發上。秀蓮坐在他們兩個人之間,形成被包挾的模樣。

明明是這麼有趣的片子,秀蓮卻在中途睡著了。

「哎呀呀~」

秀蓮的頭枕在志甫的大腿上,腳則掛在一兔身上,發出了規律的鼻息。

「……真拿她沒辦法。」

人家都睡著了,要是把她叫起來未免太可憐了,一兔只好找條毛毯幫她蓋上。

就在這個時候——

「爸爸、媽媽……」

秀蓮呢喃著夢話。這已經是她第二次把一兔和志甫錯認成父母了。

一兔和志甫不由得互覷了一眼。狀況歸狀況,但這可不是什麼有趣的事。一兔慌慌張張地把視線從志甫身上移開,志甫同樣也這麼做。

一兔和志甫、還有秀蓮,是偶然被湊在一起的臨時家庭。如果說這是家庭的話,那和一兔所知道的家庭是全然不同的;和志甫、秀蓮一起度過的時間,不知為何心中總是充滿溫暖,就算和真正的家人在一起,也不會有這種感覺。

(家人嗎……)

一兔的父母,從很久以前就感情不睦。

唯一疼愛自己的姐姐,競跟一個人渣結婚,隨即就搬出去住了。如果姐姐有了孩子,一兔只會為她感到悲哀。有那種父親,當孩子的實在太不幸了。

一兔經常在想——要不要利用帕拉貝倫的能力,把姐姐的暴力丈夫打成一個廢人呢?現在的一兔已經有能力這麼做了,但真要實行的話,心里果然還是會有些抗拒。一兔雖然是帕拉貝倫,但並不是個罪犯。

「喂,一兔……」

「嗯?」

「如果要簡短形容看完這部電影的感想,你會怎麼說呢?」

在志甫的呼喚下,一兔這才注意到電影已經播完了。因為秀蓮的關系,後半段有幾幕不小心錯過了,但還是一部非常有趣的片子。

「嗯——大概是『就算活在謊言中,也不會比較好過』吧。」一兔邊想邊回答。

「要好好活下去的意思嗎?」

「有點不太一樣,應該是『誠實地面對自己活下去』的感覺。」

比起對他人說謊,更不可饒恕的是用謊言欺騙自己——一兔心想。人就是常常用「這樣就好了」或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之類謊言來欺騙自己。過去的佐佐木一兔也是如此。而現在的一兔,真的很希望能和過去的自己好好訣別劃清界線。

到了四十歲的時候,自己會變成什麼樣的大人呢?

到那個時候,自己能不能擁有一個完整而美好的家庭呢?

——那時候的我,能夠誠實坦然的面對自己,堂堂正正地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