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的崩壞世界 問題篇

“本書含有暴力場面及怪誕表現。”我為了尋找書腰上寫有那句標語的小說而來到了夜月的房間。我的妹妹-夜月的房間大約有八張半塌塌米大,可以說比一般高二學生的房間還大。不過由于四周都放了兩層書櫃,在加上擺了張雙人床,不仔細看還以為房間只有原本一半的大小。一般而言,暴力場面往往會出現在大眾文學而不是純文學,所以我向房間左旁數來第二個書櫃,主要是擺著娛樂小說的文庫本書櫃前移動,我看著書櫃確認書名,只要看到喜歡的就把它抽出來。根據我個人的理論,書名沒什麼品位的小說,內容也不怎麼樣。外國的翻譯小說也不例外,好的作者就會配上好的譯者,沙林傑(注一)就是個好例子。雖然壞的例子我也想到不少,不過還是節制點不說了。不過,我還是認為在最醒目的書名上不用心的遲鈍作者,不可能寫出打動人心的好文章。但為什麼我會這麼認為呢?尤其是現在有越來越多的作品都是在書名上耗盡心思,但內容卻馬馬虎虎。結果全都是半斤八兩,因此重要的還是整體感吧。《少年少女》(注二)、《永別了武器》(注三)、《即興詩人》(注四)、《三國志》八本,《馴悍記》(注五)……我不經意地掃過書架上的書。《永別了武器》我在國中時就讀過了,那算娛樂小說嗎?絕對不是。夜月那家伙,看來又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把大部分書籍的排列順序換過了吧。這里看來是專擺岩波書局的文庫本……難道又是依出版社來排嗎?我一邊想著,一邊大約繞了房間一圈,確認了全部書櫃的排列方式。看來這次是用書背顏色分類的,稍微退後一點看就一目了然了。依類別排列、依出社排列、依作者排列、依體積(長X寬X頁數)排列,夜月整理書架的技巧,從一開始的純興趣到現在已經到職業級水准了。這里工作真的有趣嗎?看來是挺有趣的吧。一本接一本,這本書擺這里,那本書擺那里,在分類的同時就會湧起看這本書時的記憶,也回想起讀後感。

在我瀏覽著書櫃的同時,我看到一個引人注目的作者名。那並不是文庫本,而是本新書。那個引人注目的筆名顯然沒什麼品位,但那種土味正是引人注目的原因(搞不好是本名,不過似乎沒有那麼莫名其妙的名字)。不過書名的品位真的是出眾。把書拿在手上,確認一下書腰,書腰上大大的漫書字體打著:(被封閉上高塔中的尸體!這就是究極密室詭計下的殘存物!)看來是本推理小說。知道現在我都認為推理小說是給小鬼頭看的,不過夜月似乎不這麼認為,我跟她有這個歧見點已經好久了。反倒是最近推理小說似乎已經被認定為青少年讀物了。這使我有點驚訝,不過要是去跟狂熱支持者爭論的話,我不也成了笨蛋嗎?所以我就接受了。其實不光是推理小說,每個人熱中閱讀的時期應該都是國高中時代吧?這麼說來夜月變成書蟲也是在國高中時代。看了一下版權頁,初版是今年的一月二十四日,就在最近嘛。書腰上的標題並沒有“本書含有暴力場面及怪誕表現”讓我有點小小失望,不過既然是推理小說,應該是有暴力有充滿怪誕氣氛吧。所謂的推理小說,嚴格來講就是一直會有人死掉的故事罷了。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第一次有自覺地接觸到作家似乎是江戶川亂步。但是只是因為導師說:“如果是小朋友的話,就看江戶川亂步的作品吧。”然後我就接受了。從此以後,我的閱讀嗜好明顯地傾向“那種體系”。跟夜月不同的是,我上高中之後就不太閱讀了。(我一上高中就馬上把所有的書賣給了熟識的舊書店,然後用那些錢買了拳擊沙包跟中古的Vulcan機車,空下來的六個書櫃就送給夜月了。)不過就算如此,我有時也會因為突然湧起的讀書欲而像這樣看書看,不過我看的盡是像現在“手里拿著的”暴力加怪誕小說。接下來,就順著欲望,開始翻閱這本新書。我在夜月的雙人床羽毛被上,像是要把天花板的燈光遮住般舉起書,然後從第一頁開始翻閱。馬上就進入了期待中的強暴場面,這也加深了整體的陰沉氣氛。

大約看了二十頁左右我就累了。都是因為太要求文章的品位,才讓我變成了現在兩難的狀況。在進到房間後,我的精神都相當集中,因此我一直是目不轉睛地在閱讀,不過接下來就用瀏覽的方式看過去了。書中發生了殺人事件,而且殺人現場似乎是個密室,不過這在書腰就已標明,所有早就知道了。這不算是泄露劇情嗎?不過,突然跑出密室等等意義不明的東西,也只是會讓讀者嚇到而已,所以事先知道劇情走向應該也是必要的。很奇怪的是,為什麼推理小說里登場的角色,總是那麼輕易地就把人殺死?簡直就跟算加減法一樣,那個人會妨礙我、那家伙真討厭……隨便一個簡單的理由就殺人。而且啊,還策劃一堆計劃跟制造謎團來引人注意,簡直就像在享受殺人這檔事。你們這些家伙是革命家嗎?這就跟算數學問題的考生一模一樣。這種家伙真的存在嗎?當然不可能。雖然現實中的確有考生跟革命家,不過小說都是虛構的。算數學的確是很好的活動,不過殺人應該不是這樣吧?不,等等……討厭數學的高中生其實也很多。如果照這樣推論……殺人也一樣,有擅長並喜歡殺人的人存在,應該一點也不奇怪。看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十分鍾,差不多進入劇情高潮了。犯人竟然是第一位被害者的弟弟,並以令人驚異的手法(書中是這樣寫的)制造出密室。犯人在偵探的面前一邊痛哭流涕,一邊滔滔不絕地講出犯罪動機。看來他的過去似乎是有相當難忍的回憶,真可憐。我有點受感動了。不過,下一行我就有不同的想法了。為什麼偵探開始對犯人講解人生大道理啊,本來不是說“只要解開謎團就好”、“犯人真是個天才”嗎?怎麼會突然像上公民與道德一樣,從嘴里吐出像聖人所說的話。你這混球到底在講什麼啊。你不覺得雷納多很可憐嗎?在第七章時不是還很愉快地談笑嗎?為什麼卻擺出像鞭尸一樣的姿態啊。你這家伙到底是流著什麼顏色的血啊!其實就算你不講明白。既然這樣,就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就好了嘛!反正現在不管你說什麼,在你揭發你的罪行時,那家伙的死刑也已被決定了。這不也跟殺人沒兩樣嗎?

搞——什麼啊,算了,再這樣挑毛病下去可是會讓人討厭的。會有這種結局一定是這個筆名沒品位的作者的美麗良心偶然浮現的結果吧。也就是說,因為用了在人類社會中被視為禁忌的“殺人”為題,所以只能以這種形式來自圓其說。事實上,就連作者也認為把那家伙貼上那樣的標戳,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讓他被殺。洞察作者的意圖是讀者的義務,我還真是好心啊。總而言之,這本小說滿足了我尋求暴力加怪誕的沖動。強暴場面的出現只是作者在賣弄文采罷了,就算是推理小說,也是得重視解謎或是邏輯等枝微未節的事。我想大概是我這種沒有一點羞恥心及自覺就稱自己為“正統”,且毫無節制極盡自大的東西沒什麼緣分吧,那麼,只看了二十頁就覺得累的責任,也不能算到我頭上來。這時,我聽到有人上樓的聲音。我還看不到一小時,夜月那小鬼似乎已經洗好澡了。不久,門就被打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夜月將剛洗好的頭發用浴巾卷成像印度人的模樣,穿著睡衣走進房里,並指著像是把床鋪占為己有的我說:

“真是的,哥哥。我不是說過不要隨便進來我的房間嗎?而且,還隨便拿書來看。那本書,我還沒看過耶——”

“犯人是女仆凱特貝兒。”

“好過分!我本來還很期待呢!很想慢慢欣賞!哥,我可沒做什麼事,要讓你開這麼過分的玩笑吧?”

“騙你的。嘿咻。”

我將上半身抬了起來,不知道病院坂何時說過,人類啊,在平坦的地方躺著,然後只抬上半身,是最適合思考的姿勢。不過我並不這樣認為,只覺得是整天在家里的人的借口罷了。我將新書合上,丟給夜月。

“喂!真是的,不要用丟的啦。真希望哥能愛惜書本,不珍惜書的人,也不會珍惜朋友。”

“真像個哲學家,這又是誰的名言?俄國人?”

“嗯——好像是牛頓吧。”

“那不是科學家嗎?而且也不是俄國人。”

“不管是科學家、哲學家,還是英國人、俄國人,他們都很愛惜書本,對愛書人而言,書是相當重要的呢。”

“那絕對是偉大傳記上寫的,他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我已經在考試的時候看過半本簡易版了,不過愛惜書的牛頓……真是令人難以想象啊。”

而且牛頓似乎沒什麼朋友。

“先別管那個,哥,我們先前不是約好了嗎?我還記得喔。我不在的時候,你不能進我的房間,還有進門前要敲三次門。”

“你應該沒什麼怕被人看到的東西吧。”

“有啦!”

“真的有嗎?”

“很多啦!而且,你把我的房間弄得那——麼亂,跟壞孩子沒兩樣,我真覺得丟臉。”

“弄亂?這樣子?嗯……算了。不過夜月啊,你整理過書櫃吧?”

“嗯……看了就知道了吧?”

夜月坐上書桌前的椅子,並將椅子旋轉到我面前。雖然她叫我不要隨便進來,不過也沒有要趕我走的意思。只要她的心情不是相當差,通常她是不會趕我走的,這我一開始就知道了。

“很漂亮吧?你看,從那邊開始——一直到那里是漸層喔。主題是“彩虹”,從紅到紫——Rainbow。”

“‘彩虹’啊,虹是蟲字邊的喲?……算了。不過多虧你,害我找不到書了。你這里……沒有暴力又充滿怪誕的書嗎?”

“啊,又是那種要求。哥哥,多看一點其他的書不是很好嗎?嗯,之前你看的是岡本綺堂的,澀澤龍彥的則是用秘技看完了嘛。那麼接下來看國枝史郎?以哥的年紀還讀不到的作品,不過幸虧有重新出版喔——啊,對了,植谷雄高呢?這個人的本名很帥喔。有聽過嗎?”

“嗯……那方面的我大概都聽過,不過,如果有的話最好是現代的,還有稍微溫和一點的,我暫時沒有心情看那些所謂正統的小說。”

“啊——所以你讀到神秘小說了。不過哥啊,剛剛那本神秘小說是模仿神秘小說的神秘小說喔!”

“神秘小說?我看的是推理小說啊。那麼說來,也是有那種沒有推理情節的推理小說嘛。”

“最近一般人都用神秘小說來稱呼推理小說了,哥哥,你有點沒常識喔!”

夜月用奇怪的神情咯咯笑著,我並不喜歡被嘲笑,不過是夜月的話我也就不太在意。我只是嗯地點了點頭。

“如果你是要那種書的話,我這里可不缺喔——描寫有關精神病態跟暴力題材,最近在神秘娛樂小說界很流行。哥哥好像快要跟不上時代了。現在已經不是逛舊書攤跟地下網路的時代了。不過算了,怎麼看哥哥都不像是馬上會被時代的洪流淹沒的樣子啊。四兄弟跟七兄弟的,喜歡哪個呢?”

“選哪個都……”

“那麼,就兩本都看吧!”

夜月從椅子站起身來,從旁邊的書櫃取出兩本文庫本。我接了過來,兩本都不太厚,看來是可以馬上開始看。看看書腰上的文字,之後翻過來看過大意。的確是描寫暴力的小說,不過兩本書上作者簡介所秀出的年齡真是年輕到令人在意。不過仔細想想,二十五跟二十七歲,作者越年輕,應該越不用擔心會看到像是公民與道德般的說教吧。反世俗跟反體制就是年輕人的象徽。

“這本藍色的是殺人魔的故事,那邊紫色那本……是超能力驚梀。兩本都充滿神秘感,相當有趣喔。最近都賣的很好,都在書市掀起一陣風潮。我們班上也有很多人在看呢。”

“嗯嗯……神秘感啊,總覺得是個挺方便的詞……”

夜月在二年七班,是以一流國立理組科系為目標的班級,班上有三分之二是女生。我是在三年二班,雖然同樣以國立為目標,卻是文組的。這時,我將從剛才就一直在考慮的事說了出來。

“不過,夜月,為什麼這類小說中登場的角色能像算加減法一樣,用那麼簡單的理由就殺人呢?又不是在打仗。我剛看的小說就是這樣——雖然我已經好久沒看推理小說了——他們至少都會有個理所當然的理由,讓我也覺得“原來如此,真是可憐”。不過,也不會因為這樣的理由殺人吧。跟算加減法一樣……你不覺得至少得像微機分那中程度的煩惱才能使人有理由殺人的動機嗎?”

“就是這樣嘛?”

夜月有點困擾地說著。夜月感到困擾時的表情很可愛,雖然不困擾的時候也很可愛,不過這時總是覺得特別可愛。

“不過,即使不用殺人事件那麼嚇人的主題,世上也有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不是嗎?嗯……該怎麼說?既然打著“神秘”這個招牌,就把焦點放到那上面不是也挺好嗎?”

“曆史上第一本被稱為神秘小說的書是《莫格街凶殺案》(注六),就跟它的書名一樣,內容主要是描寫殺人事件,而且還是密室殺人事件。有聽說過吧?哥你還是超喜歡它的嘛。就這樣,後來作家們在一陣模仿跟模仿作之下,這就形成主要的潮流了。”

“原——來啊,真是簡單明了,我又上了一課。”

“反正就是為了流行而虛構的東西,所以像是加減法的程度可無所謂吧。而且我有聽說喔,你在國高中的時候似乎對殺人魔還是精神病態,刀或槍等等有興趣。該說是感受到禁忌的魅力,還是被禁忌吸引了呢?哥你也有這種感覺吧?”

“是不能說沒有啦,嗯——該說是想要接觸禁忌的年紀嗎,還是說該是叛逆期,因為處于多愁善感的時期吧。國高中生的興趣也不光只有閱讀吧……不是嗎?的確,我會想去看那些充滿暴力的小說,大概也是因為那樣吧。不過去抱怨提供自己想要的東西的來源不是很奇怪嗎……被“惡”所魅惑的孩子們啊。本來“惡黨”就有又帥又強的無賴的意思,我雖然從小就崇拜他們,不過現在來看他們不過像失控的小孩。用法國風來講,就是被激怒的小孩……的感覺吧。結果不光是現在的青少年,因為每個人年輕時都是感覺不到現實主義的現實感的現實主義者,所以都是喜歡荒誕不經的事,只能在虛偽的世界感受現實吧?講到禁忌,以現在的眼光來看……便是大量殺人、戰爭、強奸、吃人、背叛、破壞、革命、恐怖活動,還有就是……亂倫吧。”

“唔。”

夜月的臉突然紅了起來,大概是對“強奸”跟“亂倫”有所反應了吧。雖然她異常早熟地在閱讀納博科夫(注七)跟谷崎潤一郎(注八)的書,不過跟她的閱讀經驗比起來,現實生活的經驗則是少得可憐。夜月一邊用手在胸前快速揮動(為了遮羞?)“這、這麼說起來的話……”一邊強行將話題繼續下去。

“失控的小孩,不是就在說你嗎?我們一家人都是因為你的關系才需要轉學的嘛——”

我雖然想要繼續用更露骨的詞語來捉弄因害羞而臉紅的夜月,不過想想,今天隨便進她房間已經不太好意思了。所以決定饒了她,便順著她的話繼續說:就像是在談論往事一般。看著夜月,我的胸口有種被揪緊的感覺。櫃內夜月,十七歲,我的妹妹。盡管因為我是她的哥哥所以有點偏心——不過,她不管是面貌或身材都相當端正,雖然因為食量不大而顯得有點瘦小纖弱,不過身材倒是不差。黑色的大眼睛像是要吸入所有事物般深邃,特別是她那現在被浴巾所包住、一頭及腰的長發,真是有種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雖然這樣就已經是滿分了,不過還是僅如此,她的成績也是全年級頂尖的。雖然體育似乎不太在行,不過也絕不會比別人差或跟別人不同。講她的優點,還真是數也數不清,這就是我的妹妹,櫃內夜月。盡管如此,夜月也從不驕傲自大。像這樣只有我們兩個人講話時還很積極主動,不過在其他場合,不管是在教室或社團活動中,她總是後退一步,以謙虛跟謹慎的態度與人應對。就高中生來說,她是個惹人憐愛,並且沒有自我封閉傾向的女孩。不過,就像國外古典的樸實抒情小說中才會出現的不可思議且非現實劇情般,這里就有個決定性的理由。

夜月在小學二年紀的時候,曾經受到相當嚴重的欺負。我雖不清楚為什麼會被欺負,不過可能是因為在班上太突出了。有句話是這麼說吧:“欺負人本來就不需要理由。”異類總是會被排除,而人們總是需要犧牲者。不管是太優秀或太差勁;跑的太快或頭腦太差,全都可以成為欺負人的理由。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一樣,特別是在年紀小的時候更明顯。這其中並沒有道理可言,我也不是當事人,所以不太了解詳細的情況,總之,她當時是受到了相當嚴重的欺負。雖然當時身為小學三年級生,比夜月還高一年紀的我,在比較早的階段就發現已經很幸運了。不過,對心靈已呈半封閉狀態的夜月來說,或許已經來不及了。夜月除了稚嫩之外還很單純。這時,我已注意到得將這種情形打住,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夜月的左腳折傷,迫使她住院,總之就是不要她去上學。爸媽那邊我就推說是我們打架的結果。此外,我從夜月那邊問出班上五個帶頭欺負人的同學名字。夜月因為很害怕,所以遲遲不肯說,為此我還捶了她幾下肚子,最後總算是讓她說了。之後我花了三天訂好計劃,要對那五個人進行“制裁”。這也就是夜月所說“失控孩子”的起源。我原本以為這是個相當完美的犯罪計劃,沒想到因為一個叫淺智惠的小孩,而導致事跡敗露。這還不打緊,更糟的是那五人中其中一人的家長是家長教師會的人,使得問題更嚴重了。不過終究我們都是小孩子,所以不會動用警察出馬,但也因此我們一家人必須偷偷地遠離那里,到遙遠的異鄉去、陷入被迫搬家的處境。幸好,除了這五人之外,我為了分散注意力,事先襲擊了幾個人,因此我真的的狙擊目標除了夜月之外,並沒有被其他人視破。只能算是個失控的笨孩子。不過,把夜月從受欺負之中解救處理的目的已經達成了,所以也算是個好結局。不過——現在想想,那種行為實在是太低能了。老實說根本沒意義。特別是為了幫夜月而把她的腳折斷這件事,實在是差勁加愚蠢,當時真想好好揍自己一頓。我會為了妹妹而對欺負她的人施以暴力,就是受了當時看的漫畫情節的影響,在加上大概是混合了孩子氣的正義感跟自我表現欲而產生的行為,真是丟臉。要是現在的話,我應該會選擇其他更精明的方法才對。不過這也沒辦法。那時候我只是依照自己的能力在做事,以自己未開化的腦袋和發展中的能力,為了達成目的而選了個當時最好的方法,最後不也成功了嗎?那也應該覺得高興了,去後悔根本沒意義。馬後炮誰都會放,這就像是推理小說中的偵探所說:“我一開始就知道犯人是誰了。”之後就像是說教一樣。後悔是無意義的,“如何打破現狀”才是唯一的問題。搬來這里之後,是沒有再受到欺負或遇到類似的事了,不過夜月曾經封閉的心,卻不曾對我以外的人敞開過。就算是肉體或心靈都已經遠離當時的情況;就算是夜月已經出乎意料、平平安安地長到現在了也一樣。先不論精神上的傷害,我想在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夜月自尊心或自信心就已經完全地被傷害殆盡了。不管是誰,只要有一項能誇耀的事情,就能讓他發光發熱;反過來說也一樣。雖然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不過只要想到這件事,我還是不能原諒那五個人。尤其是夜月的個性,雖然希望她能稍微改改有受害者傾向跟怕生的個性,不過現在溫和有帶點虛幻感的夜月,我覺得也不差。

“哥,你有在聽嗎?”

夜月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從她開始講述過去的事開始,我的思緒就跑到完全不相關的地方去了。我站到床上,稍微伸直身子,手指碰到了天花板。

“那麼……”我面向夜月說:“這兩本我就借走嘍,看完後還你,晚安。”

“耶?要睡了嗎?”

“不,我要去洗澡。要睡的是你。”

“啊,這樣啊。”

“要一起洗嗎?”

“討厭-不要啊。”

“那就早點睡吧,每天早上要叫你起床也挺累的。偶爾我也希望能悠悠哉哉地吃你做的早餐啊。就這樣嘍,晚安。”

“啊,哥……稍等一下。”

就在我打算出房門前被叫住了。

“稍微……有點事情……可以講嗎?”

“……?”

夜月的樣子怪怪的,不像是有點事情……反而像是要講重要事情的感覺。已經有好幾次想要說卻沒有機會說的情況,一旦我走出房間,就沒有機會可講。接下來的話題很明顯就是如此。不過,我並沒有將心中的疑慮表現在臉上,只是會了聲“什麼?”便走了回去。

“嗯……那個那個……哥哥,可以先跟往常一樣嗎?”

