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話  鴻池仁

不該碰觸的傳說存在於世界上的任何角落.好比『紫鏡』(注32)(注32日本都市傳說之一,據說到二十歲之前還記得『紫鏡』這個詞藻的話,就會遭受不幸,甚至死亡.不過只要說出『水色之鏡』這個字眼,就能解除詛咒.相對地,也有記得『白色水晶』就能獲得幸福的說法.),或者是西條八十的『特米諾的地獄』(注33)(注33西條八十(一八九八~一九七A)為日本詩壇的象征主義詩人,同時也是一位活躍的作詞家.『特米諾的地獄』(『トミノの地獄』)出自詩集『砂金』,內容描述少年特米諾的地獄之旅.據說在心中默念這首詩並不會發生任何問題,但朗讀出聲就會發生不幸.)之類的.

仔細一想,這話也很奇怪.所謂的傳說,就是由一個人告訴另一個人,也就是說,有為數眾多的人接觸了禁忌還是什麼的,然後平安無事地將情報傳遞給其他人.

初聞「那個傳說」時,告訴我的人也是附加了一句「要是隨便告訴別人的話,你在這個業界就待不下去了」.你這不是一點事情都沒有嗎?我忍著想這麼吐槽的沖動,並且裝出一副認真的樣子把對方的話當成耳邊風.

這時的我,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會親身遇上傳說里的其中一人.

*

持續到十月中的惱人殘暑就像一場謊言似的,十一月里多半是氣溫驟降的夜晚.

雖然池袋與新宿,澀谷並稱東京都內屈指可數的繁華地區,不過池袋路上的行人其實遠比

另外兩個地區少.一旦晚秋的深夜降臨,連東口的PARC0(注34)(注34株式會社パルコ旗下的百貨企業.)前都變得杏無人跡,只剩混雜著枯葉與砂塵的晚風刮弄著待客的計程車隊伍.

這天晚上,我難得搭乘末班電車回到池袋.這是因為在編輯部開完會後,我又被拖去喝酒了.車輛一邊孤寂地閃著尾燈,一邊在圓環上回游.當我無視交通號志穿過圓環,接著來到綠色大道上時,我的手機震動起來了.

『小光,你現在在哪?在池袋嗎?』

飯綱的聲音出奇地亢奮.

「我才剛出東口.」

『那我們在雀莊前面會合!現在只有我,小翼,尸鬼而已.我們正因為牌咖不夠而傷腦筋呢.』

「不,我今天要直接回家睡覺了.」

『啊,對了.順便買瓶兩公升裝的烏龍茶過來.』

「聽別人講話啊!我被灌太多酒,連走路都走不穩了啦!」

『雀莊不是比公寓近嗎?』

「原來如此—誰會上當啊!我想睡了啦!」

『小光要睡也無所謂啊.不過我會幫你把自摸的牌打掉,然後輸掉的部分也從你的錢包出.』

我因為頭痛而直接掛斷電話,結果五秒後,飯綱又打來了.

『什麼嘛!難道小光要把三個女生丟在寒風之中,自己一個人躲在暖烘烘的被窩里睡覺嗎?』

「不好意恩,正是如此.」

『你看,我就說吧.畢竟小杉井比不死系更冷血嘛.』背景傳來尸鬼這麼說的聲音.『算了,我們就玩三人麻將吧.』聽筒里也聽得到小翼這麼呢喃.『我知道了啦.算了.我找別人來.小光你就睡到腦漿溶化吧.』

我一邊走在派出所與麥當勞之間的人行道上,一邊瞪著沉默下來的手機.我做錯什麼了嗎?

算了,反正飯綱的無理取鬧又不是今天才開始的.光是在電話里講一講就饒過我,反而算是幸運的了.我就好好地睡上一覺吧.

當然,這種想法也太天真了.

「——光!小光!快起來開門!」

這樣的叫聲以及「咚咚咚」的可怕聲響趕跑了我的睡蟲.我在黑暗中扒開毛毯,慢吞吞地拿起枕邊的手機確認時間.五點半.

現在是早上吧?如果現在是傍晚的話,手機上應該會顯示17:30才對.我那睡昏頭的意識好不容易才想到這點.窗外傳來的雨聲讓人感覺彷佛還置身夢境之中.當我就這樣恍惚地注視著手機上的時間時,背後再度傳來踹門的聲音.

「小光!你這個貪睡鬼!」

「飯綱,你快住手!門會被你弄壞的!」門後還傳來了小翼的聲音.中間不時交雜著嘎吱嘎吱的聲響.我把毛毯纏在腰上,就這樣爬到玄關開鎖.這樣下去的話,門真的會被弄壞的.

「哦.總算起來啦.早啊,小光!睡得好嗎?」

「我這張一大早被吵醒的臉,看起來像是睡得好嗎?」

「你應該還會繼續睡吧?這樣正好.讓這家伙睡你這邊吧.」

這家伙?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人從飯綱與小翼之間輕輕地探出頭來.

看到那雙深灰色的眼眸時,我仿佛被釘在原地似地動彈不得.感覺就像窺探著表面光滑,直達地心的玻璃洞窟一般.我一口氣將唾液吞進乾渴的喉嚨里後,便一邊站起身子,一邊往後退.

那是個和飯綱差不多高的可愛女孩.至少看起來是這樣子.她穿著胸前畫著烏龜的連帽外套.從毛線帽底下那頭蓬松的銀灰色亂發看來,這女孩似乎也不是普通人類的樣子.

那個女孩率先開口說:

「你就是杉井光嗎?是本人嗎?」

雖然一時之間有點慌張,不過我還是點了點頭.那女孩的臉瞬間亮了起來.

「哇!因為第一集沒有你的插圖,我還在猜你到底長得怎麼樣呢.」

小翼用力地拍了那女孩的背.

「仁,快點自我介紹.」

我第一次聽到這位小不點座敷童的語氣變得如此嚴厲.那位叫做仁的女孩聳聳肩,接著咳了幾聲清清嗓子.然後她突然彎下腰,把手掌推向我的眼前,並且硬是壓低了聲音這麼說:

「在下生於劄幌薄野,受過soapland的熱水洗禮(注35)(注35ソーポランド,女性從業員在浴室里為男性提供性服務的風俗店,猶豫可進行正式的性行為,因此又被成為『風俗之王』.),姓鴻池,名仁,人稱北之——」

小翼從背後用力地踹倒那個女孩.

「你干嘛踢我啊?」

「因為你在做蠢事啊!」

「東京的作家不是都會行道上的見面禮嗎?」

「是哪邊的什麼人灌輸你這種想法啊?」

「欵欽,外面在下雨很冷,我們就先進去吧.小光,幫我泡杯熱茶.」

飯綱一溜煙地穿過我的腋下進入房間.小翼和那個灰發的女孩抬頭瞥了完全無法理解現狀的我一眼後,也跟著走進房間里.

又被稱為『風俗之王』.

(插圖)

「嗚哇.漫畫山塌了.啊,我想一口氣看完這套,我帶回自己的房間羅.」

「杉井只要一拖稿,房間里就會充滿咖啡的臭味呢……」

「這個房間真讓人懷念啊.我可以睡在這床被子里嗎?」

喂,等一等.我慌慌張張地回到房間里.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快點說明一下!這,這孩子是誰?又是打哪來的?」

「他就叫仁啊.剛剛不是才做過自我介紹嗎?」

飯綱一邊把腳靠在我的筆電上取暖(快住手),一邊這麼說.

「他是我們的同行喲,一看就知道了吧?」

「怎麼可能會知道啊!」

飯綱滿不在乎地揉起眼皮,然後小翼開始代為進行說明.鴻池仁.職業似乎是小說家.據說她在我們同公司的另一個品牌底下出了一系列的作品.而且她和小翼似乎從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因為麻將的牌咖不夠,我又突然想到他,所以就叫他過來了.結果他立刻用瞬間移動從北海道過來了呢.」

「從北海道過來?」

「我輕輕一跳就馬上過來羅.」

那女孩雙腿一伸地坐在我的被窩上,並且露出可愛的笑容.真是叫的人隨便,來的人也隨便啊.

「然後啊,為了存夠瞬間移動的能量,他似乎得好好地睡上一覺才行.而且尸鬼又在廾將的時候掃光他所有的錢.」那個女人居然做出這種會讓都民的評價下滑的事情……「所以,小光就讓他睡你的房間嘛.」

「不不不不.為什麼要睡我這里?睡小翼或飯綱的房間比較好吧.我再怎麼樣也算是個人吧?」雖然這個事實最近正逐漸被眾人遺忘就是了.

「仁也是男的喲.」

小翼輕聲說了這句話.

窗外傳來烏鴉叫的聲音.

飯綱垂下她的耳朵.

鴻池仁以可愛的動作歪著頭.

「——男,男的?」

「要我脫給你看嗎?」

「不用了.啊啊,恩.是嗎?是男的啊.原來是這樣啊……」

我的腰突然一軟,然後就這樣背靠著紙拉門癱坐在榻榻米上.我重新打量起阿仁.連咆套下的短褲與長筒襪之間看得到纖細的大腿.恩,他確實沒有胸部,不過除此之外,他再乍看都像個女孩子.

雖然這在這個業界里並不算什麼稀奇的事情—不對,這種事情只有在原稿里才會鸛吧.

「而且尸鬼又說什麼『最好還是別讓他在女生的房間里過夜』.」

飯綱指著阿仁,並且用完全不當一回事的語氣說.

「……他是什麼危險的妖怪嗎?比方說他睡著的時候會變身什麼的.」

為了不讓阿仁聽見,我輕聲地對小翼這麼說.真希望她們別把這種麻煩事丟給我.

「因為杉井跟飯綱進入這個業界的日子不長,所以不知道這件事情啊……」

喂,你說的是什麼事情啊?

「既然你不知道的話,那麼或許還是不要知道會比較好.畢竟他也不會對杉井造成危害.」

「如果是像這種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家伙的話,讓他睡我的房間是無所謂啦,不過我的房間很吵.所以還是拜托小光吧.」

這棟公寓里不是還有很多空房間嗎?當我正准備這麼說的時候,我才想到沒有多的被子.不,等等.我這邊也只有一床棉被啊.而且我接下來還要睡呢.這該怎麼辦才好呢?

「那就這樣吧,我也要睡了.仁,明天再來玩吧.睡醒之後再和小翼一起去打柏青哥吧.」

「恩!晚安!我身上沒有錢,所以要先借我哦!」

「我要收利息,十天一分利.」

「好小氣哦.」

「我也要睡了,今天就先告辭了.杉井,仁就麻煩你好好照顧了.」

「等等,一點都不好啦!」

走出房間的飯綱關上房門的同時,小翼的身影也跟著消失了.

皺得像梅干菜的被子上只剩下我和阿仁.他伸直了纖細的雙腿,同時笑盈盈地仰望著我.

「那就來睡吧.我這麼小只,跟你睡同一床被子就好了.」

「……不,那樣不太……」

「沒關系沒關系,我就算換了枕頭也睡得著呢.」

「我才不是在擔心那種—」

裹在毯子里的阿仁已經發出規律的呼吸聲了.

我俯視著那張可愛的睡臉,然後歎了口氣.既然我也不可能睡在他的旁邊,所以我幫他蓋好被子後,便莫可奈何地走到浴室用熱水洗臉.算了.雖然起得有點早,不過就趁這個機會把生活作息調整成早睡早起的型態吧.自從我成為小說家後,同一種決心似乎已經出現了兩百次左右.就好像老煙槍主張「禁菸很簡單,我不知道做過幾百次了」一樣.

在縮成一團睡著的阿仁枕邊,我打開筆電,開始繼續撰寫原稿.

*

下午一點左右,我們四個人聚在小翼的房間里吃早餐(對我這種改過自新的人來說是午餐).這是因為只有這個房間里才有暖桌.我一打開鍋蓋,放在桌上的鍋子里立刻湧出熱氣,讓才剛睡醒的三個人表情都恢複了生氣.

「東京的作家每天都吃這麼豐富的飯菜嗎?」

阿仁瞪大了眼,同時大口吞著清燉雞肉.坐在對面的飯綱則挺起胸膛.

「羨慕吧!之前還吃過拉面或烤牛肉呢.」

你是在驕傲什麼?這些全都是我煮的吧?

「仁平常的飲食生活有那麼慘烈嗎?」

「恩……讓我過夜的女人們晚上幾乎都不在,而且白天又一直睡,所以我總是吃便利商店的東西.」

「那樣對身體不好吧.也攝取不到蔬菜.要是一直吃肉的話,就會變得跟葉隱一樣了.」

「欽欽,牛應該是吃草長大的吧.那麼只要吃掉一堆牛肉的話,不就等於吃了蔬菜嗎?」

「葉隱,你不惜搬出這種無聊的狗屁理論,也不想吃蔬菜嗎?」

「我也會吃豬肉和雞肉啊.問題才不是那個呢.」

雖然剛才若無其事地帶過了,不過阿仁是不是說了什麼很驚人的事情啊?女人讓他過夜?而且「女人們」不是複數型嗎?呃,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也住在小光隔壁好了.可以吃免錢的飯.」

「小光是我的專屬廚師,你不可以隨便使喚他啦!」

「你也別隨便把我當成你的專屬廚師!」

「雖然我這里還有空房間,不過你要在池袋住下來的話,會有問題的.」

「什麼問題?」阿仁停下拼命把碗里的食物往嘴里塞的手,並且注視著小翼.

「仁,你是真的想住在這里嗎?如果你只是像平常那樣一時興起的話,我可不會告訴你的.」

「為什麼?」

「所以說我不會告訴你的.」

「我也不知道這件事耶,什麼什麼?會發生什麼事情啊?」

「葉隱原本就是池袋的居民吧.」

「可是小光搬過來的時候,小翼什麼也沒說啊.」

「那是因為小光是人類.」

那是什麼意恩?

莫非——有妖怪搬到池袋的時候會發生什麼問題嗎?

小翼點了點頭.

「仁如果沒有那種覺悟的話,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只不過是搬家這點小事,為什麼會提到什麼覺悟啊?」

阿仁噘起嘴來.

