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地底的危險與地面的危機

第六章地底的危險與地面的危機



西元一九0五年五月五日,亞普菲蘭特王國全區氣候穩定,萬里無云。晴空下,駛過一輛快車由東向西北,從首都夏洛蒂布魯克前往艾生海茲市。雖然很想形容火車‘奮勇疾馳’,不過事實上時速連四十公里都不到。煙囪噴出大量濃煙,但與引擎馬力沒有直接關聯。感覺上就像一個人咬著煙斗,吐出濃煙緩緩散步一樣,途中還要停下來,讓出道路給如字面一般疾駛而過的國際列車,因此花費了不少時間。

如果是四月以前的威魯,想必會有股沖動想從這輛火車跳上國際列車。不過現在的威魯心情有了轉變,因為在這輛火車里有佛莉達,而且自己就坐在她旁邊的位置,再也沒有任何事情比這更令他開心的了。

佛莉達穿著便于在洞窟里行動的服裝,也就是跟男性登山家相同的上衣、長褲與靴子,頭發也收進登山帽里,要不是她五官纖細,臉龐白皙,不然外表看起來跟男孩子沒兩樣。

搭乘火車的行程對佛莉達而言應該不是什麼快樂的回憶,威魯做事也不得不多一層考量。他讓佛莉達坐在窗邊,打開車窗,如果覺得座椅太硬還准備把自己的上衣輔上。

“威魯,你放心,風吹在臉上很舒服,更何況想逃的話隨時都能逃走。”

佛莉達感謝威魯的好意,同時雙腳用力甩動。

“說、說的也是,隨時都能逃走。”

威魯點頭如搗蒜,內心升起了另一種不安,佛莉達會從這輛火車逃跑的話不就代表火車遭到歹徒攻擊嗎?

這列車並非長途火車,也沒有包廂,走道兩側並排著面對面的四人座。威魯編了個理由離席,開始在列車內部打探,走到前面第三節車廂,他急忙回頭,站在自己車廂門口向法萊沙警長招手,對著一臉狐疑的警長細聲說道:

“警長,那個美國人也在這輛火車里,就是那個叫丹曼的家伙!”

“你確定?”

“我親眼看見的。”

“這麼說來,可見這家伙沒有好吃懶做的壞習慣。”

約克·丹曼與探險隊搭乘同一輛火車,固然令人不快但絕對是可能發生的,而且已經成了事實。在威魯的帶領下前往確認真相,法萊沙警長對少年的觀察能力大為贊揚,當他回到座位後,這次換佐倫道夫上校跑來向他竊竊私語。

“法萊沙准尉,你發覺到了嗎?”

“您指的是丹曼那名美國人嗎?”

老上校彈舌發出嘖嘖聲,搖著豎立的手指。

“是陸軍大臣的副官,雖然沒有穿軍服,但我確定他也搭上這班火車,他注意到我在看他,就馬上拿報紙擋臉。”

“……您確定嗎?”

“你懷疑我的眼睛嗎?”

當然不是,也因此法萊沙警長忍不住差點暗地咂嘴。警長認為在廢礦所能預測到的人為狀況會比天災多。

如果丹曼與陸軍大臣派系有所掛勾,不難想像凡是舞台上出現過的危險狀況都可能發生,再怎麼樣也不敢說‘正好一口氣把他們收拾掉!’。

“去程應該不會有事,因為我們還沒找到那個東西,所以對方會在回程時動手。”

“我贊成你的意見,不過對方很明顯采取了敵對姿態,那我們就可以找理由將他們拘捕起來,例如非法持有槍械。”

“我們不能因為陸軍大臣副官持有武器就將他逮捕。”

警方的搜查權限無法觸及軍隊內部,因此才有憲兵隊的存在。佐倫道夫正是憲兵,但他也不敢濫用逮捕權。

即使陸軍大臣派系暗中進行政變,絕大多數的陸軍也不至于公然背叛卡蘿莉娜女王。然而陸軍大臣背後有德意志在撐腰,那個全世界最愛玩火的翹胡子就在幕後主使。

“凱撒威廉這個人一激動起來不曉得會干出什麼事,比歹徒更棘手,歹徒都是以利益為出發點,反而好對付。”