“好啊。”

我坐在床沿,兩腿朝左右打開,夜月從旋轉椅站了起來並走向我,輕輕地坐在我左右大腿上。在她耳邊像是低語般問著她:“嗯?怎麼了?”

“那個——”

夜月的語氣跟平常比起來顯得更加幼稚。從小學開始就是這樣,每次她有什麼重要的事想講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因為不敢看著我的眼睛講,所以非得要像這樣從後面抱著她才行。

“先前課外活動的時候,我到三年級的教室去了。”

“嗯。”

“我看到哥哥了。”

“喔?那時你叫我一下就好了啊!”

“可是……那時候你跟同學在一起……而且好像聊的很開心的樣子,我怕會吵到你們……”

喔……我明白夜月要講什麼事了.憑我們兄妹倆的默契,我需要聽到最後大概也了解對方想講什麼.接著夜月像是下定決心般,稍微轉向我這邊問道:

“哥,那個女生是誰啊?”

(呃……這個嘛。)

大概是在講琴原吧。以現在升上三年級的五月這個時間點來看,其中有機會跟我“聊得很開心”的女孩子,雖然也有可能是病院坂。不過,在百忙之中課外活動的時間,而且是在三年級的教室附近被看到的話,應該可以排除這個可能性。接下來該怎麼說呢?“推說忘了名字然後裝做不在意的樣子”的提案一提出後馬上就被否決了,這時候推說不知道名字實在太怪了,而且這樣裝傻的意圖也太明顯了。雖然裝傻也可以蒙混過去,不過我可不想被認為是故意裝傻。

“我同學,琴原莉莉絲。”

“哥你怎麼一下子就想起來了,你跟她有那麼熟嗎?”

“……這——”

看來是反效果,不對,不是這樣,對現在的夜月而言,不管我怎麼解釋也都是反效果吧。不過話說回來,不好好解釋也不行,什麼都不說是最糟的選擇,只有沉默是不被允許的。

“也沒說多熟啦,只是朋友的朋友罷了。那個,我不是說過嗎?關于箱彥的事……就是劍道社社長迎槻箱彥。她是他的朋友啦,不是我的。”

“什麼箱彥……我沒聽過啦!”

夜月像是鬧別扭似地嘟起嘴來,不過這是好征兆。如果我在那邊拼老命地辯解,反而會讓她覺得奇怪,看著夜月的反應,我稍稍松了一口氣。

“總之,我跟那家伙還沒熟到當朋友的程度啦,只是偶爾我會借她作業抄而已。至于你看到的,那個我跟她講話的現場,只能說是相當罕見的光景了。夜月小姐,您真幸運啊。”

“你叫那個人是‘那家伙’?”

夜月說:

“你們很熟嘛,不管怎麼說都……”

“不,不是這樣。”

“夜月有點不喜歡哥哥這樣……跟其他女生講話……呢。”

雖然夜月還是用她一貫謹慎的語氣,不過她還是明白地講出來。因為她不是面向我,所以我不知道她是用怎樣的表情在說那一段話。我只能再度發出“啊啊……”的聲音,一面咀嚼著胸中那股苦澀的感覺。我又再一次,在不知不覺中傷害了夜月嗎?這不就跟小學那時一樣嗎?真是的,我真討厭自己。為什麼我要借功課給琴原抄呢,讓她被老師罵不就好了嗎?讓琴原那家伙在課堂上不會丟臉,與讓夜月因煩惱而陷入憂愁,我完全搞錯這兩件事的重要性了,真是因小失大。不過——既然已經做了,就無法挽回。我不會後悔,也不能後悔。因為接下來必須考慮的是:“在這里”、“現在”、“就在這里”要如何不傷害夜月的心,

“啊……”

雖然不知道她怎麼看待目前無言我的我,雖然她還是背對著我,不過夜月連忙慌張地說:“對不起。”

“剛才……我好像有點任性喔?”

“相當任性。”

“相當……”

“超級任性。”

“超級?”

“DiMolto(注九)。”

“意大利話——”

“不過沒關系,我知道了。”

我將至今只是輕輕抱住夜月的手臂稍稍施力,像是要包緊他一般,並將身體緊靠在夜月的背上。我清楚地看見她肩胛骨的形狀,雖然夜月是那麼地脆弱,但我還是不知不覺地陶醉在她那份像是融化般的柔軟中。

“只要是夜月討厭的事我都不會去做。”

“……你還不是隨便進我的房間!”

“如果你不喜歡,我以後不會再犯了。”

“……”

“我會跟那家伙斷絕關系。”

“不,不用那樣也……”

“啾。”

我輕吻了夜月的臉頰,夜月因為驚嚇而一動不動。這時我將手臂繞過夜月的身體,輕輕地移開並下了床。

“我去洗澡啰,你記得等頭發干了再睡喔。”

“那,那個!”

連耳根子都紅通通的夜月一邊說著,一邊抓住我的衣角。怎麼了,還有什麼事情沒說嗎?

雖然不只是琴原的事情,或許她連病院坂的事情都知道了。如果這樣的話,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可不想因為這樣一而遭受不必要的誤會啊。

“怎麼了?”

“如果只是翻翻書櫃的話……也沒……”

“嗯?”

“就是進來房間也……”

之後的話因為太零碎所以沒聽清楚,不過也沒有全部聽完的必要。我握著夜月抓著我衣角的那只手,說了聲“夜月,謝謝你。”“沒問題,我絕對不會對在衣櫃中放內衣的地方,夜月小心收藏在那里的BL小說(注十)動手的。”

“啊?”

夜月臉色慘白。

“你,你看到了?什麼時候?”

“哎呀哎呀。真是讓人嚇一跳呢。我這個做哥哥的都看得心跳加速了呦。”

“笨蛋!哥最討厭了!快給我出去!”

“哈哈哈。”

出了房間,把門帶上。

走吧,去洗澡吧。

私立櫻桃學園在山頂,往學校的山路陡到連不夠力的迷你四驅車都爬不上去,因此,櫻桃院的學生給了“千年坡”、“暈眩坡”、“心髒爆裂坡”、“只會上升的云霄飛車,往天國的階梯”等等稱號。由于我和夜月上學校要換兩班電車,甚至還要換公車,所以早上六點不出門的話根本趕不上第一節課。為了執行早上五點半叫醒有低血壓的也月,幫還在半夢半醒的她換制服,在再一起跑到車站的任務,理所當然地我必須在五點前起床。還有,做兩人份的便當、做在電車上吃的早餐,全都是我的工作。因為這樣,我也在不知不覺中得了慢性的睡眠不足症。早上八點十五分,跟往常一樣,距離准備鍾響還有十五分鍾,我們抵達了學校大門。看著即使過了一年卻仍還沒習慣而氣喘如牛的夜月。夜月在國中時期參加的雖然是體育社團,但骨子里完全不是這樣,是個標准的室內派。我心想,再這樣下去,在上山途中就會有人死掉的日子似乎不遠了。

“那麼……夜月,回家見啰。”

“嗯。”

“今天也好好念書喔。”

“了解。”

“很好——”

我摸摸夜月的頭。

拿出學生證,通過正門內側的閘門。那里擺著五部像是自動剪票機的機器,跟使用月票一樣,把學生證插進去後,學生證就會從另一邊跑出來閘門也隨即打開。在熒幕上會顯示出“櫃內樣刻三年級08:17”;夜月則是“櫃內夜月二年級08:17”,並記錄到校時間,所以連遲到一秒都不會被放過。不過這套系統有明顯的缺點,因為學校經費不足,所以只有少少的五個閘門,因此在上課鍾響前的尖峰時段,就會有一堆學生因為這套系統而遲到。如果沒帶學生證就更糟了,因為沒有其他進入校園腹地的方法,就算有,在校園內到處都有類似的設施——所以結局就是哪都不能去。雖然跟校門旁的警衛講一聲便可以進校門,不過這一整天,真的什麼事都不能做。就連用圖書室里的電腦、要進餐廳吃飯,都需要學生證。雖然不知道校方是不是對外宣稱這就是高科技化,不過要是在使用反面沒有相對應的技巧,高科技也跟毫無科技沒什麼兩樣,算了,現在大概就是所謂的過渡期吧。在過二是年後,這就變得理所當然,那時候跟現在的我同年紀的家伙一定會這麼說:“以前的學校真像是蠻荒地帶啊。”而三十八歲的我,則是一邊看著這種景象,一邊感歎著:“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管曆史如何演進,人類總是在重複著同樣的事。”人類就是這樣,不管何時、不管何處、不管何事……在大樓門口將鞋子換成室內鞋,與夜月告別後,我往東校舍走去。一、二年級的教室在西校舍,中間是教職員室、保健室等等其他特別教師所在的中校舍,東校舍則是三年紀的教室。我的三年二班在四樓,不過連電梯都沒有,究竟哪里高科技啦?雖然有點讓人沮喪,不過有能如何。將書包重新背好,開始向階梯挑戰。

“嗨,‘Peacemaker’。”

在爬樓梯的途中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了,沒有必要回頭確認。“我不是說過我不喜歡這個外號嗎?”我腳也不停就回了話。“Peacemaker”,如果是找字面上的意思——“和平使者”的話還可以接受,不過在這里帶有低俗的意思——“撿破爛的(Piecemaker)(注十一)”。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一部分的同學開始用這個輕蔑的外號稱呼我。而幫我取這個外號的是英文老師,雖然覺得他有點侮辱學生,不過事實上就連我自己也無法否認那個外號和我的關系。所以即使有點不甘願,我還是默認了這個外號。在我默認之後,這個外號就漸漸地被人淡忘,不過還是有些家伙硬是要那麼叫我。這個琴原莉莉絲就是其中之一。

“不是很帥嗎?這個‘Peacemaker’的外號……”

“吵死了,‘肉的名字’。”

“哇。”

“肉的名字”是琴原一年級時期的外號。我那時還不認識琴原,不過她似乎對那個外號有慘痛的回憶,所以就成了我在此時使用的王牌之一。這個外號的由來,就是從名作《玫瑰的名字》(注十二)衍生而來。(順道一提,我還沒看過這本書。如果到了高三都還沒看過,就表示剩余的生命里大概也沒機會看了。雖然沒辦法,不過也挺感傷的。)在大家為了討論園游會而去烤肉店時,發現她竟然對肉的部位名稱異常地了如指掌,因此有了這個外號。有多了解呢?蜂巢胃——牛的第二胃、Harami——橫隔膜、五花肉——肋骨邊的肉、Puppugi——肺……她本人是相當討厭這個外號啦,不過我卻覺得“肉的名字”這個外號挺酷的。我跟琴原講的時候,她卻說:“那就讓給你吧。”結果我笑了,我死也不要。

“是,是,我知道啦……櫃內大人。”

琴原一邊說著一邊走到我身邊,“櫃內大人”是我標准外號,從以前就被叫到現在。也不帶任何尊敬的意思,只因為我的名字叫櫃內樣刻(samatoki),所以就變成櫃內大人(sama)(注十三)了。這個外號是同學為了挖苦我這個因為不愛惜書本,而沒什麼朋友的人而取的。看來就算是我這個只想風平浪靜地過完校園生活的人,實際上或許也有很多人討厭我。

“喂,櫃內大人,第二節英文翻譯寫好了嗎?方便的話關照一下吧。”

琴原像是要看穿我的心事般,往前走了幾步後回頭問我。將到主題了嗎?雖然比原先預定的時間早了點,但我也該進入主題了。

“喂喂——借我看嘛,又不是叫你免費借,我請你吃煎蛋嘛——我昨天因為電動完全沒有時間寫,你看看我的黑眼圈,我可是熬夜在玩喔。現在連太陽都看成金黃色的呢。”

“你把時間用錯地方了吧。電玩啊……那種東西我是不太了解啦,該說是不拿手嗎……雖然我知道SFX(specialeffects特殊視覺效果)是游戲軟體中的略語,不過關于電玩我可是一竅不通。還有啊琴原,我不知道講過你幾次了,雖然我知道講也沒用,不過就算不複習功課,至少也要預習一下嘛。雖然剛考完月考……不過我們是考生吧?而且你的數學成績比我好耶?我覺得數學行的人,基本上沒有什麼可以難倒她。我啊。最討厭那種明明有能力卻缺乏干勁的家伙了。”

“啊——那還真是令人喪氣,振作點吧。”

“我想說的是——你至少要把規定的作業做好再來學校。”

“若要叫我寫作業,我倒不如從校舍頂樓跳下去算了。

“不對吧,應該是與其要跳樓,倒不如去寫作業?”

“如果從校舍跳下去,搞不好還會活著,如果去寫作業,我可是會死掉喔……就是所謂“靈魂的死亡”。糟糕!一不小心就講成好像很酷的事情了。啊啊——總之,反正學校教的出了社會一樣也沒有,不是嗎?”

“別跟那些頭腦不好的學生講一樣的話好不好?如果照你剛才的講法,對游泳選手而言,跑步豈不變成毫無意義了嗎?”

“你不要認為用比喻來誤導別人的人很奸詐,況且我剛才也是隨口說說罷了。”

“這樣啊,算了,你說的也沒錯吧。如果你要借英文翻譯,那我這邊也有點事想拜托你,“肉的名字”。”

“別再叫那個外號啦!”

“OK,那麼琴原……老實說,我在考慮要不要和你保持一點距離。”

“啊?”

他的表情仿佛寫著“你在說什麼啊?”不過就算不是她的男朋友或是戀人,即使是普通的同班同學,不管是誰聽到這種話,都會露出那種表情吧。

“英文翻譯我當然會借你看,數學筆記也跟往常一樣會借你。不過,我們在別人面前講話,或是一起吃午餐等等……這就不太好。能幫我這個忙嗎?只要保持距離一段時間就好了。”

“……你在講什麼啊?你是認真的嗎?”

“認真的嗎……嗯……這……”

我有點被琴原的氣勢給壓倒,看來她相當生氣,而且怒氣似乎快要爆發了。我有點想撤回剛剛的話,然後跟她說是開玩笑的。不過想起昨天夜月苦惱的樣子以及她講的那些話,又不禁讓我猶豫起來。

“那個……所以說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就沒關系,可以像以前那樣……不過要是像現在這種公共場所……以後就……”

“所以說你要和我絕交?是這個意思嗎?”

“不是,所以我說不是這樣……英文翻譯的話……”

“那種東西……怎樣都好啦!”

被狠狠地罵了。

“你是白癡嗎?如果你這樣想,那就隨便你好了!”

我還來不及回答,她有再度破口大罵,接著琴原飛快地跑上樓。她明明跟我一樣都是回家社的,難道她還有在練跑步?速度毫無減緩,一瞬間就從我的視線消失。我惹她生氣啦?事前我曾擔心會發生這種事,沒想到真的發生了。這也沒辦法,我只是在取舍間做了最好的選擇。雖然無法得到最好的結局,也只能覺得可惜,不過那終究是個結果罷了。對于無法看透命運走向的我而言,只能不斷謹慎地做出最好的選擇,並且不讓做出的選擇失敗,只能這樣不斷持續下去,所以目前的狀況對我而言,應該是最好的結果。總之,我已經遵守了跟夜月的約定,目的已經達成,這樣就夠了吧。我慢條思理地走上了往四樓的階梯,到了三年二班。我的桌椅東倒西歪,如果不是剛發生超小型地震的話,那一定是被誰踢飛的。連想都不用想就可以知道是誰做的。我環顧教室四周想找尋犯人的身影,不過看來凶手已經跑掉了,那家伙逃得還挺快的。

“你又干了什麼好事啊?”

對于我重新將桌子擺好,將散落一地的課本重新放回抽屜的慘狀。箱彥不知是不是看不下去而出聲叫了我。

“是莉莉絲踢的,而且踢得超猛的,像這樣,就像騎士一樣,然後砰——乓地一聲……”

“因為我總覺得那女人一定是迷上我了,所以我在走廊上推倒她了。”

“不可能——“

“你是說哪件事不可能?是我推倒琴原?還是她迷上我?”

“她迷上你。”

“去你的。”

“難不成……真的是你推倒她?”

“沒錯沒錯。”

“樣刻你沒這個膽啦——”

“喝啊——!”

我一拳打向箱彥的肚子,他也配合我發出“嗚唔”的聲音,並裝出一副被痛擊的樣子。不過不管他再怎麼裝我也知道,就算我認真地打下去,他大概也會毫發無傷。箱彥可是有六快腹肌呢。迎槻箱彥,本班班長兼劍道社社長,相當忙碌的男人,壯碩的體格會讓人以為他是體育科的學生,他的短發非人健康的形象,是個雖然有威嚴,卻不會帶給旁人恐怖感的人,簡單來說是個好家伙。此外,班上的人都認為我跟箱彥是好朋友,但這一點說正確卻又有點不太正確。箱彥無論對誰都一樣平等及友善,不過事實上,能夠明顯和我相處愉快的大概也只有箱彥。所以對我而言,說他是珍貴的、無可取代的朋友一點都不誇張,他真的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就像昨天跟夜月說的一樣,基本上我和琴原是透過箱彥認識的,而我說的“琴原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為了安撫夜月而編的謊言。這跟琴原的個性沒關系,是因為我通常不會把跟我認識不滿一年的人成為朋友。依這個人規則來推論的話,箱彥和琴原可是完全符合這個標准,畢竟他們兩個從這間學校的附屬幼稚園開始就是青梅竹馬了,所謂“親密的朋友”一詞,就是在形容他們兩人吧。接著,該怎麼箱彥說剛才的事呢?

“啊,該不會跟你妹有關吧?”

“完全不對,而且是錯誤至極,你居然回錯得那麼離譜,真是讓我驚訝,你的前世一定是搞錯南北極方向的企鵝,或是誤信自己有翅膀然後墜入萬丈深淵的河馬。”

“你啊——”

箱彥似乎不知該如何回答地說:“也該讓妹妹獨立了吧?”

“……”

“戀妹癖。”

“你別把戀妹癖講成好像很糟的事情一樣,我只是稍微對妹妹好一點,為什麼就被貼上了戀妹癖的標戳啊?這把幫聯合國兒童基金募款的人,成為戀童癖一樣的道理嗎?”

“……我想想是什麼時候的事?你在一年級的時候不是交了女朋友,然後馬上就分了嘛。我記得她叫濱崎海子,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也是因為你妹妹的關系吧?”

“……那個啊,我對她本來就沒什麼意思。”

“溺愛、容忍就是愛的表現嗎?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給你忠告,你啊,如果再這樣下去,你的人生可是會非常糟糕喔!”

哎呀哎呀,果然是玩劍道的,直覺相當敏銳,有人說劍士的直覺遠遠凌駕于女性的直覺之上,看來的確如此。雖然不用把錯綜複雜的事情再解釋一遍是很好,不過不顧我的意願,硬要對我說教我可是敬謝不敏。

“……”

看到我無言——該說是沒有反應,箱彥像是對小孩子般,一邊說著:“真拿你沒辦法——”一邊束手無策歎著氣。

“莉莉絲可是真的生氣啰,她啊,還不知道你妹妹事情。”

“可以的話幫我保密,我不想再跟她吵了。”

“好是好……不過這樣好嗎?”

“等事情平息後我會好好向琴原道歉的,因為我妹妹最近常常出現情緒不穩定的狀況。”

“有什麼原因嗎?”