「算了.反正我居無定所,乾脆在新宿一帶找個願意讓我過夜的女人好了.」

「你又打算在風化街晃蕩嗎?」

「恩.我也得去柏青哥店偵查才行.小翼也陪我去吧.」

「我也要去!好久沒跟小翼一起去柏青哥店了!」

坐在隔壁的飯綱沙沙地甩起茶色的尾巴,一次又一次地拍打著我的手背.

不知道是不是對清晨吵醒了我,而且還讓我煮中餐一事感到抱歉,小翼主動開口說要清洗飯後的碗盤.

「……呃,可是你的身高勾不到流理台吧?」

「用折梯應該勉強可以.」

「這樣太危險了.」

「……要不然杉井抱我好了.」

如果要大費周章地做這種丟臉的事情,倒不如我自己來洗.

三人出門後,我收拾好碗盤,接著便帶著筆電離開了房間.天空還是一片漆黑,同時不斷下著沉重的雨.在這種天氣里,他們現在大概正邊逛邊玩吧,而我卻還有工作要做.飯綱她們說過阿仁也是小說家,而且試著問過本人後,我才知道他以飛快的速度持續撰寫著連我都知道的知名連載作品.既然如此,他不寫原稿真的沒問題嗎?雖然這是別人家的事情,不過我還是有點擔心.小翼一打電話找他,他就立刻瞬間移動過來了,也就是說,他吃飯的家伙應該全都丟在北海道吧.

當我走到馬路上,並且撐開傘時,我突然想到.這麼說起來,我還沒問他到底是哪種妖怪.不過這種問題實在難以向本人啟齒.根據他本人的說法,他似乎沉溺在相當複雜的女性關系之中,而且那種長相大概也很受歡迎的樣子,他會是艾姆的同類嗎?

「鴻池?」

艾姆大吃一驚,差點摔破了紅茶的杯子.

「鴻池是那個鴻池仁嗎?『嗎的真』.」

雖然我已經寫過好幾次了,不過『嗎的真』和長崎的出島一點關系也沒有,只是把『真的嗎』倒過來念而已.在為數眾多的艾姆國術語中(略).

當我來到家庭餐廳時,艾姆非常湊巧地坐在禁菸區深處的位子上.他似乎很久之前就來這里寫原稿的樣子.桌上擺著兩個空盤子.

「啊,艾姆果然也知道他啊.該不會那家伙也是淫夢魔吧?」

艾姆左右搖著那張鐵青的臉.為什麼他會嚇成這副德行啊?

「他才不是什麼淫夢魔呢.」

艾姆突然把臉湊上來,並且低聲這麼說.然後他環視起幾乎擠滿了一般客人的店內,接著又進一步地壓低聲音說:

「我之前應該有告訴過你吧?就是我們國度里的勺四性獸』傳說.」

「……咦?啊,恩.那不是開玩笑的嗎?」

艾姆的眼神相當認真.更令人驚訝的是,當蝶妮子過來點餐時,艾姆也只是暫時閉上了嘴,完全沒做出任何性騷擾的舉動就讓她回去了.

「鴻池仁是『北之四性獸』——玄武.」

「哦……」我只能這樣回答.「那個,你說的玄武是指青龍,朱雀,還有白虎的伙伴嗎?」

「沒錯.是個大人物吧?」

要說大人物嘛,也確實是個大人物.應該說這樣的存在根本就不能歸納在妖怪的范疇里了.

「順帶一提,東南西的四性獸是只要搬出名字就能摧毀這本作品的超重量級人物,你可要小心哦.」你又擅自增加這種隨便的設定了.「鴻池仁是因為還年輕,所以沒什麼關系.」

不過我從阿仁身上倒是感覺不出那麼可怕的氣質就是了.

「那個,簡單來說,四性獸到底是什麼啊?」

「是很色的野獸.」

感謝你如此簡潔易懂的說明.話說回來,這不就是在說你嗎?

「我只是喜歡跟馬子生小孩而已.」「還不都一樣!」

艾姆以傭懶的動作撥起頭發後,便含了一口紅茶,並且拿出手機.

「小姬也真是見外,既然這麼危險的人物來到了池袋,就跟我說一聲嘛.我得趕快通知大家才行.」

「你叫我嗎?」

我嚇得回頭一看,尸鬼就站在那里.彷佛嘲笑晚秋的細雨一般,尸鬼穿著一件露肚裝.不過外頭還披著一件夾克,腳上的緊身褲和靴子也是冬天的款式.

「小姬,你昨天見過鴻池仁吧?然後你就任憑他跟著飯綱和小翼一起回去嗎?要是出了什麼事情該怎麼辦?」

(插圖)

「哎呀,不要緊的啦.實際聊過之後,我發現他跟你不一樣.」尸鬼在我的旁邊坐了下來.「他不是那種主動到處招惹女人的類型,而是無意間就突然做了的樣子.還有啊,他喜歡巨乳,所以飯綱跟小翼應該都不會有事的啦.」

「你在打麻將的時候到底都聊些什麼啊……」

「他喜不喜歡巨乳這點用看的就知道啦.只要我像這樣一動,他的視線也會跟著移動呢.」

尸鬼自豪似地挺起那對豐滿的胸部.真是無意義的才能啊.

「順帶一提,小杉井是真性的貧乳——哇啊啊!別說了!讀者們會信以為真的!」

「雖然小姬是這麼判斷的,不過一般而言,妖怪只會對人類的馬子出手而已,所以小姬察覺不出危險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啊.」

「不過就算是這樣也沒問題吧.小翼跟飯綱都不是人類嘛.」

「這麼說也對.艾姆臉上的肅殺之氣突然消失了.「那就無所謂啦.」

「……難道就不用顧慮住在池袋的一般女性她們的安全嗎?」

「從艾姆出現在這里的時間點開始,她們的安全就已經受到威脅啦.」

「沒錯沒錯.現在再來擔心也『用沒』了啦.」沒用這種話不用你自己來說.

「亞里沙不就是人類嗎?」

「辛吉司,你想說那個人是一般女性嗎?」

不,對不起,真是非常抱歉.

「那就不用擔心了吧.他說想住在池袋呢,雖然我不知道他這話是不是認真的就是了.」

此話一出,艾姆和尸鬼倏地變了臉色.兩人面面相覷.

「這就……有點棘手了.」

「這樣事情就另當別論了.」

哎呀.總覺得他們兩人的反應跟小翼一模一樣.

「……有什麼問題嗎?妖怪遷居到池袋會很不妙嗎?」

「是沒有什麼好不妙的啦.」尸鬼抱起胳膊注視著天花板.「只是必須先向某個人取得許可就是了.」

當我在傍晚回到雜司谷的公寓時,小翼正從房間外的烘衣機里取出洗好的衣物.哎呀?阿仁跟飯綱呢?你們不是一起去柏青哥嗎?

「葉隱人在二樓.仁則是因為打柏青哥賺了點小錢,所以跑到北口去了.」

「自己一個人去嗎?」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池袋北口周邊是男人夜晚的街區,他當然不可能帶小翼和飯綱到那樣的場所去.雖然太陽也才剛下山就是了.

「那孩子不管再怎麼看都像個未成年者,應該進不去那種店吧.」

「不.仁不會進去那種店里.他只要在街上閑晃,女人就會自動貼上來.然後他們就會一起去卡拉0K,或是那個……」

「哪個?」

「……別讓人家說出那種事情啦.」

什,什麼事情啊?為什麼你的臉又紅了?

「呃,那個.我不太懂你的意恩.你是說阿仁會跟女人去什麼地方嗎?」

「比卡拉0K更直接的場所啦!不要讓人家說出來啦!」

小翼這麼大吼後,便在我的眼前啪答啪答地甩著床單.恩,會是賓館那種地方嗎?

「對不起,我太遲鈍了.」

「杉井最好和仁一起窩在深山的寺院里修行一次算了.」

我走上管理員室幫忙小翼折床單和毛巾,同時不經意地開口問:

「阿仁跟小翼是怎麼認識的啊?」

一個住北海道,一個住池袋.一個是座敷童,一個是玄武.而且公司又不一樣.他們到底是哪里扯上了關系啊?

「……那個人.」

小翼轉向窗戶,注視著完全被雨水濡濕的庭院一角,並且開口說:

「那個人,是上一代的東之四什麼獸.」

那個人.順著小翼的視線望去,我頓時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恩.庭院一角有顆腐朽的殘干.那是過去每逢春天都會盛開的櫻花樹.如今帶著那份回憶長眠於南池袋公園墓地里的,正是小翼的師父,也就是那位愛情喜劇作家.

原來如此.如果是那個真性蘿莉控的話,那麼就算名列四性獸之一也不奇怪.話說回來,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其他人能與他匹敵.這個國家真的沒問題嗎?

「那個人還活著的時候,仁經常來這里玩.」

這麼說起來,仁來到我的房間時好像有說過二這個房間真讓人懷念」.

「那時我沒想到仁後來居然繼承了.真是的.男人全都是笨蛋.」

「話說回來,四性獸是可以繼承的啊……」

我完全不覺得那個天真無邪的男孩會是足以令艾姆感到恐懼的豪傑.由於小翼看起來似乎不想繼續談四性獸的話題,所以我折完衣物後,便走上了二樓.

一聽到我的腳步聲,飯綱立刻從門的縫隙問探出臉來.她耳朵上的毛正倒豎起來.

「干,干嘛?」話說回來,這里是我的房間耶.

「明明仁就可以隨便進房間,而我卻得挨罵?」

「呃,咦?你說什麼?」

「沒什麼啦!你這個變態!笨蛋!快點煮飯啦!我被柏青哥吞了四萬元,到現在什麼都沒有吃!」

飯綱沖進自己的房間後,便關上了門.干嘛要罵我變態啊?

當我在自己房間的廚房里洗菜切菜時,手機響了起來.

『小光,你現在有空嗎?』

是阿仁.他是從哪里打來的啊?背景流泄著貌似鋼琴三重奏的現代爵士樂,甚至還聽得見女性輕笑細語的聲音.

「我正要開始煮晚餐.」

『所以你還沒吃吧?這下正好,要不要來聯誼啊?』

「聯誼?」

他說的是相同人數的男女聚在一起,每二十分鍾換一次位子,玩玩國王游戲,偶爾還在廁所開作戰會議的那個聯誼嗎?

『我現在正和兩位0L一起喝酒.我說自己是小說家,可是她們不相信我.接下來我們要換地方續攤了,小光要一起來嗎?』

「為,為什麼要找我?」

『因為我在東京認識的男人就只有小光啊……不行嗎?』

啊,阿仁好像快哭了,別哭.電話另一頭聽得見女性這麼說的聲音.

「啊啊,恩,不,也不是不行啦.」

就在這個時候,玄關的門突然打開,某個茶色的東西掠過我的視野,我手上的手機也被人一把搶走了.這一連串的動作幾乎是同時發生的.

「喂!仁!別開玩笑了,什麼聯誼啊!」

那是飯綱.她正對著從我手上搶走的手機怒吼著.

「小光現在要為我做晚餐!你就自己一個人跟女人玩吧!」

飯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掛了電話.然後她把手機扔還給我,並且帶著一副好像要從眼睛里射出射線的臉孔瞪著我.

「你打算丟下我的晚餐不管,自顧自地去聯誼嗎?」

「沒,沒有啦,我想說煮完再去.」

「結果你還是打算去嘛!小光你這個笨蛋!」

飯綱一副氣憤難乎的樣子,同時她的尾巴像是燃起熊熊烈火似地快速旋轉起來.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不過我似乎重重地踩到了她的地雷.

「那,那個,對不起.飯綱也要一起去嗎?」

「你,你,你這混蛋!問題才不在那里呢!我去干嘛啊?」

飯綱滿臉通紅地跳來跳去.

「算了,快點煮飯啦!」

要是仁再打來約你的話,我就把電話掛掉.飯綱丟下這句話後,便把筆電拿到我的房間里,並且開始工作.

到了深夜,阿仁才回到我的房間.由於雨勢變得相當強勁,所以我有好一陣子都沒察覺到敲門的聲音.當我正准備走到玄關時,阿仁已經自己打開了門.

「小光,我回來了!」

「這里不是你的房間!」在地板上縮成一團睡著的飯綱跳起來這麼說.

「也不是飯綱的房間啊.」你的房間在隔壁.

「為什麼飯綱到這麼晚還留在這里?你們住在一起嗎?」

「才,才不是呢!我只是飯後正要寫原稿的時候睡著而已!」

「那我也要住在這里.」

「你們兩個都別說了,回自己家去吧.」

然而阿仁和飯綱一起鑽進毛毯里,完全無視於我的意見.

「哇啊.狼毛好溫暖啊.」

「別拿我的尾巴當枕頭啦!」

盡管嘴巴上抱怨,飯綱還是把被窩分一半給阿仁(雖然用的是我的寢具).


「那個,阿仁.你不是跟女人去喝酒嗎?」

「旅館只用來休息是我的原則.」

所以就在我的房間里過夜啊.哦;

「小光也一起來睡吧.我們從左右兩邊摩蹭這只狼吧.」

「廢話少說,仁,快點睡覺!啊,你這家伙,不要亂摸奇怪的地方啦!」

飯綱把毛毯跟棉被蓋在阿仁的頭上.只有晃動的茶色耳朵和尾巴露出被窩而已.

你們聽好了,這里可是我的房間啊.我對著隆起的被窩無聲地勸導.不過回應我的只有兩人乎穩的鼻息而已.

阿仁似乎真的決定寄住在我的房間里了.從隔天起,他便以池袋為據點開始在副都心找樂子(注36)(注36副都心是大都市里新發展的中心地區,就東京而言是指新宿,池袋,澀谷等區.).

這並不是比喻,他真的就如同字面上所說的一樣,女人一個換過一個.我時常親眼目睹不同的女人送阿仁回到我家公寓.比方說坐在看起來很貴的外國車駕駛座上笑著揮手,全身上下散發出藝人氣質的女人.因為最近這幾天都是雨下個不停的天氣,所以就算阿仁說要自己搭電車回來,女方似乎還是堅持要開車送他的樣子.我房間的壁櫥里,看似女人買來送他的時髦衣物變得越來越多了.