佐倫道夫上校以比女王更辛辣的口吻貶謫鄰國皇帝,警長對他的意見頻頻點頭,並忙著活動腦細胞。

重點之一在于,丹曼一派與陸軍大臣派系的對立抗爭關系到底嚴重到什麼程度。他們最終的利害關系是不可能一致的,對症下藥或許就能讓狗咬狗。

那個名叫亞麗安娜的女子也在車上吧,警長很在意這一點。如果她只是單純的感冒,應該已經完全康複了吧,如果引發肺炎,那現在應該還躺在華勒夫斯基家的床榻上。話又說回來,他實在無法想像平日擺攤子為善良百姓煎香腸的華勒夫斯基會是亞麗安娜的朋友。也罷,正因為事實往往出乎人意料之外,這個世間才會饒富趣味。

威魯再度離席,走到杵立在車廂門口的警長身旁。

“警長,麻煩你不要跟佛莉達提到那個叫丹曼的歹徒,我不希望她心煩。”

“說得也是,戀愛中的男人也真辛苦。”

“這才覺得甜蜜呀,警長你也趕快找個伴吧。”

本想挖苦人,到頭來反被將了一軍。眺望返回佛莉達所在座位的威魯,警長面露苦笑,這種情況下也只能苦笑而已。



抵達文生海茲車站的時間是上午十點八分,在沒有任何意外事故的狀況下還遲到八分鍾,正是亞普菲蘭特地方鐵路的特色。一行人完全沒有開口抱怨,走進連月台也沒有的鄉下小車站,放下大批行李之後,重新環顧周遭風光,威魯努力尋找丹曼等人,只是他早就不見蹤影,根本無從找起。

可以了解為什麼大家都稱呼這里是“亞普菲蘭特的瑞士”。雖然山的高度遠不及實際上的阿爾卑斯,但是山勢險峻與山谷幽深幾乎毫不遜色。針葉森林形成深濃的陰影,天空的藍與地面的綠仿佛角逐著彼此的鮮豔程度。人稱山國的亞普菲蘭特到處是具有山國特色的景觀。

城市標高比夏洛蒂布魯克高出五00公尺,因此氣溫也很低,但還不至于寒冷。陽光毫不吝惜地灑落在大地、草木與人們身上,在地面清晰地刻劃出影子的輪廓。

佛莉達不用說,連威魯也是頭一次來到這里。威魯之前的世界只有夏洛蒂布魯克,頂多就到貝潔湖一帶而已。從中央車站附近的天橋上應該可以眺望到奧巴凱登山區,但是威魯的眼睛看見的是自己的未來,是想像中的巴黎,壓根對山區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車站前的小廣場上盛開著矢車菊、水仙、郁金香、三色堇等等繽紛的花朵,花香乘風飄來,讓人聞了就會興起前往一游的念頭。

居住在當地的海默特·馮恩·蘭赫姆博士前來迎接一行人。

蘭赫姆博土看起來不像備受尊崇的皇家學士院會員,也不像純樸的山上居民,更不像在倫敦黑街橫行霸道的盜賊首領。威魯他們的第一印象是“心眼非常壞的銀行員”或是“沒血沒淚沒唾液的稅務局官員”。身高中等、削瘦、黑發抹了發膠定型,拿下眼鏡以陰森的眼神盯著對方,嘴角兩端往下緊緊糾結,當他一出現在眼前,佛莉達與威魯不禁面面相覷,心想這個人好像不好親近,不過這是先入為主的想法。一見到佛莉達與威魯,蘭赫姆博士隨即綻出笑容,要形容的話就像一個成功征收到大量稅金的稅務局官員。

“噢,噢,你們就是女王陛下的私生子嗎!呵呵,兩個都很討人喜愛,讓在下想起了四十年前與妻子的回憶。”

“你不是一直都單身嗎?”

佐倫道夫上校挑他語病。

“雖然沒有法律上的妻子,但是心靈上的妻子倒有好幾個。”

博士泰然以對,令佛莉達與威魯相視而笑。

在前往廢礦的馬車里,博士拿出一張照片,那是有著大型機翼與螺旋槳的雙翼飛機。威魯一開始並不曉得那是飛機,反而佛莉達最先注意到,這是蘭赫姆博土自行發明的,與美國萊特兄弟無關。

“這是天賦異稟的在下的心血結晶,不是全部的天賦,是一小部分而已。”

蘭赫姆博土將照片收進衣服內袋,並朝佛莉達眨了眨眼。

“就愛吹牛皮!”佐倫道夫上校刻意以聽得見的音量咕噥道,博士明明聽到了卻不引以為忖。

“十年後等著瞧吧,在下要駕著自己制造的飛機,不在中途降落,直接飛到倫敦去。”

“請問是哪里的倫敦呢?”