“嗯……我也不清楚,總之我會以不干涉太多為前提注意她的。”

哪里是不干涉太多啊?箱彥笑了起來。這家伙的笑容總是帶著一種爽朗的氣息,並不讓人覺得討厭。像我就蠻討厭自己的笑容,總覺得給人不太舒服、死氣沉沉的感覺,雖然我覺得要是我笑得很自然的話,應該不會是這樣。預備鍾響起,箱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在上課鍾響前,琴原從前門回到教室,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就回座位開始和附近的朋友聊天。看著她若無其事地笑著,剛才和我的爭執似乎都煙消云散了,真令人意外,或許把我的桌子踢飛的同時,她的氣也消了吧,如果是這樣就好了。不久,池岸導師過來交代了一些事項,今天跟明天,全校的學藝股長放學後得到中校舍的第二會議室集合,要為下下個月就要來臨的園游會開會。夜月正是班上的學藝股長。池岸老師離開後,第一步節課的曆史老師來了,由于我在曆史課本發下來的三天後就把課本全部讀完了,所以上課不用那麼專心也沒關系。我一邊想著,一邊把昨天向夜月借的書(殺人魔那本)藏在課本後面,開始讀起來。在櫻桃院學園中上課看其他書並不是什麼壞事,只要成績達到標准且不吵到其他人的話,不管是誰都不會有怨言。不論對老師還是學生,都可以說是好環境。這本書的角色果然又是像算加減法一樣殺了一大堆人,殺人仿佛是讓人心情舒暢的事情般,這一點無論是資深作家或新人作家都無可避免。不過這也很理所當然,因為新手是讀老手作品長大的,而且管他是用加法還是減法,正因為是推理小說,所以要是沒死人的話就完全無法開始嘛。不過,萬一不只限定于推理小說呢?仔細想想,應該不是只有推理小說作家才特別缺乏生命觀吧,而且這也不是生命觀的問題,只要打開電視,就會發現那里才是暴力與死亡的寶庫,而且不管漫畫、電視節目或電影全都一樣。現在只要有小孩子犯下案件,一般人都會先聯想到是受漫畫、動畫或電玩的影響,不過的確如此,就像我,小時候會犯下案件大多是受到漫畫、動畫或電玩的影響。其實就算是大人,本質上不也是一樣?在電視節目或報紙或音樂影響下,大家都喜歡暴力,這也可以解釋成“道德毫無發揮影響力”吧。這就是所謂的悖論(顯然自相矛盾的陳述),因為喜歡暴力所以偏向暴力,這種道理與經常被談論的戀愛至上主義相同,電腦網路工程技術發展規律到目前為止的原動力是戰爭和性欲,這更是不必再被提出討論的。戀愛與暴力,總之就是人類的兩大需求。所以說“這個世界含有暴力場面及怪誕表現”也可以成成立啰?算了,如果是那樣的話也不錯。

讓我掃興的是,這本書居然還有後記,而且還是用異常和善的筆調寫成的,因為小說內容還算不差,所以這篇後記讓我有種落差感。描寫殺人魔的暴力行為與血肉模糊、鮮血淋漓情境的作者,用將近兩頁的篇幅來寫他最近養變色龍近況,“小龍真是好可愛好可愛喔!真的會變色耶,把我嚇了一跳。”看到這里我突然覺得其中或許含有像我們這種見識淺薄、如砂碩般的小鬼所無法了解的高尚知識及深遠涵義,而不敢妄下評斷,不過要我老實說的話——這家伙是白癡嗎?這不就是跟在最後哭泣懺悔的犯人或突然講起大道理的偵探一樣,是某種程度的擋箭牌嗎?“我雖然寫了那麼殘忍的東西,不過實際上是好人喔。”別開玩笑啦!管你這家伙的人格怎樣,身為表現者時就給我把人格什麼的丟掉!作者不過像是電腦的其中一個周邊設備罷了,連替變色龍取個小龍的名字都差勁。明明還不成氣候,卻在謝詞的部分表現得那麼驕傲,難道你覺得禮儀是只要嘴巴說說,然後用來表示自己很有禮貌的工具嗎?還是你想讓大家都知道自己跟大人物一起工作?你這家伙簡直跟在報告最後填上自己完全沒看過的參考資料的大學生沒兩樣,真令人看看不下去。真是的,我覺得這家伙大概沒救、無可救藥了。不過——小說部分很有意思,謝謝您,我相當滿足。看完後把書收到抽屜里,將目光轉回課本上,不知何時已經上到下一頁了。我翻到下一頁,發現了留在書頁上的塗鴉。

午休時請給我過來這里。

相當漂亮的字,盡管字再怎麼漂亮,塗鴉還是塗鴉。想都不用想,一定是病院坂干的好事,應該是趁著一大早還沒有人來教室的時候,拿出抽屜的課本寫下的吧。若是想要傳達訊息,只要夾封信就好,更何況現在也有手機這種連哆啦A夢都會嚇一跳的便利道具,用那個不就好了。不過這種理由對病院坂是行不通的,她大概是想看看我在上課中,而且是毫無防備地拿出課本後,突然發現留在里面的訊息的反應,一定是這樣沒錯。雖然這種事已經發生過好幾次了,而我也沒因為課本遭塗鴉而更加愛惜課本,不過再不讓她收斂一點的話,我也擔心病院坂漸漸食髓知味後會干什麼什麼無法收拾的大事,因此無視她的邀約或許也是好事。不過,由于剛才和琴原吵架讓我的心情有點低落,借由她過濾一下煩悶且雜亂的心情也不是件壞事。該怎麼做呢?

1.去見病院坂。

2.無視這回事。

好像選哪個都沒差,而且也沒有必要迷惑及煩惱,不對,連現在馬上要做決定的必要都沒有。在午休之前慢慢考慮吧,用自己所有的能力,做出最好的判斷。

我選了第一個決定。

出了教室,利用電梯來到中校舍,櫻桃院學園的保健室就位于中校舍最深處。有一名常駐咨詢師兼校醫,里頭有五張床,不過在一字排開的床鋪中,最中間的那張是經常被占領著——病院坂黑貓占領了。三年七班二十四號,病院坂黑貓,雖然像是身經百戰的魔鬼般不吉利的名字,不過請不要嚇到,這就是她本名。根據我的推論——有著奇怪名字的人,他的本性一定更加奇怪——這個理論用在病院坂身上真實一點都沒錯。穿著跟女性魅力八竿子打不著的運動衫,並用上半身挺直的姿勢看著書的病院坂,注意到我進來保健室後便發出“嗨嗨”的聲音並向我揮手。這時,我連書的標題都沒看完,這本書便被她丟向一旁,從床上掉了下來。這家伙,看來也是沒什麼朋友那類型的。

“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我今天一整天都滿心期盼著你的到來呢,雖然我這麼說說你應該不會相信,不過我一點都不覺得可惜喔。雖然我試著期待你會因為我們的友情而在午休之前的下課時間過來,不過我期待落空了。但我也不會因此而刁難你,你就放心吧。”

“你還是一樣啰唆耶。”

我坐到床邊的折疊椅上。校醫國府田老師經常不在保健室里,並不是說她不認真,而是太認真了,所以常常到出去工作,因此這里與其說是保健室,倒不如說是她的辦公室。至于要是真的有人身體不舒服或是受傷來保健室時該怎麼辦?那時反而是由常駐保健室的病院坂來替他們治療;至于病院坂為什麼會常駐保健室?她是個拒絕上學(注十四)的兒童——雖然現在只是換到保健室來上學——這里就是她的學習場所,仔細看剛才被丟到一旁的書,那似乎是物理課本,像這樣將書本丟到一旁對她而言似乎沒什麼關系。

“到底有什麼事?”

“喂,一定要馬上就切入正題嗎?連敘敘舊的時間都不給我嗎?真實冷淡啊。你等一下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辦,方便的話可以講來聽聽嗎?看你那麼焦躁,雖然我不是很肯定,不過一定不是為了等一下的數學課。”

“沒什麼——不過是很想看一本書。”

“今天早上你與琴原的爭執,不就是使你極度焦躁的主要原因嗎?這麼是我的推論啦,是不是被我說中了?”

“……還是沒變,有秘密都逃不過你的耳朵。

去問她為什麼會知道完全沒有意義。病院坂說過,校園內容易收集情報的場所,保健室僅次于辦公室,這點我雖然也不是不了解,不過病院坂應該不是為了收集情報而特地待在保健室吧?知道沒什麼好炫耀的。

“大概又是為了你妹妹吧?樣刻,雖然我認為你的戀妹癖已經到了有點脫軌的程度,不過這終究是我那些微的腦細胞推出來的結論。事實究竟如何?因為我非常喜歡變態,所以不會對你有任何偏見。但可悲的是,那些缺乏理解力與想象力的可憐普通人可不是那麼想。在他們眼里,你就是個戀妹的偏執狂、不折不扣的Piecemaker。迎槻不是用他天生的熱心一直在關心你嗎?哎呀,從你的表情看來,今天早上他跟你講了些什麼吧?好久以前我就有這種感覺了,不過迎槻真是個善良的男人。正因為他有著令人景仰的慈愛心,所以才會照顧像你這樣的變態。你不覺得你應該對他表示更多的感謝嗎?”

“你是我良心具體化後的第二人格嗎?別多管閑事了,饒了我吧。”

“不過事到如今,要是不管你那些閑事,你可能會死。我現在可不希望你死掉,不管在形而上還是形而下。雖然我那些話可能會給你帶來困擾,不過那是因為我把你當成我少數的朋友之一才會這樣講。”


“今天早上箱彥也是講過類似的話。”

“哎呀呀,那還真是光榮。這麼說來我也有近乎他萬分之一的善心嗎?所以我可以對自己感到一點自豪啰。回到主題,你還有意思要與琴原重修舊好嗎?”

“有啊,不過不等一段時間恐怕……”

我冷冷地回了她。

“病院坂,你叫我來就是為了要跟我講這些忠告,才在我那比性命更重要的課本上塗鴉嗎?”

“你腦袋只是為了長頭發的床苗嗎?要提出反論前請先思考一下好嗎?我在你課本上留下訊息的時間是沒有人在教室的早晨,那時候我應該不知道你跟琴原吵架吧?還是你認為我有預知能力呢?

“啊啊。”

沒錯。病院坂無法進入人多的地方。想要在我課本上留下訊息,非得在沒有人的時候。我只要仔細想想就會注意到了,看來是突然扯到與琴原的爭執,讓我思緒有些混亂了吧。

“你跟琴原的事情原本是待會才會問到的事,當然,剛聽到這件事時我的心情還小小雀躍了一下,因為我能拿來取笑你的題材又多了一個,不過我找你來是為了別的事。”

“喔——什麼事?”

“在這之前我有話想問你……不,是想聽聽你和琴原吵架的原委。根據我的推測,你會和別人吵架除了因為你妹妹,不會有其他原因,這點是不會錯的。但依我差強人意的思考能力還是無法推測出那埋藏在深處的細節。如果你也有迎槻的百分之一、和我相同程度的同情心的話,你應該不會吝于告訴我吧?”

“……是沒差啦。”

我將昨天與夜月的對話,抽去其中細微的感情,將給病院坂聽,病院坂像是很有興趣似地,笑嘻嘻聽我說著。雖然我也注意到平常她就相當多話,但和她相處久了就會發現,病院坂黑貓,實際上除了會說話,也是個相當好聽眾。在我講完之後,病院坂突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這家伙實在是超有趣,我笑得肚子都快裂開了,所以我也很有可能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成為你妹妹的嫉妒對象啰?你已經是個標准的變態了,沒想到你妹妹也不輸你,是極度的戀兄癖。平常總是擺出一副連蟲子都不敢殺死的老實樣,沒想到居然會說出那種話啊。”

“喂,再說夜月的壞話我可不饒你。”

“啊啊……失禮了。我向你道歉,我可是一點都不想讓你感到討厭。雖然有可能會被你誤解,不過也不得不先跟你講清楚,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一個人會像我這樣,為了受你喜愛而每天努力不懈吧?我為了不影響你的心情而封印起來的無數言語,大概有好幾個東京巨蛋那麼多吧,雖然我想趁有空的時候來清點一番,不過可能需要好幾倍的時間,至少一個暑假都不夠。”

“不過沒關系,至少我知道現在對你說什麼都沒用。”

我刻意演出歎氣的動作,跟病院坂頂嘴一點意義也沒有。

“就這樣?這就是你叫我出來的理由?”

“嗯,雖然事情演變成如此的確令人驚訝,不過我一開始就是想談同樣的話題。接下來你聽到這件事後,或許想感動得想親吻我的靴子,不過現在並沒有必要,所以請容我在此提前拒絕。我可是不想受到你那已和你那種關系的妹妹的怨恨,而且我也只是想和你共築清白的男女友誼關系。”

要不是你那繞了一大圈又誇張的暗示,還有如果午休時間無限長的話,我是可以奉陪到底啦,不過你是不是打算在《匣子的失樂》(注十五)中客串出場啊?病院坂,如你所說,接下來的數學課對我而言並不是什麼棘手的科目,但是我也不拿手,不過數學畢竟是我喜歡的科目。如果你能放過我,我想回教室預習下節課的內容。”

“不好意思,我只能用那種講話方式來保持自我。不過為了你,就算有點勉強,我也會以快速結束這段話為目標努力試試。當然這需要你的協助,所以才會變成你來推測我真正想講的話,因為我們兩個基本上就是最好的搭檔,兩人三腳總比一個人跑得快。”

“所以呢?”

“你不覺得奇怪嗎?還說你的腦子里已經有了某種神經網路,只要你妹妹講什麼,你就會條件放射似地全部相信呢?”

“……?”

突如其來的話題……我想應該不是這樣,不過,我不懂病院坂想對我講什麼,她指的是某種事吧?是指我聽從夜月的話,而和琴原保持距離那件事吧?不對,總覺得那件事又有些微差異。

“……雖然不是很了解,不過你是想說夜月對我說謊嗎?”

“說她沒說謊雖然沒有超出事實的好球帶,不過不過已經可算是個內角低球,所以可能會被判成壞球。算我拜托你,仔細想想嘛,我可是對你有相當的期待喔,所以別讓我失望。身為二年級的她,為什麼會到三年級的東校舍來?雖然說是課外活動時間,不過沒有一定要到這邊的教室來吧?因為課外活動都是使用中校舍那邊的教室。”

“啊……”

沒錯,她沒說我還真是沒注意到,這的確不太對。我就是這麼遲鈍,難怪會被病院坂取笑。我升上三年級才不久,現在能注意到還不算晚,不過,她這個在保健室上課的人竟能做那麼明顯的推理。

“這麼說……你是認為夜月特地跑來三年級的教室,只為了見我一面?”

“不對,不是那樣,從你剛才的說詞聽起來,一個消極有謹慎,講得白一點就是膽小的人,她沒有膽量一個人到三年級校舍來的。這樣事情就很清楚了。是否有人跟她講了什麼?”

“哦哦……”

依照夜月的個性來看,如果是從別人那里聽到“那些話”,就有可能為了怕給對方添麻煩而想要自己去看看。昨晚夜月就給我這種感覺。我與琴原只是“朋友的朋友”,甚至還不到“朋友”的關系,怎樣都不會讓夜月那麼不安。但如果夜月聽到的是被渲染的事實,我就可以理解。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麼提供情報的人到底是誰?從環境因素來看有可能是三年級生,還是其他的二年級生……?一年級生或或老師的可能性雖然很低,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如果真要懷疑,好像每個人都有可能,但一時之間又找不出犯人。

“不管是誰,那家伙也太多事了吧,真是給人添了個大麻煩啊!”

“這樣喔?”

“沒錯,最讓我生氣的是,居然在不知道的狀況下被自己擺了一道。不對,我的事先不說,重點是夜月。夜月從小依賴心就比別人強,而且非常害怕我被搶走。”

“既然是從、小就這樣,那你應該有准備什麼對策吧……我是想這麼提醒你啦,不過午休只剩下五分鍾了,我們下次再聊,我想你應該也好打算盡全力去處理這件事吧。我好渴,是空氣太干燥嗎?那邊雖然有茶壺,但可不能隨便使用它。國府田老師雖然也是個好人,但……該怎麼說呢,她很嚴格。我曾未經許可就借了點茶點來用,結果被她痛打一頓。連我這種特殊學生她也一視同仁,反而讓我對她有好感,不過這似乎不太符合現代的校風。我曾想過可能是某大學醫院出身的經理讓她變成這樣,不過她的作風還是有點讓人擔心啊。”

“我反而比較擔心你。”

“好高興喔!我現在完全收到你的擔心了。雖然不是太大的鼓勵,但是我覺得現在要我去搭尖峰時段的客滿電車已經不會怕了!……雖然我是不會去搭啦。”

“你要講的就這些嗎?我整理一下:‘灌輸夜月奇怪消息的家伙似乎就在某處’……”

“雖然不是標准答案,但也差不多了,真不愧是樣刻,我果然沒有看走眼。再說的具體一點:‘灌輸奇怪訊息的人是誰,我已經知道了’。”

“耶……?”

“二年七班數澤六人,就是他。”

病院坂像是在期待我的反應似地,一邊露出微笑,一邊念出那名字。數澤六人,沒聽過這個人,但從名字判斷是個男的,這點不會錯。二年七班,跟夜月同一班。此時我體內某處的危機探測器一口氣亮起了紅燈。

“可惜這並不是經過精辟的推理,只是我獲得的情報。從好久以前就有個一直騷擾你妹妹的家伙,這是其中一個原因;沒什麼事卻三番兩次跑到三年級的教室來——這又是另一個原因。雖然有可能是因為社團活動的關系,不過高中生之間本來就容易傳播謠言,看看我只是躺在這邊就能偷聽到大部分的情報就曉得了。雖然缺乏直接證據,不過會特地去講那些話的人我想不出第二人,所以這個人就是數澤不會錯,這就是我的結論。”

“但是,為什麼?”

“捋清疑點的工作就請留到最後再解決吧,反正你妹妹都已經那麼黏你了。和你不同的是,她的戀兄癖已經快被發現了。你不知道嗎?還是說你根本不覺得?因為你妹妹開口閉口都會提到‘哥哥’,接下來,雖然很可惜,但向你證明我們之間友情的情報也到此為止了。雖然我能給你的只有這種程度的東西,不過作為在你課本上塗鴉的賠償,也夠一筆勾銷了吧?”

“其實我可是很在意這件事喔。”

“嗯……夠了。”

病院坂露出“那太好了”的表情,高興地眯起眼睛,一邊笑著一邊說:

“關于數澤的事,迎槻應該比我還要清楚,不妨去問問他。他一定能幫的上忙。”

“箱彥?為什麼?”

“數澤是劍道社社員。先前我提到的‘社團活動’就是這個意思,迎槻是劍道社社長啊。此外我也忠心期盼,你千萬不要闖進二年七班並且暴力相向。我會事先告訴你,就是為了要制止你的暴行。因為我覺得從我口中講出來的話,你應該會冷靜接受,雖然我可以任由謠言去傳,不過我弱小的心靈可不能忍受這種遭扭曲的事情發生。‘絕對要怎樣’的要求太誇張所以我說不出來,不過也請你在自己的限度內,在做的到的范圍內,不要亂來。這是我一輩子的要求,請你銘記在心。”

迎槻箱彥與琴原莉莉絲兩人似乎從小學就一起學劍道了,琴原是初段,而箱彥是二段。但琴原在國中退出社團時就放棄劍道了,退出時她這麼說的。

“剛升入三年級時,有件我無法接受的事。男子劍道于女子劍道的待遇完全不同,男子劍道社獲得相當優厚的待遇。或許事實上不是那樣,但我當時一直有這種感覺。最後我忍不住直接向老師反應,卻挨了教練的罵。‘在體育界,特別是競技界,就是獨斷與偏見的世界,如果討厭受到歧視,就滾回家里好啦’,他是這麼說的。”

“那老師還真直接。”

雖然我早就知道這些事,但剛聽到這些話時候的我還是愣住了。在我的印象中,在體育界,劍道是在相當嚴格的規律下進行的運動,沒想到實際情況雖不中亦不遠矣。

“不是這樣,當然我也有錯。總之那個年紀就是想對許多事……特別是學校或老師,對那些體制單位提出抱怨或反抗嘛。總會說‘老頭子的說教就省省吧!你們說的都太無聊了,也聽聽我們的意見吧!’之類的話。就是因為年輕的關系。其實只是單純地想獲得老師的稱贊——”

“反體制啊,我了解了解,年輕時每個人都一樣。我國中的時候也講過類似的話,不過對象不是老師而是學長。有一群總是擺出一副偉大學長姿態的家伙,他們只是為了一洗自己在一年級被欺壓時的怨氣,才把氣都出在學弟身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籃球社在表面上雖然作風遠比劍道社開放,不過畢竟是體育性社團。我那時就對他們說:“要講過去的輝煌戰史能不能退休後在講?你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機警的妖怪們該回來啰,學長們。”結果就被用球鞋狠狠揍了一頓,當時太年輕了……”

“我才沒像你那麼惹人厭呢……別把我跟你混為一談。我可是很了解你那些學長們的心情,那應該跟年紀太輕無關吧……而且你也不是抱著‘想受稱贊’的心情而去做那些事吧。”

“算了,反正有很多原因啦,反正是一群我不想提起的學長們。如果社團搞成像軍隊還好,但如果搞成像交誼廳的話,那就糟透了。琴原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放棄劍道的啰。”

“不對,不只是那個原因,還有劍道社的面具、護胸、護手和腰垂,全都又臭、又緊、又髒。”

“3K(注十六)啊。”

沒錯,尤其是臭——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起練劍,我的劍法簡直就是箱彥的翻版,雖然一起練劍會這樣,不過我最討厭這樣。其實我不曉得為什麼會討厭,但我一點都不想承認自己是次一等的翻版。”

“不過,生長在相似環境中的青梅竹馬……這又回到那位老師珍貴的論點了。不過,女性與男性相比,‘力量’方面本來就是比較弱,這是天生的。”

“也許吧,不過我想那位老師講這些話並沒有任何惡意,至少,他不是要你放棄劍道吧。女性在反射神經或其他方面比較優秀,所以他可能要你改變風格吧?”

“這方面我一直都很清楚。不過現在才想要改變一直以來的風格。我覺得啊,那比身為一個翻版還要來得辛苦。”

“還真敢說啊你。”

“還好啦。”

不管如何,琴原最後放棄了劍道,而箱彥則持續練劍,並以‘突刺的箱彥’的名號在系內打響名聲,在高中劍道界也相當出名。琴原則是回家社,在玩樂及念書間取得相當的平衡,就像是“擁有能力卻沒有目標的高中生”,我感覺她似乎成了那種人的樣本。獨斷、偏見與歧視,如果會有像琴原那樣的被害者,也一定會有像箱彥那樣的優越者。就像夜月被欺負後,她就有可能成為班上受歡迎的人物。每一件事都不同的面,所以去討論所有事情的動機或是目的毫無意義。

第五節課是數學課,我將木坂老師寫在黑板上長長的公式抄到筆記上。我一邊聽老師講解那條公式,一邊將視線轉向箱彥。他在睡覺。似乎是連日來的社團活動使他過于疲勞,所以才會大白天睡覺。接著望向琴原那邊,突然間,我們四目相對。琴原雖因為驚嚇而張大了眼睛,但隨即將視線轉回課本上,正確地說應該是轉回夾在課本中間的漫畫書上。完全不用預習、複習,琴原的數學成績也一直保持在九十分以上,所以數學課對她而言就是看書時間。雖然他的座位只在我前面三個座位的距離,不過還是看不到她在看什麼漫畫。不過,如果是接著昨天看的,那應該就是《HIGHSRORE》(注十七)第二集吧。我原本想等她看完再借來看,但看琴原快速移開視線的樣子,想必她還在生我的氣。看起踢飛桌子的行為並不能讓她消氣,我想也是。本來想向她要回上星期借的西岡兄妹的書,現在最好放棄,因此我連以還書的名義找她講話都行不通了。會跟她四目相對不是琴原先朝我這邊看嗎?或許只是她剛好轉頭,而不是她真的想回頭看我。

第五節課結束,我正將課本及筆記收到抽屜並准備主動出擊時,箱彥朝我走了過來。

“櫃內,午休時你去哪了?原本想找你一起吃飯的。”

“嗯?跟琴原吵了一架後,再一起吃飯不太好吧?所以我在第四節課中間就吃完了。”

“就是因為吵了架,所以才要利用吃飯時間和解啊……你們兩個真是孩子氣。那麼,又是去病院坂那?”