「東京果然很棒呢.女孩子長得可愛,食物又好吃.」

阿仁在我房間的榻榻米上滾來滾去,同時這麼說.沒戴毛線帽的他看起來更像個女孩子,再加上他仰躺時襯衫下擺又卷了起來,肚臍的部分若隱若現,讓我感到相當困窘.

「我聽小翼說了,你從以前就時常過來這里玩吧.與其每次都大費周章地瞬間移動,你倒不如就直接搬過來住嘛.」

要是繼續讓他住在我這里,我也會覺得很困擾的.

「恩——?」

阿仁在擠成一團的被子上弓起身子,以頭下腳上的姿勢對我笑了笑.

「其實我偶爾也在想要不要住在池袋.不過自從上一代死了之後,我就沒有任何朋友了.」

他說的上一代指的是上一代的《北之四性獸》嗎?

「劄幌那里有上一代的墓.所以我總覺得家就是要住在劄幌.要是搬過來的話,我好像就會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你哪里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啊?自從來到這里之後,你不是每天都拼命地跟女人玩樂嗎?」

「不過記在我手機里的男生電話就只有小光而已喲.」

炫耀?這是在炫耀嗎?

「你這不就馬上交到一個男性朋友了嗎?不用擔心啦.」

阿仁從棉被上滾落下來.滾了一圈半撞上牆壁後,他張大嘴巴,愣愣地注視著我.

「……怎,怎麼了?」

「我,和小光,是朋友?真的可以嗎?」

阿仁交互指著自己跟我的臉.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麼驚慌失措的樣子.雖然我自己也嚇了好大一跳,不過一看到他焦急地揮動雙手的模樣,我頓時明白了他如此慌亂的理由.

原來這家伙真的沒有男性朋友啊.

「因為我又不知道該怎麼跟男生做朋友……」

他的眼神好像快哭出來的樣子.我歎了口氣.

「我也不知道啊.」

阿仁用快液化似的眼眸望著我,然後就這樣在牆邊抱住膝蓋.

「呃,所以說啊,和對方聊天的同時,還一邊想著『這樣做一定可以跟對方做朋友』,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是……這樣嗎?」

「很自然地跟對方聊天,喜歡對方的話就做朋友,這樣不就好了嗎?」

阿仁的表情不停地變換成各式各樣的色彩.最後他抬起那雙滿是困惑的眼睛,並且把手抵在榻榻米上,朝著我爬了過來.

「干,干嘛?」

當他把臉湊過來時,這回換我驚慌失措了起來.

「我好像喜歡上小光了.」

「是,是嗎?」

「朋友抱抱!寫嗚哇!」

阿仁突然把手纏上我的脖子抱了過來.蓬松的頭發輕觸我的鼻尖.我的背撞上了牆壁.由於阿仁把下巴頂在我的肩膀上,同時把臉頰緊緊地貼在我的臉上,我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你,你干嘛啦?」我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

「沒關系啦,這是朋友抱抱.跟抱女孩子是不一樣的.」

「哦,那你倒是說說看哪里不一樣.」

頭上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我抬起視線一看,在阿仁的頭發後方只見氣得往上吊的眼睛,以及毛發倒豎起來的三角耳.

「飯綱?」

我慌慌張張地推開阿仁.飯綱雙手叉腰,並且帶著一副非常可怕的表情往下瞪著我們.

「我從剛才就覺得隔壁很吵,所以才跑來看看.結果你,你這是在干什麼好事啊?」

「這只是朋友抱抱啊,飯綱不需要吃醋吧?」

「你你你你說什麼?」飯綱的臉染成像紅辣椒的顏色.

「也給飯綱來個朋友抱抱!」阿仁沖向飯綱,差點把她撲倒在地上.

「你這家伙,快放開我!混蛋!」

「順帶一提,我抱女孩子的時候是像這樣.」

「不要碰我的尾巴!我咬死你哦!」

飯綱胡亂揮舞著手腳跟尾巴,把阿仁從身上甩開.我甚至連介入兩人之間的時間都沒有.

「我的尾巴很敏感啦!不能亂碰!」

「恩.因為飯綱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碰.」

然後阿仁轉過頭來,並且輕輕地跨坐在我的膝蓋上.

「小光,我要搬到池袋!我要跟大家一起住喲!我去跟小翼說.」

「呃,啊,恩,恩.」

阿仁沖出房間後,飯綱用彷佛肚子上插了根火鉗似的誇張視線瞪了過來.

「你們在做什麼啊?」

「……天曉得.」

什麼也沒做.硬要說的話,頂多是交朋友吧.

*

兩天後.十二月的第一天,我們一行人前往據說是某人位於目白的宅邸.

成員有一身西裝打扮的阿仁,我,飯綱,以及很罕見地穿著長褲套裝的尸鬼.我們分別拿著四把色彩繽紛的雨傘,並肩走在沿著山手線的道路上.

「話說回來,為什麼連飯綱也跟來了?」

「還不都是因為你要跟仁一起來啊.要是沒有我跟著的話,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啊.」

飯綱鼓起臉頰這麼說.什麼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回想起來,飯綱從前天開始就有點不大對勁.雖然阿仁還是一樣借住在我的房間里,不過飯綱卻時常過來探望,要不然就是在我的房間里一直賴到早上,吵得我無法入眠.我做了什麼惹她生氣的事情嗎?

「原來如此,怪不得小杉井的臉看起來比平常更沒精神.我是不會叫你穿著正式服裝出席啦,不過你至少也得好好地睡上一覺吧.」

「那個,要見那個人一定得穿那麼正式的服裝才行嗎?」

我跟飯綱都穿著再平常也不過的衣服.

「還好啦,對方也不是什麼可怕的人物.只是有點難搞而已.」

尸鬼帶著興味盎然的表情不時偷瞄著阿仁,並且這麼說.

池袋妖怪作家們的頭子.我在這里已經住了兩年,卻完全不知道有那樣的人存在.

「一旦妖怪聚集在這麼狹小的區域,靈力的均衡就會變得岌岌可危.尤其小仁又是玄武,能量特別強大,要是他搬過來這里的話,或許連龍脈都會受到影響.所以必須先向頭子取得許可才行.其實我本來希望亞里沙也能一起來的,不過她的原稿現在好像非常不妙的樣子.」

「頭子嗎?好誇張的稱呼啊……他的名字是什麼呢?」

「天曉得.我也不知道他的本名.」

尸鬼告訴我對方的筆名.的確,那是連我也知道的有名作家.頭子果然也是個妖怪嗎……?

「我可以給頭子也來個朋友抱抱嗎?」

阿仁轉過頭來問.

「不行喲.畢竟頭子是個很纖細的人啊.」

「仁,你不要看到誰都想抱啦!」飯綱用力地拍打著阿仁的肩頭.從昨天開始,飯綱對待阿仁的態度就苛刻得不得了.真希望他們能好好相處.

一般而言,目白指的是橫跨新宿區,文京區,以及豐島區的高地·目白之丘.那是一個清靜的高級住宅區.以前艾姆曾經說過「那里不是適合開BMW行駛的區段」.的確,這里的道路錯綜複雜,坡道也很多,大型車要在這里行駛似乎很麻煩的樣子.

那個家就在一條平緩曲折的坡道左手邊.在格樹的圍籬對側,可以看到一棟用紅色混凝山磚蓋成的現代建築.我一開始以為那是美術館或概念建築,不過當我們抵達大門時,卻看到明旁掛著一張門牌,我不禁嚇了一跳.原來這是私人住宅啊.

尸鬼按下對講機的按鍵.

「是,是這里嗎?」

「恩,沒錯.我想你看到本人的時候大概會嚇一跳吧……您好,我是風姬.好久不見了.您在書齋嗎?足,是,那我們就打擾了.」

我們推開大門一定進去,豪宅雄偉的樣貌便直逼眼前而來.

「有閑錢蓋這種房子的話,倒不如拿來買股票……」飯綱這麼說.

「這里可以住幾個女孩子呢?」

阿仁興高采烈地說.看來他似乎完全不會緊張的樣子.尸鬼甩落傘上的雨珠後,便闔上傘,接著推開玄關的門,擅自闖了進去.

「別客氣,快進來吧.」

我們尾隨尸鬼穿過長長的走廊.走進走廊盡頭的門後,便來到了書齋.那是一個地上鋪著絨毯,三面牆被高度直達天花板的書架所圍繞的房間.房間深處的中央擺著一張豪華的辦公桌,在桌上型電腦的巨大液晶螢幕對側,那個人站起身子,並且露出了微笑.

「歡迎你們來.沒有到玄關迎接你們,真的很抱歉.」

「沒關系啦.我們突然找上門來才該說抱歉呢.」尸鬼輕輕地揮了揮手.

我跟飯綱有好一陣子都說不出話來.

那是個二十歲上下,漂亮得令人頭昏眼花的女人.她有著一頭黑糖蜜般的長發,身穿雪紡紗短衫配上黑色的花裙.拿下眼鏡時顯得更為年輕,看起來大概只有十幾歲而已.

「……頭,頭子是個女的?」飯綱自言自語地說.

「我可以給她來個不是朋友的抱抱嗎?」阿仁也自言自語地說.

「啊,不對不對.這個人叫做香美.她是頭子的秘書.」

搞什麼嘛.我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氣.畢竟這個人再怎麼看都不像是統帥池袋怪人們的大妖怪呀.

「那頭子人在哪里啊?剛才不是說他在書齋嗎?」

飯綱毫不客氣地四處亂碰擺飾.

「頭子現在就在這里喲.」

香美笑著伸手指向自己的胸口.

胸口?

在點綴著緞帶的短衫胸口上,正好是乳溝的部分不自然地凸了起來,還微微地跳動著.我和阿仁都不假恩索地靠近辦公桌,並且注視起香美的胸口.

不久,某個白色的東西從短衫的領口戰戰兢兢地竄出來.

那東西擁有長著爪子的小手,以及圓滾滾的耳朵.那雙滴溜溜的紅眼對上了我的視線.

「……雪貂?」

(插圖)

它的毛色是純白的,再怎麼看都是一只雪貂.不知道是不是對這麼多人眾在書齋里感到害怕,白色的頭馬上又縮回香美的胸部里.仔細一想,那只雪貂還真是潛藏在非常不得了的地方啊.

現在隔著衣服還是看得到雪貂正不停顫抖著.

「對不起,他從上個禮拜開始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了.」

香美以溫柔的動作從短衫上撫摸著雪貂的軀體.

「怎麼了嗎?該不會是截稿日快到了吧.」尸鬼說.

「不是的.因為事隔八年的新作品首周銷量就快出來了,所以他很害怕.」

「真是的,頭子怎麼這麼可愛!沒問題啦,一定會大賣的.」

尸鬼把手探進香美的胸部里,盡情地逗弄著雪貂.喂,這幅有點危險的光景是怎麼一回事啊?

「明明是只雪貂,居然也可以當小說家……」

飯綱鐵青著一張臉呻吟著說.這麼說起來,這家伙自己被當成黃鼠狼的時候,也曾經生氣地大吼「黃鼠狼怎麼可能會寫小說啊!」.

這時,一道白色的影子突然咻地飛出香美的胸口,降落在地板上.頭子是只外型偏小的雪貂,頭到尾巴的長度只有五十公分左右.不知道是不是罹患白化症的關系,他的全身都是純白色的,只有眼睛像紅寶石一樣紅.頭子在地上弓起背,並且對飯綱投以威嚇的視線.

「干嘛?想干架嗎?你這只雪貂!」

飯綱擺出像狼一樣四腳抵地的姿勢,並且和頭子緊貼著鼻尖互瞪,還「呼——呼—」地發出凶暴的呼吸聲.

「喂喂,你快住手.」尸鬼揪住飯綱的頸背,把她給提了起來.

「笨蛋,放手啦!我又不是貓!」

「頭子也請住手.」

香美抱起雪貂細長的身體.頭子沿著香美的手回到了桌子上.他伸了個懶腰後,便在電腦的鍵盤前坐下.

「話說回來,想在池袋住下來的是那邊那位小姐嗎?」

阿仁帶著閃閃發光的笑臉對香美點了點頭.

「雖然這家伙是個男的就是了.」尸鬼說.

「哎呀!真的很對不起.」

「我可以行道上的見面禮嗎?」

我連忙阻止阿仁.

頭子將鼻子湊近阿仁的手背.當我正想著他是不是在聞味道時,他突然沖上阿仁的手臂,跨坐在阿仁的肩頭上.然後頭子用那身漂亮的毛皮摩蹭著阿仁的耳朵跟脖子,同時鼻子還發出了嘶嘶的吸氣聲.

「頭子真是可愛啊.我好想住在這個家里哦.」

「不行.」與那和藹的笑容相反,香美斷然地這麼說.「因為這里是我跟頭子兩人愛的小窩.」

嗚哇.這真是太危險了.就各種方面來說.

頭子從阿仁的肩膀上縱身一躍,緊緊地抓住了香美的胸部,然後又回到了桌子上.像這種頻繁接觸胸部的行動到底有什麼意義呢?不就是單純的性騷擾而已嗎?我一邊想著這種事情,一邊看著雪貂用小巧的前腳敲打鍵盤.

螢幕上開啟的文字編輯器里列出了幾行文字.頭子悠然地回過頭來.

『要本大爺允許你住在本大爺的城市·池袋也行,不過有一個條件.你去做變性手術,然後當本大爺的女人.』

「你在想什麼啊!」我不假恩索地對雪貂怒吼.

「是男的也沒關系吧!小仁長得那麼可愛!」尸鬼用力地拍打著頭目.

『本大爺出道得早,跟不上最近業界的這種風潮.』

「這跟業界一點關系也沒有!尸鬼也不要說些奇怪的話來混淆視聽啦!」

『畢竟新作品是校園戰斗故事,本大爺也該順應潮流,讓女裝美少年在作品里登場嗎?』

「你不用這樣反省自己啦!就算沒有女裝美少年登場,作品也會大賣的!沒問題的!」

頭子大概又對新作品的銷路感到不安了吧,只見他逃進香美的短衫里,開始顫抖起來.光是好言安撫頭子,讓他從香美的短衫里出來,就花了大約十五分鍾.等到頭子冷靜下來後,阿仁便對他與香美說明事情的原由.