法萊沙警長的問題是一種嘲諷,但蘭赫姆博士似乎無動于衷。

“凡事都是一樣,開始學走路總是最困難的,一旦站穩腳步,等到全力沖刺就不用花費太多時間與技術了。”

馬車重重晃了一下,讓乘客記起目前正在山路行進。

“那麼現在能飛多遠?”


“不曉得能不能飛到夏洛蒂布魯克?”

博士的語氣略顯收斂。

“不過火車花兩小時以上行駛的距離,飛機花不到三0分,小弟弟你覺得如何?你看來既機靈又勤勞,要不要跟在下一同征服這浩翰無垠的天空啊?”

“請讓我考慮一下。”

威魯說出他所能想到最委婉的客套話,飛上天空是不錯,摔下來就完了,他不要在成為大西洋以東最棒的魔術師之前丟掉小命。

過了一小時的路程之後,終于來到岩鹽礦人口。過去這里曾經擁有管理事務所以及一00戶。以上的礦工住宅,現在只剩寥寥數人,幾乎接近廢村狀態,村子有一半埋在草堆里。

維蘭赫姆博士之後,一行人見到的是向導約瑟夫·克拉夫特。他家從曾祖父以來就一直在岩鹽礦工作,此人年約四十五歲,給人強壯可靠的印象。說明廢礦時的語氣沉著,內容切中要點。

“岩鹽尚未完全掏空,還能體續開挖一兩個世紀,現在變成廢礦全是地下水的緣故。”

眾人邊聽克拉夫特說明,邊在舊管理事務所的一個房間里用餐。這是夏洛蒂布魯克餐廳的豪華便當。用過餐點以後,開始進行最後一次裝備檢查。

糧食准備五天份,火腿、香腸、加鹽面包、各種起司、熏鞋魚、餅干、李子干與葡萄干、小麥粉、奶油,還有水。

“水只要裝滿水壺就夠了,另外還有多到可以讓鯨魚游泳的地下水,就算會餓死也不怕渴死。”

克拉夫特如此打包票,這番話讓人聽了有點不放心。

提燈、睡袋、防水布材質的組合式小船、蠟燭、防水火柴、指南針、各類醫療用品、登山繩、冰鎬、酒精燈、毛毯、毛巾、白鐵餐具。大致包含了登山用品與軍隊用品,另外,除了佛莉達、威魯、蘭赫姆博士三人以外,其他人全部攜有手槍與子彈,那位體格接近格茲大漢、名叫哈羅的下士還帶了步槍。看著攜帶了這些物品的大人,就明白這次不是什麼快樂的登山健行活動,威魯胸口湧現深刻的體認,緊張的顫栗竄過未來的大魔術師背脊。

坑道高二.五公尺、寬三.三公尺,成拱門狀。地面呈緩坡走勢,從出冬口往下到四公里處目前均可通行,意即接下來就沒路了。因為地下水入侵,形成河流。克拉夫特從小便數度搭小船進入深處,不過河流水量與流速不穩定,相當危險。

“歐洲內陸地底擁有龐大的地下水脈,這座廢礦就是其中之一,薩克森或波希米亞一帶連續一兩天下大雨,這里的河流水量也會增加,原因就在這里。”

這是蘭赫姆博士的意見。

“現在准備進入坑道,女王陛下說過,要經常保持活力、自由、快樂!如此一來便心無所懼。”

佐倫道夫上校宣布,加上蘭赫姆博士與克拉夫特共十四名成員的探險隊朝奧巴凱登廢礦邁出第一步,時間是五月五日下午一點。

這時在廢坑外頭,與“三F”毫無關聯的男子正與另一名同樣毫無關聯的男子進行交涉。前者是約克·丹曼,後者是陸軍大臣副官。

“要不要考慮一下,先不要對他們動手,讓他們帶我們前往新武器的所在地,不,應該等他們從廢礦出來之際再攻擊,我們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得到新武器啦。”

聽到“我們”這個字眼,陸軍大臣副官不悅地蹙起眉心,但他並非那種只憑感情做事的直腸子個性。他與另外五名部屬接下陸軍大臣的最高命令,顯然目前不是慎選手段以達目的的狀況。當場拒絕交涉,將公然與丹曼派系七人為敵,因此必須避免這種情況發生。

“好吧,我可以跟你合作。”

從來沒看過像這種如此赤裸裸表示出懷疑與私欲的利己同盟關系,他們與最不信任的對象合作,而且對此事,心知肚明。最先背叛者或者搶得先機者大概才有辦法生存下來。



帶頭的是向導克拉夫特,殿後的是大漢哈羅下士,中間挾著威魯、佛莉達、法萊沙警長、佐倫道夫上校、蘭赫姆博士,一行十四人在坑道前進,最初的一小時沒有任何狀況,坑道處處可見動物的腳印,佛莉達指著其中一處,克拉夫特告訴她是鹿的腳印。

“連鹿也會進來這里?”