“是啊。”

箱彥一邊點著頭,一邊露出難以形容的複雜表情。

“我是不太想批評你的人際關系啦,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跟那種人太親近。我之前也應該跟你說過了,病院坂那個人怪怪的。”

“太過分了,你居然對我最好的朋友說這種話?這是你的偏見吧,反正你看她是在保健室上學就瞧不起她?”

“我不是這個意思……總之這個人不太正常嘛。”

“這種事我很清楚。”

病院坂和箱彥與琴原一樣,都是從附屬學校直升上來的學生。就算他們彼此不認識,也應該聽說過病院坂的傳聞。只要是與病院坂黑貓有關的傳聞,沒有一個會讓人聽了心里舒暢。病院坂在保健室上課的經曆十分豐富,而且成績也是全學年第一,要不是仗著櫻桃院學園創校以來的秀才的名號,早就遭到退學處分了。這種身份當然也容易遭來人們——不論老師或學生——的好奇心。

“不過,你不覺得光靠臆測去評斷事物不太好嗎?再誇張的事,也有可能是積非成是的結果,不是嗎?”

“臆測……或許吧。”

箱彥顯然不太能接受,並開始支支唔唔起來。有點想說卻說不出口的感覺,在這個行事豪爽磊落的男子身上顯得更加稀奇。不過現在可不是熱烈討論病院坂的時候,到第六節課只剩下短短十分鍾的休息時間了。

“喂,箱彥,說到這個我倒是有件事想問你,可以嗎?”

“什麼事?”

“你是劍道社的社長吧,我想問問二年級的數澤六人這個人。”

“數澤……?”

箱彥皺起眉頭,並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數澤怎麼了?”

“只是想問問罷了。”

“……好吧……”

箱彥還是不改那一副不太能接受的神情,但似乎沒有要繼續追問的意思。他一邊像在思考般將手抵在最邊,一邊謹慎著用詞後繼續說:

“老實說,不算什麼好人。”

“哦——還真是實含蓄的說法。”

“畢竟他是我們社上的正式選手嘛,該怎麼說呢……應該算是主力選手吧,比賽時擔任先鋒,在個人賽中也有成績。還聽說校際比賽時別校的選手都稱數澤為‘RandomingRumble’。”

“‘無法預測’……嗎?一介高中生就有了名號,看來他相當有名嘛。”

“如果直接翻譯的話,應該是‘混沌的亂數’吧?指的是他帶給人的感覺,以及他的劍法都非常難以預測,該說的是看不清他接下來會采取什麼行動吧。主要是他的劍法相當刁鑽,高中生的劍道基本上都是以上段或中段的持劍法居多,但數澤卻是采取正面向右舉的‘八雙’持劍法,這就是很難對付了,加上他的腳步又相當輕巧。這應該是他的天性吧,該說是輕巧還是凌亂呢。所謂的‘繼足’你懂嗎?”

“那些專門術語我不懂啦,而且你跟我講那些持劍法等等具體的東西,講再多我也不會有感覺,我可是連竹劍都沒碰過。我只簡單問一句,你跟他誰強?”

“這個嘛……每個人都會說是我吧。”

“還真是有自信啊,‘突刺的箱彥’,大人。”

“別那樣叫我……”

“‘突刺’在劍道中似乎是被禁止的攻擊方式,雖然我不清楚是什麼樣的招式,不過正好與他的姓氏念法相同(注十八)。也由于這個名號,箱彥一定也讓對手飽受不必的恐怖吧。不過不管是我的‘Peacemaker’、琴原的‘肉的名字’,我周圍的人好像都沒有人因為外號而受惠,所以我才想要像‘RandomingRumble’那樣帥的外號嘛。

“那他個性如何?”

“劍道也是修養精神的一種方式,但總有人無法發揮效果,而他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打掃時、練習時都溜走、連晨練都不來。非常偷懶不過這家伙卻對四月剛進來的新生擺出一副學長的樣子,最後才知道原來是想對女社員下手。看來他這種惡習不只在社團里有,連日常生活也一樣。其實他長得不差,也好像挺會玩的,在這學校算是稀有動物……不,就某種疑義而言,他還蠻適合這所學校的。算是文武雙全……吧,有運動細胞、頭腦也好,只不過關于他的個性,我實在無法找到正面的形容詞去贊美他。說真的,他是個棘手的人物。”

這樣聽來,狀況似乎比想象中更危險,我漸漸可以了解病院坂為何要特地把我叫出來,並告訴我事實了。

“算了,你告訴我他的外表特征吧。”

“一頭金色短發,體格並不太壯碩,有點像細線一樣纖細……第一眼看到他或許還會錯認為女孩子,不過要是穿著制服,應該是不會認錯。”

“了解了,謝啦,很有用的情報喔。”

“……怎麼了?你為什麼要問這個人啊?……啊,該不會又是和你妹妹有關……數澤也是七班的學生嘛……”

被發現了,知覺真是敏銳。

“數澤對你妹妹出手了嗎?”

“還沒有……不過,情況有點危急。”

“你打算怎麼做?”

“沒什麼,只是以哥哥的身份,好奇地注意一下罷了。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啦。”

“什麼添麻煩,我不是這個意思……”

“喂,你該回座位啰,我們學校再怎麼提倡放任主義,下節課可不是能讓睡睡就混過去的,畢竟是村上老師的課,雖然我沒差。”

“啊啊……沒錯。”

箱彥仍舊不安地看著我,不過已經回到座位上。因為村上老師是學校中少數討厭箱彥的人(他認為格斗性社團的社長都沒什麼前途),要不然光憑我這麼說,是無法讓箱彥不再繼續追問下去的。接著,我開始思考。問題的全貌大概了解了,至少數澤似乎不是什麼正大光明的紳士,光憑這個“至少”就足以構成我行為的動機了。或許會演變成一天或兩天的長期抗爭,所以不必急與這一分一秒,至少沒有急到有蹺掉下節課的必要。首先要好好想想,然後擬定對策。既然是箱彥率領的劍道社正式選手,運動與格斗能力應該都不差。如果莽撞地跟他起沖突,事後遭到報複時可是會出人命的。這樣的行為毫無意義。就算談論“目的”這個名詞毫無意義,也要盡最大力量,做出最好的選擇。我並沒有忘掉病院坂的忠告,任由憤怒或類似的感情而行動,是愚蠢至極的行為。這時,我想起人們提到的天鵝的例子,天鵝表面上看起來雖然優雅,但在水面下的腳可是拼命地在劃水。不過這個比喻有錯,只要看看清澈的水中游泳的天鵝就知道,其實在水面下的動作也只有優雅二字可以形容,流暢中帶著靈活,從上到下都是整齊劃一的動作。雖然有寫人這時就會擺出一副理解的樣子說:“有些事再怎麼努力都無法獲得回報。”不過不是這樣,有努力就一定會有成功。如果不成功,那就表示之前所做的努力不是努力,不過只是白費力氣。我再度分析現況,一口氣將現階段能想到的選項全部列出,並逐項檢討。最後將剩余的選項並列起來,互相檢討比較一番,這種二選一的工作最花時間了。結束這項作業後,我吐了一口氣,就這麼決定吧。之後最重要的是不要著急。為了冷靜下來,就暫時轉換一下心情吧,我一邊想著,一邊拿出昨晚向夜月借的第二本書(超能力驚梀那本),夾在課本中間開始閱讀。意外的是,這本書居然沒有像制造紙屑一般那麼簡單就殺人的情節,反而是書中許多角色在被預期會死掉的情況下,都奇跡加偶然似地存活下來了。我開始有點懷疑這作者是不是太仁慈了,不過,這還是無法否定這是本充滿暴力的小說。毋庸置疑地,我現在看的正是一本很有意思且很久沒看過的小說。字里行間似乎能透出作者的冷靜機敏,雖然知道一切都是作者計算好的,卻又不讓讀者得知他如何計算。完全不能了解作者在想什麼,也無法將他的思考做因數分解。並不是不了解脈絡或原劇情出處,而是從文法構成上就不一樣。我完全沉浸其中。閱讀中我完全忘了數澤這個人。如果這本小說出現在國文科的考卷上,我的的確確只能拿七十分吧。看來這個作者是使用了《夢十夜》(注十九)中的第六夜的筆法。並不是思考後再下筆,而應該是先寫下一些東西,才會去思考。

“……接下來。”

我是不得不這麼做,因為最好的方法隨時都存在著,讓我不得不去意識它。第六節課結束,最後是導師池岸先生的時間,沒有特別的聯絡事項,起立、立正、敬禮、老師再見。我背起早已收好的書包,飛也似地離開教室。此時,我與琴原擦身而過,當然雙方都沒有說話,氣氛真差,但我現在連意識這種氣氛的時間也沒有。離開東校舍,朝一、二年級的西校舍前進,走上三樓,二年七班就在那里。真不愧是以明星國立理科為目標的學生——通稱“七班生”的班級,下課速度也很慢,從門上的窗子偷偷望去,大家都還坐在位置上聽老師講話。但如果能因此讓數澤慢一點去社團,這點倒是不錯。七班生——成績在全學年前幾名的夜月當然會被分在這一班。但在高中之前,我和夜月都是上普通的公立學校,直到升國二時,夜月的學業成績竟突飛猛進,後來在家庭會議上,出現了這一個議題——為了讓她優良的智能得到發展,需要更適合的環境,與其去上公立高中,倒不如把目標放在明星私立高中——提出這個意見的是爸媽,而我也表贊成。雖然我覺得頭腦好到一定程度以上的人念哪邊都沒差,但我認為這間櫻桃院學園的校風(無干涉放任主義)或許很適合夜月。當時只有夜月反對,問她為什麼反對,她只說“想跟哥哥念同一所高中”。看來她一點都不想和我分開,就這樣,我也只得在國三的七月(注二十),硬是把自己的第一志願改成了櫻桃院學園。但是為了妹妹的未來著想,把自己學力測驗的成績提高五分根本不痛不癢,我也不認為這對夜月是過度保護。我是不是太寵夜月了?不論是這件事;或是像我“現在”、“這樣”站在這里。不過後悔做了那些事的念頭,也只有“現在”會出現,老實說毫無意義。因為那時只能那麼做,而現在,也只能這麼做罷了。

終于下課了,學生們開始背起書包走出教室,我也下定決心走進七班。雖然之前進出夜月的房間已經有好幾次,不過進到她的教室還是第一次。很快地,我發現了夜月的身影,而有個金發且不高的男子,就站在她身邊。身高體格跟夜月差不多的男子,像是在逼問夜月似地靠在她身邊。

“喂。”

快步走去,並將手放到他肩上。

“你就是數澤嗎?”

“嗯?”

數澤轉過頭來,用他那充滿特色、下垂的眼睛瞪著我。雖然我的動作也是半斤八兩啦。

“哥哥……?”

夜月的語氣中帶著驚嚇,而數澤則是明顯地發出“嘖”的不滿聲音。他似乎對自己與夜月的對話被打斷感到相當不高興。真是容易了解的家伙。

“怎麼了?找我有什麼事嗎?”

在學校里夜月果然不會用名字來稱呼自己。我則是向夜月搖搖頭,表示不是要找她。

“我找數澤同學有點事。”

“啊?老哥你找我有什麼事啊?”

“你是沒聽到嗎?”

不稱我“學長”,而是用“老哥”來稱呼我,這讓我確定了數澤就是灌輸夜月那些不必要事情的主使者,真是個令人困擾的小鬼。面對數澤的問話,我沉默以對,碰上這種人連講話都是浪費時間。我不是來這里吵架的,也沒有打算與數澤進行思想對抗。對于這種認為自己比較優秀、看不起別人的人,與他們討論事情只是徒勞無功。

“喂喂——櫃內,這個人是來干什麼的啊?”

看到我不發一言,數澤便將矛頭轉向夜月。看著他像似捉弄人的態度,以及對夜月說話時嘻皮笑臉又過分親昵的語氣,一再刺激著我心底最狂暴的部分。

“老哥,你該不會是來說‘不要對我妹妹出手’這類話吧?現在早就不流行那一套啦,你在激動什麼啊。”

“……果真如此。”

“啊?”

糟糕,我想起箱彥說過他很棘手,但他沒跟我說他有多棘手。我揪住比我矮上許多的數澤的領口,用力將他舉了起來,數澤現在才嚇到,並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畢竟我連思考的時間都沒給他。

“你不明白嗎?那我就教教你吧,數澤同學。因為過度憤怒而精神崩潰到無法活下去是最近流行話題喔,現在正是學習的好機會,恭喜你啊。”

我順著手腕的力道,毫不留情地將數澤撞向附近的牆壁。如果真的是劍道社的正式選手,應該不會這樣就受了傷,雖然讓他受傷也沒差,不過可能會給箱彥添麻煩。

“真糟糕,現在的小鬼連《發條橘子》(注二十一)都不看嗎?多看點書吧,高中生。算了……數澤同學,我今天只是來給你個忠告,我可不想動用我的減法。你應該了解有些人是你怎麼計算都無法預料到的吧?”

“嗚……”

“是不是有學到些什麼啊?如果你再用那麼驕傲的口氣跟學長講話,我可是會把你手機電話簿里的所有人……一個不剩地……從你的記憶消掉喔,怎樣?到了那個時候就麻煩了,數澤。”

“搞什麼……搞什麼啊!我可沒惹到你吧——”

“跟我家人有關喔,跟我有關系的那個人你應該認識吧?怎麼樣,數澤,你如果不在乎生死,就不用那麼麻煩了,還是說你開始想要對我和善點,很好,剛才‘我講的’有聽清楚了吧。”

“……我、我知道了。”

數澤的雙腳完全浮在半空中,呼吸也變得困難,他還是勉強說著:

“我知道了,所以……”

“很好很好,你可以講通嘛,我很高興。”

我放開數澤的領口,與他保持相當距離,連站在那邊一動也不動看著我的夜月也不看一眼,隨即一邊穿過圍在桌椅間的二年七班學生,一邊離開教室。因為是撤退,所以不快不行,這可是有受過訓練的。最後轉頭向教室一望,說聲:“打攪你們了。”不知是向誰謝罪,接著確認數澤還倒在地上後,我關上門,步向走廊,下了樓梯,出了校舍。這時我歎了口氣,就這樣吧。雖然我覺得還沒教訓夠,不過要是再繼續下去的話,對方也有訴諸暴力的可能性。以劍道社正式選手的立場,或以七班生的立場而言,打架與私斗都是被禁止的,不過正因為他很容易被激怒,所以一旦爆發就難以收拾了。在體格上或許是我占優勢,但要是正面沖突的話,一定是數澤比較強。所以像這樣稍微給他一點教訓的程度剛好。順利的話,數澤把矛頭轉向我這邊的可能性不小。得在戀愛與暴力上二選一時,選擇後者的年輕人絕不在少數。要是不順利,也就是今天的行動完全無效的話,至少也報了他對夜月講寫奇怪謠言的仇,對我來說毫無損失。雖然損益與否不是人生的全部,但保持精神上的健康是非常重要的。

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1.去保健室。

2.拜訪劍道社。

3.去找琴原。

4.回家等夜月。

當然,我選了最後一個。

“真是的——夜月今天真是嚇了一大跳,心髒還差一點停掉呢,都是哥你突然到教室來啦。

那天晚上,我在自己的房間預習第二天的功課,以及准備悄悄到來的大考時,洗好澡的夜月一如往常來到我的房里,並可愛地鼓起臉頰向我抗議著。不過他的表情絕不是在生氣,反而讓人覺得是在談論日常生活的趣事。我與夜月早上雖然一起上學,但幾乎從沒有一起回家。夜月似乎都很忙,像是今天為了園游會的例行會議,就弄到學校都要關門了還沒結束,所以夜月回到家也相當晚了。因為晚飯時間爸媽都在,所以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我們現在才第一次見面討論。

“在那之後引起一陣大騷動喔,夜月被問得都喘不過氣來了。像是‘你哥是什麼人物啊’或是‘跟你形容的完全不一樣嘛’,夜月一時都不知如何是好。下次做那種事的時候先通知一下啦,因為人家真的嚇了一大跳。”

“對不起。”

“不會,不用道歉啦。”

夜月一邊說著,一邊躺到我的床上來,接著就開始做洗澡後的柔軟體操。夜月的身體很軟。

“夜月真的很高興喔,哥哥是夜月的驕傲。”

“……怎麼說?”

“哥哥是夜月專屬的英雄,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只要一有這個念頭,哥哥你就過來幫我了。”

“有那麼困擾嗎?已經到了需要幫忙的地步?”

“嗯——是沒那麼嚴重啦……不過,數澤同學他……”

夜月講到這里突然變得難以啟齒。

“他好像很討厭夜月,常常捉弄夜月,我明明不喜歡……”

“這樣的確很討厭。”

以冷靜的觀點、哥哥以外的客觀立場來看,數澤對夜月抱持的是近乎好感的感情,也可以說是夜月單方面討厭他。對內向有謹慎的夜月而言,那種不直接有扭曲、“RandomingRumble”式的好感,絕對傳不到夜月的心里。那麼我對數澤就沒有事先告知的義務了,而且只要夜月討厭,不管有什麼理由,這樣的行為都會給解釋成“捉弄”,與欺負一樣。問題的重點在于被害者如何認定,與其他事情沒有關系。

“哥哥其實覺得夜月很討厭,哥哥已經有女朋友……數澤他是這麼告訴我的。

我看這夜月,夜月半邊臉埋進枕頭里,夜月淚腺相當發達,或許突然發現她正在畷泣。每當我看到夜月這副模樣,總會陷入郁悶、無力的氣氛中,覺得非得好好保護她才行。

“別被那種無聊家伙的玩笑給騙了,我有討厭過你嗎?從來都沒有吧?”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對我而言,這世上最重要的除了你就沒有其他事了,所以你也不要擔心太多,有什麼事直接跟我說就好。像昨天那樣要說不說反而麻煩。要是有什麼困難,我會好好陪你討論的。”

“……嗯,謝謝。”

雖然這麼說,夜月還是沒把臉抬起來,像是在期待我說些什麼似地,持續沉默著。這是夜月傳來的暗號:沉默代表想要更多的關心。我放棄繼續看書,把課本與筆記收好,對夜月說道:“夜月,先別說這些,要不要玩點什麼?”

“可以嗎?”

啪地一聲,夜月把臉抬了起來。真會見風使舵。

“反正我剛好讀到一個段落,那……要玩什麼呢?”

“將棋好嗎?”

“真的好久沒玩了,沒問題。”

我打開抽屜,開始尋找將棋盤,沒一會兒,就連放棋子的盒子也找到了。將它們在床上放好,我與夜月面對面坐在床上,開始排起棋子。

“玩有pass的規則喔。”

“幾次?”

“五次。”

“太多了啦!”

“那,三次。”

“唔——該下這邊吧。”

由夜月開始下,夜月動了步兵。

“你借我的兩本小說,我都看完了。”

“看完了?哥,你的閱讀速度還是那麼快啊。”

“殺人魔那本算普通,但超能力驚梀那本卻是非常有意思。夜月,你還有那個作者其他的作品嗎?”

“那本是出道作,所以目前只出了一本。不過,在雜志刊載的小短篇倒是有好幾則,要看嗎?”