『玄武為什麼想住在池袋呢?』

聽完阿仁所說的話後,頭子帶著稍微恢複正經的眼神再度敲打鍵盤,讓文句顯示在液晶螢冪上.

「因為這里有好多我想當好朋友的人!我也想和頭子當好朋友!」

『那你就去做變丅』香美中途按下刪除鍵,消除了頭子打到一半的文句.「頭子,請你稍微自重一點.」

一看到香美那張眼神完全沒在笑的笑臉,頭子立刻躲到電腦螢幕後面.只見那條藏不住的尾巴不停地顫抖著.

「……這種雪貂真的是掌管池袋的頭目嗎?」

飯綱抓著那條尾巴揪出頭子.大吵大鬧的雪貂,齜牙咧嘴的狼,兩者又抵著彼此的鼻尖,耳朵上的毛發也倒豎起來.他們打從剛才開始到底在搞什麼鬼啊?

「我才不承認呢!這種白得惹人厭的鼴鼠怎麼可能是頭子啊!」

「喂喂,小飯綱,不要吵架啦.」

一籌莫展的尸鬼只好拉著飯綱的手走出書齋.交談聲在門外持續了一陣子後,只有尸鬼一個人回到了房間里.她靠在門上歎了口氣.

「因為小飯綱從以前就在池袋過著人類般的生活,所以她不清楚.其實男爵搬過來的時候,可是給頭子添了不少麻煩呢.畢竟第一次有吸血鬼入住,動物系的低級靈全都凶暴化了呢.」

「頭子那時快刀斬亂麻的活躍表現真是太棒了.」香美那張恍惚的臉染上了紅暈.「狂犬和溝鼠被頭子一只接著一只摔出去.」

雪貂嗎?要怎麼摔啊?不過一看到在鍵盤上神氣地往後仰著身體的頭子,我實在無法開口吐槽.對雪貂來說,那種姿勢應該很吃力吧.

「不過我沒有能夠引發那種嚴重事故的力量哦.」

「那是因為鴻池還年輕.」

香美以一副稍微考量過措辭的表情說:

「你繼承玄武之名不久吧?玄武對於土地的影響力和吸血鬼是無法相提並論的.」

「那麼我——」

「自從你來到東京後就一直下雨吧?」

我們所有人幾乎同時倒抽了一口氣.

阿仁應小翼之邀而瞬間移動過來是上禮拜左右的事情.的確,差不多從隔天開始就一直是陰雨連綿的日子.司掌水的神·玄武.

「玄武的力量會將土地轉變成適合自己的型態.要是這種情況繼續下去的話,池袋就會變成水鄉澤國.所以你不能隨隨便便地搬過來.」

「嗚,嗚……」

阿仁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我也無法插嘴說些什麼.

沒想到事情居然會變得這麼嚴重.

「那麼我只能放棄了嗎?」

「只要鴻池你自己變得適合池袋這片土地就行了.」

聽了香美所說的話後,阿仁的臉稍微恢複了一點血色.

「那,那該怎麼做.」

這時,以飛快的速度敲打鍵盤的聲音再度打斷了阿仁的說話聲.

是頭子.那顆灰色小巧的頭轉了過來.液晶螢幕上顯示著這樣的文字.

『本大爺要考驗你.』

考驗?

考驗阿仁適不適合池袋嗎?

『期限是五天.在那之前,你必須把某樣東西帶來本大爺這里.

本大爺不會給你提示.不過相對地,就算你不是憑自己的力量找到的也沒關系.你要求助於身邊的誰也無所謂.

那是對誰而言都非常重要的東西,

但也是能毫不保留地輕易舍棄的東西,

同時也是能隨時以原本的形式拿回來的東西.』

阿仁的視線一次又一次地陷入那篇文章里.感到不安的我一直注視著他的側臉.

我完全搞不懂這篇文章的意義.這根本就不算提示.我斜眼瞄了一下尸鬼,她也只是死心似地搖著頭.而香美也是什麼話都沒說.

過了不久,阿仁將右手伸向雪貂的鼻尖.

「那麼我下禮拜會再過來的.帶著那個東西.」

頭子舉起純白色的手,輕觸阿仁的指尖.

*

當我們回到池袋車站的附近時,阿仁立刻提出想見男爵的要求.

「我想問那個人接受了什麼樣的試驗.或許跟我的一樣也說不定.」

「應該不會一樣吧?要是這樣就不算試驗啦.」

盡管我也是這麼想,不過或許可以從男爵身上問出什麼值得參考的事情也說不定.於是我和阿仁便沿著雨中的太陽通定向男爵的公寓.飯綱則是從傍晚開始要在編輯部開會.臨走之前,飯綱曾拜托尸鬼「只有小光跟仁兩個人去,我會覺得很不安的,所以你也一起去吧!」,不過尸鬼還是一如往常地陷入趕稿地獄之中,再說,我實在不太懂只有兩個人一起去是有什麼好不安的.

一路上,我不時斜眼偷瞄少年那可愛得像是一場謊言的側臉.他跟飯綱吵架了嗎?

「除了有那麼逗趣的雪貂之外,還得玩這種有趣的解謎游戲才能住下來,池袋還真是個好玩的地方啊!」

阿仁一邊轉著傘,一邊靈巧地以小跳步穿梭在人群之中.由於那頭白發與美貌出奇地顯眼,所以錯身而過的年輕男女們全都回過頭來行注目禮,不過阿仁本人倒是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

「欽欵,這場雨真的是阿仁造成的嗎?」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啊……

「小光,人只要感到悲傷就會流淚吧?不過要是自己想擠出眼淚時,卻反而流不出來.這兩者的道理應該是一樣的吧.」

「原來如此.」阿仁以無比貼切的比喻說服了我.

「如果我的力量讓池袋嚇得哭出來的話,那麼我希望能跟它合好.我越來越喜歡這個城市了.」

畢竟這里有小光在啊,阿仁笑著補充這句話.就算他是只很色的野獸,但只要帶著這張笑臉輕聲地說著這種話,女孩子們大概都會立刻被愛心符號之海擊沉吧.

不過男爵宇野是吸血鬼.在以視線殺人這方面可說是專家中的專家.阿仁的微笑對他也起不了作用的.我們抵達公寓的玄關後,在自動上鎖的門前按下男爵的房問號碼,結果男爵透過對講機說著這種話:

『那就是鴻池仁嗎?外表看起來就如同傳說中一樣危險啊.』

你的長相更危險吧.雖然我想這麼回嘴,不過因為我們透過監視攝影機交談,所以從這邊看不到男爵的模樣.阿仁竭盡全力地擺出最可愛的姿勢,並且雙手合十地向對講機懇求:

「我想和男爵談談.我也可以讓你吸一點血,所以可以和我見個面嗎?」

喂,不要搬出這種交換條件.

『基本上,吾輩是只吸美女的血啦.』

我感覺到男爵似乎正透過攝影機對阿仁投射足以將全身剁碎的銳利視線.不久,自動門打開了.

「男爵是個什麼樣的人啊?」在電梯里,阿仁一邊抓著我的手,一邊這麼問.

「恩——是個用『吾輩』當做第一人稱的人.」

「好像很有趣嘛!」

我只說這麼一句話,阿仁就大致明白了,小說家之間的溝通還真是方便啊.

和我以前過來時相比,男爵的房間稍微經過了整理.堆在地板上的書,雜志,以及DVD幾乎都收到了書架上.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萌菌玩偶雜亂地散落在地上(注37)(注37もやしもん,作者石川雅之,內容描述能夠以肉眼看見『菌』的少年·澤木直保與青梅竹馬·結城螢進入農業大學後發生的一連串趣事.),完全沒有能夠立足的空間.一座鮮紅色的棺材擺放在房間的正中央.房間的主人穿著黑色的斗篷坐在棺蓋上,正翻閱著一本手表的型錄.

「吾輩乃是宇野.從北方遠道而來,真是辛苦你了.」

阿仁毫不畏怯地握住吸血鬼冰冷的手.

「話說回來,既然你叫做玄武,那麼你的實體是烏龜羅?」

「……咦?恩,恩.」

螢進入農業大學後發生的一連串趣事.

據說司掌北方的玄武外型結合了烏龜與蛇的特徵.不過若要說阿仁的實體就是那種異形,我倒是有點難以想像.

「所以鮮血的味道就像鱉跟眼鏡蛇嗎?吾輩最近改走健康路線,這樣對身體好像不錯呢.」

「你不是喜歡像深閨大小姐那種女孩嗎?」

「那麼杉井幫我去東急HANDS買那種類型的衣服回來.」

「那種衣服是在HANDS買的嗎?你只要COSPLAY就滿足了嗎?」話說回來,你應該自己去買吧.

「我是第一次,會不會痛啊?」

好了好了.這種爛梗就不用提了.我讓阿仁坐在巨大的布偶上,並且把男爵趕回棺材上,接著開始收拾散亂的雜志,整理出一個可以正常交談的環境.

「是這樣啊.目白的鼬鼠也說要考驗你啊.」

聽完阿仁所說的話後,男爵露骨地以樂在其中的語氣這麼說.

「目白的那只鼬鼠打從以前開始就最愛使這種壞心眼了.」

「他叫男爵拿什麼過去呢?」阿仁跪坐著栘向棺材.

「吾輩的情況並不是那樣.他要吾輩在旅館長期租下一問房間,然後那個叫香美的女人每天都會過來照顧吾輩.」

「……咦?」那算什麼?根本就不是什麼考驗吧?

「你們也知道,香美是個嬌滴滴的美女.那樣的美人不分晝夜地待在吾輩住的套房里,而且還無微不至地照顧吾輩.如果是平時的吾輩,一定會毫不客氣地將獠牙刺進她的脖子里,不過一想到這有可能是為了測試吾輩能否壓抑吸血的沖動,並且專心地撰寫原稿的考驗,吾輩還是一邊大口暍著番茄汁,一邊忍耐下來了.」

的確,男爵的字典里似乎沒有忍耐這兩個字的樣子.

「那結果怎麼樣了?」

「吾輩的焦慮感似乎化為靈氣遍布了整個城市,導致動物系的低級靈全都暴動起來的樣子.至於目白那只鼴鼠是如何應付那種情形的,吾輩並不清楚.吾輩雖然忍到了第七天,不過在脫稿的那一瞬間,黑暗的一面卻掙脫了心的束縛,並且襲擊了香美.而尸鬼與亞里沙剛好在千鈞一發之際闖了進來,所以吾輩還來不及下手,事情就結束了.當天晚上,吾輩就被叫到目白去,然後得到了豐島區的戶口名簿.」

「咦,咦?那樣就合格了嗎?可是你不是出手了嗎?」

「雖然吾輩沒有問得很清楚,不過合格與否的標准大概是只要撐過一個禮拜就好了吧.」

「唔.這跟頭子告訴我的考驗完全不同……」

的確.男爵的情況似乎完全無法作為阿仁的參考.

「那麼目白那只鼬鼠叫你做什麼呢?」

阿仁對男爵說明考驗的內容.那是對誰而言都非常重要的東西,但也是能毫不保留地輕易舍棄的東西,同時也是能隨時以原本的形式拿回來的東西.

「恩.很像目白那只鼴鼠想得出來的謎題.」

「男爵,你有沒有什麼線索啊?你和頭子打交道的時間比我們久吧.」

「對吾輩而言,最重要的東西當然是血.這會不會就是正確解答呢?血對你們而言也很重要吧.」

「我們跟男爵你不同,我們可是還活得好好的呢.要是把血全部舍棄掉就死了啦.」

而且血也無法輕易地拿回來.

看來這趟造訪似乎要以毫無收獲告終了.當我們正准備離開男爵的房間時,阿仁突然回頭問:

「為什麼男爵不惜忍耐到那種地步,也想搬來池袋呢?」

那是個直逼核心的問題.大概也是最重要的理由.

男爵只用太陽眼鏡底下的眼睛笑了笑,然後立刻回答:

「跟你一樣啊.這里有很多有趣的玩伴.所以住在這個城市真是再方便不過了.」

「為什麼你知道我的理由跟你一樣呢?」

「吾輩一看到你的眼睛,馬上就知道你是個怕寂寞的孩子啊.」

阿仁突然綻放出笑臉,然後沖向棺材.

「朋友抱抱.」

喂,我不是叫你不要隨便看到誰都撲上去嗎?

「那麼吾輩就以朋友咬咬作為回禮.」

聽到男爵說出這種話,我立刻扔下穿到一半的鞋子,並且沖過去把阿仁從男爵的懷里搶回來.

「你連朋友的血也要吸嗎?」


「唔,這個嘛,只要對方是美女,吾輩都會贈與這個友情的證明.」

「那才不是友情呢,而且阿仁也不是女的.你應該還有別的事情好做吧?」

在我拼了命地主張之下,心不甘情不願(?)的男爵只和阿仁交換手機號碼就忍下來了.真是的,這種無法克制自己的人為什麼會通過頭子的考驗啊?真是不可思議.

我們跟艾姆約在和HMV同大樓的撞球兼射飛鏢游樂場碰面(注38)(注38HMV,正式名稱他為HisMaster'sVoice,是以英國為中心擴展到全世界的國際大型連鎖唱片行.).在視線交會的那一瞬間,艾姆與阿仁不知道是感覺到了什麼(大概是只有小白臉才認得出來的靈氣吧),只見他們在撞球桌旁開始互相行起道上的見面禮.

「那就請您先開始吧.」

「不,應該從您先開始才對.」

「您的好意令在下不勝感激.不過還是請您先開始吧.」

話說回來,這種打招呼方式在情色作家們之間是很尋常的事情嗎?

「在下生於美濃國金津園(注39)(注39美濃國為岐卓縣南部的舊稱,全津園定位於岐阜縣岐阜市加納水野叮附近的soapland街.).艾姆低著頭這麼說.「受過soapland的熱水洗禮,姓M,名M,中間的名字也是M,乃通稱M3的無名小輩.」

「在下生於劄幌薄野,受過soapland的熱水洗禮——」

你們兩個人滾去soapland的等候室再做這種事情啦.調酒師跟其他客人們都在看這里了,很丟臉耶!

