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不自賞5 第九章

貴常青得知白娉婷死訊,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高興地賞了功臣番麓一個城守的職位,叮囑番麓保守秘

密。

不知是否真的否極泰來,眼看戰云密布,云常就要生靈塗炭,居然奇峰突入,不但仗打不起來,楚北

捷還因為白娉婷的事一蹶不振,以致失蹤,東林王室亂成一團,再無力覬覦云常。

而駙馬爺的虎符,也因為沒有戰爭而重新回到公主殿下的手中。

“呵呵,”貴常青笑著感慨:“看來白娉婷這步棋子,真的是走對了。”

他不希望別人知道白娉婷的死與云常有關,將消息瞞了許多天,等天下都因為北漠將領們的公開拜祭

而傳遍了白娉婷的死訊,才進宮面見耀天公主。

“死了?”耀天吃了一驚,壓低聲音問:“我不是吩咐了丞相,既然大戰已息,就讓那白娉婷自生自

滅好了。何苦不放過?“

“公主誤會了。公主的吩咐,臣怎會不聽?白娉婷是企圖繞過云常邊境的關卡,從松森山脈進入北漠

。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在山上碰上了狼群。“

耀天半信半疑,靜了一會,蹙眉道:“駙馬知道嗎?”

“消息已經傳遍了,駙馬爺應該也知道了。”耀天長歎一聲。

貴常青奇道:“公主怎麼了?白娉婷死于非命,對公主來說不是一樁好事嗎?”

耀天苦笑道:“駙馬知道白娉婷死了,心情一定不好。他心里難過,我又怎會高興?”

貴常青見耀天對何俠這般重視,心里隱隱覺得不妙,轉個話題道:“對了,上次公主下令,要給軍中

設立專用的錢糧庫。這道王令,臣暫時給壓下了。“

耀天詫異地看著貴常青:“軍務緊急,趕著辦理還來不及呢,丞相為何壓下?”

“臣覺得,這樣有點不妥。”

“他是堂堂駙馬,管著一個錢糧庫,有什麼不妥?”

“公主,請聽臣一言。”貴常青站起來,走前兩步,溫言道:“駙馬現在手中已有兵將,唯一可以控

制他的,就是錢糧。如果他連錢糧都有了,公主手上哪里還有可以制衡駙馬的東西?“

耀天微微歎了一聲:“我也知道丞相是為我著想。但現在我和駙馬已經是夫妻,他為了云常日夜操勞

,我們反而猜度他,處處制衡他。丞相,這樣真的好嗎?他和我本是一體,別忘了將來他的兒子,就是云

常的君主。“

自古男女之情,最難分辨,多少人陷了進去,拔也拔不出來。

耀天若只是一個普通女子,這麼想是千好萬好的,偏偏她又是云常王權的代表。

貴常青知道難勸,卻又不能不勸,咳了一聲,輕聲問:“公主還記得出嫁之日,曾對臣說過的話嗎?



“出嫁之日?”耀天露出回憶之色,淺笑道:“怎麼會忘記?那日耀天忐忑不安,請丞相入室密談。



“公主說,如何才能留住何俠的人和心,要臣日後,好好為公主思量。”貴常青躬身道:“臣當時答

應公主,必嬋精竭慮。“

耀天聽了,將視線移到他處,幽幽道:“可如今,為什麼我覺得丞相的所作所為,將駙馬爺的人和心

,都拉得離我越來越遠呢?“

“公主……”

“丞相不必說了。”耀天開口截住他的話,頓了頓,神色中透出一股決心已下的威嚴:“我已經答應

了駙馬,要設立軍中專用的錢糧庫。此事利國利民,丞相別再多言,迅速去辦。“

貴常青欲言又止,瞧耀天的臉色,知道無法挽回,只能低頭道:“臣……遵命。”歎了一聲。

貴常青為官多年,兢兢業業,耀天從小視他為長輩,還不曾這樣當面駁回他的意見,心里也覺得難過

。默默坐了一會,柔聲道:“丞相還有什麼別的事,要和我說嗎?”


貴常青正好有話要說。

“咳,”貴常青道:“還有一事。”

“嗯?”

“臣想請公主送一個人給駙馬爺。”

耀天微愕,看向貴常青:“什麼人?”

“是臣新認的干女兒,名喚風音,雖不甚美,但性格溫柔,善談琴,也會唱歌。而且對云常王室,忠

心耿耿。“

耀天明白過來,心里一陣不自在,冷冷道:“丞相是要我送一名姬妾給駙馬?”