“當然。”

“真執著呢,哥居然一點抱怨都沒有,真是難得。夜月也很喜歡這個人的作品喔,總覺得不像是常人能寫出來的作品。”

“形容得真好。沒錯,我雖然讀了,但在書中也找不到作者的身影,也完全無法解讀他在想什麼。這種情況真少見,害我對我的閱讀能力都沒信心了,還是得多上點國文課。”

“鏘鏘,飛車(注二十二)我吃啰——”

夜月取走了我的飛車。飛車要是被取走,正是這盤棋會在接下來四十五步內結束的重要關鍵,但事情沒這麼簡單。夜月的頭腦雖好,卻不不太會事先預測將來會發生什麼事。雖然在記憶與公式應用上相當出色,但對類似從假設中推得假設、將分散的線索湊在一起之類的事情,夜月卻沒有足夠的毅力去完成。毅力相當重要。這個詞彙絕不只適用于體育界,不管是念書還是游戲,失敗的總是不能持之以恒的人。不管做什麼事,時機都是最重要的。就算是數澤,也不是這樣就解決了,那不過是單純的開戰宣言罷了,所以在未來的日子里,我也不得不拿出相對應的毅力來。因為不管怎樣,都不能重蹈小學時代的覆轍了。先不管我的立場,由于夜月是櫻桃院學園二年級,而且是七班生,所以不能讓她有任何脫軌的行為發生。我被迫處理的並不是像加減法那樣的小事,而是更複雜詭詰、暴力外又帶有怪誕般的計算。

保護夜月。

不給夜月添麻煩。

並且用不傷害到她的方式。

“pass。”

我浪費了一次pass,而戰局也因此變得勝負難明。

“哥你喜歡哪句台詞?我比較喜歡的是故事最後,主角‘私’寫給哥哥的信,還因為太感動而流了眼淚呢。”

“雖然我沒有感動到流淚,不過我也有同感。”

“家人還是最重要的。”

“那是理所當然的。”

“雖是這麼說,不過看到書中那麼寫,我也思考了一下。要是夜月的話,總覺得一定沒辦法做到和書中一樣。”

“可不要太陷進去喔,雖然這是本有意思的小說,但終究只能當做娛樂,它是為了讓人享受劇情而存在,可不是為了給別人帶來煩惱啊。”

“或許是吧,但‘家庭觀念’這個詞我還是不太懂,因為,生長在哪個家庭並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吧?是一出生就決定好的。”

“話不能這麼說,雖然是一出生就決定了,但也不是因此就決定一輩子。因為結婚而成為夫妻、因為離婚而成為陌生人、被收為養子或被斷絕關系,如果是法律中家庭的定義,就會和這些事有關。”

“不過,就法律上而言,小孩並沒有選擇權啊。我會成為哥哥的妹妹,就不是夜月自己選擇的啊。同樣地,哥哥也是,也不是一開始就期望夜月成為自己的妹妹嘛。”

“是這樣沒錯,如果要這樣說的話。”

“不過,哥你可不要誤會我的意思喔,夜月最喜歡哥哥了。我很慶幸能成為哥哥的妹妹。不過,兄妹總會有不得不分開的一天吧?”

“是嗎?怎麼說?”

“因為,哥哥你總會有自己的家庭。到時,夜月就變成一個人了,孤伶伶的一個人喔。而且不是有句話說‘再親的兄弟都會因為自己的家庭反目成仇’。”

“不過,也有句話說‘血濃于水’,總之我不會讓你變成孤伶伶的一個人啦。況且雖然是舊觀念,不過一般離開家庭的不都是女孩子嗎?而且總有一天……應該也是不久的將來,等你有了喜歡的人的時候——”

“夜月最喜歡的就是哥哥。就算以後夜月有了喜歡的人,不管什麼時候,夜月最喜歡的人也依然是哥哥。而且就算未來有女性喜歡哥哥,也一定是夜月比她還要喜歡哥哥。”

夜月若無其事地說著。

“所以哥哥也要喜歡夜月喔,要一直一直把夜月看成是最重要的喔。”


夜月又輕松取走了我的金(注二十三)。

我用了第二次的pass。

隔天,夜月和我都遲到了。因為不知不覺錯過一班電車,所以通過閘門時學生證上記錄的時間是“08:45”,毫無解釋空間。我是沒差啦,不過因為夜月是七班生,所以大概會被罵得很慘。但如果我說都是因為夜月睡過頭才遲到,夜月就太可憐了。所以我把遲到的理由推說是電車太擠。

“反正啊——這個國家就是人太多啦,明明國土就只占了世界地圖一下丁而已——你看過美國做的世界地圖嗎?別笑死人了,真的有一——億人嗎?怎麼想都覺得不需要那麼多人,看來把全東京的人都殺了也沒關系吧?”

“哥……不好啦,要是全東京的人都死了,我想日本也完了……而且就算全東京的人都死了,電車還是會一樣擁擠。”

“的確,不思考必須承認的風險是不好的思考方式。而且就算是東京毀了,也不過減少了總人口數的十分之一,簡直是杯水車薪。好吧,就用抽簽的方式,把目前所以住在日本的人除掉一半吧。沒被抽中的人就去自殺,這樣一來,電車就一點也不會擠,而日本仍然可以保留下來。因為二分之一的幾率,所以我相信不管是我還是夜月,都一定會活下來。”

“不要啦!哥——這樣一來,就算是自己活下來了,同學或朋友不就只剩一半了嗎?”

“笨蛋,為什麼你總是用那麼消極的想法在看事情呢?正面思考吧,至少朋友還有一半,不是嗎?”

“一開始不要有這種想法的話,不就沒有人會死了嗎……就算是要包庇因為夜月睡過頭而遲到的事實,也用不著把全東京都毀了吧。哥哥,對不起喔。”

“別在意啦,倒是數澤如果又對你怎麼樣的話,要馬上打電話告訴我喔,我會馬上趕過去。”

“好——”

“很好,今天會幾點到家?”

“今天也要開會,所以跟昨天差不多吧。”

“這樣啊。”

“拜拜啰——”

“恩。”

我們在樓梯口一邊換著鞋子,一邊向對方道別。接著我往在東校舍四樓的教室走去,不用說當然已經開始上課了,而我也成為全班注目的焦點。很不幸地這堂是英文課,所以老師以“喂喂,你該不會是因為太認真撿破爛所以熬夜了吧?”那樣的話嘲笑了我一番,不過我不在乎,還是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我不與低等的人類打交道,就算對方是老師也一樣。我從抽屜拿出課本,自己檢查內頁,由于有昨天的先例,或許病院坂又留了什麼訊息也不一定,不過今天似乎什麼也沒有。那就專心上課吧,不管老師怎麼樣,英文都是得好好學習的科目。睡眠不足就先忍著,至少忍到第二節。

第一節課後的下課時間,箱彥走了過來。原本以為他是要用遲到的事情開我玩笑,不過,他是為了昨天數澤的事。

“你昨天闖進二年級的教室里啊?”

“沒啊?沒有啊?你在說什麼?你知道嗎?畢卡索那一長串的本名是傳記作家編出來的無稽之談喔。”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真是……”

“從數澤那聽說的?”

“沒有,不是他說的。那家伙自尊心很強,所以才不會發這種牢騷喱。不過,你別忘了還有其他的二年級生在場。”

“受人景仰的社長講出來的話果然就是不一樣,我下次投胎轉世時,也一定要當當劍道社的社長。不過,我目前倒是還沒做過那種事。”

“你少跟我打哈哈。告訴我這件事的人說你一副要把數澤殺了的模樣。”

“在學校應該不能殺人吧。”

“你的意思是說不在學校就會殺了他嗎?”

“喂,那種無意義的挑語病游戲就停止吧,你是理論派的評論家嗎?還是認真的考生啊?連我講過的台詞旁邊也要畫上標示重點的線嗎?是要‘請回答在標線1中,登場人物的心情’嗎?真是服了你了。”

“……你的行為反而會給你妹帶來困擾吧。自己的哥哥突然闖進教室來,應該是件很丟臉的事吧。”

“把人當白癡的行為就省省吧,我可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才做的。我可不是做事不顧後果的小鬼,我也清楚地知道做那種事有一定的風險,但正因為我在判斷後認為實行的利益大于風險,所以我才去做。”

“‘利益多于風險’是吧,所以你也認為只要不被發現就可以殺人,是嗎?”

“這差太多了吧,你知道嗎?你的話都可以被稱為極論(極端的言論)了。當然殺人是不對的,暴力也是,不過,我可沒對數澤做什麼,只是拉拉他的衣服罷了。只是事先向他暗示,在我妹背後有個像我這樣‘危險’、‘不好惹’、‘性情爆躁’的人物,這件事有其必要性。所以我才連解決地點都選在教室。這是為了不使用暴力就解決事情的手段之一,所以你也別在責怪我啦。”

“……你啊,只要一扯到跟你妹有關的事,你就變得不顧前後、做事完全失去分寸。”

“你在說什麼啊,我可是一直都保持這冷靜的判斷力。這是我引以為傲的事。”

“樣刻,你今天放學後來劍道社一趟。”

“啊?”

“在體育館二樓,那里有劍道場。你知道吧?”

“……不知道,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劍道居然在那種地方……不,該說是居然有那種地方。不過,為什麼要我去?”

“你就別問了,社團活動六點結束……七點吧,你七點過來。”

“七點……學校關門時間是七點半,那不是快關門了嗎?干嘛約那麼晚啊。”

“就說別問了,你來就是。講好啰。”

才剛說完,箱彥轉頭就走。不過對于他的反應,我有“搞什麼啊,這家伙真奇怪”的感覺。不過箱彥有這種反應,大概是正常的。他會對我抱著莫名的危機感——這正是我想讓數澤擁有的。這也代表我的嘗試成功了。現在不是考慮這方法好不好的時候,那只是個無用的議題。為什麼箱彥要叫我去劍道場?明明就在同一個班級,為什麼還要我特地……要是已經受夠我了,不要理我就好了,就像琴原一樣,她到今天還是正眼不看我一下。這是一個可以不用理會的“強迫邀約”,不過接下來該怎麼做呢?像這樣接連不斷發生問題,老實說我並不討厭。這就像在算數學(當然是超難的)證明題,有著類似快感[透露一下,我至今最尊敬的人,既不是決定我閱讀嗜好的江戶川亂步;也不是促成他成就的推手——埃德加·愛倫·坡(注二十四);既不是我在小學時代一有隨身聽就整天聽她的歌的鈴木彩子;也不是直到現在還會用口哨吹出全部曲子旋律的樂團——Enigma(注二十五);更不要說是莫名其妙受到夜月推薦,看到都快爛的法蘭西斯·富特·科波拉(注二十六),以及大衛·柯南伯格(注二十七),而是保羅·艾狄胥(注二十八)。如果不懂享受問題和困難,人生有什麼意義?一定會活下去。雖然我可以不去理箱彥,但如果和箱彥切斷友誼,對沒有什麼朋友的我而言,往後的校園生活便可能出現許多不必要的辛勞與痛苦。有個劍道社社長的朋友絕對不是件壞事,而且箱彥比病院坂或其他人有用多了,在學校各處的人脈也都很廣。而且就這樣和箱彥決裂的話,不但永遠不可能與琴原和好,最糟的是,恐怕還得與箱彥為敵。看來我的忍著赴約,不對,就算是拋開其中的損益得失,我也想與箱彥保持良好的友誼關系。沒錯,不重視友情是不行的。因為箱彥目前還不在夜月的嫉妒對象內,所以我更得這麼做。那麼放學後,就決定前往劍道場。做出這個決定時,正好第二節課剛開始,我也進入了夢鄉,晚安。

“你這種男人實在是有如高聳的巴比倫塔般令人驚訝,如果將你妹比喻成巴比倫圖書館,老實說也挺妙的。我現在的心情就如聽到能將侖斯特(注二十九)撕裂的爆炸聲般,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對你的過度關懷,而居然完全誤解我的緣故。雖然現在講這個已經無濟于事,不過我還是真是多管閑事。看來我在不知不覺中,也變得可以理解你這種男人了呢。”

放學後,我在“在約定時間前打發時間的方法”的眾多選擇中,選擇“到保健室找病院坂”。反正病院坂大概也已經聽說我昨天在二年七班的事了,我想她應該有話要對我說吧。病院坂在學校快要關門、校園內學生還沒走得差不多之前,一步也無法走出保健室。所以我們都需要打發時間。她平常在保健室時,大多在看課本或小說,不過病院坂並沒有像夜月那樣閱讀成癡,我去拜訪她時她會把書合起來。雖然我不是沒有考慮過利用這段時間“去找琴原”、“先去參觀劍道社”、“偷偷去看夜月開會的情況”,不過在與箱彥碰面之前,我希望能盡量降低產生新問題的可能性。這方面病院坂就沒問題。只要是扯到病院坂黑貓的事,總是缺乏建設性,無論由好的角度或是壞的角度來看都一樣。

“我已經自己考慮過,也參考你的忠告了。雖然你是我的朋友,但你不覺得你太小看我了嗎?我知道你很擔心,不過我覺得這次我可沒做錯事。”

“沒做錯事?應該是你自認為在你的人生里從來沒有做錯任何一件事吧。不過,不論是誰都一樣,站在主觀的觀點,曆史上真的有人涉及‘錯誤、不合理’的行為嗎?對人類而言,有關‘錯誤、不合理的行為’,曾經被提及的有‘在空中飛行’、‘在真空中生活’、‘制造出超越自己所能吸收的能量’等等。如果這樣的觀點來說,你與妹妹的亂倫行為就沒有對錯的問題了。至少不構成與世界對立嘛。”

“我才不會搞什麼亂倫哩───”

“那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喔。”

病院坂用挖苦人的口吻說著。看來她的心情比想象中還差。這個女人本來就是個隨心情做事的人,或許是她平常很說對人付出關心,所以當自己的心意遭到忽視時,憤怒也會相對激烈。不過,我還是覺得她剛才是在發牢騷。

“該怎麼說呢,不管是你還是箱彥,總之你們都想太多了。兄妹倆感情好難道那麼不可饒恕嗎?那麼該很正常,珍惜家人是很合情合理的。”

“想用改變態度來逃避是非常丟臉且愚蠢的結論喔,樣刻同學。你只是個無趣的笨小孩嗎?應該不是吧?雖然一直重複這個話題,但我並不想因此影響你的心情,只是無法逃避的問題。究竟你與妹妹將來打算怎麼辦?”

“我的將來才不想受你評論喱——你這社會不適應者。”

“我對于自己的未來生活的輪廓可是很有把握,我打算就像這樣直到拿到這所學校的畢業證書,之後雙身前往美國。那時已滿十八歲,終于可以向無趣的家人們說再見。只要一想到以往都是依靠那群低能力的家伙們的收入才能生存,而現在就快要可以告別這種討厭的生活,就覺得棒極了。而且我已經跟那邊的教授打過招呼了。”

“你在美國的大學就能正常上課嗎?那邊的學生人數並不見得比較多。”

“如果是一般學生,的確是一樣,不過如果是研究生就不同了。如果是小班制,我還可以忍耐。我會在那里慢慢習慣,畢竟成人之後就不能再過著像現在這樣的生活。總而言之,到時我就不再是個小孩,而且也是已經擁有了相當的知識量。”

“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難道因為我沒說,你就覺得見外?我本來打算只要你問起,我隨時都會說,不過在還沒正式確定之前,我想先持保留態度。”

管他見外還是什麼,對我而言,剛才所說的就像是吵架時用來頂嘴的話,不過我還是真沒想到病院坂居然對未來做了那麼詳細的規畫。我那如敬意般的感慨不禁著驚訝的心情不斷湧出。

“正如你所說,我或許是個社會不適應者。我對這個世界的處理方式雖然很笨拙,但也打算抱著與它妥協的態度,何況我也下定決心在努力著。我會來保健室上課,就是最佳證明,你難道不能認同?而你呢?一副就算世界發生了什麼事都與我無關的態度。世界不是因你而存在;而是有了世界你才存在,不是嗎?”

“你、這樣不光是在說我,連夜月和我都講進去了嘛,病院坂。”

“看來你都了解嘛,當然你們的家務事不應由我這個旁人來插嘴,而且要是你說你們未來想過像《清秀佳人》(注三十)般的生活,那你也沒有必要再向我解釋什麼了。”

“那麼以後的事……”

我收回嘴邊的話,因為那是否定自我的言論。無論何時都得提前思考事情的下一步及下下步,至少眼前存在著問題或敵人時得這麼做。在我的人生里,‘這樣就好了吧’的妥協點並不存在,連“看情況再說”或“哪邊有利就靠哪邊”的態度都是不必要的。

“‘發揮自己的最大能力做出最適當的選擇,然後獲得最好的結果。’——這是你其中一個獨到的見解吧。小學時,你與妹一同轉學,就當時而言,正如你所說,是最適合、最好的結果這點毋庸置疑。不過,現在的你正重複著那時的錯誤。數澤可是劍道社的正式選手喔,萬一他昨天情緒激動,跟你扭打起來的話,該怎麼辦才好?我是沒有經驗啦,所以不敢斷言,不過依常理判斷,劍道是選手穿著近十公斤的防具,在十公尺見方的比賽場上對打,然後分出勝負的激烈運動喔。你這種外行人和對方的實力差距,可不是體格就能夠彌補的。”

“據我估算那種可能性為零。病院坂,你能不能停止你瞧不起人的話,我跟那些只會怕事而什麼都不敢做的膽小鬼可不一樣。”

“我想也是。對你而言,你的確相信那種事不會發生,這種念頭甚至超乎我們的想象,不過對我們這些怎樣都無法相信的凡夫俗子來說,只覺得那種行為只有‘危險’二字可以形容。”

“我說啊,昨天那只是——”

“不只是昨天的事,還有和你妹妹有關的所有事。雖然我很不想講,不過,你實在太順著她了。為了保護妹妹而闖進低年級的教室,這可是會被當成笑話看待。不過,那個因為妹妹一席話就要和朋友切斷關系的家伙是誰啊?現在我的問題焦點轉移到那邊去了,我想迎槻生氣也不是沒有道理喔。”

“箱彥氣的是昨天我對數澤動手吧,對于危害到自己以及自己的社員,尤其是正式選手的行為,每個人都會生氣吧。這跟夜月可沒關系。”

“你要那麼想是你的自由。自由?哼,真是無聊。在在這種時代會相信這種話的不是笨蛋是什麼啊!什麼自由,不過都是幻想,那種東西就請掃到垃圾堆丟掉吧!”

“……你在講什麼啊?那麼激動……”

“失禮了,剛才真是失態。就我的立場而言,我覺得你必須馬上與琴原和好,並與妹妹坦白一切。琴原不過是個朋友,最重要的還是你自己,不管用再怎麼優柔寡斷的說詞都沒關系。因為這件事很複雜,我奉勸你暫時放下從極端走向極端的膽量,首先從第一步開始著手吧。”

“面對您的回報,在下真是惶恐萬分,不過說真的,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你的話。但我別無選擇啊。冷靜思考後或許應該這麼做,不過當時已經沒有時間了。夜月就在等著我的回應,如果讓她等太久,她也太可憐了。再加上那時我完全猜不透數澤到底跟夜月講了些什麼,所以實現夜月所有的期待就是最佳選擇。”

“這是只有當事人,或只有兄妹間才能了解的默契嗎?我因為沒有兄弟姐妹,所以不能說什麼,但是就算你的決定是深思熟慮下的結果,在旁人眼中不過像是走捷徑。雖然我不知道事情真相,但不管怎麼看,我都有這種感覺。”

“你的全盤否定真像在進行令人討厭的盤問啊。”

“算是吧,不過你太在意過去的事了。小學校長不是這樣一來訓過話嗎?‘去後悔與不回顧過去的意義不同’,你沒聽說過嗎?不過樣刻,在現實中延展開的選項數量,可是無數的,這與你的哲理可是不大同喔。”

“就算近與無限,也不是真的無限。病院坂,如果你要告訴我情報我很歡迎,但要說教我可是敬謝不敏。”

“說教?你真的這麼認為啊。看來我們的見解完全不同,這也是為了讓你的選擇更加多元化。”

擺出認真表情點著頭的病院坂,有種和她年齡不成正比的老成感。不過,在缺乏人生經驗方面,這學校里能贏過她的大概沒有人。不要被她外表騙了,這家伙可是連遠足都沒有去過。

“這就是我的壞習慣。也算是老毛病吧。我無法忍受身邊有任何毀壞或崩潰的事,只要一看到那種事,我就會開始煩躁。完全靜寂、萬物調和的世界真是我所祈求的。崩壞的世界我可是敬謝不敏。況且我也沒打算去注重什麼邏輯法則,不過面對不合理,或是毫無條理的事,總會讓我產生近似憤怒的情感。因此一看到像你這樣不安定的人,我完全無法置之不理。所以我很討厭人多的地方,因為人多的地方,就是不協調的寶庫。我想,這真實個壞習慣。不過有一件事請別忘記,我隨時都願意成為你的助力。接下來,在不踏入你的內心世界范圍內,讓我們轉換話題吧。即使是再必須守禮;正因為有禮,所以才稱得上親近。對了,距離你跟迎槻約定的七點還有三小時,不過社團活動是六點結束,迎槻是打算用那個小時來打掃道場嗎?算了不管他,樣刻,我們要不要下將棋來打發時間?我們沒棋盤也能下吧?和你妹妹下,你應該有點不過癮吧。如果拿出你全部的實力,就算拿掉全部的步兵,通常你還是會贏過對手吧?像我就辦不到呢。如果是我,則是對大部分的對手時,就算王將以外的棋子都換成步兵也會贏喔。算了,這樣會變成二步(注三十一)。那麼樣刻,pass要幾次比較好?