「我曾經去過劄幌好幾次,也跟很多馬子玩過了,所以我和仁八成是『弟婊兄』吧.請讓我叫你一聲大哥.」

「『弟婊兄』是什麼啊?」我從旁邊開口這麼問.是信仰月之女神的宗教嗎?

「就是用我國術語講的婊兄——」「哇啊啊啊啊啊!別再說下去了!GA文庫可是少年取向的文庫耶!」?(注40)(注40日文的婊兄弟足穴兄弟(アナキョウダイ),而艾姆說成(イアナキョウ),音近月之女神黛安娜(ダイアナ).)

「雖然劄幌的女孩子皮膚白皙又可愛,不過池袋的女孩子更可愛呢.我已經在這里認識了好多女孩子.其中還有幾個讓我在家里過夜哦.艾姆,下次要不要一起去聯誼啊?」

「那麼在這里我就是大哥吧.我居然是四性獸的大哥啊!真是惶恐之至.」

「艾姆,那里有兩個看起來很閑的女孩子!」

「好,我們上吧!」

什麼「我們上吧!」.當兩位小白臉正准備定過去向標靶前的兩位0L搭訕時,我連忙抓著兩人的衣領,把他們給拖回來.

「別忘了我們來這里的目的!我們是為了向艾姆問關於頭子的事情才過來的吧!」

雖然阿仁一瞬間露出了有點氣餒的表情,不過馬上又回複爽朗的笑臉.雖然不能因為他長得可愛就原諒他,不過在這張笑臉跟前,這種道理仿佛就要被吹到九霄云外去了.

「艾姆,你從以前就認識頭子了嗎?」

「畢竟我們隸屬於同一個公司啊.」

頭子,男爵,艾姆,以及尸鬼一千人等從很久以前就認識了,他們的作品主要是由有別於我和飯綱的另一個老字號公司出版的.特別是男爵,據說只有他能稱呼頭子為「目白的鼴鼠」而已.

反過來說,就算他們是認識了很久的朋友,但在能否住進池袋的審查方面,頭子還是不會夾帶絲毫私情的.

「我們還曾經以來簽名會的馬子數量多寡決一勝負呢.不過比賽一瞬間就玩完了.畢竟愛情喜劇的男性讀者還是占壓倒性的多數啊.」

「頭子是要怎麼出席簽名會啊?」

那個人可是一只雪貂耶.

「那又沒關系,就這樣直接出席啊.他可是大受歡迎呢,大家都沖著他說『好可愛好可愛』的.」

為什麼?就算一只雪貂抱著簽名筆署名,也沒有任何人感到不可思議嗎?這個業界到底是怎麼搞的啊?話說回來,我們也不是來問這種事情的.

「關於那個謎題的解答,你有沒有什麼線索呢?」

「那是很重要的東西,也是能輕易地舍棄,又能輕易地恢複原狀的東西吧?那一定是指馬子啦.」

「就是那個!」

阿仁拍了一下膝蓋.

「所以啦,仁.為了把最正點的0L交給頭子,我們一起去搭訕吧.」

「恩!走吧走吧!」

「給我等一下.」

我再度揪著兩人的頸背,把他們給拖了回來.

「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人並沒有把女人看得那麼重要哦!」

「如果要我來說的話,那種人才不算人類呢.」

「你也不是人類啊!你是淫夢魔吧!」

「說的也是.這個世界上不是蕾絲邊的女孩子比較多嘛.」

不對,阿仁.拜托你別這樣解讀我所說的話.

「是這樣嗎?還很難說吧?沒有實際跟馬子確認過怎麼會知道呢?我們得在床上仔細地詢問馬子的身體才行.」

「那麼我們還是要去搭訕嗎?我還想問問看其他不同類型的女孩子呢.」

我已經沒有力氣去阻止他們了.話說回來,我原本就沒有那個義務要為了阿仁的搬家一事賣命到這種地步.在抓空的手前方,義結金蘭的兩頭色情野獸猛然地突擊了兩位0L.

*

阿仁直到隔天早上才回來.在那之後,聽說他跟艾姆兩人(丟下我)和搭訕的女孩子們玩到首班電車發車為止.這真是太好了呢.而且在我家淋浴過後,他又換上了外出服.

「你不睡沒關系嗎?」

「恩,沒問題的.睡覺實在是太浪費了.我想趁著還能待在池袋的這段時間里認識各式各樣的人,然後找出線索.既然是池袋必須的東西,那麼最好還是問池袋的人嘛.」

「原來你這麼認真地恩考頭子的謎題啊……」

我還以為你只是瘋狂地參加聯誼而已.

「你看你看.這個是女孩子們寫給我的答案.」

阿仁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成四折的紙,然後驕傲地攤開它.最上面有一行橫寫的文字『對誰而言都非常重要的東西·能毫不保留地輕易舍棄的東西·能隨時以原本的形式拿回來的東西』,下方則是有各種女生的筆跡寫下的一長串答案.

男朋友.工作.自尊心.公寓.履曆表.每個答案都足以令人點頭稱是,不過更驚人的是這些答案的數量.這應該有五十人份左右吧?

「這些答案是你一個一個去問來的嗎?」

「恩.我可是好好地擁抱過每個人,在每個人的臉頰上親親,還一起上旅館呢.」

真是個勤奮的家伙.年輕真好啊.不對!

「不過這些都不足正確解答.」阿仁把折好的紙塞回口袋里.「無形的東西是不能交給頭子的.」

如果是履曆表就能交出去了,不過那應該不可能是正確解答吧.看到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的阿仁一臉煩惱的樣子,我也不禁興起了還是得幫助他的想法.

當我正打算和阿仁一起出門時,隔壁房間的門倏地打開,冒出一對看似不高興地歪向一邊的褐色三角耳,然後一對三白眼也跟著出現了.是飯綱.嗚哇,她在生氣嗎?為什麼?

「你又要跟仁一起出門了嗎?」

「恩,恩……畢竟阿仁對池袋不是很熟嘛.」

飯綱帶著一臉生氣的表情瞪了我一眼後,便縮回房間里,然後又戴著帽子走出房間.

「我也要去!只有你們兩個人去太危險了!」

「沒什麼好危險的吧.飯綱你那個時候不在,所以不知情.其實頭子只是出了一道謎題而已,並沒有逼我們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啦.」

「我不是那個意恩!」

「飯綱會擔心嗎?沒問題的啦,我對小光只會做到擁抱而已啦.」

「你,你,你,你在說什麼啊?」

「你要是那麼擔心的話,一起過來住就好了嘛.要不要跟我三個人一起住啊?」

「別說傻話了!」飯綱抖動的耳朵震落了帽子.然後她就這樣抓起帽子用力地丟向阿仁.「我不管了啦!快滾吧你們!」

飯綱鑽進房間里後,便使勁地甩上了門.

「……哎呀.她生氣了.好可愛喲.」

「阿仁,你跟飯綱吵架了嗎?你們的感情一直都很差呢.」

聽到我這麼一問,阿仁瞪大眼睛注視著我.然後他深深地歎了口氣.

「這全都是小光的錯.」

為什麼是我啊?

「好了好了,我們走吧.之後我會再跟飯綱好好地談一談的.」

為了購買頭子的著作,我們首先來到了淳久堂書店(注41)(注41以神戶,大阪,柬京等大都市圈為中心擴展開來的連鎖書店.).既然是出題者寫的東西,那麼書里或許會有什麼提示也說不定.抱著這種想法的我與阿仁來到賣場後,卻在書架前說不出話來了.那是因為全系列作總計大約有三十本左右.

「居然有這麼多……」

由於頭子的新系列作只出了一本而已,因此我們意恩意恩地買下了那一本.雖然我們在星巴克一次又一次地閱讀那本書,不過答案直接寫在書里的好事當然是不可能發生的.

接著我們來到了圖書館.在阿仁跟學生們搭訕的這段時間內(雖然本人聲稱這也是調查的一環就是了),我調閱了謎語的書,以及偉人的名言集.我原本以為這些書里說不定能找到謎題的原型,然而結果卻還是毫無收獲.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天.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都陪著阿仁.除了帶阿仁到他不熟的地方去以外,我都在家里寫稿.

「完全搞不懂……」傍晚,阿仁步履蹣跚地回來了.「我連區公所部去過了.櫃台的姊姊很可愛喲.我還要到了手機號碼呢.」你到底是去干嘛的?

「明天就是最後期限了,該怎麼辦呢……」

阿仁拖著慢吞吞的腳步走進我的房間.對了,頭子說的回答期限就是明天了.

「你不要每次都跑回小光的房間啦!」

在最里面的房間大口吞著晚飯的飯綱一邊噴出飯粒,一邊齜牙咧嘴地怒吼.

「這里又不是給你住的旅館!而且你根本就沒付房租嘛!」

雖然這里也不是你的房間,不過我已經懶得對你這麼吐槽了.阿仁困擾似地笑了笑,然後說「既然飯綱在生氣,那我就先出去好了」,接著便退到走廊上,一溜煙地消失了.

「啊,等,等一下.至少吃個飯嘛.」

「我會連仁的份一起吃掉的啦.」

「你為什麼要做出這種像是在欺負阿仁的事情啊?」我回過頭去,不假恩索地厲聲大吼.

「我才沒有欺負他呢.」

「阿仁是哪里礙著飯綱嗎?讓他住一段時間又不會死.」

「嗚,啊嗚,可,可是.」

飯綱把兩個疊在一起的空碗緊緊地抱在胸前,就這樣面紅耳赤地結巴了起來.那垂下來的耳朵左右轉動,尾巴啪答啪答地拍打著榻榻米.喂,這是怎麼搞的?她怎麼一副看起來快要哭的樣子啊?

「仁才來沒多久,小光就跟他變得那麼要好.你們之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什,什麼都沒有啦!真的沒什麼事情啦!」

飯綱轉頭面向窗戶.她的尾巴像鞭子似地不時甩向榻榻米,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聲音了.我丟下飯綱,自個兒出去追阿仁.

才剛走下樓梯,我就發現阿仁偷偷摸摸地躲在旁邊的圍牆後方.

「……飯綱生氣了嗎?」

「恩.不曉得那家伙是怎麼了.我也搞不太懂.」

「那是因為小光都不理她啊.」

那是什麼意恩?她又不是小孩子了.當我正想進一步追問下去時,阿仁口袋里的手機響起來了.兩三下結束通話後,阿仁說:

「艾姆說要介紹超正的美女陰陽師給我認識耶!」

「哦哦,是亞里沙啊.原來她的原稿完成了啊.」

先問過那個人或許會比較好吧.她似乎也很熟知這方面的事情.

「既然對方是陰陽師的話,那麼她能不能想辦法處理我被池袋討厭的情況呢?畢竟就算沒有頭子的考驗,我也希望自己變得能夠在這里住下來.我這種想法會太過分嗎?」

阿仁轉頭面向窗外,凝視著被不停落下的雨滴敲響的屋頂.這麼說起來,玄武應該是安倍晴明使役的十二天將之一吧.那不就是陰陽師的手下嗎?如果足亞里沙的話,大概會有什麼辦法吧.

會合的地點是慣例的家庭餐廳.盡管今天是個陰雨綿綿的平常日子,而且現在的時間還是上午,不過店里卻滿是看似學生的客人.

「你們的位子就固定在那個桌位了.要是你們像之前一樣隨便用兩三個桌位的話,我可是會跑出來揍人的.」

蝶妮子來到我們面前,並且伸手指向店里.先到的亞里沙與艾姆發現我們後,便朝這里揮了揮手.當我正准備邁開步伐時,阿仁拉住了我的袖子.

「小光小光,我可以給這個人來個不是朋友的抱抱嗎?」

為了制止阿仁,我用力地踩住他的腳.你想對蝶妮子做什麼啊?

「生意還滿興隆的嘛.這真是太好了.」我一邊環視店內,一邊打圓場.

「要是你們所有人能夠從這家店里消失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蝶妮子瞪了我一眼.

我拖著雙手不安分地想撲上去抱抱的阿仁,往禁菸區的深處走去.亞里沙與艾姆似乎正在工作的樣子,當我們靠近時,他們已經迅速地收拾好桌上的筆電與校正稿.不過阿仁卻沒有想在沙發上坐下來的意恩,有好一陣子,他都一直凝視著亞里沙那被洋裝包住的胸口.

「我可以給這個人來個不是朋友的抱抱,順便再把臉埋進胸口里嗎?」

「別問我.話說回來,我們是來談正經事的吧,你快點坐下啦.」

「我好想被亞里沙使役啊.」

「哎呀哎呀.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被譽為關東圈最強的美麗陰陽師立刻這麼回答?(注42)(注42關東圈一般多指關東一都六縣(東京都,神奈川縣,埼玉縣,千葉縣,茨城縣,群馬縣,櫪木縣)以及周邊的新瀉縣,長野縣,山梨縣,靜岡縣等四縣.),並且放下茶杯.

「十二天將被安倍晴明使役這種說法,原本就是小說或漫畫里的設定.所謂的十二天將是天文學上的分類,也就是說,那不是我的力量足以應付的東西.」

阿仁垂頭喪氣地重新在沙發上坐好.

「那麼我跟亞里沙不能當好朋友羅?」

「聽別人說話啊.她又沒這麼說.」我忍不住從旁邊吐槽.

「如果是當朋友的話,我當然歡迎.」

兩人馬上用手機的紅外線通訊功能交換基本資料.現代的高科技陰陽師就是這樣與超自然的存在締結友好關系的.要是安倍晴明知道的話,他會說些什麼呢?

「嗚哈哈,仁手機里的男生號碼只存了我,男爵,還有辛吉司而已喲.」

從旁邊偷窺的艾姆擅自操作起阿仁的手機,並且笑著說.

「要是頭子也告訴我他的手機號碼就好了.」

「如果是香美的號碼,那我倒是知道哦.」

「你說香美的號碼啊,我上次回去之前就已經要到了.」

他是何時干出這種好事的?只要跟美女扯上關系,這家伙的手腳真的很快呢.

「你們偷偷做出這種事情的話,事後頭子可是會氣得像鰻魚一樣大吵大鬧呢.畢竟他跟香美打得正火熱啊.」亞里沙笑著說.