“有兔子啦,偶爾也有豬,少了鹽動物就無法存活。”

可以肯定動物會來此走動,另外也有盜獵者出沒。動物從來不在鹽礦里爭斗,肉食動物與草食動物並排舔鹽,然後各自離開。在鹽礦里制造血腥的只有人類,克拉夫特說明時還摻雜著苦笑望向一行人攜帶的槍枝。

“我們應該多多學習森林里的動物。”

沒錯,威魯心想,不過他必須保留百分之百贊同的意見。如果一群像丹曼那樣的歹徒前來偷襲,准備加害佛莉達,威魯是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的。他無法擺出聖人的面孔面對綁架、囚禁還用鎖鏈綁住女孩子的歹徒。

威魯與佛莉達在大人前後保護下往坑道前進,提燈映照出來的鈿長空間仿佛永遠也走不完。

“威魯,你覺不覺得蘭赫姆博士很有意思?”

“嗯,是啊。”

最好只僅于這樣,威魯暗地心想。見威魯認同,佛莉達便繼續說個不停。

“我喜歡飛機,沒有任何束縛在天空飛翔是一件很棒的事,威魯,我想,將來我要當飛行員,呃,女飛行員。”

“佛莉達你要當女飛行員?”

“你覺得我當不成嗎?”

聽佛莉達這麼一問,威魯當然不可能給她否定的回答,何況他也認為佛莉達與其在地面走路,更適合在天空飛翔。

“你一定會成功的。”

“謝謝,我也希望跟你一樣擁有夢想,讓我們互相勉勵吧。”

大人聽來只是童言童語,但對他們而言,卻是最寶貴的對話,長大成人之後也會記得這是一段比遺失的寶石更加珍貴的回億。

走了兩小時,坑道前方的空間敞開,是河岸,導致岩鹽礦淪為廢礦的地下水大水窪就出現在他們眼前。

“接著要使用小船,請大家准備。”

在克拉夫特的指示之下,探險隊員們放下行李,開始組裝小船,兩艘以細鐵架與防水布制成的八人輕舟不到三0分鍾之內便大功告成。十四名隊員堆放好行李,分別上船。一艘是向導克拉夫特、威魯、佛莉達、警長與其他三人,另一艘是佐倫道夫上校、蘭赫姆博士、哈羅下士與其他四人。船槳屬于小型,數量與人數相同。當初主動表示要參加探險隊,佛莉達與威魯也必須付出勞力,拿起船槳劃船,當然他們一開始就有這個心理准備。

在拿著提燈的克拉夫特帶領之下,兩艘小船在水面前進,平穩的水路只持續了三0分鍾,這時劃動船槳的手變輕了,眾人才剛慶幸可以輕松一點,克拉夫特的語氣卻透著濃厚的緊張感。

“水流速度加快了……”

不需要提醒大家小心,船底傳來近似咆哮的聲響,強烈的水流開始以驚人的速度推著兩艘小船前進。前進變成沖刺,比快車還快。在小船左右濺起的飛沫不知不覺化為波浪。

小船彈離水面躍起,然後再度著水,提燈的火光在黑暗中快速流過,無數水滴反射著燈光,從遠處望去大概就像斜劃過夜空的慧星。

可惜小船上的人無暇觀賞這夢幻般的情景,光是開口提醒彼此小心就已經耗費不少心力,最後不得不放棄控制小船。當小船在漲高的水面彈起時,佛莉達的身子搖晃不定,威魯緊抓她手腕將她拉過來,佛莉達整個人正好摔進法萊沙警長懷里。但是這個動作的反作用力加上好巧不巧的著水撞擊,讓威魯整個人被甩進漆黑的水面。“威魯!”佛莉達與警長大喊,緊接著威魯覺得自己聽到自己沉沒的水聲。

威魯浮上水面,呼吸急促,他的肺細胞尚未享受充足的空氣,另一波水流隨即襲來。威魯再度潛入水中,在強烈水流中邊旋轉邊移動,他已經失去方向感,他以雙臂保護頭部以避免撞傷,繼續被水流搓揉。突地流速減緩,手臂輕輕撞上一個固體,威魯從水面探出頭,這次總算可以調整呼吸,他的腳慢慢踩到水底,站穩腳步,掃視周遭的黑暗,驀地大喊:

“活力、自由、快樂!活力、自由、快樂!”

