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不自賞4 第四章

雪剛停住的時候,何俠回到了駙馬府。

昨天深夜才到,今日卻起個大早,進宮見了公主,又為了東林事被眾將軍困在議事廳里商討戰事,縱

使鐵打似的身子,也略有了些倦意。

他這位駙馬眼中的駙馬府,金碧輝煌,卻總少了點人氣。今日從宮中策馬歸家,卻對它多了一分親近

,也多了一分不願面對的怯意。

這親近和怯意,都是因為同一個人。

娉婷在的地方,總會染上和娉婷眸中一樣的顏色,回響著和娉婷呼吸一樣的頻率。

她總能在不知不覺中,滲進別人的每一口呼吸,牽著別人的心,而白己卻永遠是一副懶懶洋洋,毫不

自知的模樣。

只有何俠是例外。

十五年相伴相隨,何俠自問也能滲進娉婷的呼吸,牽著娉婷的心,他臉色有不對,身上不舒服,興致

不好,都會引起娉婷的注意。那雙聰慧的眸子輕輕轉上兩圈,便能猜出他的心事,于是逛園子也好、彈琴

也好、說笑話也好,體貼地為他排解。

有時勸了滿心不痛快的他拿起劍,舞一套敬安劍法,娉婷也一邊換了袖子特別寬大的裙子來,伴著他

的劍,跳一曲緩慢輕柔的“九天”。

靈犀相通,堪憐身邊一朵解語花。

天下間的男人,沒有幾人能有這般福氣。

這是屬于何俠的福氣,曾經。

當娉婷的目光移向他處時,何俠才驚訝地發現,原來得到娉婷的關注,是如此寶貴的滿足。

原來珍貴的不是琴聲低唱,動人的舞,魅人的笑,而是那一分安心的感覺。

原來天生的福氣,也天生注定有失去的一天。

這些曾經屬于他的福氣,難道注定統統都要給了楚北捷?那個敵國的王爺;那個設下計策假裝敗退,

挑撥得何肅向敬安王府動手的鎮北王;那個留下離魂寶劍,從此讓娉婷悵然若失的男人。

踏上台階的腳步有些遲緩。

眼前的門檻真高,這是他駙馬府的門檻,似乎再高一點,就能把門也擋起來,成了一座結結實實的監

獄。

他自願跨進來的,但不等于願意在里面待上一輩子。

何俠低頭,看自己掌中被劍磨出的繭子。他的手,有力而靈巧,知道怎麼巧妙的挑砍穿刺,為自己贏

取勝利。

四國已亂。

亂世,就是英雄的樂園。

他是天生的將才,敬安王府的出身,更給了他居高臨下觀測時局的本錢。他天生,該是這攘攘眾生最

頂端的一個。

但另一個人也有這般雄厚的本錢。楚北捷,也有尊貴的出身,也能文能武,也有治國的才干,也有領

兵的細心勇猛。

最重要的是,他也有使人臣服的氣勢和風度。

他和何俠,就像歸樂的兩琴,陽鳳與白娉婷,一生之中,總要被連在一起的名字。

陽鳳和娉婷從小是好友。

他們兩人,卻注定是敵人。

娉婷已經回來了,楚北捷得不到她。就像娉婷一樣,楚北捷也永遠不會得到這個天下。

何俠的眼中,射出毅然之色,昂首舉步,跨過駙馬府高高的門檻。

匆匆過了前廳,繞過小池的回廊,忽然在石屏風後站住了腳。何俠注視著小亭里的身影。

亭中有石桌。古琴擺了出來,香在一旁默默燃著。娉婷坐在古琴前,無聲地撫摸著琴頭,仿彿她要把

曾經沾染過此琴的任何一絲汗跡,統統細致地抹去。

看到這一幕,何俠才深深地想起,他已經很久不曾聽娉婷彈琴。

他總是坐得最近的,在一旁看著,美得無法形容的十指襯著古樸的琴,被撥動得顫栗的弦,吐出美妙

的音,倏忽就變了破風的箭,清越地向天上射去。

連浮云,也驚豔得不忍離去。

未聽到娉婷的琴聲,竟已有那麼久了。

他不敢驚動娉婷,靜靜站在石屏後,期待熟悉的琴聲響起。那會安撫他疲倦的心,指引家鄉的方向。

娉婷卻似乎無意彈琴,她只是低頭,用指尖反覆摩娑著古琴。若有所失的目光,停在細細的弦上。

香優雅地燃著,暗紅色的點,漸漸降到低處,使勁地閃爍幾下,終于熄滅了。

“為何不彈?”何俠從石屏後走了出來,踩著雪地上蜿蜒的青磚石塊,停在亭前。

娉婷恍若未聞,仍怔怔瞅著那琴。

“這琴是我特意遣人從歸樂買回來的,喜歡嗎?”