「亞里沙也跟頭子認識很久了吧?」我試著這麼問.

「是啊.在當上小說家之前就認識了.」

「所以不認識頭子的就只有我跟飯綱嗎……」

「畢竟小光跟飯綱才出道三年嘛.」

「我也是我也是!我跟小光一樣!我們是同期!是好朋友!」

阿仁在沙發上跳來跳去.我倒是不認為我們稱得上同期,畢竟我們得到的獎項不同啊.

「我出道當時可有名了,人家都說我一出道的氣勢就像耕耘了十年的作家呢.」

「你只有態度夠囂張吧!」

「不不不.池袋原本就是資深作家們聚集的場所啊.」

是這樣嗎?

「雜司谷的墓地里不是睡著許多前輩作家們的靈魂嗎?像是小泉八云,夏目漱石,島村抱月,泉鏡花,永井荷風……」

「聽你這麼一說,那邊是以作家的墳墓之多而聞名的吧.」

「自從妖怪作家們聚集到這里之後,那些前輩們就變得很容易顯靈.一時之間,池袋整體的靈能量變得相當不穩定呢.而收拾這種局面的就是頭子.雖然我也梢微幫了點忙就是了.」

「那,那麼你應該很清楚頭子這個人吧?你知道謎題的解答嗎?」

阿仁把身體探向桌子上.

「你可以把謎題的內容再說一遍嗎?」

那是對誰而言都非常重要的東西,但也是能毫不保留地輕易舍棄的東西,同時也是能隨時以原本的形式拿回來的東西.阿仁覆述了頭子的問題.亞里沙把指背靠在嘴唇上,恩考了好一會兒.

「……也就是說,只要找到那個東西,仁就能適應池袋這個地方吧.總覺得尋找這件事情本身仿佛也帶有意義的樣子.」

我和阿仁面面相覷.雖然我們從未這麼想過,不過她這麼說也沒錯.這個謎題應該不會只是普通的猜謎游戲而已.

「這個問題太抽象了,我也摸不著頭緒.」

亞里沙搖搖頭.

「是嗎……」

「馬子不是正確解答嗎?」

「女性才不是『東西』呢.」

「只要到了床上,我跟馬子兩人都會變成野獸啊?(注43)(注43東西的日文是もの,而野獸的日文是けだもの,所以這句話有女性變成野獸(けだもの)時也是一種東西(もの)的意恩.)).」「你少羅唆」

「小光解讀『東西』道個詞彙的觀點會不會太狹隘了呢?」

「等等,亞里沙,為什麼連你也偏袒這種性騷擾淫夢魔啊?」

「畢竟你是小說家嘛,我覺得你對事物的解釋再擴展一些會比較好哦.」

「畢竟小光跟我不同,你完全不懂女人心嘛.」

「為什麼話題會扯到這啊?」

「真的一點都不懂呢.」「一點都不懂呢.」你們干嘛異口同聲地這麼說啊?

「剛才要出門的時候也是,小光又惹飯綱生氣了.」

「那是在生阿仁的氣吧.」

「不對,她在生小光的氣啦.」

「為什麼?你倒是把理由說來聽聽看啊.」

「雖然我不知道理由是什麼,不過只要看飯綱的臉就知道了……能讓飯綱那麼生氣的就只有小光而已啦.」

這根本就說不通嘛.當我正想把怒氣跟烏龍茶一起灌進肚子里時,亞里沙帶著依舊笑盈盈的表情開口說:

「飯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太高興的呢?」

「咦?」

我握著表面凝結水滴的玻璃杯,就這樣恩索了起來.是最近這一個禮拜才開始的吧.是阿仁來了之後嗎?不,正確地說——是跟小翼三個人一起去打柏青哥的那天開始的.當我從家庭餐廳回到家里時,飯綱就突然發火了.從那以來,她就特別針對阿仁跟我.

「阿仁,你去打柏青哥的時候對飯綱說了什麼嗎?」

「沒有啊.不過在我不停連莊的那段期間里,隔壁的飯綱倒是狂輸就是了.」

她會因為這點小事就生氣好幾天嗎?雖然賭輸了是一定會生氣的,不過那家伙大概只要一天就會把這種事情給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那天……是十一月二十八日吧?」

亞里沙突然這麼說.

「而小光白天來這里工作時,飯綱都待在小光的房間里吧?」

「恩.是這樣沒錯.」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咦咦咦?」

跟日期有關嗎?話說回來,她從剛才那些情報里知道了什麼啊?

「那天是樣書寄來的日子.小光,你有簽收過的記憶嗎?」

「樣書?」

發行我作品的公司大約在每個月的十號發售.作者用的樣書大概會在前一個月的月底寄到.由於我這個月有新書發行,所以出版社應該會寄一本樣書過來才對——

這麼說起來,我才發現自己沒有簽收過樣書的記憶.怪了?

「我想八成是飯綱幫你簽收了.」

「什,什麼?你說飯綱嗎?」

「哎呀,這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啊,畢竟她是你的同居人嘛.」

我連回嘴吐槽艾姆都辦不到.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為什麼那樣飯綱就會生氣呢?

「所以說,飯綱應該看了那本寄來的樣書吧.」

「什麼?」

「小光的系列作里現在不是有一個再怎麼看都像女生的美少年嗎?而且在最新的一集里,他跟主角的交情變得相當深厚吧.我也看過了喲.」

你看了啊?不要啦,很丟臉耶——不對!那又怎麼了?

「飯綱也看過那段劇情了.然後她大概誤以為只要長得可愛,小光連男生也0K——」

「不不不不.你先等一等.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啊?」

「因為我對小光摟摟抱抱的,還睡在一起啊.」

我的腦漿好像快糊成一團了.該怎麼說呢?那個,飯綱真的懷疑我跟阿仁,也就是那個,以為我們真的搞在一起了嗎?白癡啊,爛死了.我有一種什麼事情都無所謂了的感覺.當我垂頭喪氣地雙手掩面,並且將手肘撐在桌上時,阿仁揪住了我的襯衫袖子.

「我們回公寓去吧.」

「……回去干嘛啊……?」

「我得跟飯綱說不會再對小光摟摟抱抱的了.」

蠢斃了.在意這種事情的飯綱才是個笨蛋.可是我也不能一直像這樣嘔氣下去.

「所以她才會叫我變態啊.我已經煩到不想再多說什麼了.雖然我也不想住在那種變態的隔壁,不過她也不能隨便把虛構跟現實混為一談嘛……」

「雖然兩者的情況有點不太一樣就是了……」

亞里沙露出了像是困擾,像是厭倦,又像是樂在其中的笑容.

「算了,現在的小光還是察覺不出女孩子在吃醋吧.」

「小光,我們快走吧!」

阿仁用力地拉扯我的手,讓我差點就從沙發上跌下來,還險些撞上正好送飲料過來的蝶妮子.在她的瞪視之下,我們走出店門口.

我們也顧不得撐傘,直接在雨中跑回公寓.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了,濕答答的身體冷得發疼.等到我們抵達鐵皮屋頂下,側腹跟雙手早就凍僵了.當我正打算沖上樓梯時,跑在前頭的阿仁突然停下腳步,害我一頭撞上了他的背.

「怎,怎麼了?」

阿仁注視著並排在管理員室旁的八個破舊信箱.

10l是『神無月』.206是『杉井』.207是『葉隱』.旁邊的208貼著一張新的名牌『鴻池』.那是我曾經看過的拙劣字跡.

我們兩人互望了一眼,然後一邊把樓梯踩得嘎吱作響,一邊走上二樓.結果正好碰上了准備把棉被搬進208號房的飯綱.

「……干,干嘛啦?你們干嘛那麼早回來啦!」

用腳推開門的飯綱脹紅了臉,並且把一半的臉埋進棉被里藏起來.

「仁,從今天開始,這里就是你的房間!你不要因為沒有得到雪貂的許可,就老是借住在小光的房間里哦!」

「恩,恩.」

阿仁驚訝得直翻白眼.才剛爬上樓梯的我也是握著扶手呆立在原地.飯綱把自己的身體跟棉被擠進門縫中,接著阿仁也走進了208號房.而我也連忙追了上去.

三坪大的房間里不知道為什麼擺著一個小孩用的圓形塑膠游泳池.然後是堆積如山的外送披薩傳單.一旁還放著看似剛送過來的十寸披薩,盒子里正源源不絕地冒出熱氣.

「為什麼會有游泳池?」

「因為你是烏龜嘛.有時候會想泡泡水吧.」飯綱咻地伸手指向阿仁,並且這麼說.

「……為什麼會有披薩?」

「因為你是烏龜嘛.反正烏龜一定喜歡披薩啦.」那是美國漫畫里的角色吧!」

不過阿仁卻冒出滿臉的笑容,然後突然抱住了飯綱.

「朋友抱抱!」

「煩死了,別貼過來啦!」

「雖然棉被以外的東西我一點都不覺得高興,不過有飯綱這樣的朋友住在隔壁,我覺得超開心的!」

「你這混蛋!你在亂說什麼啦?」

飯綱面紅耳赤地抖動耳朵,啪答啪答地甩動尾巴,好不容易才把阿仁從身上扯下來.

「你,你聽好了!我們是朋友!你跟小光也只是朋友而已!雖然我不知道北海道那邊是怎樣,不過在東京,朋友是不會隨便抱來抱去的!聽懂了嗎?」

「恩.」這麼說完之後,阿仁又抱住了飯綱.不用說,飯綱當然是一拳扁下去.

「你根本就完全搞不清楚嘛!」

「我不會再抱小光了啦.啊,對了,我要抱他的時候就把飯綱夾在中間好了.這樣可以嗎?」

「你你你你這個混蛋!」

把阿仁踹倒後,飯綱便用力地推著我的背,試圖將我趕出房間.

「干,干嘛啦?」

「小光不能進這個房間,因為你是變態!」

「哎呀,那是誤會啦.我說啊,不要把寫在小說里的——一

不由分說地把我踢出玄關後,飯綱自己也走出了房間,並且帶上了門.她也不聽我的辯解,直接鑽進了自己的房間.可惡,這算什麼嘛.

算了,既然她不是跟阿仁交惡的話,那就隨她去吧.

當我回到房間里,並且在筆電前坐下時,屁股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了.

(插圖)

『小光小光!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鄰居了耶!請多多指教!』

是阿仁.

「你干嘛又打電話過來啊?明明就住在隔壁而已.」

『因為飯綱會吃醋嘛,所以我打算暫時不靠近你的房間.等到正式搬過來的時候,我會再去你的房間里玩的.』

「我說啊,要是沒有得到頭子的認可,到最後你還是不能在那個房間里住下來耶.」

『恩.不過沒問題的.我大概知道答案了.』

我把手機換到左手上.

知道答案了?謎題的答案嗎?

「……真的嗎?」

『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呢.我想對小光來說一定也很重要.』

那就明天見啦!這麼說完之後,阿仁掛斷了電話.

有好一陣子,我一直沉默地把玩著手中的手機,同時恩考著何謂重要的東西,能輕易舍棄的東西,以及能隨時拿回來的東西.

好比每天在飯綱的隔壁與不斷朝過去流逝的時間拉扯的生活.好比我們以截稿日和版稅入帳日隨意劃分的人生.

想舍棄隨時都可以舍棄,而且只要手邊還留著一台電腦就拿得回來.那麼,這會是答案嗎?

或許符合那個問題的答案根本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就算是無聊到用線上游戲或柏青哥打發的零碎時間,也必定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因為那是我們骨子里的一部分,也是這個世界的零件之一.只要與某個地方產生關聯的話,那些時間就不會是毫無價值的.

在我正想著這種事情的時候,應該用來趕稿的時間也正一點一滴地消逝在黑夜之中.

*

回答的日子到了.上午十點,也許是心理作用吧,雨勢似乎變小了.

「飯綱也要去嗎?」

在公寓二樓的走廊上,我碰巧遇上了同時從房間里出來的飯綱與阿仁.

「因為仁叫我也一起去啊.」

我把目光從飯綱轉向阿仁.


在那之後,阿仁什麼都沒說.只丟下一句「那不是什麼好笑的答案」.不過為什麼非得帶著我們一起去呢?

「我把大家都叫來了喲.」

當阿仁指向樓梯下方時,車子的引擎聲闖進了未曾間斷的雨聲之中,並且在公寓前停下來.我們走到院子前面一看,門外停靠著兩台汽車.前面那台是慣例的BMW,跟在後面的那台則是車款極為老舊的飛雅特.

一那是男爵的車.」飯綱瞪大了眼睛.穿著黑色斗篷的男爵真的坐在駕駛座上.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場面.

「因為今天人數很多,所以我們要開車去喲.」

尸鬼打開飛雅特的車門,並且探出頭來這麼說.她把小翼抱在膝蓋上後,便退回助手席里.另一方面,艾姆的身旁則是坐著亞里沙.

也就是說,全員到齊.我和飯綱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面面相覷,然後回頭看著阿仁開心地鑽進BMW里.

「辛吉司跟飯綱也坐到後面來吧.偶爾也得讓頭子瞧瞧這台車不只外裝好看而已嘛.」

不過車子在目白的住宅區里確實很難開,而且雨水又讓視野變得模糊不清,老實說,走路說不定還比較快呢.唯一的收獲只有發現頭子的宅邸有座可容納七台車左右,大得亂七八糟的停車場而已.

這一天,香美走到玄關來迎接我們.

「哎呀.大家都到齊了呢.好久不見.特別是宇野,我們有幾年沒見了呢?」

「自從那場搬家考驗以來,這大概是吾輩第一次來到這個家里吧.那時真的很抱歉.」

「請你別介意.頭子一定會很開心的.請你務必時常來玩.」

我們被帶到了客廳.那是個十坪左右,看起來像飯店大廳的房間.好幾張普普風色調的單人座沙發圍在一張玻璃圓桌旁.雖然這個房間比上次的書齋更寬敞,不過對於八位客人與一人一獸的主人而言還是太狹窄了.

不久,香美端著一只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擺著在場所有人的茶.一個純白細小的身影坐在她的肩膀上.