聽起來就像在哀嚎一般,回音不斷重疊,即將消失之際,另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

“活力、自由、快樂!活力、自由、快樂!”

女王陛下的禮物在地底世界成了意想不到的暗號,讓探險隊全體隊員再度會合。

以毛毯包住全身的威魯打了個大噴嚏,佛莉達立即拿來白鐵杯,遞出以酒精燈加熱的開水,接著打開感冒藥包。

“威魯,含著開水張開嘴巴。”

威魯照做,佛莉達隨即將藥粉倒進他的嘴里,讓他吞下。雖然舌頭覺得很苦,但心里卻有股甜蜜。

大人們將小船拖到平坦的岩台,重新檢查並烘干行李,徑自四處亂逛的法萊沙警長突然從大石塊一角冒出呼喊同伴,眾人趕上前從大石塊一角望過去。

“……噢噢、這是!”

贊歎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們看見了在地面上絕對不曾有過的光景。


這是個閃耀著珍珠光彩的岩洞,從地底到地面,環顧亞普菲蘭特全國從來沒有如此巨大且豪華的洞穴,全部由岩鹽形成,幾乎可以與德意志位于休塔斯福特的岩鹽大洞窟相匹敵。在提燈映照不到的地方也浮著一層光暈,顯示鹽頂、鹽牆與鹽地一直延伸至深處,足見鹽資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好像進了白鯨的肚子里一樣。”

蘭赫姆博士的表達方式雖然不具美感,倒是抓對了全盤情況。要進人這個豪華的鹽大廳固然容易,問題在于要如何出去,按照來時的原路回去,將會遭遇同樣的危險。

“只有繼續往前,最重要的是我們還沒有達到我們的目的。”

佐倫道夫上校說著,並以水壺抵住嘴。他的水壺里裝的不是水,而是據稱可以“提神醒腦”的白蘭地,這是佐倫道夫家的私藏好酒,第一口已經貢獻給剛從水里上岸的威魯。

“別無它法了。”

法萊沙警長亦頷首。雖然部分糧食與毛毯被沖走,但總數還有三天份,而且在水與鹽方面,至少一00年內不虞匱乏。

“試著尋找,動物的腳印,如果找到的話就能發現它們出入的地方,應該還有其它出人口才對。”

向導克拉夫特做下指示,一行人站起身遵照指示進行。這種情況之下所幸還有人可以指揮大局,另一點讓人心安的是同行者眾多,換成形單影只的探險者只怕早已陷入恐慌狀態。



法萊沙警長發現一道從岩鹽隙縫湧出的細泉,警長試探性伸手以手指撈起水舔了舔,不禁發出質疑。

“一點也不冷,應該說很溫,不,等于是熱,這是怎麼回事?”

“這叫溫泉。”

自稱天才科學家的蘭赫姆博士的在此展露他的學識。

“就像波希米亞的卡爾斯巴德(譯注:Karlsbad)溫泉以及德意志的巴登巴登(譯注:Bacte-Baden)溫泉,地底的熱氣把水加熱,沒有經過詳細調查不曉得是礦物性還是植物性(moor),根據泉水量……”

話說到一半,博士回望佛莉達。

“小姐,你是這個廢礦的所有權人,你的一念之間可以讓你成為億萬富翁哦,只要有這個岩鹽洞跟溫泉,這里就能成為與卡爾斯巴德和巴登巴登溫泉不相上下的觀光休閑區,交由在下幫忙經營管理如何?”

“不要欺騙身心健全的少年少女。”

被佐倫道夫上校咬了一口,博士立刻反咬回去。

“哪有耍弄他們,在下好言相勸只是為了小姐的前途著想罷了。”

“瞎說,你只是想騙取小姐的錢,好挪為自己的研究資金之用,心術不正的科學家!”

“什麼!你這老頑固!像你這種活化石應該在地層里乖乖待著才對,去、去,回你的石炭紀去!”

