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不自賞4 第一章

何俠在山林高處,負手西望。

風雪朦朦中,眼底下死寂般的別院深處,藏著娉婷。

他十五年的侍女、玩伴、知音,陪他讀書,瞧他練劍,鼓著掌叫好的娉婷。

十五年,誰能輕易割舍?從軟軟小小的幼兒,到婷婷玉立的閨秀,歸樂雙琴之一,敬安王府的白娉婷

,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幽谷之花。

多少人窺視,多少人贊歎。

他靜靜守著她,疼她寵她,帶她游四方,上沙場,看金戈鐵馬,風舞狂沙。

她本該是他的,于情于理,都是他的。

但他從不曾想過強留。

他的娉婷,是一只有著彩色翅膀的鳳凰,等著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將她的手接過,從此夫唱婦隨,

遂她的心願,逍遙天涯。

誰比何俠更清楚,白娉婷的心,在萬丈懸崖之上。

但輕易奪了她的心,卻是楚北捷。

可以是任何人,只不該是楚北捷。

這命里注定的宿敵,要他怎麼想像,他的娉婷,會偎依在楚北捷身邊,陪著他看星月,陪著他談天說

地,為他唱歌,為他彈琴?

要他怎麼接受,他為著心底深處那片溫柔而忍受的離別,而舍棄的娉婷,竟便宜了楚北捷?

迎風處雪花撲面。

天快黑了,今日,已是初六。

“少爺?”冬灼走上高處,在何俠身後一丈處,垂手止步。

“冬灼,你的聲音,既悲且沉。”何俠沉聲問:“你覺得楚北捷能趕回來?”

“不。”

“你難道在為楚北捷趕不回來而苦惱?”

冬灼搖頭,欲言又止,半天猛然抬頭道:“請少爺現在就下令進攻吧。別院防禦人手如此之少,以少

爺的本事,要活擒娉婷,讓她隨我們回去,並不困難。等她回來了,我們自然可以好好勸她回心轉意。“

何俠沒有回答。他的背影,在西沉的落日下,顯得那麼冷硬。

“少爺,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就一點也不可憐她?”冬灼凝視著何俠的背影,胸中湧起難以壓抑的

痛楚,撲前跪倒,仰頭哭求道:“少爺,你明知道楚北捷趕不回來了,何苦要讓娉婷心碎?”

何俠烏黑的雙眸,驟然深沉,深埋的扭曲的痛苦被毫不留情地翻起,絕然的光芒一掠而過。

“我不僅要讓她心碎,”何俠眼底,印出黑暗中別院逸出的點點燈火,咬牙道:“我還要讓她對楚北

捷心死。“

夜幕降臨之後,別院更加寂靜。

即使是郊外的墳墓,也不會有這般的寂靜,雪花飛在空中,竟也聽不見一絲聲響,仿彿眼前不過是幻

夢一場,伸手一戳,夢境四散,空空如也。

娉婷凝視東方。

時光無情,一絲一絲,從纖纖指縫中溜走。

她已定定看了很久,連眼睛也沒眨一下,仿佛自出生以來,再沒有一件事比這重要。

東方,是楚北捷的歸路。望不見東去的筆直大路,那被山林隔著,被何俠的兵馬隔著,但娉婷卻從不

曾擔心,它們會阻攔楚北捷的腳步。

今天是初六。

月已出來,楚北捷,何在?

醉菊悄悄掀開門簾,她也已在門口等了很久,久到幾乎以為,這個初六的夜晚,已經凝固在胸膛。

她走近娉婷,在月光下窺視那秀美端莊的側臉,一陣急劇的心顫,差點讓她站不穩身子。

“白姑娘……”

娉婷轉過頭,對著她,柔柔一笑。這個時候,如此從容的笑,竟比歇斯底里的哭泣,更讓人心痛。

但那一件事,已到了不得不說的地步。

醉菊直直盯著她,不容自己的目光有所猶豫,感覺冷冽的北風漲滿了胸膛,冰到已經可以讓自己冷靜

清晰地說出下面一番話,才開口:“兩位王子去後,大王的膝下,已沒有王子。如果日後還有娘娘能為大

王生下王子,那是最好,若不然,王爺,日後就會成為我東林之主。“

短短幾句話,讓醉菊胸口劇烈起伏,仿彿唯恐自己意志不堅,不敢稍松視線,牢牢直視娉婷。

“說下去。”娉婷淡淡道。

“萬一姑娘腹中的是個男孩,他將是王爺的長子。”

“醉菊,”娉婷的眸子終于認真地落到她臉上:“你想說什麼?”