頭子跳到中央的玻璃桌後,便正面盯著坐在沙發邊緣的阿仁.

「感覺好像美味大挑戰哦(注44)(注44美味大挑戰(美味しんぼ),作者雁屋哲·花呋昭.).」艾姆脫口這麼說.「就像『請你五天後再過來這里一趟,到時候我會讓你吃到真正的什麼什麼』一樣.嗚哈哈.」

「那麼山岡先生—不對啦,小仁,你知道答案了嗎?」

尸鬼把屁股靠在我坐著的沙發椅背上,並且盯著阿仁的臉.

「恩.我知道了.」

哦?雪貂的表情彷佛這麼訴說著.那就讓我看看吧.他尾巴的移動方式仿佛這麼催促著.

阿仁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後,便把它擺在頭子的眼前.

好一陣子,無聲的視線都彙集在那只手機上.

手機?這就是答案嗎?

「這只手機存了大家的電話號碼.」

阿仁說.

「我在池袋認識了很多跟我一起玩的人.然後這是我親自跟大家要來的電話.」

頭子把前腳輕輕地靠在手機的液晶螢冪上,並且用那雙紅色的小眼睛仰望阿仁,等他繼續說下去.

「答案就是『朋友』.」

阿仁這麼說完,便一一環顧我們每個人的臉.

對誰而言都很重要的東西.

能輕易舍棄,卻又能再度拿回來的東西.

「請你把這些號碼刪掉.自從我來到池袋後,大家都對我很溫柔.所以這次要是能搬過來的話,換我主動跟大家做朋友了.我會從頭開始跟大家變成好朋友的.」

阿仁這番甜言蜜語直擊我的胸口,讓二芳的我只能一動也不動把背貼在沙發上,並且注視著頭子那雙紅色的眼珠而已.尸鬼撥亂阿仁的頭發.艾姆與男爵難為情似地撞了彼此的肩膀,然後苦笑不已.亞里沙則是把小翼抱到自己的膝蓋上,並且露出了陽光般溫暖的笑容.

而飯綱——

就在這個時候,雪貂突然轉頭背對著我.

頭子啪答啪答地甩起尾巴呼喚美香.美女秘書把臉湊近毛色亮麗,個頭又嬌小的主人後,突然臉色一沉地點點頭.

香美再度面向阿仁,並且開口說:

「……答錯了.」

「咦咦?為什麼?」

我也吃了一驚.為什麼?可是……你看……那個,這種氣氛,這不是一定會答對的趨勢嗎?而且這個答案在道理上也說得通啊!

香美撫摸雪貂的頭,接著再度把耳朵湊過去.然後她點點頭,並且站了起來.香美轉向我,不,她面對著飯綱,並且用感到很抱歉似的語氣說:

「頭子說,正確答案恐怕飯綱會知道.」

「咦?我嗎?為什麼?」

「雖然打從一開始就住在池袋里,這也是沒有必要考驗飯綱的原因之一.不過更重要的因素是——飯綱原本就具備了住在池袋里的素養.」

有好一陣子,飯綱都愣愣地仰望著香美的臉.

這麼說起來,飯綱根本就不知道頭子出給阿仁的考題.因為她那時中途離席了.

「對誰而言都很重要,又能輕易舍棄,同時也能隨時以原本的形式拿回來的東西.如果是飯綱的話,應該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吧.」

「不,那個,知道是知道啦……」

「飯綱知道嗎?」

我和阿仁異口同聲地這麼說,讓飯綱嚇得豎起了尾巴.

「那種東西一定是錢嘛.」

雪貂嬌小的身軀在玻璃桌上一次又一次地跳來跳去.然後頭子意猶未盡地以一個大跳躍降落到飯綱的膝蓋上,接著經過肩膀直沖頭頂,並且用前腳啪答啪答地搔弄起兩邊的三角耳.

「喂,等等,你,你在干什麼啦?頭子!」

「……答對了.」

香美苦笑著說.我和阿仁都啞口無言了.

錢?正確答案是錢?

的確,那是完全不容提出異議的正確回答.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是一樣的.飯綱帶著滿瞼得意的表情垂直地豎起尾巴,並且用末端畫起了圓.

香美把筆電拿過來放在桌上.頭子輕巧地從飯綱的頭上跳向鍵盤.

當雪貂的兩只前腳在鍵盤上舞動時,液晶螢幕上便吐出了文章.

『正確答案是錢.錢是很重要的東西.』

「為什麼?不是還有很多比錢更重要的東西嗎?」

阿仁拍打著玻璃桌.

『就算有再多比錢更重要的東西,都無法讓錢變得不重要.』

嗚哇.雖然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不過頭子卻打出這種好像很值得尊敬的格言.

『玄武太純粹了.唯有庸俗之輩才能在池袋生存.本大爺懷著這種想法考驗想要搬過來的人.男爵最後還是能徹底地顯露出自己的欲望,所以本大爺才放心地協助他搬過來,不過玄武就沒辦法了.死心吧.』

「怎麼會……」阿仁的膝蓋與屁股重重地跌在地上.

有好一陣子,沒有人說出半句話.

我也完全沒想到事情居然會以這種情況收場.

阿仁的嘴唇顫抖著,眼眶里浮現出淚水.頭子的前腳再度在鍵盤上舞動起來.

『當然,這個問題里也包含了本大爺很愛錢的意義.』

哎呀,這種低俗的事情應該一開始就拿出來講,要不然就一直沉默到最後嘛.

『為了將池袋改造成適合玄武居住,各種風水上的准備工作也是很花錢的.不過無論如何,池袋的水對玄武來說還是太汙濁了,住起來大概會很辛苦吧.』

「嗚嗚嗚……」

「你不能想想辦法嗎?頭子.」

跪在一旁的尸鬼一邊抱著阿仁的肩膀安慰他,一邊這麼說.雪貂轉了轉頭,然後又踩起鍵盤.

『從他說有其他東西比錢更重要的時間點開始就不行了.他沒有住在池袋的資格,也沒有住在池袋的必要.』

總覺得這種說法聽起來好像住在池袋的我們很汙穢似的.阿仁在尸鬼的懷里無力地垂下了頭.雪白色的雪貂在鍵盤上背對著我們,仿佛訴說著沒有什麼話好講一般.

「搞什麼嘛.我還特地准備了房間跟棉被,結果都白費工夫了.仁你這個笨蛋.」

飯綱噘起嘴來.我無法釋懷.這個結局太不是滋味了.

大家好不容易才變成好朋友的,難道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我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注視著頭子那富有光澤的背毛.

不久,阿仁一邊用手背揉著眼皮,一邊站了起來.

「……那我回薄野後……至少可以偶爾過來玩吧?」

聽到那快哭出來的聲音,連我都郁悶起來了.其他人也沒有說什麼.不過在阿仁提到『薄野』的時候,我注意到頭子小巧的耳朵抖動了幾下.

阿仁伸出手來,准備拾起擺在桌上的手機.然而頭子卻在此時把那只手機緊緊地抱在腹部底下.

「……欽,頭子,那是我的手機耶.你這樣太過分了啦,明明都說我答錯了.」

頭子使了個眼色後,香美便從胸口拿出一只手機,並且把它放在頭子的身邊.雪貂嬌小的身軀在兩台擺在一起的手機上做些什麼呢?——就角度上而言,大概只有我跟阿仁才看得見吧.

頭子正用紅外線通訊功能交換兩人的基本資料.阿仁手機的螢幕上顯示出頭子的筆名.然後頭子抱著自己的手機打起了新郵件.他以驚人的速度連續敲打各個按鍵,最後用鼻尖按下送信鍵.

阿仁的手機響起了收到新郵件的鈴聲,同時震動了幾下.

雪貂抬頭仰望阿仁,仿佛在訴說著「快拿起來」.

有如把初生的雛鳥放回巢里一般,阿仁小心翼翼地拾起了自己的手機.頭子寄來的信件內容是這個樣子的.

『這是本大爺的電話號碼跟信箱,記得設定個什麼感恩的來電鈐聲啊.

本大爺會幫你在二十三區內尋找適合居住的場所,也會幫你張羅新居.

所以你快點回劄幌把各種手續辦完吧.』

阿仁一次又一次地來回看著手機與頭子的臉.每看一次,他臉上的笑意就多了一分,連旁人都能清楚地看出來.由於那是一張其他人看了都會忍不住勾起嘴角的笑臉,所以尸鬼,艾姆,以及亞里沙全都湊向手機螢幕,讀起了頭子寄來的信件.

「……頭子也是我的朋友嗎?」

雪貂緩慢地拍打尾巴來回答阿仁的問題.

不用說,阿仁當然又來了個朋友抱抱,還差點把頭子給壓扁了.

*

阿仁搬家的各種瑣事全部結束時,已經是聖誕節逼近的十二月中旬了.我忙於趕稿,阿仁則是忙於遷居,兩人別說是見面了,根本連聯絡的時間都沒有.我,飯綱,甚至連小翼都不知道他搬到哪兒去了.

「早啊!我從今天開始也是東京都的都民羅!」

在一個冷颼颼,卻又晴朗無云的下午,頭戴毛線帽,身穿厚實羽絨外套的阿仁來到了我們的公寓.這時,我們三個人正窩在小翼房間的暖桌里,大口吞著飯後的喜見達冰淇淋.冬天窩在暖桌里吃冰淇淋真是這個國家獨一無二的最高享受之一啊.

「有暖桌真好.我好想在東京擺個暖桌哦.乾脆我也來買一個好了.」

說著這些話的同時,阿仁也把腳伸進了暖桌里.

「你不是北海道民嗎?暖桌這種基本配備一定早就有了吧?」飯綱在暖桌里一次又一次地踹開阿仁的腳.擠了四個人的暖桌內部頓時陷入混戰狀態.

「北海道那邊的房間都很溫暖,所以我從沒用過暖桌這種東西.」

哦.是這樣啊.真有趣.

「你已經搬完家了嗎?至少搬去哪兒這點小事也該通知我們一聲嘛.」

「啊——恩,抱歉.因為我的房間里現在亂七八糟的,所以我想等到整理好了再通知你們嘛.」

「那你的行李都拆完了嗎?」

「還沒喲.不過我跟住在隔壁房間的大姐變得很要好,所以她就幫我整理了呢.」

你自己整理啦.不要帶著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報告這種事情.

「頭子說過是在二十三區內吧.結果在哪里啊?」

「台東區.那個,名字叫什麼來著?一個叫做干束四丁目的地方.」

「我沒聽過耶.為什麼會選在台東區啊?難道那棟公寓大樓是頭子的嗎?」

「應該不是吧?我覺得那是個跟我一拍即合的地方喲.到那里就像回到了故鄉一樣,感覺很舒服呢.而且又有很多漂亮的大姊姊.」

哦.為什麼?台東區里有這種地方嗎?

這時,我不經意地在記憶里搜尋著與台東區干束四丁目這個地名有關的事物.沒錯,我記得那個地方在淺草的附近,好像以什麼東西馳名的樣子.

我偷偷用手機連上網搜尋.一瞬間找到答案後,我有好一陣子都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小光.你找到了嗎?」

飯綱望向手機螢幕後,她的耳朵也同樣僵住了.

小翼似乎也很感興趣的樣子,只見她把身體湊上來.我連忙蓋上手機.

台東區干束四丁目——那不就是吉原嗎?日本屈指可數的知名風化街.怪不得在劄幌薄野出生的《北之四性獸》能如此輕易地融人那里.這種東西實在是不能讓小翼看到(也不能讓國高中生的讀者們看到).

「小光,等到我的房間整理好之後,隨時歡迎你過來玩哦.」

「絕,絕對不行!」

飯綱突然跳起來,還差點撞飛暖桌的桌板.

「開,開什麼玩笑啊?阿仁!你,你,你居然住在這種地方!」

「這地方不錯吧?我住的公寓里都是漂亮的大姊姊哦.」

「所以才不行啊!絕對不行!要是想吃小光煮的飯,你就給我過來池袋!」

「為什麼飯綱總是那麼任性呢?小光又不是專屬於飯綱的人!不要總是獨占他啦!」

「少,少羅唆!」

「葉隱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大吵大鬧,到底是怎麼了呢?仁住的地方有什麼問題嗎?」

「小翼不知道也沒關系啦!」

因為三人似乎快開始一場相互攻訐的爭吵了,於是我悄悄地退出暖桌.走出管理員室後,我抬頭仰望著宛如被凍透般澄澈的晴空.

今天的池袋正在笑著.

所以它一定也很歡迎新加入的妖怪作家夥伴到這里來玩.

去東急HANDS買個什麼東西當作喬遷賀禮吧.然後回家的時候順道去超市一趟,對了,煮些連雪貂也能吃的東西吧.把大家都叫過來,圍坐在同一張桌子旁,一邊讓臉浸漬在鍋子的熱氣中,一邊用玻璃杯乾杯.至少今晚就把截稿日給忘了吧.

對誰而言都很重要的東西.能輕易舍棄,卻又能隨時拿回來的東西.

我的答案大概是連吵架聲聽起來都很悅耳的這片藍天吧.

插話一人與一狼的聖誕節

從責任編輯那兒收到出版社主辦的忘年會通知,是十二月初的事情.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忘年會居然從二十四日的傍晚開始.

「請,請問一下,這天晚上是聖誕夜吧?」

我不假恩索地在電話中確認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

『是沒錯啦,不過那跟杉井無關吧?反正你那天也不可能會有什麼安排.』

編輯還是一如往常地辛辣.當然,我確實沒有任何安排就是了.

『你看嘛,我們出版社里不都是一些妖怪作家嗎?這些人非但與基督教無緣,反而可說是互為仇敵.所以就算忘年會在聖誕夜舉辦也沒差吧?搞不好大家會很高興呢.要是有人問起的話,你就這麼跟對方說吧.』

的確.每逢聖誕夜,尸鬼跟男爵總是閉門不出,被神之子的威嚴嚇得渾身發抖.

『所以忘年會就決定在下下禮拜三舉辦了,怎麼樣?你要來吃免錢的飯嗎?雖然你不來,我也不會感到特別困擾就是了.』

「這種話請你在心里說就奸了.恩,我姑且還是會去露個面的.」

『宴會采立餐形式,到時你可別帶保鮮盒過來啊.』

我才不會呢!我也是有自尊的!