軍人與科學家之間幼稚的爭論被少年的叫聲打斷,人為的意外頭一次光顧探險隊。白色岩鹽壁上寫了一串黑色文字。蘭赫姆博士中斷與老上校斗嘴,興奮地叫著貼近牆壁。佛莉達仔細端詳這排文字,斷定是祖父的筆跡,博士拿出放大鏡,逐字觀察每個字。

“這到底是用什麼寫成的,很像墨水但又不是,也不會變色,咦……”

“這叫墨汁。”

佛莉達加以說明。

“據說是采自植物油脂的東方墨水,一直沿用了二000年,祖父告訴我說是聖彼得堡一名中國商人轉讓給他的。”

“墨汁?我明白了,就是以畫筆之類的蘸這個墨汁在牆上寫字啊,唔嗯,意即這段文字就是暗示女王陛下提到的新武器地點啰。”

這時眾人身後出現人影,由于躲在距離很遠的岩鹽壁,沒有人發覺。這是一群身穿登山裝的男人,其中一個蓄著燙卷的小胡子,一個是背著軍刀的大漢,還有幾個除了軍裝以外穿什麼都不好看的男人,總共約有一打左右,所有人均拔出手槍,僅僅一人例外。他們屏氣凝神,沿著地底湖邊的低矮岩台,繞到探險隊側面。只有威魯陡地覺得一陣寒風吹上脖子,視線跟著一轉,其他人正在觀看壁上的文字並沒有發覺異狀。

“這是俄文……奇怪的是沒辦法念,母音跟子音拼得一團亂,這不是一段完整的句子。

蘭赫姆博士刺探的視線幾乎要把岩鹽壁鑿出一個洞來。

“我明白了,這是密碼,呼呼呼、有意思,看來是對在下的宣戰,是藍伯先生下給後世天才的斗智戰帖,好,這帖子在下就收下了,花個幾十天也要把它解讀出來!”

“打擾一下……其實我看得懂。”

佛莉達小心冀冀打岔,蘭赫姆博士像是被爆炸時的強風掃到一般步履蹣跚,老上校則得意地笑得連胡子抖個不停。

“這是當然啦,人家小姐的祖父早就告訴小姐了,那麼應該怎麼念才對?”

“將俄文每個字母的順序錯開,以英文字母為例,A的部分全部寫成B,B的部分全部寫成C,祖父是自由主義者,因此受到秘密警察監視,寫日記時都用這種方式。”

好不容易打起精神的蘭赫姆博士大搖大擺點頭道。

“沒錯,正如在下所想的一樣。”

“我不覺得你會花時間動腦筋。”

佐倫道夫上校以幸災樂禍的語氣批評道,向來與他八字不合的皇家學士院會員憤憤不平地開口,只是下一刻他的嘴巴擰掉了准備出口的話。

“聽好,所有都不准動,誰敢動一下就當場殺光所有人!”

一個充滿勝利感與嘲弄的男人聲音回響著,佛莉達頓時升起一股寒顫,她在俄羅斯被歹徒囚禁時聽過這個聲音。

槍戰還未發生便已結束,探險隊遭到包圍,被槍口指著,一切先機均被壓制。順利拔出槍的法萊沙警長在見到其他人受到槍口威脅,也不得不丟棄槍枝,但還是不甘心地嚇唬對方。

“你們真敢開槍嗎?槍聲會震垮洞窟,你們也會沒命。”

這句話奏效了,輕微的動搖在襲擊者之間一閃而過。

“小小一個槍聲怎麼可能震垮這個岩鹽洞,不要被這種下三濫的胡謅給騙了!”

丹曼叱道,接著以閃爍著惡意的目光掃視眾人。

“留下那個小女孩,其他人沒有必要活著,全部殺掉。”

尤其是威魯與法萊沙警長,丹曼對他們的恨意更深,只要沒有這兩人,他在公私兩邊的邪惡欲念早已達成,這時丹曼發現威魯不見了,隨即露出陰狠的表情,望向法萊沙警長。

“那個小鬼上哪兒了?”

“咦?不是被你吃了嗎?”

扭劣的笑話換來一記痛擊。丹曼的左拳嵌進法萊沙警長的胃部,警長低吟吐氣,佛莉達輕喊一聲,佐倫道夫上校發出激憤的低吼,但在槍口的威脅之下也無能為力。

“我再問一次,小鬼在哪里!”

“那邊。”

警長抬起下巴,回答干脆。丹曼直覺轉頭,一個如同雪球一般的白色物體擊中他的臉部後四碎開來。那是岩鹽塊,在丹曼往後仰的同時,另一個岩鹽手彈緊接著飛來,將襲擊者手中的提燈打落,驀地轉暗的地底世界回蕩著威魯的聲音。

“佛莉達,快逃!”