醉菊微滯,低頭思索片刻,猛一咬下唇,腥紅血味從齒間直溢口腔,沉聲道:“姑娘心里也很清楚,

這孩子的身份對東林將是多麼重要。何俠手段何等厲害,姑娘絕不能懷著王爺的骨肉落到何俠手中。“此

話斬釘截鐵,說得毫無余地。醉菊向後一轉,捧了放在桌上一碗尚帶余溫的藥,端到娉婷面前。

娉婷視線觸到那黑黝黝的藥汁,潛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姑娘,胎兒還小,王爺也還未知道。你和王爺都年輕啊。”醉菊捧著藥碗,又逼近一步。

娉婷視線一陣模糊,護著小腹,連連後退,四五步退到牆邊,脊梁抵上冷冰冰的牆壁,反而冷靜下來

,重新站穩了身子,瞅著那藥,沉聲道:“初六末過,王爺一定會回來。”

“要是他趕不回來呢?”

娉婷咬牙,一字一頓道:“他一定會回來。”

“要是他真的趕不回來呢?”醉菊硬著心腸,不依不饒。

窒息般的沉默,主宰了一切。

娉婷死死盯著醉菊。

她的指甲刺入掌中,渾然不覺疼。

她的眼睛不再蕩漾著溫柔的水波,就像流動的黑水銀,漸漸凝固成了黑色的寶石,堅強而果斷的光芒

,隱隱在其中閃爍。

“他若真過期未至,”娉婷昂起驕傲的白皙頸項:“月過中天,我就喝下它。”

醉菊凝視著娉婷,深深呼出一口氣。

她將藥碗放在桌上,撲通跪下,給娉婷重重磕了三個頭,不發一詞,起身便掀簾子出門。

跌跌撞撞跑入側屋,一把伏在小床的枕頭上,慟哭起來。

楚北捷在黑暗中奔馳,山巒連綿,每一個都在看不見的幽暗處幻化出別院的慘境。

他不敢想像自己趕到的時候,那里將會怎樣。


梅花開否?

琴聲亮否?

炊煙依舊否?

身後,從都城帶來的精銳留下一千過于疲憊的士兵,其余兩千,連同臣牟帶來的一千七百,共三千七

百騎。

滾滾鐵騎,蹄聲踏破山河。

缰繩,已被楚北捷掌中水泡磨破的鮮血染紅。

他馬上功夫自幼了得,他已施展了渾身解數,策馬狂奔。但居然還是有人騎得比他更快,竟能策馬從

中途奔入,與他並肩,迎著呼嘯的冷風喝問:“可是鎮北王楚北捷?”

楚北捷不應,咬牙奔馳。

他知道,這新換的馬也已經累了,它雖然還在跑,卻已經跑得慢下來。

不管再怎麼揮鞭,終究是慢了下來。這讓他心急如焚。

“楚王爺,請停一停步,我從北漠來,北漠則尹上將軍有一封緊要書信……”

“滾開!”楚北捷低吼。他心急趕路,唯恐浪費一分一秒,連拔劍的功夫都省了。

那人胯下也是良駒,似乎已尋找楚北捷多時,不肯就此離開,奔馳中迎著冷風,張口滿嘴就被風堵上

,只能一邊拼命策馬,一邊大聲道:“上將軍有緊要書信交給王爺。因不知是否趕得及在王爺離開東林都

城前交給王爺,唯恐錯過,所以寫了兩封。一封派人秘密送往東林王宮,另一封交給我,命我守候在通往

邊境的路上交給王爺。“

“滾開!”楚北捷狠狠瞅他一眼,目光卻在他胯下良駒上一頓。

“王爺!”那人敢受命潛入東林找楚北捷,怎會怕死,仍不肯放棄,大聲道:“只求王爺看看則尹上

將軍的信,事關白娉婷姑娘……“話未說完,側邊人影晃動,楚北捷已從半空中換到他的馬上,一把擰起

他的後領,沉聲道:“借你馬匹一用。”