“云常法令列有明文,駙馬與公主不同住,駙馬府里至少要有一個姬妾侍寢。

駙馬爺上次幾乎就立了

白娉婷為姬妾。白娉婷既死,公主這次何不大度一點,送一個給駙馬爺呢?



耀天臉色難看:“誰說駙馬府中定要有姬妾?我是公主,法令既然能立,就能廢。”

貴常青笑道:“公主錯了。法令可改,人心又怎麼能改?與其讓駙馬爺自行選立一個會與公主爭寵的

,不如公主送一個會幫公主看住駙馬爺的。有她在,駙馬爺再也不好另立姬妾,再說,萬一駙馬爺的心思

被誰勾走了,公主至少有個報信的人。“

耀天胸膛急遽起伏,搖頭道:“不行。別的都可商量,只有這個不行。”

貴常青知道此時不宜冒進,退一步道:“既然如此,臣先告退。公主好好想想,等想好了,再下決定

也不遲。“

躬身告辭出去。

耀天看著垂簾一陣耀眼晃動,屋內只剩自己一人。本來好好的心情為著貴常青的提議變得糟糕透頂,

不由暗恨起貴常青來。

攔還攔不住呢,如今竟還要送一個過去?

想著云常法規可惡,女兒家出嫁,就該與夫婿一同生活才對。怎麼公主卻偏偏可憐,定要留在王宮內

,彷佛成了銀河兩邊的星,一顆在王宮,一顆在駙馬府,干看著難受。

只是……

何俠英氣俊美,威名震動天下,他這樣的英雄,見的世面大了。如今做了駙馬爺,名利權勢全有,不

知多少閨秀暗中瞅著他瞼紅,怎能保他沒有個三心二意的時候?

萬一駙馬真的看上誰,要求立為姬妾,自己堂堂公主,難道真要廢除法令,讓天下人都恥笑她的妒心



耀天不滿地看著鏡子,鏡中嫉妒的眼神嚇了她一大跳,忙隨手撈過一條紗巾,覆了鏡子。

綠衣在簾外道:“公主,新進貢的干花送來了。”

耀天心情正煩躁,不想被人打擾,揚聲道:“拿開,沒大事不許稟告。”

綠衣聽她話中隱有怒氣,唬了一跳,低聲道:“是。”偷偷吐吐舌頭,不知道丞相和公主說了什麼,

將公主氣成這樣。

剛要捧著裝干花的碟子走開,又聽見耀天命令:“綠衣,你就待在那。”

綠衣忙住了腳,道:“是。”站在簾外等著。

為什麼身為公主,就要住在王宮呢?這般沒有公道……

耀天想著貴常青的提議,仔細琢磨,又不是沒道理。

那風音“不甚美”,就算駙馬貪圖新鮮,十天半月後,也就慢慢淡了。

“性格溫柔,善談琴,也會唱歌”,只能陪駙馬取樂解悶。


丞相找的人,耀天對風音的忠心是完全放心的。一則端茶倒水,近在枕邊,駙馬一舉一動都看住了,

二則萬一駙馬真被別的女人勾住了,也可以由風音出手應付,吵鬧糾纏,當那個丑角。

“如此看來,也不是全無道理。”耀天自言自語,微微頜首。但想起何俠身邊要多個姬妾,眉頭深蹙

,只覺得渾身沒有一個地方舒坦,說不出的氣悶。

綠衣站在外面,聽耀天在里面來來回回地踱步,將窗邊墜著寶石的垂簾狠狠拽著搓著,弄得嘎拉嘎了

響,不一會,又一點動靜都沒了。

隔了許久,才聽見里面傳出聲音:“綠衣。”

“公主,綠衣在。”

“你派人去和丞相說,就說……”里面的聲音又停了下來。

綠衣豎著耳朵,等了半天,疑惑地抬眼偷看簾內。

耀天站在屋中央,挺著身,雕像似的一動不動。

“公主?”綠衣試探著問了一聲。

耀天無奈地吐了口氣,臉如死灰:“你就說,公主想通了,丞相盡管去辦吧。

王令會寫好送到駙馬府

。“

何俠馬不停蹄忙了一天,回到駙馬府還沒有喝一口水,王宮的使者就攜著王令來了。

在屋內接了王令,命人送使者出門。冬灼見左右無人,低聲抱怨道:“下面已經這麼多眼線了,還不

心足,連枕頭邊也要塞一個。我看八成又是丞相搞的鬼。“

何俠拿著王令,臉色鐵青,沒有作聲。

不一會,侍從過來稟報:“駙馬爺,府外有一隊馬車過來,說是公主送給駙馬爺的風音姑娘到了。”