這一聲化為信號,一場混亂的群架就此展開。由于雙方糾纏不清,加上四周昏暗,襲擊者亦錯失了開槍的良機。

“格茲,上!”

丹曼呐喊,鼻血流個不停,這是繼貝潔湖上以來第二次的羞辱。格茲面無表情,雙手揪住探險隊員的衣領,猛力甩動,手一放,兩名隊員留下慘叫飛上半空,在地湖的水面濺起飛沫。格茲深呼吸之後便拔出厚重的軍刀,法萊沙警長則毅然阻擋在前……這種說法比較好聽,其實是被蘭赫姆博土趕鴨子上架,硬推出來的。


“喂,換你出場了,加油,展現出夏洛蒂布魯克市警局的潛力!”

“我赤手空拳怎麼對付這個大塊頭啊,至少給我一把軍刀吧!”

“這兒有一把。”

佐倫道夫上校開口,同時將騎馬憲兵隊的帶鞘軍刀拋到警長手上,警長被迫與格茲白刃交鋒。

威魯趁機跳進混亂的漩渦,迅速牽起佛莉達的手奔出,他不是要逃,他准備先將佛莉達安置在安全的場所然後折回,與法萊沙警長等人共同對付歹徒。再怎麼逃,這個叫丹曼的男人一定會窮追不舍,為了徹底阻撓他,就必須將他完全制伏並驅逐出境,或者是采取最後手段。

丹曼穿過混亂的人們緊迫而來。

轉過岩鹽巨穴的岩角,佛莉達與威魯刹時說不出話來。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深邃的峽谷,峽谷上有一座閃著銀光的橋。

宛如一座優美拱門的橋是岩鹽形成的,少年與少女不禁贊歎大自然與時間這對藝術家聯手完成的偉大作品,只是現在無暇仔細欣賞,追兵正從後方直逼而來。

威魯牽起佛莉達的手,往橋的方向奔去。有生以來頭一次走在岩鹽塊上,銀白色的固體是曆經好幾百年凝固而成的,表面如同凝固到一半的雪花一般十分滑溜。不穿登山靴一定會不斷摔倒。

岩鹽建築是很堅固的,橋長三0公尺,寬度與厚度看來約有三公尺,足以支撐少年與少女的體重。威魯決定一鼓作氣從橋上沖過去,才走不到十步,佛莉達就失去平衡,威魯忙著扶住她,自己也站不穩,在橋上摔了一跤。略呈弧度的橋面讓他們又摔了一次,最後他們坐在橋邊避免跌落,接下來面臨的是更陰惡的危機,丹曼追上來了,他隔著三公尺的距離,以槍口封住威魯與佛莉達的行動,然後歪斜著嘴角。

“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小丫頭。”

看到丹曼燃著怒火的眼神,威魯頓時恍然大悟,這個小胡子想把自己的真面目告訴佛莉達。恐懼掠過威魯胸廓,恐懼的原因不在丹曼這個人,而是威魯自己的過去。法萊沙警長說的一點也不錯,如果說威魯要承受過去所作所為的後果,這是最糟糕的方式。

“他假裝成善良的小男孩,其實你根本不會想到,他的真正身份是街頭流浪兒,而且還是聲名狼藉的罪犯,聽清楚了,這小子實際上是……”

“住口!”

“這小子實際上是個扒手。”

無情的勝利之聲回蕩著,威魯只覺得眼前一陣昏暗。曝光了!被佛莉達知道了!威魯眼看就要沉入絕望的深淵,佛莉達的一句話揪住他的衣領及時拉住他。

“這又如何?”

佛莉達語氣平靜,她鎮靜的反應對丹曼而言是最意外也最令人費解的結果。見卷胡子男非自願地露出困惑的表情,佛莉達繼續冷靜宣稱。

“威魯是我的救命恩人,讓我重獲自由的是他,你們從我身上奪走的,是他幫我找了回來,你想我會相信威魯還是你?”

佛莉達伸出雙手握緊威魯的雙手。

“你敢傷害威魯,我就是死也不告訴你那個密碼!”