掛斷電話後,我試著上網調查忘年會的會場.那是一家高級飯店內的宴會場.除了參加餐會以外,我幾乎沒什麼機會踏進這種地方.今年的場地換了,大概比去年以前的都要來得高級.畢竟往年都有兩百人以上的龐大人數參加忘年會,所以這種程度的場地是有必要的.

在我的朋友之中,由於飯綱,小翼,以及亞里沙也隸屬於同一個公司,所以就變成我來通知她們參加這場忘年會.老實說,我並不是很想去,畢竟我沒有其他可以交談的對象,也沒有名片.不過沒辦法,這是工作上的應酬.

盡管和頒獎典禮相比,這種場合可以穿得比較休閑,不過因為許多大前輩也會出席這場餐會,所以我還是拿出了僅有的一件高級西裝,並且把它掛在窗邊.要是防蟲劑的臭味能在當天之前消散掉就好了.

雖然不像飯綱那麼誇張,不過我也不太喜歡許多陌生人聚集的場所.如果亞里沙出席的話,我大概會一直黏在她的身邊吧.想到這里,我便打了通電話詢問亞里沙.

『我當然會去.今年我會投入五只式神來操縱簽牌,絕對要贏得那台46寸液晶電視.』

陰陽師作家說著這種恐怖的事情.每年的賓果大會都會提供許多豪華的獎品.順帶一提,我連一次都沒有贏過.

『除了我以外,還有許多人擁有能夠操縱簽牌的能力,所以競爭非常激烈呢.』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賓果裝置里有式神,使役魔,超能力,念力等等在激烈交鋒啊.難怪微不足道的平常人,也就是敝人我贏不了任何獎項.

「人家也是非去不可呢……」

和小翼談過後,幾乎足不出戶的座敷童少女也說出了這樣的話.一問之下,我才知道平常很照顧她的插畫家難得要出席忘年會,所以她似乎得跟責任編輯一起去打聲招呼才行.

「那我們就和飯綱三個人一起去吧.會場奸像離車站很遠,我們就搭計程車過去吧.」

不過當我回房里跟飯綱提起這件事情時,飯綱卻突然生氣了.

「忘年會?小光,你要去嗎?那天可是二十四日喲?」

「咦?恩,恩.畢竟有飯店的晚宴可吃嘛.」

「你這混蛋!貪吃鬼!」飯綱勃然大怒,她的尾巴像直升機的螺旋槳一樣快速旋轉.我才不想被你這麼說呢.話說回來,呃,飯綱不去嗎?

「因為來的都是不認識的人啊,而且大家都會遞名片出來.」

飯綱背對我在房間的角落縮成一團.因為平常總是和熟識的作家朋友閑扯,所以不必特別在意,不過這家伙其實是相當怕生的.

「那,那現在是怎樣?小光二十四號那天不會在家嗎?」

在面向這邊的屁股上,那條茶色的尾巴無力地搖晃著.

「恩,反正三次會大概又是通宵唱卡拉0K吧.(注45)(注45第二次續攤.第一次續攤稱為二次會.)

「我知道了啦!算了,我自己玩R0.」又是線上游戲啊.

「飯綱要不要也稍微露個面?聽說亞里沙是三次會的主辦人,就算只出席這場也好啊.」

「不要.小光就通宵喝個爛醉,然後凍死在路邊算了.」

「你干嘛生氣啊……」

「我沒有生氣!」

*

不過從聖誕夜的前一周左右,一堆奇怪的問題開始接踵而來.

首先是來自於GA編輯部的原稿委托.他們需要一篇能夠刊登在雜志上的短篇.因為風姬說杉井到年底之前都很閑,GA那邊的人這麼說,讓我無法拒絕這個工作.再說,我在工作上也受了他們很多照顧.

為了在忘年會之前完成原稿,我絞盡腦汁地從零開始建立起故事大綱,然而住在吉原的阿仁卻在此時跑過來玩,妨礙我繼續工作.

「小光!我們來打麻將!你到年底之前應該都很閑吧?」

「我看起來像是很閑的樣子嗎?」我啪啪地敲打著筆電.

「當然閑啊,畢竟你都有時間去參加忘年會了.哼.」

像平常一樣來到我房里的飯綱一邊吸著烏龍面,一邊憤恨地這麼說.阿仁好奇地歪著頭.

「飯綱不去嗎?那場忘年會什麼時候舉辦?我可以代替你去嗎?飯綱那個公司有很多美女作家呢!」

「隨便你.時間是下禮拜三.」

「哎呀.那天不是聖誕夜嗎?不行,那天我有三場女生的約會呢!」

難道這只小白臉妖怪會使用分身術嗎?

「呃,恩,可是為什麼小光要去忘年會呢?飯綱不是不去嗎?」

「跟飯綱沒關系吧……我們又不是在交往.」

「夠了!別提忘年會了啦!仁,我們去打柏青哥吧!不要理小光這個笨蛋!」

「唔——」

雖然阿仁瞪了我一會兒,不過他馬上用膝蓋走向我這邊,並且拉著我的袖子.

「至少一起去吃個飯奸嗎?偶爾也該由我請客嘛.」

當我們在中華料理店吃中餐時,外頭唐突地下起驟雨.原本晴朗無云的天空突然染成一片混濁的鼠灰色,店面的玻璃窗眨眼問流滿了縱橫交錯的雨滴.

「嗚哇!我沒帶傘出來……」真傷腦筋,我打算吃飽飯就立刻回去的說.

「我跟仁要一邊優雅地品嘗杏仁豆腐,一邊等雨停,所以最喜歡工作的人類小光盡管淋著雨跑回去吧.」飯綱用三白眼瞪著我,並且這麼說.

「冬天居然下起了午後雷陣雨,奸難得哦!」

阿仁窺探著窗外,同時若無其事地呢喃著.不過我卻看到他的右手在桌面下使勁地擺出勝利姿勢.

阿仁是玄武—也就是司掌水的守護神.難道他也能讓冬天下起午後雷陣雨嗎?不,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樣有什麼意義嗎?

「慢慢來嘛.」這麼說完後,阿仁幫我倒了一杯熱烏龍茶.他該不會是為了妨礙我工作,好延長聊天的時間吧?這個混蛋.我也顧不得會被雨淋濕,自己先結完帳後,便跑回了公寓.

當我回到房里看見敞開的窗戶時,我的臉刷地變得一片慘白.雨水正大肆吹打進來.盡管我的腦袋好像快爆炸了,我還是先把筆電拿離窗邊,並且加以確認.太好了,沒有淋濕.

不過,正打算關上窗戶的我看了掛在一旁變得濕答答的西裝後,不禁感到愕然.慘了……

由於雨從隔天以後還是持續下個不停,所以西裝仍舊要乾不乾的,好像還散發出一股有點奇怪的味道.這樣就不能穿去忘年會了.而且送去洗衣店大概也來不及吧.沒辦法,只好穿便服去了.在忘年會前三天,我打消了穿西裝去的念頭.

最後的一擊是艾姆打來的電話.

『聽說辛吉司那邊的忘年會有很多正點的馬子作家是吧?也帶我跟男爵去嘛.可以攜伴入場對吧?』

『因為吾輩是不死者,所以沒有受到邀請就無法進入那個場所.不過有杉井一起去就可以放心了.』電話里也傳來男爵開心似的聲音.

「不,拜托你們別來.我會很困擾的.」

『沒問題的啦.我們會仔細地偽造名片,也會確實報上杉井光的名字的.』

「拜托你們別這麼做!搞,搞什麼嘛,真是的.你們是故意找我麻煩嗎?」

『嗚哈哈哈哈.一點也沒錯.那麼當天就在辛吉司家集合羅?』

「不要!別來!」

我用力地掛上電話.搞什麼啊,為什麼他們今年突然說要過來?盡管那場宴會里聚集的盡是些妖怪,不過要是帶那種變態淫夢魔跟邪惡吸血鬼一起去的話,天曉得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望向開著文字編輯器的筆電.GA委托的原稿完全沒有進展.

參加忘年會的意願隨著我的歎息一起流泄出來.

算了,不去了.反正我有工作要做,又沒有西裝,也不想造成什麼麻煩事.

我寄信給責任編輯,亞里沙,還有艾姆跟男爵.今年不參加忘年會.

總覺得自己的心情被大家搞得一踏糊塗.大家那麼想妨礙我去忘年會嗎?一開始,這種想法只不過是鬧別扭的被害妄想罷了.不過想著想著,我開始認真地懷疑起大家是不是真的串通起來妨礙我.

不不不.怎麼可能嘛.他們又沒有理由要這麼做.

*

十二月二十四日.

盛裝打扮的小翼在中午左右就出門了.據說是因為插畫家已經來到了東京,所以小翼要在忘年會前順便跟對方開個會.

「結果杉井還是不去呢……」

總覺得小翼瞪著我的眼神里充滿了怨氣.

「恩,對不起.」

「為什麼要跟人家道歉呢?」

雖然小翼嘴巴上這麼說,不過她的目光卻變得越來越險惡.

「你要好好地為飯綱煮一頓像樣的飯菜哦.」

「啊,恩,恩……」

盡管原稿相當緊急,不過為了維持充滿人情味的生活,在聖誕夜煮頓奢侈的大餐應該也無傷大雅吧!目送小翼離去後,我並沒有到平時常去的超市,而是前往百貨公司地下的食品賣場.

當我帶著買奸的全雞與高級魚貝類回到家里時,正好跟從二樓房間的玄關里采出頭來的飯綱對上了眼.

「……那,那個,晚餐吃烤全雞跟法式魚蟹羹可以嗎?」

飯綱微微地抖動耳朵,並且豎起尾巴的同時,她的肚子也不爭氣地叫了起來,所以她面紅耳赤地躲到了門後.

「你,你這家伙是怎麼搞的嘛.一下說要去,一下又說不去,真是一點都不乾脆!」

「哎呀,所以我就說不去了啊.忘年會之類的東西真是麻煩死了.料理煮好之後,飯綱要過來嗎?還是拿到你的房間比較好?」

「要拿到哪邊都隨便你啦!」

飯綱說話的語氣雖然粗暴,不過我最近奸像越來越能理解她甩起尾巴敲打牆壁的聲音了.當雞肉烤好,並且源源不絕地冒出香氣時,不用我過去叫人,飯綱就自己跑來我的房間了.

「你,你要感謝我!因為小光自己一個人吃不完,所以平常根本就沒辦法做烤雞這種東西吧.多虧有我幫忙吃,你才能煮嘛!」

那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歪理啊?

我們姑且用順便買回來的氣泡葡萄汁乾杯.當我正想開口說「聖誕快樂」時,飯綱面紅耳赤地啃起了雞肉.

的確,現在再說這種話也是挺難為情的..

當玄關的門鈐響起時,我們已經解決了雞腿肉,正准備開始攻擊雞胸肉.

「您好,有您的包裹.」

是宅配便.搬進房間里的是高度相當於我的身高,厚度扁平的瓦棱紙包裹,總計四個.這是什麼?收據上的品名寫著『置物架(訂制組裝式.),而寄件者的欄位寫著——

「……飯綱?飯綱訂的?咦,咦?」

我在簽收欄上簽完名後,再一次確認著收據.寄件者欄位的確寫著葉隱飯綱這個名字.當我轉頭望向狼少女時,她只是沖過來把四個箱子上的收據全部撕下來,然後揉成一團扔掉.

「別,別管那麼多啦,我要拆羅!拿剪刀過來!」

「恩,恩.」

在收著文具與工具的抽屜里翻找時,我突然想到.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也就是說.

「因為我沒有螺絲起子跟鐵鎚嘛.」飯綱仍舊面紅耳赤地大叫.「我只是想這樣就可以叫小光幫忙組裝了,才,才叫人送到這里來的!」

「咦……啊,恩,恩.」

不過組裝奸的其中一個書架卻剛好可以塞進我房間的音響與電子琴之間.

這麼說起來,收據上面好像寫了訂制兩個字.那種東西在下了訂單之後,好像要過兩個禮拜才會寄到.這樣一來的話——

「別管那麼多啦!快點把我的份也組起來啦!」

飯綱踹了我的腳.

「小光房間的地板上堆滿了書跟CD,都沒有讓我躺下來的空間了啦!所,所以我才買了那個啦!」

「那個,恩.謝謝你.哎呀,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呢.」

如何整理我那日益增殖的藏書,一直是個懸而未決的問題.之後我們又組起了三個書架,並且開始整理兩人房間里散落一地的漫畫跟小說.等到收納作業(幾乎都是我做的)結束時,日期也差不多要更替了.

回到我的房間後,我們一屁股坐在經過打掃而變得寬敞許多的榻榻米上.

三坪原來有那麼寬敞啊……

「你是什麼時候量尺寸的啊?」

「量,量什麼尺寸?那是湊巧啦.」飯綱一邊打馬虎眼,尾巴一邊在變得相當乾淨的榻榻米上啪答啪答地掃動.算了.就當作是那麼一回事吧.

為了讓滿是塵埃的房間里通風,我打開窗戶.池袋深沉的夜空,舒爽地貼在肌膚上的冬風,稀稀落落的星辰,不知道哪里傳來的JingleBells.

「喂,會冷耶.快點關起來啦.」

「恩.再等一下就好.」

我在窗框上坐下.這天夜里的雜司谷,連平常看慣的雜亂房屋都耀眼得像裹了一層厚重的糖衣.

不久,飯綱也躡手躡腳地湊近窗邊.因為寒冷的關系,她的尾巴前端輕觸著我的膝蓋.拜此所賜,我馬上就知道她在身邊.

明天把烤雞的骨頭熬成高湯,然後用高湯煮個雜燴粥吧.我跟飯綱今天都吃太多了.我一邊想著這種事情,一邊在飯綱的身邊數著Sunshine60(注46)(注46位於東池袋的辦公大樓.)壁面上的星星—雖然是假的,不過那也是美不勝收的池袋之星.空氣宛如凍結般透明,不管是多麼遙遠,多麼虛無的光芒,在如此沉靜的聖善夜里,似乎都會永遠照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