再好言相問,也得不到回應。

自從上了馬車之後,娉婷就再沒有開口和他說過一個字。

她的人回來了,她的心卻忘在了東林。

好一會,何俠歎了口氣:“晚飯想吃點什麼,盡管吩咐廚房。這府里養著兩個歸樂廚子,最會做蒜香

肘子和泥絨醬瓜。“

他打算回房歇片刻,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好久沒聽見你的琴聲了。”

低聲說了一句,回頭要走



“我也……好久沒有見過少爺在雪中舞劍了。”

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何俠驚訝地轉身,眼中閃爍著欣喜,低聲問:“想看嗎?”

娉婷卻別過目光,幽幽歎了一聲:“少爺不累嗎?昨夜才回來,一早就出去了。”

何俠動情地凝視著她,露出一個寵溺的微笑:“有你看著,怎麼會累?”

劍,溫柔地出鞘。

如蛟龍入水,暢酣自在,如古藤老須悠悠垂地,錯落有致。

劍鋒處行云流水,氣勢驀長,身形快若奔雷。

娉婷倚亭而坐,默默看著。

她的目光如煙似水,柔柔一瞅,何俠再多疲累也盡化烏有。

何俠持劍騰空飛躍,轉眸處,與娉婷視線對個正著。

一瞬間,安逸的敬安王府,仿彿又到了眼前。


一切都沒有改變。

爹娘仍在,家園仍在,他曾經努力保護和為之自豪的一切,都在。

傲氣年華,風花雪月,不曾稍逝。

何俠劍走偏鋒,使盡渾身招數,要留住在他心中烙下重重印記的昔日。

寒寒北風中,擋不住豪氣頓生。何俠一劍舞畢,大汗淋漓,瀟灑舉袖往額上一擦,笑道:“再來!”

劍鋒斜斜向下一挑,驀然一頓,身形已變,如龍欲飛天,蓄勢待發。正是娉婷往日最愛看的敬安劍法



錚!

劍如蛟龍游走四方,一聲激越琴音不期而至,催發劍勢。

何俠心中大為振奮,動作毫無停滯,勁腰驟轉,劍勢再變。琴音更強,仿若龍吟,更加高亢。

劍舞琴挑,竟配合得絲絲入扣,毫無瑕疵。

整套敬安劍法從容舞來,娉婷指下一曲“九天”已盡。

最後一招劍鋒凝定,琴聲遏然而上。

兩雙深邃的眸子,在半空中撞個正著,複雜而熟悉的感覺,洶湧而至。

娉婷,娉婷,你和我一樣,不曾忘記過去。

你的心里仍有敬安王府,仍有小敬安王!

除了楚北捷,仍有其他,能在你心田容身,對不對?

仍有的!

白茫茫的天地,驟然寂靜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半空中相對的視線才緩緩分開,娉婷眸光轉動,移向何俠身後某處,柔和地定住。

何俠若有所覺,緩緩回頭。

一道優雅莊麗的身影,跳入眼簾。

耀天身著隆重華麗的紫色長裙,一襲純白色貂毛坎肩披于肩上。頭戴式樣複雜繁瑣的珍珠鳳冠,脖子

上緊貼一串琉璃色寶石項鏈。

櫻桃紅唇,燦星亮眸。

身後八名侍女低頭斂眉,伺候一旁。

見何俠回頭,耀天雍容一笑,贊道:“第一次見駙馬雪中舞劍呢。”目光一轉,移向何俠身後,柔聲

道:“歸樂雙琴,果然名不虛傳。白姑娘,久仰。”

“公主殿下。”娉婷玉手離了琴,緩緩站起,隔著亭子,向假山後的耀天遙遙行了一禮。

何俠臉色變了變,極快地微笑起來:“公主什麼時候來的?”收了劍,走到耀天身邊,探了探她的手

:“這麼冷,為何不叫我一聲,卻在雪地里站著?”