不料那人是則尹手下最得力的干將,身手不弱,雖被楚北捷制住後領,卻倏然橫空彈起,避過被掀下

馬的待遇,一手伸入懷中,將一直珍藏的則尹親筆信箋遞上,快速道:“獻計毒殺王子的人是何俠,並不

是白娉婷。此信是我家上將軍親筆所寫,可為白娉婷姑娘洗刷冤情。“

楚北捷容色不變,接了過來,竟看也不看,隨手往身後一扔。

“啊!”信使驚叫一聲,看著千辛萬苦送過來的信消失在漆黑中的滾滾鐵騎洪流中,瞪道:“你……



“清白與否,已不重要。”楚北捷目光毅然,沉聲道:“她縱使真的十惡不敕,也還是我的白娉婷。



沉掌一推,將信使逼得只好跳起,翻身落到路邊。

楚北捷得了新馬,全力狂奔,速度更快,將身後的大隊遠遠拋離。

瘋狂的思念,刻骨的憂心,這種地獄般的煎熬,只會在親手擁抱了那單薄的身子後,才會停止。

娉婷,娉婷,楚北捷知錯了。

聰明的白娉婷,愚蠢的白娉婷,善良的白娉哼,狠毒的白娉婷,都是楚北捷深愛的白娉婷。

此生不渝。

月出來了。

在娉婷的記憶中,從不曾見過這樣令人心碎的月光。

溫和地照著世間,將各色哀怨苦楚都不掩不埋,淡淡的,讓人傷透神髓。

“我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也曾明月下,她楚楚可憐,他溫柔似水。

(1*6*k小說網手機站$wa^p.1^6^k.cN)“從今之後,你是我的王妃,我是你的夫。”

“不行的。”

“為什麼?”

“我是琴妓。”

“我喜歡你的琴。”

“我配不上王爺。”

“我配得上你。”

“我不夠美。”

“給我一個人看,夠了。”

言猶在耳。

月啊,你可還記得?典青峰顛,白娉婷伸出手,一寸一寸,穿越國恨如山,穿越兩軍對壘的烽火,穿

越十五年不知道誰辜負誰的養育之恩。

她只道她真越過了那烽火,她只道她真越過了敬安王府十五個春夏秋冬。

她只道她,真的伸了手,越過那不可能越過的——國恨如山。

癡情若遇家國事,難道竟真無一寸藏身之地?

娉婷舉首,凝視天邊月兒。

狠心的月,已悄悄上了枝頭,快近樹梢。

東邊,卻仍無動靜。

天空沉沉壓下來,四周死寂一片,就像每個人都在屏息等候。

身後的小桌上,深黑的湯藥已涼。

明月無情,光陰無情。她抬著頭,看月兒不肯稍停腳步,一點一點,逼近樹梢。

她的唇已被咬出無數道血痕,她的掌也被暗暗掐得斑痕累累。

眼中一陣陣酸,一陣陣熱,但她未曾落過一滴眼淚,唯恐哭聲一溢,噩夢就成定局。

她站在窗前,背影挺直,像脊梁是用寶劍做的。她只能站得如此堅強,稍一動,便會再也支持不住,

碎成一地玉末,被北風簌簌吹卷,再不留絲毫痕跡。

“從今日起,你不許餓著自己,不許冷著自己,不許傷著自己。”無法忘記楚北捷的片言只字,猶如

無法忘記他的深邃眸子,火一樣令人溫暖的胸瞠。

若是真愛,何懼國恨深仇?

若是真真切切,不離不棄地愛了,就該任憑世事百轉千折,不改初衷。

又有什麼,比回到朝夕盼望的愛人身邊更重要?

時間悄悄流逝。

明月,明月,求你不要負我。

今生今世,只此一次,不要負我!


纖細的十指,緊緊抓上胸前的衣襟。

明月無耳,或許它聽見了娉婷的心聲,卻殘忍地置之不理。

東方,仍無音訊。

絕望的顏色,一絲一絲,染透曾經晶瑩剔透的眸子。

月,已過中天。

娉婷怔怔看它,在樹梢頂端,散著無情幽暗的光。

這一瞬間,她已忘了初六,忘了圍兵,忘了醉菊,忘了何俠,忘了她的誓言。

她忘了一切。

一切都空洞洞的,連著四肢,也已無著落。

只有心裂開的聲音,緩而刺耳,一片一片。

猶如水晶鑄就的蓮花,被一瓣一瓣,不留情地掰開。

碎了。

碎了一地。

“姑娘……”

娉婷徐徐轉身,望向身後滿臉悲切的醉菊。

視線,落到桌上那碗黑色的藥汁上。

醉菊淚眼朦朧地看著娉婷走過去,雙手捧起瓷碗。這碗仿彿有千斤重,娉婷的手不斷地顫抖,水面漾

起強烈漣漪,藥汁濺出,滴淌在桌面的聲音,令沉默的房間更令人窒息。

娉婷烏黑的眼睛睜得極大,仿彿要將眼前這碗黑色的湯藥看個仔細,將它的每一滴晃動,永遠銘刻在

心頭。

溫柔已逝。

風流已逝。

那眸中,只余絕望和痛苦翻騰不斷,宛如張大眼睛,活生生看著他人將自己的心肝脾肺緩緩掏出。

醉菊知道,她永遠不會忘記娉婷此刻的眼神。

娉婷湯碗端到嘴邊,停了一停,仿彿已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唇觸到冷冷的碗沿,那股失去生機的淒然

,讓她驀然渾身劇震,雙手松開。

匡當!