“……五次。”

“沒問題,從你開始,樣刻。”

“pass。”

我在接近七點時與病院坂道別,走出保健室。照慣例社團活動都在六點結束,所以現在校園相當寂靜。在距離七點半學校完全關門前的這一個半小時的空檔,就算不是冬天,校園中也飄著一股稀薄的冷空氣,老師們也大多在六點前就通過閘門回家了。老實說,唯有半夜的校園及半夜的醫院,是我最不想接近的。簡直就跟廢墟沒兩樣,還有一種好像只有人詠唱一段咒文,一切都會崩壞的錯覺。我走過與中校舍相連的走廊,朝體育館前進。體育館內空無一人,等也都熄了,因為憑我的視力看不清里面的樣子,更加深了里頭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氣氛。沿著樓梯向上爬,便漸漸可以聽到竹劍相互交鋒的聲音。是社團活動時間延長了嗎?看來還沒結束。現在過去可能會打攪到他們吧,不行,約好的時間還是的遵守。上了樓梯馬上就是走廊,右側有間廁所,對面除了兩扇鐵門外,其余只剩下一列鑲在斑駁白牆上的窗戶;至于坐落在左側的,則是想左右打開的拉門,對面則是一整面牆壁。與教室前後都有門不同的是,此處的出入口只有這邊。門上有塊金屬板上面有著用工整字體寫成的“劍道場”三個字。竹劍的聲音果然是從這里發出來的,我試著將視線移向門下方時,看到了用木條編成的柵欄上有兩雙室內鞋整齊地夾在那。因為里頭嚴禁穿鞋(室內鞋也不行),所以連鞋櫃也沒有。不過,其中一雙是箱彥的——另又是誰的呢?而且發出那麼大的聲音,里頭真的只有兩個人嗎?這時如果有窗戶,就能窺見里頭的樣子了,不過這里只有氣窗,而且在我夠不到的高度。我雖然覺得沒意義,不過還是敲了兩次門,只聽見敲門聲消失在劍擊聲中,當然沒人應門。既然鞋子在這里,就表示箱彥確實在里面,于是我只好脫了鞋,悄悄地打開門。

我是第一次來到劍道場,我應該有跟箱彥講過,我連體育館有二樓都不知道。我反手關上門,環視四周。地板全是木質的,並在橫長的劍道場上橫列著兩個用絕緣膠帶貼成的比賽場。在靠近神壇的比賽場上,兩名劍士正以竹劍相互較勁著。在這個一看就讓人覺得過大的劍道場中,果然只有兩個人。那是箱彥與——另外一個人,數澤。迎槻箱彥與數澤六人,他們正以短兵相接的姿態交鋒著。我以便小心地沿著牆邊走,一邊朝鋪有墊子的參觀者專用空間移動,並靠著道場附設的更衣室門坐了下來(原本是盤腿而坐,不過想想還是改成雙腳並攏的體育坐姿),觀看兩人的比賽。不對,既然沒有裁判,這就不是比賽,而應該叫對打練習吧。我覺得劍道應該會更麻煩且極度做作,事實上也是麻煩又做作的運動,不過在昏暗的劍道場中,在被局限的空間中默默揮著竹劍的那兩人,卻完全改寫了我所擁有的既定印象。反而有種聖潔的感覺,也可以說是崇高,不過怎麼形容都一樣。只要箱彥的對手不是數澤的話,我必定會看到出神而不自知。這時,突然有了意外的改變,箱彥一記漂亮的刺擊,要是在比賽時首先便是確實的一分——算了,我對規則不熟——應該是命中得分吧。不過現在不是在比賽,而是練習。箱彥的攻擊連續在數澤身上命中得分,最後,數澤倒地了。

“咿耶——耶!”

隨著箱彥近乎怪叫般的咆哮,竹劍再度命中數澤的面部。我嚇到了,劍道也可以攻擊倒地的對手嗎?不對,應該不行吧。不過,箱彥並不在意我的驚訝,反而再度將竹劍揮向數澤。然後以殘心(注三十二)的姿勢會到開始線上。

“謝謝您的指導!”

“……”

“數澤!為什麼不回禮!”

那是我從未聽過的,嚴厲且響亮的聲音。我一時無法相信,那個好人箱彥居然會發出這種聲音。數澤總算是站了起來,但目光還是一直下望,且一口氣將頭低下去。雖然我聽不到他在碎碎念些什麼,不過大概也是“謝謝指導”之類的話吧,要不然會是“這個混球”,還是“找死嗎你”?應該不會,被打到爬不起來了,應該是說不出那種話了。如果我是數澤,我也說不出來啊。

“數澤,你知道了吧。你再不遵守約定,到時候可不是這樣就了事了。最壞的情況,還會要你退社。”

“……”

“回答啊,為什麼不回答!”

而對箱彥的喝斥,數澤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頭。接著不等箱彥說完下一句話,就急急忙忙走到比賽場外。我想應該不可能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吧,不過他居然連瞄都不瞄我一眼,反倒像是個斗敗後夾著尾巴逃跑的狗一般,就這樣出了劍道場。我望著數澤離開後忘了關上的門一會兒後,隨即將視線轉回箱彥。箱彥朝著神壇坐下行了個禮後,便走過兩個比賽場來的我這邊,並向我打了招呼。

“你還是一樣很准時嘛,你啊,就像是原子鍾般精准呢。”

“……剛剛病院坂才說我像巴比倫呢。”

“那個是什麼意思?著是哲學理論嗎?從你的話聽起來,病院坂似乎對哲學蠻有興趣的嘛。”

“我可不這麼認為,反而應該……對了,她的個性比較像科學家。現在看來稍微讓我放心的是,至少你不是想要用那把竹劍痛打我一頓。還是說我這個判斷下得太早了?你也要跟我來場生死斗?”

“剛才你都看到了嗎?

“嗯?”

“剛才的景象,你都目擊到了吧?把你看到的說來聽聽。”

“呃——你痛打了數澤。”

“那是留社練習。今天社團雖然准時六點結束,不過只有我跟數澤留下來,在這一個小時內互打。這也算是社團活動的一部分。”

箱彥意有所指地看著我。

“不過你那麼解釋的話,也是可以啦。”

“……箱彥,你……”

“所以你能不能就此原諒那家伙呢?”

我明白箱彥的意圖了。他叫我在這個時間點過來的意義,還有剛才與數澤看似比賽實為對打的意義,還有,社團活動明明是在六點結束,卻叫我在一個小時後才到其中時間差的意義,我全部了解了。箱彥是代替我,對數澤進行所謂的“制裁”就像我小學時所做的事。不過就某種層面而言,箱彥的行為也可以說是判斷錯誤。因為我可是壓根就沒想過,要特地對數澤行使暴力。只要在警告過他之後,他不會在無端騷擾夜月就好了,而且就像病院坂所講的,如果真要跟數澤一對一決斗,我大概贏不了。不過,我可是無法開口跟箱彥說他的行為是徒勞無功。

“我已經完全了解身為劍道社社長的你為什麼要做那種事,真不愧是‘突刺的箱彥’啊,想的就是跟別人不一樣。”

“別用那種討人厭的講法啦。”

“合法惡整學弟的方法……”

“那種講法更討厭……”

“箱彥只用目瞪口呆的份。

“總之,我已經跟那家伙說好,叫他不要再去騷擾你妹妹了。所以你也不用再對數澤采取什麼行動了。看過剛剛的情況,你的氣應該也消了吧?”

原來這就是剛才他對數澤所說的“約定”啊。箱彥居然連事後預防的工作都先替我做好了,他這家伙真是個好人啊。你的前世是神明嗎?受到那麼親切的對待後,我更加懷疑了。是使用暴力——去說服那個比獅子還要難處理的數澤。其中一定有詐。

“回答我,你的目的是什麼?”

“啊?”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我在能力范圍內做得到的我都會答應你,所以你有什麼目的就直接說把。”

“你這家伙真是過分呐,就那麼不相信人嗎?事實上,我也覺得該是給數澤當頭棒的時候了而且又是個好時機啊。”

咯、咯、咯,箱彥愉快地笑了。

“不過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有目的。”

“我猜得沒錯,這個惡黨,去死吧你。”

“先不談這個,你再等一下,我想差不多該到了。”

箱彥一邊看這牆上的鍾,一邊確認著時間一邊說著。時間是七點五分,幾秒則看不清楚在我思考“差不多該到了”是什麼意思前,我看到在數澤忘了關上的門邊有個人用小跑步跑了過來。

“喂,箱彥——我剛才跟含著淚水的數澤同學擦身而過,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在她問箱彥那麼說的同時,我也同時進退了她的視線范圍內。看著她因為驚訝而全身僵硬的樣子,可以判斷出她也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叫來這里的。

這個人是琴原莉莉絲。

真是的,“突刺的箱彥”想的果然不一樣。不過可以確定的是,箱彥的確是發揮了他的最大能力,做了最適當的選擇,並打算獲得最好的結果。既然這樣,我也會盡量協助他達成那個目的。琴原怎麼想我並不在意,至少我是這麼想的。在這里應該選擇的選項並不像冷冰冰的方程式。所以我開口了。

“嗨——‘肉的名字。”

……‘Peacemaker’。”

雖然看到一旁的箱彥露出策士般的微笑,不由得讓我覺得不快。不過,就我們這個直接卻又不能坦率的世代來看,重拾友情的第一步,頂多就是這樣了吧。

鎖上劍道場的門,三人一起走出體育館,到辦公室還了鑰匙,在樓口換好鞋子,將學生證通過正門口的閘口,我們走下了“往天國的階梯”。在走到離學校最近的公車站牌時,“拜拜,我先走啰。”箱彥向我與琴原揮手告別。箱彥每天都是徒步通學,不過家並不在附近,我去他家玩過一次,感覺蠻遠的。不過既然是玩體育的,這種上學或回家的過程對他來說,都只是暖身運動吧。這很重要,不過我一點也不想照著做。琴原和我要搭的公車行進方向不同,所以原本我應該在這里跟她分手的,不過空氣中似乎洋溢這一股適合閑聊的氣氛,所以我在公車到來之前,來到琴原要搭車那邊的長椅上,與琴原並肩而坐。

“我真是嚇了一跳,劍道居然是在木板地上進行的競技,我一直認為是在榻榻米上進行的,大概是跟柔道搞混了。”

“你這與其說是超脫世俗,倒不如說是缺乏常識吧?這種事雖然不是壞事……算了,那是你個人的問題。”

琴原呵呵笑了起來,不過在笑聲之後又是沉默。對話無法進行下去,雖然有閑聊的氣氛,不過要講什麼我完全沒頭緒。雖說是和好勒令,不過總覺得兩個人之間的氣氛還是很差,應該是尷尬吧。剛才箱彥在的時候還不會這樣,不過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不知不覺就尷尬了起來。沒辦法,事情的轉變實在是太快了,而且雖說一切都在箱彥的計算之中,但我們倆可是連一點心理准備也沒有。過去我都當琴原是“朋友的朋友”、友人的青梅竹馬”,也差不多該修正我對她的印象了。有句話說失去重要的東西時才會了解其重要性,不過或許在重新找回它時,才會真正了解吧。看來我也該修改我對朋友的理論或定義了吧。

“箱也真過分,明明可以好好講的,這樣數澤同學不就被利用了嗎?”

“琴原,你認識數澤啊?”

“我偶爾會到劍道社晃晃,所以見過幾次面。雖然說不玩了,不過一個月不揮一次竹劍的話,總覺得靜不下來呢,正因為一直無法下定決心,所以這也成發泄壓力的方法。而且數澤同學很顯眼,你想想,他的頭發,櫻桃院的學生有染發的沒幾個吧?數澤同學的確是有臭屁的一面啦——不過,箱彥也用不著把他打到哭吧,數澤同學還真是可憐。”

“可憐嗎……是說他這樣也挺可憐的啦。”

雖然我一點也不同情數澤,不過為了能讓對話順利進行,我還是同意她的說法。

“你有個妹妹吧?就是因為你妹妹,數澤同學才受到箱彥的處分,對吧?”

“——嗯。”

“她是個怎樣的人?”

正因為她裝出一副不太在乎的樣子,我反倒察覺琴原相當在意這件事。不過琴原應該不知道夜月的事啊,難道這兩天從箱彥那聽來得及嗎?看來你在私底下相當活躍嘛,迎槻箱彥。我記得有要求你保密。

“超可愛的。”

“贊美得太直接了吧。”

“嗯,她可是令我自豪的家人喔,之前我們討論到將來想住在哪里的話題,‘我想住在雪國’——我妹就這樣回答,問她什麼,她就說因為在積雪的地方就算跌到了也不會受傷。拜托,就算在沒有雪的地方,平常也不會跌到吧。你看,很可愛吧?”

“抱歉……從那些話題聽起來,我覺得不是在講你妹妹可愛,而是你如何把你妹妹形容得多可愛。”

“你能明白就夠了。”

“不過我總覺得不可思議,一般的人都不太談論自己的家人吧?我雖然有兩個哥哥,不過也不太想讓人知道。”

“那只是因為感情不好吧?”

“也不是這樣啦,大概是同族間會互相排斥吧。明明不關自己的事,不過家人的事就像自己的事般重要。”

“當然啊,因為有血緣關系。”

“看來你很喜歡你妹妹喔。”

“因為是一家人,所以扯不上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家人啊……我一直覺得你總是把這個詞當擋箭牌來用,雖然我也是憑印象在說,不過你總是把任何事都推到家人頭上。”

“不,我並沒有那個意思——不過,那的確是最直接的理由。舉個例子來說,我偶爾會跟妹妹下將棋,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把pass制當成我們家的專用規則加了進去,就跟撲克牌中的排七是一樣的規則。”

“為什麼?”

“我跟她說是為了讓比賽複雜,不過事實上是,如果這樣的話就能不動聲色地完成一場好比賽,而且要輸也很容易。”

“……”

“不管是拿掉六顆或八顆棋子,都會有放水的嫌疑,而且我先聲明,就算不這麼做,要不被發現而特地輸棋也會很困難啊,那不如叫我來個壓倒性的獲勝。”

“……你果然喜歡你妹妹。”

“所——以——說,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嘛——不過,算了。如果是喜歡的話,就當它是喜歡吧。在彼此都還沒找到喜歡的人之前,我們大概會保持這種親密的關系。雖然已經沒辦法解釋,不過我還是希望箱彥不要再說我有戀妹癖。老實說,一直被叫成有戀妹癖,久了還真會覺得自己有戀妹癖。基本上,如果周圍的人都有這種感覺,自己也會有那種感覺。”

我適度地回答著。雖然能和琴原和好是件好事,但我也開始思考現在這種情況是不是有點不太妙。著次是為了表達對箱彥的感謝之意所以沒關系,同樣的事應該不會再有下次了吧。我一直有種微妙的不快感,就像是毫無選擇余地時的窘迫感。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在箱彥的計劃之中,而我毫無選擇權,琴原應該也是一樣……不對,我想到了,琴原或許不是這樣,搞不好她事前就從箱彥那得知計劃全貌。雖然她是被箱彥叫來,在七點前都搞不清楚狀況地在校園里亂晃,但她既然已經知道夜月的事了,那事先知情的可能性又更高了。雖然她進劍道場時經驗的表情不太像是裝出來的,不過她說的話十分可疑。本來我就對視破那種內心就不太拿手,對謊言或做假更是不擅長。盡管如此,也沒有特地去向她確認的必要吧。

“琴原,對你來說,箱彥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你跟箱彥很久以前就認識了,對你而言,他應該像是家人了吧?”

“是啦,算是認識很久了,也是有家人的感覺吧,我們雖然不是真的一家人,但就像自家人的關系。”

“這種講法真不賴——班上也有人打算一畢業就結婚吧。你跟箱彥也會這樣嗎?還是說琴原早就已經愛上箱彥了?”

雖然我是用輕松的口吻說,不過琴原似乎不太高興地別過頭去,不回答我。糟了,該不會又惹她生氣啦?還是只是單純地說中她的心事?不過要是他們兩人真正變成那樣,那還真是超出我的想象范圍之外。這時,我突然想起病院坂對我說過的話,與琴原和好,並與夜月坦白一切,她是這麼說的。其中一半已經意外地順利完成了,所以還剩下一半。不過,主要原因在于數澤傳的謠言,而這點已被箱彥處理完畢了,所以也不是什麼難事。我連處理方法都還沒開始選擇,就讓我看到問題一個接一個地被解決的征兆。雖然我很樂見這樣的發展,不過還是無法否認有種窘迫感,而且還有種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如來佛手上翻筋斗的孫悟空一樣的感覺。實在很難說心情會好到哪里去。

“櫃內。”

“嗯?”

我被琴原的聲音拉回現實,看到琴原正凝視著我,我還以為她在瞪我而瞬間全身僵硬。

“你肩膀上有線頭。”

“啊?”

“我幫你拿掉。”

話還沒說完,琴原的身體就靠了過來,並伸出雙手,順勢抱住我。我還一度懷疑她是失去平衡,當然,一定不是。琴原就這樣靠在我身上,沒有離開的意思。

“抱歉,我……超喜歡你的。”

“……為什麼會在這時候講這個啊。”

“抱歉。”

“是因為氣氛的關系嗎?”

“抱歉。”

“而且手法太老套了。”

“抱歉,我也是這樣覺得,不過……”

琴原抱著我說著。

“我本來就對這種事不太拿手,而且昨天我真的很傷心,沒想到你居然那麼討厭我,要是你妹妹再說要我們切斷關系,那我們不就真的會絕交了嗎?所以,我現在不說可能就沒機會了。?

“……嗯嗯。”

她連這點都知道了。雖說友情是無法用天平來衡量的,但對箱彥來說,要是問他我跟琴原哪個比較重要,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琴原吧。

“雖然這麼問有點沒意義,不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去年。”

“那時候我們還不認識吧。”

“去年的園游會,你跟箱彥在你們班上演出,那時候我就覺得你真的很帥。”

園游會?我到底做了什麼,我已經想不起來了。不對,也不是完全想不起來,只是沒有什麼強烈的印象,因為我認為那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所以想不起細節。這樣看來,琴原大概是察覺到了那個了我都不知道的我吧,那麼解釋的話……也不是不能理解。不過老實說,那個人不是我也……

“就這樣,我改了自己的志願大學,只為了能跟你同班。”

“……真糟,你還真傻。”

“或許吧。”

“難怪你數學很強,你是理科組出身吧。”

“你有什麼感想?”

“我說啦,真傻。”

“就這樣……真過分。”

“是很過分。”

說真的,我現在真正的感想是”這種感覺跟被夜月抱著時的感覺很像”。不過我也清楚明白這種話不能講。就跟箱彥一樣,對他而言,我與琴原是無法放在天平上比較的。對我而言,跟夜月一起放在天平上比較也是不存在的,從不存在。

“櫃內——”

“公車來啰。”

我脫口而出的並不是謊言。正好對面轉角有一部公車在黑暗中打著頭燈,朝這里開了過來。琴原雖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站起身來,寂寞地望著坐在長椅上的我,看著她的眼睛,心里就有種難受的感覺,不過卻又無法將目光別開。這種感覺尤如心被刺破一個洞似地。

“你不回答我嗎?”

“明天。”

我這樣回答。

“明天早上,我一定會給你答複,先讓我想想。”

“這就表示我還有希望?”

“如果這樣想你會比較輕松的話,就這樣吧。的確,如果完全沒希望,我現在就會拒絕了。”

“……我知道了,那,我會期待明天的。”

琴原點點頭,之後便上了公車。接著車門關閉,並隨著排氣聲上揚,公車開走了。我雖用目光追著車體前進,但它隨即離開了我的視線范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我交叉著手臂,開始思考剛才發生的事,雖然不是完全沒有想過會發生這種事,從琴原偶爾看我的表情,或是從她投過來的視線中,總是會有一點那種感覺,不過我只是當成是自戀發作,接著就打消念頭了。不對,現在不是做那種事的時候,因為情況已經發展成沒有必要打消的“事實”了。不過,才剛恢複友誼就發生這種事,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因果存在。差一點就要點頭答應,幸好我機警,讓回複留到明天,我覺得我真實做了個正確的判斷。這個問題可能要先于夜月談談。這時,我看到三線道馬路對面的公車站牌有一部公車來了,那是我得搭的車。但是現在就算用跑的也來不及了,我從長椅上站起身來,開始朝通往對面的步道前進,走上步道時,公車已經跑掉了。在這個時段,下一班車通常得等上近二十分鍾,不過也沒關系等公車對我而言可是不痛不癢。

公車站牌的長椅上,病院坂黑貓就坐在那。她身上穿著的不是運動服,而是學校規定的水手服,我跟那家伙認識也有好長一段時間了,看到她穿制服搞不好還是第一次。不過我跟她在保健室見面的機會本來就很少,在校外這還是第一次。該怎麼形容呢?跟她一點也不搭。不對,說不搭也不太恰當,因為她的裙子太長了,所以看起來就像以前太妹的感覺。在學校里都穿著體育服的病院坂,應該不會有那麼細膩的心思像是會去注意裙子的太長吧。

“黑貓小姐,三十分鍾不見了,現在要回家嗎?”