“雪中劍飛琴鳴,難得的美景,看得人心神迷醉,怎麼舍得打斷?”耀天柔順地讓何俠牽了手。

一起進了廳里坐下。侍女們端上熱茶,三人各懷心事,低頭品茶,看著茶碗中熱氣嫋嫋,一時都無言



耀天身份最尊,自然坐在客廳正中的主位。偏頭打量了坐在身旁的娉婷半晌,忽然笑道:“白姑娘剛

剛彈的曲子真好聽,不知曲名是什麼?“

娉婷放了茶碗,不卑不亢答道:“曲名九天。”

“九天?”耀天重複,仿彿咀嚼了這個名字一番,點頭道:“曲好,名字也好。”

“公主誇獎了。”

“可以再彈一次嗎?”

娉婷未答,何俠剛巧放下茶碗,關切地問:“公主用了晚膳沒有?知道公主要來,我特地吩咐了廚子

們准備歸樂的點心。上次公主吃了一塊,不是一直說還想嘗嘗嗎?“

舉掌在半空中擊了兩下,喚了一名侍女上來,吩咐道:“快去,將准備好的點心都端上來,還有我帶

回來的酒,也送一壺上來。“

不一會,點心和美酒都送了了過來。點心確實是出自歸樂大廚之手,熱氣騰騰,上面雕著各色靈巧討

喜的小花,每一小碟里玲瓏地擺著五個,每個頂上點綴著不同的頭色,表示里面的餡也是不同的。

何俠摒退侍女們,親自為耀天倒了一杯酒,送到她唇邊。耀天瞅他一眼,目光在看不出表情的娉婷臉

上稍停,乖乖仰頭喝了何俠送上的酒,又用了兩件點心,不再作聲,臉色平靜。

“娉婷,你也嘗一個吧。”何俠看向娉婷。

娉婷手邊的桌子上也有三四個小碟。她低頭看了看,搖頭道:“我不吃蘋果餡的點心,少爺都忘了。



“我當然記得。”何俠道:“你沒看見上面點著紅蘿蔔絲做記認嗎?蘋果餡都換了紅蘿蔔餡,攙了蜂

蜜在里面。“

娉婷用指頭捏起一個,從中間掰開了,里面果然是紅蘿蔔餡,混著蜂蜜的香味,試探著放了一點進嘴

,眼睛一亮:“比以前的味道更好些,你還放了什麼進去?”

何俠瞥耀天一眼,輕描淡寫道:“沒什麼,只是用了新鮮的冬蜜。云常都城附近的雪山上,有一種不

怕冷的蜜蜂。“

有著家園味道的點心出奇可口,娉婷嘗了一點,竟似乎被勾起了食欲,碟中的點心每個只有指頭大,

經看不經吃,她一口氣便將五個都斯文地吃進肚子,還意猶未盡般,向何俠手邊桌上的點心瞅去。

“只有你那一碟是紅蘿蔔餡。我們這幾碟都不是。早知道你喜歡,該叫廚子多做一點預備著。”何俠

視線朝正中的耀天一掃,殷勤地問:“公主說喜歡廚子們上次准備的,所以今天為公主獻上的還是那幾種

餡。公主要不要也嘗嘗紅蘿蔔餡?“

耀天臉色淡淡地,笑了笑:“我喜歡蘋果餡。”伸手去取桌上的酒壺。

何俠欲幫她斟,已晚了一步。娉婷執了酒壺,款款為耀天倒了一杯灑,忽然露出一個親切到極點的微

笑,柔聲道:“小雪已止,眼看月亮也要出來了。不如開了大廳的門窗,讓月光慢慢透進來,公主一邊喝

酒,一邊聽娉婷彈琴,既解悶,又雅致。可好?“

“嗯,聽著這打算就舒服。”耀天點頭,喚人來開了客廳的門窗。冬天日短,從院里進屋不過一個時

辰,夜幕已經降下來了,明天似乎是個晴天,星月都看得清楚。

暈黃月光,流水般泄進廳中。

侍女們肅靜無聲地抬了放琴的幾案進來,不一會,將何俠專為娉婷買的古琴也抱來,端端正正擺在案

上。

娉婷如往常般焚香,淨手,臉上已經多了一分莊重秀色。坐在琴前,屏息閉目,將指輕輕觸著弦,勾

了一勾。

一個極低的顫音,仿彿哽咽著在弦上吐了出來。


耀天聽在耳里,歎一聲:“好琴,難怪駙馬不惜千金購來。”

看向何俠,又贊歎道:“也只有這等好琴,才配得上白娉婷的彈奏。”

何俠回耀天一個寵溺的笑容,並不作聲,只用溫柔的目光撫摸著她的眼眸。

娉婷試了一下音,覺得心已經靜下來,抬頭問:“公主想聽什麼曲子?”