瓷碗碎成無數片,黑色的藥汁淌了一地。

被苦苦逼回肚中的眼淚,終如斷線珍珠般,顫栗著滾下眼眶。

娉婷雙膝軟倒,伏地,痛苦地痙攣著,用雙手緊緊擁抱著自己的雙肩。

撕裂了肝腸的哭聲,淒淒切切,逸出她已無血色的唇。

“白姑娘……”

醉菊心疼地撫她的發,娉婷仿彿受了驚,驟然抬起頭來,滿臉淚水,求道:“醉菊,不要逼我。求求

你,不要這樣逼我!“

似乎被蛇咬了一口似的,醉菊縮回剛剛觸摸到娉婷的手。

這就是那個風流灑脫的白娉婷?

那個數日不飲不食後,仍斜躺在榻上看書,愜意地問她:“你聞到雪的芬芳嗎?”的白娉婷?

那個雪下彈琴,風中輕歌,興致盎然時,采摘梅花入菜的白娉婷?

不是的。

那個仙子般的風流人兒,已經毀了。

毀在何俠手中,毀在東林王手中,毀在楚北捷手中,毀在她醉菊手中。

血腥的江山,容不下一個驕傲、執著的白娉婷。

她就在眼前,卻似隔得極遠,仿彿只要輕輕一碰,就化成輕煙,不複再見。

親手熬制的藥汁染濕了地面,驟然看去,就像是濃黑的血。醉菊看著痛哭的娉婷,肝腸寸斷。

她從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殘忍。

漠然的身影,出現在房門處。

“何俠派人遣來的馬車,已經停在別院大門。”

一塊重重的石頭,壓在已經傷痕累累的心上。

娉婷舉手摸索著牆邊,緩緩站起來,抹了眼淚,月光下的臉比死人還蒼白,沉聲道:“知道了。”

立下誓言,就要信守。

漠然卻一臉堅毅,從身後取出一卷草繩,扔給淚痕未干的醉菊,吩咐道:“你把白姑娘捆起來。”這

個匪夷所思的命令,語氣竟是無比堅決。

“漠然?”

“白姑娘,你不是不信守誓言,而是迫不得已,受我脅持。”漠然將手穩穩按上腰間的劍:“我答應

過王爺,有我在,就有你在。“

楚北捷已將身後滾滾鐵騎,拋下半里。

月兒移動的軌跡,深劃在他心上,它越升得高,心越重重地沉下,一刀刻下,緩緩移動,鮮血潺潺而

出,無法止住。

但握著缰繩的手,更用力,更緊。汗水已經染濕他沉重的盔甲,不曾稍停的冷風,在他英俊的臉上割

出一道道血口。

月過中天。

已過中天。

他抬頭,看向遠方山林。視野中白雪皚皚,冷如他的心肺手足。

等我,娉婷!

此生以來所有的富貴福分,我願雙手奉上。

只求你多等我這一時。

只求再一會。

從此再不離你寸步。

從此家國大事,再不能左右我們。

從此向你保證,天下人間,楚北捷眼里,最寶貴的,只有一個白娉婷。

娉婷,娉婷!

只求你再等我一會。

楚北捷筋疲力竭,沖入山林,駿馬長嘶,在黑暗中踏斷無數枯枝,樹影婆娑,來不及展露身影,便已


快速落在身後。

山林過後,就是隱居別院。

馬蹄踏碎積雪,一騎飛行。

林中陰沉,月光透不過密密的積雪樹權。聞不到雪的芬芳,楚北捷只隱隱嗅到,硝煙的味道。

我回來了!

娉婷,請你讓我一抬頭,就能看見你的身影。

這遲到的兩個時辰,我用一生來還。

楚北捷深邃的眼中毅然果斷,腰間拔劍,猛夾馬腹。

駿馬箭一樣,沖出重重山林。

隱居別院,出現在視線里。

楚北捷布滿血絲的黑眸,眼眶欲裂。

火光,滿天。

血腥味飄在夜空,濃得比血更令人心寒。

手腳已經僵硬,心髒從那刻開始停止跳動。

殘忍的寒,滲透百脈。

最後一口湧動的氣支撐著他馳到別院前。橫七豎八的尸骸,能找到熟悉的身影,一個個,都是年輕的

親衛。

朝夕陪在他身邊練武,性好惹事,悍不畏死。

被砍斷的四肢不知去向,血已冷。

臉上都無怯意,每具親衛的尸身旁,總有幾個慘狀更甚的敵人尸骸。

楚北捷在鮮血中跨步,他見過比這殘忍上百倍的沙場,只是從未知道,鮮血的顏色,能令人心寒心傷

至此。

娉婷,娉婷。

你在哪里?