“你看到的不是這樣嗎,樣刻。你難道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真討厭,老實說我也不想那麼晚一個人會見,不過都是因為這里的鄉下公車到這時搭車的人才會變少。我應該跟你說過吧?與其要我搭人擠的公車,倒不如讓我被地獄的業火燒盡還比較痛快。先不說這個了,樣刻,我真實服了你,我已經看得很清楚了,看來你已經成功地和琴原和好了。”

病院坂用帶有嘲諷、揶揄的口吻說著。

“啊啊……你看到了啊?你的嗜好真是奇特……病院坂,看來你上下學都穿著制服嘛。”

“又不是國中生,所以不能穿運動服進出校門,至少榮譽感與羞恥心我還有。不過我還真是服了你,樣刻,一般人是不會在公車站牌就熱情擁抱的。我並不想說些像緝察隊會說的話,不過樣刻,還是得重視公共秩序及社會良好風俗吧。根據前陣子從電視上得到的知識,有‘羅密歐與茱麗葉’及‘保羅和薇吉妮’(注三十三),你們大概就是這種人了。”

“不對吧病院坂,那是……喂!你既然看到了,那你為什麼不搭剛才那班車離開啊?該不會是為了嘲弄我而特地錯過一班車吧?你還真閑啊。”

“你只說對了一半。我真是怕了你那雙慧眼了,有機會真要好好向你學學。不過不能說‘只為了那個理由’。另一半啊,是為了嘲笑你的粗心大意。你可別說這兩者一樣喔,嘲弄與嘲笑之間可是有如云泥之差,是全然不同的。我最近正苦于缺乏笑料,你不覺得因缺乏笑料而苦比起缺乏食物而苦更充滿悲劇性嗎?我是這麼認為。不過,在我剩下的生命里已經不會缺乏歡笑的情況了,我已經非常滿足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病院坂黑貓拐了個大彎,想給櫃內樣刻的忠告是:在公開的場所不應該做類似的事。當然這不僅限于公車站牌,對思慮周密的你而言,會發生這件事只能算是粗心大意。這正是所謂的千慮一失,還是說是百密一疏呢?可笑,可笑。”

“……你在說什麼啊?我完全搞不懂。”

“既然你說你聽不懂,那我就從頭開始說明吧。老實說,我在校園內就發現了你,琴原還有箱彥。而且我也用我自豪的貓眼,目擊你們感情融洽地穿過閘門時的情景。”

“搞什麼啊,你叫我們一聲不就好了。只有三個人,你應該好吧?而且這樣的話,我就不會在公車站牌發生那樣的事情了嘛。”

“你這樣說琴原就太可憐了,我不是要你去為了他人著想,不過也該肯定她的努力,不是嗎?不過,我不出聲的原因,除了不想打攪你們,另外還有一個理由,也就是,在你們三人與我之間,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她成了障礙物,使我無法接近你們。”

“……障礙物……是數澤嗎?不對,你說的是‘她’吧,是你認識的人嗎?”

“你的妹妹,櫃內夜月。”


病院坂用她慣用的冷淡語氣,一字一句說著。

“此外直到剛才,她都坐在我旁邊。”

“……也就是說。”

“從頭到尾,她都看到了。”

我現在的狀態應該就是失去意識吧。我坐到病院岅身邊,要是不這樣的話,大概不用幾秒我就會當場暈倒。什麼看到了解決事情的征兆啊,這正是最糟的情況,與其這樣倒不如就保持與琴原決裂,數澤的問題也沒解決還更好啊。誰能告訴我現在是什麼情況啊。不……不對,這不是該後悔的問題,對那個時候的我而言,是無法判斷出這個可能性的。夜月是學藝股長,所以會因為集會而晚回家,要是我能想到夜月可能還在學校里就好。但是那畢竟無法推測,就像是去預料下將棋時會突然發生地震,而棋子會產生偏移一樣的道理。不要後悔,現在是該對新生問題采取解決之道的時候了。為此,首先有必要冷靜地把握現狀。

“……夜月什麼反應?”

“真不錯,你還是那麼積極,果然符合我的期待。我最喜歡你那不顧一切勇往直前的個性了,測算了一下,你花在沮喪的時間只有短短兩秒喔。雖然你是個變態,不過這一點我還是蠻效法你的。既往不咎。這話我只在這說,自從與你相識以來,我覺得我變得相當積極了。你問我什麼啊?你妹妹的樣子……是吧。嗯,你妹妹當然不認識我……或許她聽過保健室有個名叫病院坂的奇怪女學生,但直接見到面這還是第一次,所以她不會發現我就是那個人。不過,我不知何時就看過你那引以為傲的妹妹的像片了,就是你仔細收在定期車票夾後的東西。那照片還放在那里嗎?已經換成別張啦,總之我很快就認出她是你妹妹了。學藝股長們今天也開會到超過七點喔,雖然園游會近了,不過他們還真努力。算了,為了我們所愛的學校,也因為是升學主義掛帥的學校,所以比較像活動的活動只有園游會。你妹妹一邊像要隱藏自己的身影,一邊跟在你們後面。不對,不該說是跟蹤,因為出校門的路都一樣,至于為什麼她一直忍著不出聲,大概是你妹妹怕生吧。”

“就這樣?病院坂,那你有叫夜月嗎?”

“沒有。就如您所知,我也是相當怕生。而且要我跟你妹說什麼才好?‘哎呀您好,初次見面,我就是經常與樣刻一起聊天的病院坂’?真是的,說話前請先動動腦子吧。不過,我還是偷偷靠近看了一下她的表情,你妹妹看來很傷心呢。”

“……這樣啊。”

“在你現在的座位上目擊你與琴原擁抱的表情,該怎麼說呢,雖然有點殘酷,不過還真是值得一看啊。”

“……她哭了?”

“哭倒是沒有,不過看來就極力忍耐的樣子,真是堅強啊,明明都沒有人在看,除了我以外。但她似乎都沒有注意到我。接著公車就在最佳時機來了——要是那部公車沒來,這里就會變成地獄修羅場了呢——接著她飛奔上那部在完美時機登場的公車,接下來的事情就與我無關了。不過她在車上應該也不會哭吧。如果悲傷時大哭一場就能解決的話,事情就簡單了。”

“……才不是抱在一起。我只是單方面的被抱,然後被告白。”

“果然。”

“搞什麼啊,你已經知道啦?”

“沒什麼。我可是沒聽過那樣的傳言。不過,我認為你並沒有積極到去抱住對方的程度。對身為戀妹癖王子的你而言,居然會對同年級的女生產生興趣,就算我相信天地會倒轉,我也絕不會相信那種事。”

“我究竟有什麼好?文靜又冷漠的人在國中以後應該就不受歡迎了吧,琴原她大概是搞錯了什麼。以‘朋友’的關系而言,我們是很和啦,她該不會就這樣產生錯覺了吧。如果真是這樣就糟了。”

“喜歡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望了是什麼時候你好像跟我說過,要欺負人,不管什麼事都可以成為理由,不管是太優秀或是太差勁;跑得太快或頭腦太差,全都可以成為欺負人的理由。同樣地,暴力也好,戀愛也罷,皆是由同一種感情產生,都是錯覺。理由是什麼都好,事後再加上去的也沒關系,不過卻是人類生存上不可或缺的。”

“你剛講的那些,我覺得在做點修飾會比較好……”

“所以你目前所面臨的雖然是妹妹與琴原的問題,但必須優先處理的可是你的妹妹喔。因為這次你妹妹成了目擊者,所以她一定不會聽進任何理由。在這昏暗的場所,在加上有點距離,正因為看不清楚,所以更激發了她年輕的想象力喔。”

“真困擾呐。”

“你會感到困擾嗎?琴原真的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她的確不是出類拔萃的美女,但氣質也不差吧。樣刻,我還沒問題吧,你連想象中的女性究竟是怎樣的啊?”

“嗯……有點淫亂,胸部又大的女生。”

“還真直接啊。跟你妹是完全相反的類型,不過對男人來說,這是很正常的——有了異性兄弟姐妹的人,會喜歡上與自己兄弟姐妹完全相反的人。照這樣的意思看來,不管是你妹或琴原,她們的胸部尺寸都相當保守。對女性來說,苗條才是身材好,搞不好男人都不講究女性的身材。順道一提,我的胸圍是86E。要是身高不高胸部卻很大,讓人覺得過度煽情的話,那就會對我造成困擾。餓,所以我平常都穿大兩號的衣服來遮掩。樣刻,你的眼神變了喔。即使你盯著看也沒用,無法透視衣服。算了,我對你也不是沒好感,再加上朋友,給你摸摸也沒關系。

“你的要求還真是麻煩啊,我可不知道什麼摸朋友胸部的方法啊。喂……喂!你別擺出一副炫耀的表情,真令人惡心。像你這種理性的化身有誰想摸啊?就先別管我的喜好了吧。與其講那些倒不如……病院坂,你有意思要與我談談吧?”

“原來那些話有打算談談的意思啊?那好,我們就以朋友的立場來談談吧。對了,你就趁這個機會試著與你妹妹好好聊聊,據我的判斷這是個好時機。得在騎虎難下之前想好對策才行。問題糾纏不清的時候,也正是解決問題的好時機,這就是古人所謂的‘禍福相倚’吧?”

“為什麼大家總是做同樣的事,都要我離開我妹呢?這樣好像很膚淺。那寫解決方法就跟在禁止通行的地方匍匐前進,在禁打手機的地方用PHS,在禁止吸煙的地方抽雪茄,假裝客人其實是為了要偷拿未滿十八歲禁止購買的色情書刊的方法沒兩樣,而且在現代社會,戀妹癖也不是那麼稀奇了吧,也經常被拿出來討論,況且還比同性戀來得容易了解得多。”

“在許多國家,同性戀者是可以獲得市民權的,但認同亂倫的國家幾乎沒有。這就是倫理上的禁忌,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了。雖然古代沒有那麼嚴格,但在《源氏物語》(注三十四)中也看不到類似的例子。要是你說膚淺,那麼輕易就接觸到那領域的你就更是疏忽過頭了。”

“的確是……不過就算不膚淺好了,我也已經夠煩惱的了。”

“你那樣是在煩惱啊,所謂的不沮喪與不煩惱指的都是缺乏腎上腺素。腎上腺素那種東西也不可小看喔,還是說你的煩惱不是因思考而得,而是用感覺到的?你這個人,你是拳法家啊。”

“夠了,你就是多管閑事。我原想請你提供意見,沒想到卻得到那種東西,不過你的意見我會好好參考,病院坂。既然已經演變成這種情況,看來我也有必要好好跟夜月談一談了。”

“說得也是,好好加油吧。如果可以,我希望明天能聽到結果,午後有空嗎?有的話就請來保健室一趟。當然是要在不會被發現的情況下,所以務必小心。”

“別自顧自地講得那麼高興。”這時公車來了,到車站前我與病院坂進行了適度的閑聊,之後在月台告別。病院坂要搭的是反方向的電車,所以我一個人搭上了電車。車內相當擁擠,我雖擔心那邊的電車如果一樣擠,病院坂能不能承受,不過擔心也無濟于事,那是我無法處理的問題。迎槻箱彥,琴原莉莉絲,數澤六人,病院坂黑貓,接著還有,櫃內夜月。

該怎麼辦呢。

我真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了。

回到家,家里一盞燈也沒亮,難道爸媽今天不回家,而是住在外面,夜月該不會也寄住在那里沒回家吧?不過我確認了玄關有鞋子,而且是因夜月猶豫不決,最後由我決定所挑選的鞋子。沒錯她已經回來了,我沒有放下書包就走上樓梯,敲了敲夜月緊緊關上的房門,當然不會有任何回應。不在嗎?還是假裝不在呢?我無法判斷。

“喂——夜月——知道是我嗎?”

沒回應。

“喂——知道是哥嗎?你睡了嗎?”

我握住門把,但轉不動。這門並沒有鎖,所以看來是從里面用繩子或用什麼東西動了一些手腳。因此我可以確定夜月就在房里,而且很快我也確定她拒絕我的來訪了。

“快開門,夜月,我有話要說。”

“……”

“真是……我會做晚餐,你等會要下來吃啊?”

態度如果太強硬,搞不好會有反效果。總之我走回我的房間。原本是為了換下制服並換上居家服,不過打開門的瞬間,卻一點換衣服的心情也沒了,我的房間暴風雨掃過,亂七八糟,又有如被一大堆牛只踐踏過般,這一定是夜月的傑作。以擅長整理而聞名的夜月,看來也很會搞破壞。看來問題比我想象中嚴重。我繼續穿著制服回到一樓,打開冰箱做晚餐;突然我看到一杯優格,上面用麥克筆寫著“夜月的”。只要是夜月的東西,她都會寫上自己的名字。每次看她做這件事,就會覺得她真像小孩子,不過後來想想,我這件帶有名牌的制服不也一樣,就連病院坂穿的運動服也縫有大大的,上面有名字的布,或者是在小說書名下那不起眼的作者筆名。不管是什麼東西,最後總會寫上名字,與其說是所有權的問題,倒不如說是現實問題,倘若不這麼做,就無法區別誰屬于誰,或是什麼東西是誰的。如果我當了學校老師,而學生沒系上名牌的話,我大概也會無法區分男女吧。我在冰箱發現了大量豆腐,就做麻婆豆腐吧,意大利面應該還有剩,就決定做意大利面了。一邊煮著意大利面,一邊准備配菜,但因為在意夜月的事,無法專心在料理上,結果做出的不知是什麼東西。還沒吃就知道是失敗作,不過還是為了美觀,將它裝盤後放到桌上。夜月還是沒有從二樓下來的意思,我只好獨自拿起筷子……味道好淡,有那麼清淡的麻婆豆腐嗎?不過,也怨不得人,這是我自己做的。而且我非常清楚,這不是單純的調味失敗,是因為別的理由所以食不知味。吃過晚飯,將夜月那一份盛在盤子里並用餐盤裝好,走上樓梯,接著敲了門。

“喂,我把晚餐拿來啰,你先開門嘛,我只是要你吃飯。你平常吃得就不多,在不吃點東西,會把身體搞壞喔。現在又是季節交替的時候……”

“……”

“喂,夜月。”

“……”

“喂!你夠了沒有啊,夜月!”

我將餐盤放在走廊上,用已經不能稱為敲門的力道猛力地槌著門。

“你什麼話都不說,事情就進行不下去!現在不是耍脾氣的時候了!”

“……”

“喂,夜月!”

我再一次,用力地敲了門。

“真是夠了!不要以為你還小!你懂不懂啊,隨便你好了!”

其實——關于剛才的行為,完全未在我的計劃之中,也沒有要夜月當個好孩子的意思。因為我是個事事先計算好的人。如果提到理性的化身,那肯定就是在形容我。我至今從未聽從任何未經理性判斷的事,至少我是這麼認為。但在此刻,我對夜月的憤怒也是千真萬確的。不論是退縮或懦弱,那些都是夜月的個性,但對面問題不采取任何對策,縮在房里連話也不聽,我是無法認同的,而且那也和我大理論與哲理背道而馳。我重新端起餐盤,走向樓梯,為夜月做的料理白做了,這種大失敗就丟到垃圾桶去吧。但在這時候,我聽見從背後傳來開門聲,轉頭一看,夜月正飛奔出來,身上還穿著水手服還沒換下來。

“不,不要,哥哥!”

接著夜月一面抽嗌,一面腳步蹣跚地緊抓住我的上衣,完全沒有控制力道,在這撞擊下餐盤掉了,裝著料理的盤子也散落一地。雖然是塑料盤並不會破但也不該發生這種事。

“不,不要,討厭,討厭討厭,不要,不要說這種話!”

“夜……夜月?”

“討厭,討厭!討厭啦!不,不行!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夜月,不能討厭夜月啦!”

我想起來了。雖然這已不是夜月第一次拒絕我了,但我拒絕夜月,這還是第一次;而且放聲這種事時會怎樣,我連想都沒想過;沒想到決然會這麼輕易地,這麼不經意地就實現了這種事。

這麼輕而易舉地。

“不要,不要!哥哥,我不會那麼任性了。所以,不要不理夜月!以後我會好好聽哥的話!說什麼我都會聽!所以不要放我一個人!嗚哇……對不起,對不起——哥哥,原諒我……”

用不斷溢出大粒淚珠的眼眸抬頭望著我的夜月;用哀戚可憐的表情誘使我向下看的夜月;夜月、夜月、夜月夜月夜月。她那跪在地上請求原諒的姿勢,由于太過淒慘,我不忍多看。這就是病院坂所說“值得一看”的東西嗎?夜月簡直像被咒文束縛著般,一直重複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到底夜月為什麼而道歉?而我又該原諒夜月什麼呢?是把自己關在房里不出來吃飯的事嗎?真是莫名其妙,不過讓夜月變成那樣的人,就是我。這是不會錯的。與箱彥和病院坂擔心的事情完全相符,我在這時才了解他們真正的意思。這的確是異常,不可能會有這樣的兄妹關系,或許已不用過度保護或溺愛來解釋就沒事了。十七年了,夜月出生後的十七年來,我總是用這樣的態度面對夜月。居然這麼不小心——居然完全沒注意到,至今連一次也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已經是過度異常了,沒想到勉強保持的就這樣露出破綻。老實說,一直都曾有這樣的機會,但總像在走鋼索般,至今都保持著均衡,這也難怪病院坂他們會覺得危險。究竟我是哪里做錯了?我明明是應該不斷做出最合適的選擇而持續下去。還是說,在小學時,從那個被迫轉學的騷動開始,我就已經錯了?——不是那樣,我一定不會錯的,不應該有錯,我不是那種會粗心犯錯的人。到目前為止,我可是一直注重那個而活過來的,就算不是所有事都如此,至少,只要是關于夜月的事,我總是一直做到最好。除了無法避免的問題外,全都解決了。即使是這種情況,對我們而言就是完美的了。接近最壞的完美。盡管如此我們也束手無策,就算後悔也沒有;就算詛咒命運也沒用;就算譴責神明也毫無意義。接著我的夜月已喊不出聲音,只是嗚嗚咽咽地發出呻喑聲。

這就是現狀。

再不認清現狀的話……

要做出最適合的選擇。

“啊——我會吃的——”

夜月在我不注意時,放開了手。我正想她要做什麼時,夜月卻把手伸向了翻倒在走廊上的麻婆豆腐。

“夜月會照哥哥所說的,好好地吃飯,所以——”

“喂!”

雖然不是剛煮好的,但也是會燙傷,在她手指接觸到豆腐前,我抓住她的手腕。不過,夜月也一副要甩開我般狂暴地亂動,並把手伸向了豆腐。

“你在做什麼啊——”

“討厭……再不吃的話,再不吃的話,再不吃的話,再不吃的話,再不吃的話,再不吃的話,再不吃的話,再不吃的話,再不吃的話,再不吃的話——”

“夠了!已經夠了吧!”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笨蛋,會被燙傷的!你為什麼要這樣啊!我真是不懂。”

“因為我喜歡哥哥!因為我喜歡哥哥!因為我最喜歡哥哥了!所以夜月會聽哥哥的話喔!為什麼不明白,為什麼不能了解我,夜月不是一直都說喜歡哥哥了嗎?”

夜月憤怒地叫著。上次聽到夜月用憤怒的聲音是在什麼時候啊?何況這是針對我的,我現在就像早上起床腦袋被人用金屬球棒痛毆了一樣。

“我喜歡、我喜歡、我喜歡、我喜歡、我喜歡、我喜歡哥哥!最喜歡了!我不想離開,不想丟下,一直在哥哥身邊就好。其他的我什麼都不要!哥哥是夜月專屬的,不要變成其他人的!我討厭哥哥跟別人講話,討厭哥哥跟別人接觸,討厭哥哥看其他人,我希望哥哥不要對別人溫柔,不要關心其他人!我只想要哥哥,哥哥是夜月的!最喜歡哥哥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喜歡哥哥……對不起,對不起!請原諒我,我真的很喜歡哥哥!不過,夜月就算不是哥哥心中的第一也沒關系……我不會再講那樣任性的話了……夜月就算最後也沒關系——所以,至少不要討厭夜月……拜托嘛,待在夜月的身邊嘛……千萬不要再說什麼不懂夜月,這種殘酷的話了嘛?”

夜月像小孩,又像動物變哭喊著,絲毫沒有半點思慮及分寸。我從來沒想過,夜月居然會有那麼激烈的想法……在她那成熟個性下居然潛藏著那麼激烈的想法。接著夜月又再一次,用全身的力量抱住我的腳,不過感覺卻是那麼軟弱無力。但卻有著近乎賭上性命的專注,這和軟弱無力無關,或許正是因為那麼軟弱無力,才會剝奪了我的選擇權。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接下來……沒有什麼選擇的余地了。

其中最適合的選擇。

我,選了它。

“……你啊,真的是笨得可愛呢。”

我溫柔地將手放到了夜月頭上,輕輕地來回撫摸著她的頭發。

“我怎麼可能討厭你,你這個小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我一直都是這樣一來告訴你的,不論什麼時候,你在我的生命中都是最重要的啊。”

“哥哥……哥哥——”

“來,站起來吧,一個高中生這樣子可是很難看的喔。”

我抱著夜月,半強迫地將她拉了起來,並摟住她的肩膀。夜月像是呼吸還沒調均似地哽咽著,中間還吞了好幾口口水,真像個小孩子。這樣一來,收拾走廊的工作只能等一下再做了,而我的房間還是亂七八糟,于是我只好扶著夜月,進了夜月的房間。我坐在床上,讓夜月坐在我兩腿間,像往常般從後抱著她,不對,比往常要溫柔,還要包容。就這樣,我靜靜地等著夜月哭完,甚至連經過了多少時間也不清楚。

“……哥哥——那個,夜月……”

“我最重視你了,其他不管是誰,不管是什麼東西,只要是為了你,要我去殺誰都沒關系,我什麼都會做。讓你覺得不安是我不好,一直保持曖昧關系是我不好。應該道歉的是我,對不起喔。”

“……沒有那種事啦,因為,夜月……”

“夜月,有朋友跟我說:這是個好機會,而且問題糾纏不清時,正是討論的好時機……”

“好好討論?”

“我跟你約好,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夜月用他含著淚水的眼睛回頭望著我。

“一直……?”