“點曲這樣的大事,要交給熟悉琴者的人才行。”耀天日光落到何俠臉上,淡淡道:“就請駙馬代我

點一曲吧。“

何俠想了想,問:“春景,如何?”

娉婷點點頭,潛心閉目,養了一會神,再睜開眼時,眸中已多了一種不容忽視的自信和神采。

輕輕按住琴弦,再熟練地一挑指。

與剛才試音時截然不同的輕快琴音,頑皮地跳進耳膜。

生機,頓時盎然。

琴聲到處,雖是冬日,卻已經少了冬日的陰寒。仿彿時光一下子去得急了,讓人驟然想起,冬去後,

便是春。

微急的促調,一點也不讓人感覺煩躁。春雨連綿,屋簷下一滴滴淌著,溫柔而又活潑。

旋律漸漸越奏越快,到了高昂處,明媚的春光,鋪天蓋地而來。

沒有一絲雜質,沒有一絲沉重。

一切都是歡快的。

鳥兒嗚叫著穿梭林間,新嫩色的小草從冰雪剛剛融化的泥土里鑽出來,老樹舒展身段,准備換上新的

綠衣。

安靜了,冬的小獸從洞穴里悄悄探頭,不一會,已縱了出來,親近林中第一朵害羞的花蕾。

一幕幕春色,在琴聲中毫無保留地展開,就連空氣也仿彿充滿了泥上芬芳的氣味。

廳中人聽得如癡如醉,想像三月春光撩人心醉。

琴聲漸低,似一日已盡。

雀鳥鑽回巢中,小獸玩得累了,自去尋清澈的水源休息。嫩草仿彿經此一日,又高了不少,老樹從容

挺立,含笑看顧已在它枝葉內蜷縮睡著的小松鼠。

余音繞梁,久久個絕。

過了許久,耀天才驚醒了似的,由衷贊道:“天下竟有這樣的琴聲。駙馬自小有白姑娘相伴,耳福真

比我好了不知多少倍。“

娉婷受了誇獎,並無得意之色,恭敬答道:“娉婷如今住在駙馬府。公主要聽琴,隨時喚我就好。”

耀天貌似甚歡,點頭笑道:“那最好了,還能再彈嗎?”

“當然。公主想聽什麼?”

耀天想了想,問道:“既有春景,那麼夏秋冬,也應該各有一曲吧?”

“是的,春景,夏色,秋蟲,冬語。”

“那……”耀天輕輕吩咐:“都彈來讓我聽一聽吧。”

娉婷應了一聲,腰身坐正,肩膀微抬,雙手又撫上了琴。

悠揚琴聲,從精致華麗的窗和門冉冉飄出,回蕩在偌大的駙馬府上空。

春景,夏色,秋蟲,冬語。

春明媚之景,夏盛放之色,秋蕭肅之蟲,冬無人之語。

敬安王府的花台亭邊,這是娉婷譜的曲,何俠思量著起的名。

春景奏過,夏已往,秋瑟瑟徐至,蒼而不涼。

府內府外,被琴聲浸潤得如在天外,至琴聲遏然而止,才恍然察覺,原來傾心迷醉中,秋蟲也已到了

盡頭。

彈琴極為耗神,娉婷勉強彈了三曲,倦色藏在眉間,又要撫琴,再彈那冬語。

何俠早在懸心,忙伸手制止了,轉頭向耀天道:“公主,現在正是冬天,聽冬語更添寒意,遠比不上

前面的春景,夏色,秋蟲有意思。不如不聽那冬語,留一點余韻,權當回味?