他小聲在心里喚著,唯恐這般大的聲音,也會嚇走已經渺茫的生機。

眼角一跳,他發現了漠然。

染血滿身的漠然處處傷痕,一支利箭赫然穿過他的右肩,將他牢牢釘在地上,一具敵將尸身壓在他腹

上。

他仍有氣息。

“漠然?漠然!”楚北捷跪下,急聲呼喚。

仿彿早在等待楚北捷的聲音將他喚醒,漠然很快掙紮著睜開眼睛,他的眸中呆滯,直到看清楚楚北捷

的臉,猛地收縮了瞳孔,壓抑不住的激動:“王爺……你總算回來了……”

“發生了什麼事?娉婷呢?”楚北捷沉聲問:“娉婷在哪里?”

他盯著漠然,一向銳利的目光也膽怯地顫栗起來。似乎只要漠然抖動著嘴唇說出一個不祥的字,就能

讓天地崩裂。

“何俠帶走了。”漠然急促地呼吸著,扭曲著臉,閉目積聚僅存的力量,驟然睜大眼睛,吐出兩個字

:“快追!”

楚北捷霍然站起,轉身沖出大門。

迎面碰上剛剛到達的臣牟和幾個腳程最快的下屬,腳不停步,沉聲命道:“救火。留下軍醫和兩百人

治療傷者!其余的跟我走!“

言語間,已翻身上了馬背。

駿馬仿彿察覺到楚北捷一往無前的信心,嘶叫一聲,人立起來,重重踏在雪上。

何俠,云常的何俠。

楚北捷炯然有神的眼眸看向云常方向。

娉婷仍在。

她在被帶往云常的路上,至少還有一天半的時間,才會被帶出東林國境。

只要娉婷仍在,天涯海角,不過咫尺。

“王爺!”臣牟匆匆從別院跑出來,稟道:“敵人中也有未死的。小將弄醒了一個有官階的,他說他

們是沿著橫斷山越過邊境來的,應該是按來路回去。他們人數不少,足足八千人馬。“

風聲鶴唳,熟悉的危機感撲面而至,楚北捷反而冷靜下來,恢複往常在沙場對陣時的沉著:“何俠估

計不到我已回到別院。既然來時分成小隊,回去的時候也應該分成小隊,人馬在云常邊境彙合。“

震動天地的馬蹄聲轟轟傳來,落後的大批人馬終于到了。

楚北捷不待他們下馬,拔劍指天,高聲問:“東林的兒郎們,云常搶走了鎮北王妃,你們還有力氣追

嗎?“

鎮北王妃?

誰敢搶走鎮北王心愛的女人?

片刻沉默後,爆發出能震撼山巒的回答:“有!”

“他們有八千人馬,我們只有三千多連夜未曾休息的疲兵。”楚北捷緩緩掃過這群東林的年輕男兒,

讓他沉毅的聲音響徹每個人的耳邊:“尋不回她,生死于我已無大礙。你們卻可以自行選擇,追,還是留

。“

“追!”毫無猶豫地,雷鳴般的吼聲,回音一重重送回來,震落枝上的白雪。

臣牟也已吩咐好善後事宜,上馬馳到楚北捷身邊,堅決地道:“只要跟隨的是王爺,沒有人會膽怯。

王爺請下令吧。“

楚北捷低聲道:“放出你的隨身信鴿,要邊境的東林軍在橫斷山脈西側阻截云常敵軍。何俠既然敢深

入東林犯險,除了帶來的八千人馬,一定也在云常邊境埋伏了重兵,要邊境的將軍小心落入腹背受敵的境

地。“

吩咐完了,楚北捷迎風拔劍,直指蒼穹:“我們追!”

“追!”三千多把利劍,鏘然出鞘,反射森然寒光。

應聲震天。

幾乎踏碎地面的馬蹄聲,重新響起。

割面的冷風,再度狂烈問候楚北捷臉上的血口,他的眸中,卻充滿了決心。

天涯海角,只要你在,娉婷。

那只是咫尺。

只要你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