“一直,一生,永不離開,我發誓。”

再見了,倫理,我們大概不會再見面了吧。長久以來謝謝你了,道德,真的受你照顧了。我,愛上,我妹了。我將原本放在夜月肚子上的手,一面以像是要讓夜月著急般的方式摩擦著,一面悄悄地,移向了夜月小小的胸部上。手指碰觸到的是,即使隔著衣服也感受得到的柔軟。

“討……”

“怎麼了?”

“唔嗯,沒什麼。”

“那就好。”

夜月低著漲紅的臉頰,想要逃避我的視線。而我可以感覺到,自己因為看到夜月這種姿態,而激起捉弄她的心情,與想好好保護她的欲望,正從腳趾源源不絕地湧現。我將下巴靠在夜月肩上,開始在她耳邊喃喃細語起來。

“你聽過‘再親的兄弟都會因為自己的家庭反目成仇’這句話嗎?等我們都長大以後,就離開這個家吧,隨便到哪里的鄉下,租間房子,一起生活吧。你之前所說的雪國就不錯,我雖然怕冷,但如果是為了你,你會忍耐的。兩人一起在家中做自己能做的工作,兄妹一起生活應該不會不自然吧?頂多是,不要生小孩就好了。”

“呀……”

夜月開始像被搔癢般扭動著身子,我為了不讓夜月脫逃,用手腳把夜月束住,並固定她的身子。接著如往常般,朝夜月的臉頰,輕輕地,像是在撫摸般,一邊注意著不要留下痕跡,一邊將湊上了夜月的臉頰。沒錯,這就是當下最適合的選擇,我們已經逃離到無法被拉會的境界,在後悔也沒用了,因為這個世上沒有一件事是可以重來的。認清現狀,把握現實吧,逃避現實毫無意義,沮喪時就去思考吧,救贖並不是沒為你准備,最適合的選擇,隨時都為你准備好了。它就在你夠得到的范圍,選擇它,這就是延續幸福之道。

我把手從夜月身上移開,接著說了聲:“來吧。”

“現在我要打掃走廊,然後錯晚飯,晚飯得重做。夜月去換衣服,然後吃晚飯。之間我會去放洗澡水,吃完飯然後夜月你第一個洗,可以吧?”

“嗯,知道了。”

“那……夜月,可以原諒哥哥了嗎?”

“當然啰。”

“謝謝你,我最喜歡你了,夜月。”

我打算把身體離開夜月時,夜月卻將上身轉向我,說著:“啊,哥哥。”並盯著我看。即使沒有抓住手腕限制行動,但只是被她的眼眸望著,我便有如被吸住般動彈不得。

“夜月有事想拜托哥哥。”

“什麼事?”

“唔。”

夜月閉起眼睛,一正面朝著我的角度,將嘴唇對著我。雖然她的表情看來若無其事,但仔細看就會發現她正微微顫抖著,而我也一樣,明白地感受到自己的顏面肌肉正抽動著,心髒有如警鈴般快速跳動。真是……剛剛明明還在哭喊,這種情緒切換,讓我不禁想到夜月真是百分百的女孩子。只不過……這樣未免太超過了,已經超越兄妹之間的肌膚之親了。

“……焦急作戰?”

“不是那樣的。”

“只是親親而已,小孩子應該可以做吧?”

“……唔嗯,好像是。”

這是怎麼回事?我連想都沒想就同意了夜月的理論,不過雖然如此,我也並非不願意見到事情發生至這種情況。爸媽今天都不回家,沒有事跡敗露的疑慮。接下來……

1.親。

2.不親。

這個場合,最適合的選擇是——

“……舌頭可以伸進去嗎?”

“不行。”

“小氣鬼。”

結果那一天,為了重做晚飯與整理房間,使得就寢時間比預定晚了兩個小說。雖然整理房間時有夜月的幫忙,所花的時間沒想象中那麼長,但看來明天在上課中睡上兩、三個小說是無法避免了吧。向夜月道晚安後,我躺到床上,接著開始思考琴原的事情。既然已經這樣,那麼對于琴原的告白,也該要強烈拒絕吧,即使會因為再度決裂也沒辦法,放棄吧。但是拒絕她時該說什麼才好?“對不起,其實我有戀妹癖。”這樣說反而使夜月遭受不必的怨恨,算了,就等到明天,看琴原有什麼反應再決定吧,現在我可不覺得我的腦袋能做出什麼冷靜的判斷,冷靜的判斷,哼,朋友和妹妹在同一天對我告白,我想沒有人能冷靜得下來吧,能暫時把腦袋放空,重新整理一番吧。我雖然想一邊想著夜月入睡,但即使腦中膨脹出什麼想法,也不是小孩子該做的吧。不過,不管在倫理或道德上,應該都會被允許吧,大概。

隔天還是一如既往地前往學校,但是,夜月雖然起來了,半夢半醒的症狀卻比平常還要嚴重,搞不好她昨晚也是因為過度妄想而睡不著,這個小女孩在那方面果然知識豐富。我是已經習慣睡眠不足了,但對有血壓低的夜月而言應該很難吧,身為七班生又不能在課堂上睡覺。我看著在電車上打磕睡的夜月,覺得她有點可憐。所以一直將肩膀借給她靠。登上“往天國的階梯”後,我們穿過正門的閘門,“櫃內樣刻三年級08:17”,“櫃內夜月二年級08:17”,今天是模范生,即使我准備在課堂上打磕睡。接著在樓梯口換上室內鞋。

“再見啦,夜月,今天也要努力用功喔。”

“嗯!”

“很——好,你真可愛!”

“嗯——”

“今天會幾點到家?”

“跟平常一樣吧,又沒有社團活動。啊,回去時應該會繞去書店。”

“收到,就這樣啦。”

揮手道別後,我前往東校舍,一路上我思考的是數澤,數澤六人的事。昨天雖然發生了許多事,箱彥的事,琴原的事,夜月的事,不過至少我認識為數澤的事算是解決了。不過真的是這樣嗎?真的只憑箱彥“教育的指導”,就能讓數澤的事完全了解嗎?數澤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我也不清楚,問夜月那種老好人也不准,而箱彥的評價也是,不知道正不正確。要是箱彥的“指導”也鎮不住他,反而使他更加怨恨,那該怎麼辦?仔細想過後,便覺得現在就要放心或許太早了。就算與夜月無關,我也可以預料到箱彥于數澤間一定會產生某種嫌疑,這時,我可能就脫離不了關系了,呼——我似乎又不太快進入待機狀態了。這時,我在上樓梯的地方發現了箱彥的身影,因為他的身材高大所以相當礙眼,這時他在這做什麼啊?是劍道社的晨間練習結束後要會教室嗎?不對,這樣的話他不會帶書包,不過他在干什麼啊?看起來象是要找什麼人。

“喂——箱彥,你在干什麼啊?”

“喂,樣刻。”

箱彥應聲後馬上朝我這跑了過來,接著用非比尋常的態度,好像在罵人的口氣對我喊著:“樣刻,你快去教室!”

“箱彥,你連早安都不說嗎?我說你啊,每一天都該由令人舒暢的早安開始——”

“好了啦,書包我會幫你拿,你快用跑的!”

“你在說什麼啊……”

“去就知道了,快!”

看他催人的樣子,就知道發生的不是普通事,我決定聽從箱彥的話,把書包丟給他,自己則爬上樓梯,一口氣登上四樓的階梯,不過在三樓時就因為喘不過氣來而降低速度。究竟是什麼事呢?會讓箱彥那麼驚慌失措還真稀奇,難道是琴原的事?那麼,是昨天告白的事啰。我到了四樓。不過,這件事值得讓一個剛睡醒的男子如此狂奔嗎?搞不好是琴原單手拿著機關槍在教室大鬧……我也不這麼認為。不過,到了教室,我才知道我的推測全然錯誤。教室里已經有許多學生了——而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某一點,那個地點就是我的座位。病院坂黑貓正坐在我的座位上,身上還穿著昨天在公車站牌看到的,珍奇的水手服。病院坂像羞于見人似地底著頭,毫無生氣地趴在桌上。

“喂——”

我連忙跑到病院坂身邊,這家伙明明不能到這種人多的地方,為什麼硬要來啊。同學們毫無顧忌投向病院坂的視線,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她的情緒,那些視線有如一把傷害病院坂精神的利刃……我抓住病院坂的肩頭,把她拉了起來,她的臉色超越青色而變成灰色,眼眶中則是不知是否正看著我的,虛幻的瞳孔。

“病院坂,振作點!”

“——哎呀呀,樣刻,真是的,現在班上亂成一團……我真羨慕你,不過,就算是我也做不到像《等待果陀》(注三十五)那樣的事呢……”

我松了一口氣,還能這麼多話應該沒問題。我用雙手抱起病院坂的身體,讓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姑且不論是不是女孩子,人類都好重啊,還好我還能忍受。接著像是為了躲避同學們的視線,我一邊擠開人群,一邊離開教室,要把她帶到哪里好?保健室,那里是可以休息的場所,不過在這之前,得先找間沒什麼去的廁所,她都已經變成這樣了,在不讓她吐的話……

“把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當成貨物看待,我可是一點都不會感動喔……而且,搬運身體不適的人應該有正確的方法吧……缺乏常識的兒女果然辦不好事情……就連期待你這麼有能力的男人也是沒有用……”

病院坂的確嘴里吐出的是無意義的話語,我一邊聽著她在我肩膀喃喃自語,眼睛一邊發現了教職員廁所。雖然心里有些芥蒂,不過我還是進了女廁,並在其中一間讓她把胃里的內容物吐了出來。不過光是這樣好像沒什麼效果,我只好把手指伸進病院坂的喉嚨里,這樣大概持續了五分鍾,病院坂終于好像舒服了,這才用一般的口氣對我說:“好了,這樣就夠了。”

“不用再靠人攙扶了嗎?一個人可以走嗎?算了,你還是慢慢來好了。對了,要喝什麼嗎?冰涼的果汁好嗎?要的話我就去買。還有,來,手帕,擦擦嘴巴。”

“對于你的好意我真是由衷感謝,不過,你剛剛應該有注意到預備鍾已經響了吧?你應該清楚現在距離正式敲上課鍾已經沒多少時間了。雖然會給你添麻煩,不過能不能蹺掉第一堂課陪我在保健室閑話家常呢?如果你能為我做任何事,請務必答應我。”

“……究竟怎麼了?”

“有些事情與你討論,身問友人,你難道不能回應我的期待嗎?樣刻。我可是對你那不凡的見識抱有相當程度的期待喔。”

如果是病院坂因人群而痛苦難受,她的話還可以考慮,不過既然病院坂已經恢複精神,就沒有盲目聽從她的話的必要了。不過一想到她竟會出現在教室里,我就無法馬上拒絕她。病院坂似乎有視線恐怖症,在不特定多數人群中就會神經失調。她會這樣強忍著,並到教室來等我,一定是有要事要找我。“好。”我下了這樣的判斷,並對病院坂點點頭。

“謝謝,為了表示謝意,剛才你抱我的時候,趁亂對我的胸部大摸特摸一事我就不追記究了……不要那種表情嘛,開玩笑的,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而又是非常時期,就把它忘了吧,當然也要對你妹保密喔。接下來,樣刻,肩膀借我靠一下,雖然很丟臉,但我的兩腿還在顫抖,人們稱這為‘膝蓋在笑’(注三十六)是吧,果然是個笑點。如你所說,我的將來的確非常另人擔心,連我自己也感到困擾。”

來保健室後,病院坂首先將床的四周拉上布簾,在里面將制服換成體育服,我則在一旁等待,這時聽見了上課鍾響。現在教室里會是什麼情形?如果箱彥有好好幫我記錄下來就好了。啊啊,我與琴原的約定已經食言了。“明天早上,我一定會說些什麼的”該怎麼辦啊,雖然問題的解決時間延後了,但我一點也不高興,反正是遲早都要解決的問題。剛才都在注意病院坂,所以沒有余力看看教室四周,琴原當時已經到教室了嗎?這時里頭傳來我換好啰,你進來吧。”的聲音,我拉開步簾,看到病院坂上半身穿著有些透明的短袖運動衫,上面又套上一件繡有名牌布的寬松背心,下半身則穿穿著深藍色三角運動短褲。今天開始是六月了,差不多該是換季的時候了。今晚問問夜月好了。

“在進入正題之前,我想先確認一下,樣刻,你跟你妹妹和好了嗎?”

“啊啊,毫不拖泥帶水地解決了,病院坂,你的話真有幫助,經過這次對談,讓我們的兄妹關系更向前邁進了一大步,我在此向你致謝。”

“那是再好不過了,我這種人居然也能對你有所幫助,我真的很高興。那麼,關于這件重要的事——”

病院坂難得不使用拐彎抹角的措詞,直接切入正題。

“你殺了數澤六人吧?”

“……啊?”

“請單字面意義去解讀,對我而言,這可是難得不帶任何涵義,不隱藏任何內情的話喔。要我再說一次嗎?櫃內樣刻,你沒殺了數澤六人吧?”

“我不會去做這種事吧,為什麼又……你別和箱彥說一樣的話好嗎?”

“連這也跟迎槻箱彥一樣啊。真實的,樣刻——這樣就夠了,我決定相信你的話與你們的友情了。你知道學校是用正門那部機器來記錄學生門到校及離校的時間。在這生活了兩年,這種事應該知道吧。”

“我知道啊。我也是才剛看到‘櫃內樣刻三年級08:17’這個冷冰冰的文字嘛,如果我記得沒錯,昨天是‘08:45’吧,我遲到了。”

“回去呢?”

“嗯?”

“能不能請你收起你對我露出的呆滯表情?現在不是輕松對待這件事的時候了。我在問你,你昨天回家的時刻,請你回答我。”

“嗯,昨天晚上是‘櫃內樣刻三年級19:15’吧,大概沒錯。”

“迎槻也一樣?”

“一樣啊,我們一起出來的。”

“琴原也一樣嗎?”

“當然。”

“沒錯,正如你所說,這是當然的,不過這個時刻沒什麼意義,我現在想說的是‘一旦進入校園,就一定得出來’。但盡管如此,聽好啰,是盡管如此喔——‘昨天晚上,數澤六人沒有從校園回去的跡象’。”

“……耶?”

一瞬間,我抓不到病院坂所要表達的意思,但我馬上就想到了。這句話的意思是:數澤的學生證在那之後並沒有通過閘門。但要因此去推測鼎鼎大名的病院坂的意圖,還是絲毫不得其解。

“那又怎麼啦?”

“你還問那又怎麼啦,看里你還很悠哉嘛。我這可是國府田老師那聽來的,記錄是這樣的——五月三十一日,‘數澤六人二年級08:25’——接著便沒有離校記錄。你覺得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是他忘了帶學生證就是掉了吧?只要跟閘門旁的守衛講一聲,這樣進出校園的話,就不會在機器留下記錄了,不是嗎?”

“你是沒在聽我說的話嗎?如果你認識為我說的話沒有價值,盡管說沒關系,這樣我就會永遠閉嘴了。聽好了樣刻,照你說的話,到校時的記錄應該也沒有才對。”

“所以說……在校園失蹤了,是嗎?”

“不可能,那種小事只要詢問守衛就清楚了。而且要是那樣的話,也不用特別調出記錄,要真是如你所說——現在,這件事也不會在教職員室引起軒然大波,數澤的家人也不會打電話到學校來了。”

“教職員室?家里打電話來?事情已經演變成這樣啦?……怎麼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因為是大事,所以重要。”

我改變了我的想法。一般而言,這還不是會讓人那麼緊張的場面,但我昨天晚上找了數澤而且這還不是能和他人高談闊論的關系。如果之後數澤沒回家的話,不得不思考的“問題”就產生了。病院坂的耳朵再怎麼靈,也還是在今天早上知道這件事,那麼,今天一大清早開始,教職員室以及校園所發生的騷動就是指“那件事”吧。

“不過,所謂沒有記錄這件事——是指數澤沒有離開校園腹地吧?”

“當然啊,這是毋庸置疑的,那個閘門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突破的。不管怎麼說,這所學校的保安可是跟監獄同等級,所謂的高科技,通常都只會在不必要的地方發揮功用。”

“數澤會是躲在什麼地方嗎?”

“一整晚?為什麼?”

“不過,不這麼想的話也……”

“有可能是在某種條件下被限制了活動,物理上——心理上——精神上?你想到的會是什麼情況?樣刻,在有限的選擇下進行思考活動不就是你的家傳絕學嗎?”

受了傷,而且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因為他被箱彥狠狠地大了一頓,所以這是有可能的?還是說,因為被打得落花流水而精神上大受打擊,所以跑到哪去躲起來了——不過,這也不是一晚未歸的“結果”,而是在結果之前,為了什麼目的而選擇的“手段”——搞不好是這樣。不過要做出這種推測,我對數澤的了解顯然還不夠。不過至少我還可以現象得到最好跟最壞的情況,最好的情況當然是,機器的記錄錯誤,或是數澤瞞著家人去哪兒旅行了。至于最壞的情況——

“這就是剛才的問題嘛,‘你沒殺了數澤六人吧?’你的知覺還聽敏銳的嘛,你是在擔心我嗎?還是數澤?”

“如果連這種事都要一再重複說明,我們的對話才得以進行且結束的話,我的一生大概就要完全耗在這里了。我當然是擔心你啦,我連數澤長什麼樣子都沒看過。而且關于數澤的事,你好像一直很鑽牛角尖。”

“即使你是這麼想,外人也不會知道,這可不是我個人的意見,這是任何人都會對你下的正式評斷呢。”

“或許吧,到了這種地步的確是無法輕易否認,不過啊,病院坂,這個問題已經在昨天大致解決了。我昨天應該就跟你講,細節讓我省略,簡單來說我得到了箱彥與琴原的協助。”

“原來是這樣,你不是只有和琴原和好而已啊?”

“昨天聽你講夜月的事就忘了講。不過算是解決了。”

“雖然是大致解決,不過已經比完全沒解決好太多了,但還是沒有真正解決。聽到你和這件事沒關系,我可是大大松了口氣。你昨天先跟我說不就好了。不過,我還是很在意現在這種情況,我啊——只要看到這種不合理的事,心情就會差到受不了。”

“你再怎麼在意也沒辦法。”

我能了解面對不合理的事心情會不好,因為這就像把問題拋棄不管,就像只在一字排開的選項前彷徨無助的狗,我可不想品嘗這種滋味。但即使如此,病院坂的表現也跟平常不一樣,總覺得她過度投入了,根本沒有特地到教室來等我而讓自己受苦的必要。就算是擔心我好了,反正我早已跟她約好了午休會到保健室,要不然打通電話就好了嘛,或者也可以選擇在走廊等我嘛真是的,看來病院坂是個一著急思緒就無法順暢思考的家伙。這真是新發現。

“你會不會太計較細微末節啦?這就叫瑙銖必較吧,還是說雞蛋里挑骨頭呢。我了解聽到這些事後心里不舒服的感覺,不過就請你將擔心放在與自己有關的事情上。病院坂,你不是從來沒見過數澤嗎?”

“或許吧,不對,應該是這樣,你說得對。再這樣下去,我就成神經病了,之前說過這就是我的老毛病,Peacemaker。”

“所謂沒神經的笨小鬼,不就是指一個人在學校過夜嗎?而且啊,他那些多管閑事的家人也操太多心了,數澤真是被寵壞了,雖然現實生活中這沒什麼……而且也常見。”

“你還真是積極呢,不過樣刻,過度樂觀的人跟傻瓜可是沒兩樣喔。我是這麼認為的。要是這件事牽連到足以動搖整個校園的大事時,你打算怎麼辦?”

“就算如此還是比過度悲觀好吧?苦惱餓哲學家在現代已經無法生存下去了喔。”

“不過樣刻你,你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嗎?現在,在這狀況下,不是其他人,正是你我之間最熱門的話題人物——數澤,他目前下落不明——你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嗎?”

“……這個嘛,聽你這麼一講——”

就在此時,我聽見後門滑動的聲音,並沒有人敲門,不過回頭看究竟是誰時,才知道她根本不需要敲門,她就是這間保健室的主人,校醫國府田老師。國府田老師看來相當慌張,根本沒注意到我這時應該是在教室里上課。

“啊,病院阪同學!我現在得稍微離開一下學校,這里就拜托你啰!”

國府田老師對病院坂這麼說。保健室平常都是放空城的,她特地這樣說,究竟是要去哪呢?病院坂則是不動聲色,只是文雅地,像只貓似地點點頭,回答了:“老師,我知道了,”接著又說:“國府田老師,你那麼急,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國府田老師回答:“體育館二樓發現了一具尸體。”

“尸體,真是恐怖,是誰的啊?”

“才剛發現的,是二年級的數澤,那個頭發很誇張的孩子,你們不認識嗎?該怎麼說呢——真是‘奇妙’,他看起來像是被殺的。”

“所以我說嘛,櫃內……。”

病院坂黑貓用她自傲的貓眼看著我,並像是要挖苦我似地聳聳肩。我則是一面微微發出“哎呀呀呀”的聲音,一面將目光別開。將目光移開病院坂後,我就直接進入發呆思考模式。看來事情已經陷入有點難以處理的狀況了。雖然我曾設想許多狀況,不過這倒是在我預料之外,我太天真了。不過至少在最底限,這樣子在我與夜月間,有關與數澤的問題就一次通同解決了,徹徹底底地解決了。毫無選擇的余地真是窮極無聊,雖然覺得有些委屈,不過把這視為好事吧?我的運氣真好,在我的人生中居然發生了這種事。那麼接下來,我該做什麼好呢?

思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