“駙馬說得對。”耀天點了點頭,意猶未盡,徐徐評道:“方才這二曲各有特色,但若單論氣魄,我

還是最喜歡後院聽見的那首九天。“

娉婷在何俠答話之前已經表態:“不聽冬語,那就讓我再彈一次九天給公主聽吧。”

何俠猜想耀天也瞧見娉婷虛弱,盼耀天自行拒絕,不料耀天卻點頭笑道:“好。”

何俠心中不喜,又不好作聲,眸光微黯,臉色卻不動聲色,仍坐著靜聽。

娉婷果然端坐了,又勾了弦,輕輕一挑。

弦顫動起來,發出優美的音,卻似乎沒有原先的清越。何俠暗叫不好,勉強聽了一會,幾個高音好似

巍巍然臨淵而立,有不穩之憂。

娉婷喘息漸重,肩膀搖晃幾下,竟向後軟倒。何俠暗叫一聲不好,猛然從椅上跳起,剛好將差點倒在

地上的娉婷接在懷里,色變道:“娉婷!娉婷!”

“怎麼了?”耀天也是一驚,起了身走過來探視。

何俠無暇答她,抓了娉婷纖細得可以看見骨頭的手,在腕上靜靜探了一會,將她打橫抱在臂彎中,繞

過回廊,小心安放在寢室的床上,才對隨後來的耀天沉聲道:“脈息有點亂。

她一路顛簸,大概累著了。



曜天愣了一下,道:“我不該命她彈琴的。”露出歉色。

出乎意料,何俠沒有像往常那樣安慰她,只是轉而言它:“煎幾服藥喝了,再好好休息幾天,就會沒

事的。“就著房中書桌上的筆墨,親自寫了一副藥方,交代侍女們立即拿下去准備。

忙了一會,又唯恐外面的腳步聲驚擾娉婷,親自為她放下床前垂幔。回頭時,看見耀天站在身後,默

然不語。

問俠這才將心思轉回到嬌妻身上,柔聲道:“公主累了嗎?公主的寢房已經用香熏過,請公主先過去

休息一下可好?我立即就過去。“

“不必了。”耀天滿懷柔情而來,現在興致全無,強笑道:“只是來瞧瞧駙馬,本來就不打算過夜的

。“

“公主……”

“我們倆是夫妻,日子長著呢。”耀天低聲道:“你剛回來,也該清清靜靜的,好好休息一夜。”眸

子不動聲色地一轉,瞥了垂幔深處,床上嬌弱的身影一眼。

何俠低聲道:“那我明日一早進王宮去見你。”


雖仍是往常輕佻甜蜜的語氣,表情也極真摯,但聽在耀天耳中,總覺得他松了一口氣似的。

“我走了。”

“我送公主回王宮去。”

耀天心中氣苦,礙著身份,又不能顯露絲毫,搖頭道:“不必。”

這兩字說得生硬,何俠怎會聽不出來,身形一僵,銳利精明的眸子直視耀天。

耀天被他定定一看,反而心生不安。她將何俠看得極重,明白若讓何俠將她看作沒有心胸狹窄的妒婦

,從此便會失了何俠的寵愛。趕緊隱藏剛才不慎流露的不滿,換了另一種羞澀語氣,別過臉嗔道:“一路

回去,誰不瞧在眼里?都是夫妻了,還送來送去的,生疏得像外人似的……



何俠溫柔地笑起來:“公主多慮了。我們是夫妻,永遠都不可能是外人。送到王宮怕人笑話,那就讓

為夫送到大門,總不能這也不行吧。“

耀天不再反對,露出女兒嬌態,乖巧地讓他攜了手。

兩人一道親親密密地到了大門,何俠早奉上無數甜言蜜語,柔情綿綿,說得耀天矜持的臉上逸出花般

笑容。

門前宮廷侍衛們早已備好馬車,燭光閃爍,將一條大街照耀得如白晝般。

何俠親自扶了耀天登車,又探身入內叮囑了兩句,才站到一旁,目送浩浩蕩蕩的王宮車隊在寂夜中離

去。

車隊遠去,在眼中漸漸縮為一個小點,何俠才轉身進門。

夜已深,大地一片寂靜。

如娉婷的琴一般,冬,無人之語。

沒有朝自己的寢室,他一路不停步地回到娉婷的寢室。跨入房中,一個身影受驚般地從床邊站起來,

瞧清楚他的臉,連忙低頭行禮:“駙馬爺。”眉眼之中,隱隱藏著不平之色。

何俠認出她是娉婷的侍女,不大在意地看了一眼,視線轉到床上的娉婷臉上。

目光變得溫柔起來。

醉菊正在陪伴娉婷,她知道何俠的寢室在另一側,沒有想到何俠會這個時候過來。見何俠走近床邊,

他怎麼說也是這里的主人,只好不甘心地讓開,站到一旁。

何俠沒有理會這個侍女,坐在床邊,細細審視娉婷蒼白的臉色。瘦了許多呢。

他伸指,輕輕描繪娉婷

的臉形。

醉菊瞧在眼里,攥緊垂在兩腿側的拳,心一陣狂跳。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又是在私密的寢室里,正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時候。

若何俠對娉婷起了齷齪

心思,那可怎麼好?