“小丫頭……”

丹曼低吼。

不是的,佛莉達,不是的,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才是我的恩人,你給了我未來!威魯很想大叫出來,但終究還是無法將內心的思緒化為言語,威魯回握佛莉達的手,回望怒火中燒的丹曼與他的槍口。



岩鹽所形成的優美橋墩周圍正進行著一場生死之爭,時間是五月五日晚上,同時在距離奧巴凱登九0公里遠的夏洛蒂布魯克,一場戰爭也從台面下逐漸搬上台面。首相在晚上八點匆忙趕至皇宮謁見女王,比平常早了一小時。

“女王陛下,市警局局長求見。”

“立刻讓他進來。”

卡蘿莉娜女王一如往常在圖書室編織,到底在編些什麼要編這麼久?首相對此一直感到不解。

市警局局長面對女王,行禮的動作顯得僵硬。

“屬下奉陛下旨意調查結果,確定陸軍大臣官邸與德意志大使館之間,書信、電報、使節的往來相當頻繁,經過查證,內容已經越權,這三天來次數高達十六次,實在不得不令人生疑。”

首相瞄了女王一眼才說道:

“局長,陸軍大臣可能與德意志密謀要發動政變,書信與電報的往來大概就是在商討此事吧。”

“政變?!”

市警局局長啞口無言,不再開口。在常見的搭配中,亞普菲蘭特與政變是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首相不理會震驚的局長,詢問女王道:

“如果陸軍大臣發動政變成功,議會是否要予以承認?”

“成功的話,也沒辦法不承認吧,我所想的是一旦政變失敗的情況。”

女王牽動織針的手完全沒停頓,口中說著她的想法。

“德軍會出兵協助陸軍大臣嗎?我腦海里的織針正在編織這個地方。”

首相伯伊斯特感覺女王的想法略嫌誇張,不管怎麼說,目前皇宮只有親衛隊,總數一四0名,武器是手槍與步槍還有軍刀而已。另一方面,諾貝特侯爵身為陸軍大臣與陸運總司令官,統籌指揮一萬以上兵力,擁有最新型的機關槍與大炮,雖說不是最新型。

“機關槍是俄羅斯在與日本這個國家的戰爭中所使用到的武器。”

“是,據說是非常可怕的武器,還聽說旅順口基地攻防戰當中,日本兵的尸體填滿了整座山谷。”

首相的一番話讓女王閉上了眼,持著織針的手停了下來。

“不過陛下,最重要的是早一刻罷免陸軍大臣吧,即使大臣下令,軍中將士過半數仍然效忠女王陛下,大臣一遭到罷免,將士也會放下武器的。”

首相整個人轉向市警局局長,嚴詞質問道:

“局長,警方不會支持政變,也不會危及女王陛下性命安全,我可以這麼相信你吧。”

“警方絕對不會支持非法武裝暴動。”

答畢,市警局局長以手巾拭汗。

“然而,若與軍隊交鋒,坦白說我們毫無勝算,警方的武器只有手槍而已。”

回答得一點都不錯,首相伯伊斯特表情苦澀,但還不至于責怪局長“沒膽量”。他重整思緒,上報女王。

“還有一個方法就是請求外國大使館出面調停,不過後果不堪設想,尤其是俄羅斯,只要欠了他們就會被逼著償還一00倍的債。”

“我也這麼認為,假如演變到需要外國大使館調停,我們的哀求反而會被逮住把柄,還是自已想辦法解決好了,若有萬一,我也有對策。”

“陛下的對策是……”

“這個嘛,只找俄羅斯調停的話的確是很危險。”

女王與首相在皇宮商討對策之際,他們的話題人物也在蠢蠢欲動當中。陸軍大臣諾貝特侯爵終于下定決心發動政變,一方面動員軍隊,並與德意志暗中聯系。這一晚,德意志大使館館員秘密造訪陸軍大臣官邸,將來自德意志皇帝威廉二世的電報親手交給諾貝特侯爵,同時約定出兵協助發動政變。

“作戰行動三天內結束,趁著列強尚未掌握狀況之前,我德意志帝國陸軍將如風般侵襲亞普菲蘭特,如風般離去。

接到這封電報,諾貝特侯爵確定政變必定成功,于是提起筆寫下一封信。

“謹呈女王陛下最後通牒,本官不喜見到血腥悲劇,如果女王陛下宣布退位,並同意本國與德意志帝國合並,亞普菲蘭特國民將不會流下任何一滴鮮血,期待陛下高見。”

擱下筆,陸軍大臣拿起凱撒威廉的電報,丟進火里。這是來自德意志的大使所強烈要求的。

此時,在距離亞普菲蘭特國境西北六0公里處的德意志舊都德勒斯登,搭載全世界最大列車炮“台風”的軍用火車即將駛離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