何俠眼中掠過怒意,淡淡道:“我知道了,這就去接。”一路放開步子,跨出駙馬府門檻時,鐵青的

臉已經帶了笑容。

“風音姑娘,勞累了。”何俠親自上前,優雅地扶了馬車中的女人下車。

風音落了地,對何俠緩緩屈膝行禮:“駙馬爺。”聲音嬌怯,抬眼看何俠時,眼神也是怯生生的。

一同進了府,何俠將她引到後院,邊走邊道:“王令剛到,姑娘的房間還未來得及布置。不如先到廳

中喝茶,吃過晚飯,侍女們就該弄好了。“

風音低著頭道:“風音是奉王令來伺候駙馬爺的,奴婢罷了,何須另行布置房間。駙馬爺就將從前侍

女住過的房隨便賞一間給風音好了。“停下腳步,剛好就在娉婷的房門前。

冬灼勃然變色,忍不住跨前一步,被何俠警告地掃了一眼,只能咬牙退下。

何俠柔聲道:“既然如此,這件房空著也是空著,委屈姑娘住這里了。”

“多謝駙馬爺。”風音溫婉地笑了笑,朝何俠微微屈膝:“風音先去房中整理行李,再來伺候駙馬爺

用飯。“

“去吧。”

看著她推開房門,跨了進去。

何俠一聲不吭,轉身就走。冬灼黑著臉跟在後面。轉過假山,聽見身後傳來錚錚琴聲,顯然是風音正

在房中撥弄那具古琴。

冬灼煞住腳步,磨牙道:“貴常青,你這個老不死的,欺人太甚!少爺,你怎麼……”抬頭時,發現

何俠已經去遠了。

白雪化盡,春天終于到來。

又是摘花入鬢時。

比之前年,四國情勢,已是又一副局面。


歸樂王宮內,大王與王後族系的關系就如薄冰下的暗流,漩渦越轉越急。

北漠上將軍則尹正式歸隱,帶著夫人嬌兒離開舊所。

東林大王在失望和悲歎中病逝,東林王後在群臣跪拜下,莊嚴登上大殿中央最高的寶座。

而隨著白娉婷的死訊而來的,是鎮北王楚北捷的失蹤。

兩大名將失其一,剩下的小敬安王何俠卻沒有妄動。

要稱雄天下,須先臥薪嘗膽。

云常駙馬寶劍在手,不動聲色。

云常郊外。

夜深月明,草蟲低吟。

林外的小屋內,有白發老者盤坐席上,年輕的學生恭聲道:“弟子有一事不明,想向老師請教。老師

在北漠開講授課已有多年,深受愛戴,為何定要離開北漠,到這云常來?“

老者笑道:“人老了,就怕死。四國即將大亂,不來云常這個最安全的地方,倒要躲到哪里去?”

學生奇道:“老師怎麼知道云常最安全?”

“呵呵,天下名將,一個楚北捷,一個何俠。現在還剩誰?”

“楚北捷不知所蹤,何俠正在云常都城當他的駙馬。”

“小敬安王怎會是甘心當駙馬的人?”老者歎道:“歸樂自取其禍,毀了敬安王府這道護國屏障,北

漠走了則尹,東林失了楚北捷。一旦何俠領云常大軍殺來,三國根本沒有可以應付何俠的大將。要避戰禍

,除了云常,還能是哪里?“

“老師結論下得太早了吧。”

“何俠的將才,還有誰可以比肩?”

“有。”弟子道:“楚北捷。”

老者笑著看他,似寵溺地看著不懂事的孩子:“楚北捷現在何方?”

那弟子倒也倔強,道:“只要活著,他就仍是名將,仍是何俠的對手。”

“人活著有什麼用?如果像行尸走肉般,就算和何俠碰了面,也不過白送性命。”

“有一個人,定可以讓他重新振作。”

“誰?”

“白娉婷。”

老者笑問:“白娉婷如今何在?”

弟子一愣,低頭道:“她已經死了。”

“不錯,她已經死了。”老者撫著灰白的長須,低聲長歎。

弟子還是不肯放棄,道:“楚北捷若能為一個白娉婷振作,又怎知他不會為了別人振作?”

老者溫和的視線,落在弟子的臉上。蒼老的眼睛深處昏昏黃黃,但閃爍著智慧的火光。

“你可曾聽過白娉婷的琴?”

“弟子沒有”

“你可曾見過白娉婷的人?”

“弟子沒有。”

“你可曾看過白娉婷請云常公主在戰場上交給楚北捷的信箋?”

“弟子沒有。”弟子低頭答道:“弟子只聽過她的名字,聽過她的故事。”

白娉婷,敬安王府的白娉婷。

她的名字已傳遍天下。

她的故事,卻尚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