何俠對醉菊的緊張渾然不覺,只是用指反覆描著娉婷的眉目,唇形,憐惜地瞅著她沉睡的模樣。

醉菊監視著何俠的一舉一動,他每一個觸碰娉婷的動作都令醉菊萬分緊張,既盼他的指尖快點離開娉

婷的臉龐,又怕那指一離開,又會伸到更叫人害怕的地方去。

王爺,這可怎麼辦?

你再不來,大事就要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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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菊緊張到幾乎無法呼吸的時候,何俠終于停下摩娑娉婷的臉,從床邊站了起來。

醉菊這才松了一口氣,只道他看夠了,一千一萬個盼他快走。不料何俠站起轉身,竟伸手去解自己的

腰帶,一副寬衣的姿態,犀利的眼神看向臉色慘白的醉菊,皺起眉:“呆看什麼?連寬衣都不懂伺候嗎?”

娉婷還是和昔日在敬安王府一樣,待侍女過于和善,由著她們愛做不做,縱容得貼身伺候的人沒有一點規

矩。

寬衣?醉菊一顆心猛懸起來,瞅向床上孤零零,毫無防備的娉婷,渾身打個冷顫。

“駙馬爺……要在這里寬衣?”

“是。”何俠一邊答著,見她不會伶俐地過來伺候,因是娉婷的侍女,也不好責罵,索性不用人伺候

,自己脫了外衣。

醉菊見他當真要在這里睡下,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偌大的駙馬府都是他的人,就算叫起來,也是沒

有人搭理的。何況,不說別人,就是何俠一人,她和娉婷也應付不了。

王爺!這可怎麼辦?

“夜深了,你也早點睡吧。”何俠吩咐了一聲。

“是……”

醉菊雖然應了一聲,腳步卻不肯挪動,咬著下唇,焦急地打量房間四周,目光在桌上的小石像上停了

一卜。當即打定主意,若娉婷遇了危險,就抓了這個往何俠頭了砸過去。

何俠身為武將,身手敏捷,這麼一砸未必能有用,說不定還會沒了小命,但只盼能壞了他的興致也是

好的。

事已至此,柔弱女子遇上強壯的男人,即使是能生白骨活人命的醫術也全無用處,還能有什麼法子?

想到這里,不由悄悄向小石像方向挪了兩步。

何俠已經坐上床沿,將剩下的半邊垂幔放下。醉菊隔著薄薄紗幔,瞧見何俠已經挨著娉婷躺下,趁著

空擋,一把將小石像抓了藏在袖中,躡手躡腳靠近。

娉婷似乎被何俠的接近弄醒了,昏昏沉沉地“嗯”了一聲,略動了動。醉菊屏息聽著,只要她驚叫起

來,便掀開垂幔,拼盡全力一砸。

寂靜中,卻聽見娉婷迷迷糊糊問了一聲:“少爺?”隔了一會,又喃喃道:“怎麼過來了?”

“我抱著你,會暖和點。”

幔內傳來輕微動靜,似乎何俠真將娉婷抱住了。醉菊的神經繃得緊緊,豎直了耳朵,娉婷竟沒有作聲

,仿佛又睡去了。

醉菊袖中握著小石像,滿手冷汗。等了許久,幔內平緩均勻的呼吸聲隱隱可聞,居然像真的睡著了。

她仍不放心,用指尖小心翼翼在幔上挑開一個小口,從那里窺探過去。

娉婷和何俠躺在床上,共用一床被子,相擁而睡。兩人安安靜靜的,瞼貼著臉,彼此毫無防備,睡得

像兩個孩子。

愣愣瞅了半天,醉菊懸起來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繼而大奇,這到底算怎麼回事?

縮回了手,隔著幔子看兩人蒙朧的影子。思來想去,到底不敢大意,握著小石像,就在床邊守著。

挨了兩個時辰,倦意一重一重襲來,眼皮子也漸漸越發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