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最終章 君之所至,青山常在

過去 池袋

朝向日本,航行在漫長旅程的船上.

在黑暗中迷失而恐懼的少年,最後邂逅了「她」.

懼怕不知不覺變成信賴——

信賴不久後又化為愛慕.

而他為了守護這份愛,做出扭曲自己一切的表述.

「塞爾堤,我問你喔,你一找到頭顱就會回愛爾蘭了嗎?」

年僅六歲的新羅詢問,塞爾堤態度淡漠地寫在紙上.

【嗯,沒錯.】

「我也想和你一起去那里.」

【……?別刷任性了.】

「是嗎,那你不能走.」

塞爾堤聽新羅這麼說,有些傷腦筋地動筆寫出:

【喂,我可不是你的玩具.】

「嗯,你不是玩具.玩具要去哪里我都無所謂.」

【你給我向玩具工廠的人道歉.】

「對不起.」

幼童時期的新羅乖乖聽從塞爾堤的指示,在腦海里想著玩具工廠,低頭道歉.

看著乖巧無比的少年,塞爾堤心想:「小孩子都是這樣子嗎?」並寫下文字.

【你為什麼想跟在我身邊?】

「……因為我們是家人.」

塞爾堤聽見新羅的回答,自己想出一套解釋.

這孩子從小就沒有母親.

所以可能在我身上感覺到類似母性的要素.

可是從自己這樣的存在身上感到母性,可能會導致他往不正常的方向成長.

【聽好了,新羅,我不是人類,所以不能當你的家人.】

「為什麼?」

【為什麼啊……】

塞爾堤寫字的手停了一下.此時新羅對她說:

「我現在能夠這樣和你交談,我們也住在一起不是嗎?還是說,你認為沒被登記在戶籍騰本或是居民票里,就不能算是一家人?」

【你連這麼難的單字也懂啊.】

塞爾堤思考一下後,一邊推敲字詞一邊寫:

【我和人類的差距過于巨大,我們如果一直生活在一起,到時候你一定會討厭我.】

「是嗎?」

【嗯,對啊.】

塞爾堤不帶任何想法,短短寫了一句.新羅則忸怩地說:

「那麼,如果我沒有討厭你,你願意不要離開我家嗎?」

【若真是這樣,我到時候會考慮一下.】

當時的塞爾堤無法說已經完全融入人類社會,但至少已經透過新聞,連續劇和漫畫等媒體,整整學了兩年多日本社會的知識.

她想起曾有一則新聞提到「青梅竹馬的關系不如小說所描述,其實很難變成情侶」,因此沒把新羅的話太當一回事.

——嗯,每天看彼此的臉,應該不久就會讓他厭煩了吧.

——不過我倒是沒有臉讓他看.

這個念頭,只被塞爾堤當成一個稍微自嘲的玩笑.

但這件事後來卻成了一個重要的關鍵.

看不見臉色,聽不到聲音,甚至讀不出表情.

或許因為塞爾堤處于這樣的情況,新羅才可以長期對她抱持愛慕而沒感到厭煩.

對新羅而言,名為塞爾堤·史特路爾森的存在,一開始是塊空白的畫布.

她現在到底有著什麼樣的表情?因為什麼事開心?在笑哪件事情?他一點一滴收集這類訊息,在畫布上一筆筆畫出塞爾堤.

經過了十年,新羅終于畫出心中的「塞爾堤」.

他並未將個人的理想強加在她身上.那是他不存雜念,持續探求塞爾堤最真實模樣而形成的結果.

或許正因如此——他才有辦法繼續愛她愛到現在.

無論兩人之間,橫亙著什麼樣的障礙.

♂♀

池袋 小巷子里

以Sunshine City為中心,與鬧區呈相反方向的小巷里.

一男一女在巷弄間碰個正著,但兩人的相遇絕非偶然.

「……我很驚訝,沒想到你可以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便支配了『罪歌』的詛咒.」

鯨木一臉淡漠地說,口氣隱藏一絲細微的驚歎之色.

此刻落在她視野之中的是岸谷新羅.

新羅找到塞爾堤的所在位置時,看見飛越街道上空的自動販賣機.

愛海推測到自動販賣機砸去的地方可以遇見臨也,徑自飛奔而去.

新羅穿過處處殘留破壞痕跡的道路,朝Sunshine City徒步前進.

過程中——

他身上的「罪歌」氣息,還是被追著靜雄與臨也過來的鯨木感知到.

「嗯,鯨木重小姐……我這樣稱呼你可以嗎?」

新羅的眼睛充血赤紅,但他問話時的表情還是一臉歉然.

「……好的.」

「你有空與我交談嗎?還是說,接下來又是你砍我並將我劫走的行程?」

新羅有些傷腦筋地表示著,鯨木則左右搖搖頭說:

「不,現在已經沒有對你進行綁架監禁的意義了.」

鯨木看著新羅充血赤紅的眼睛,繼續說下去:

「我判斷只靠不上不下的痛楚和洗腦,並無法扭曲連罪歌也無法控制的意志.」

「太好了,我還以為你會跟我說:得不到我就只好將我殺掉呢.」

「不,我對你並沒有愛慕到那地步.」

鯨木向新羅走近一步,心平氣和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只不過……我對于你這名人類感到興趣也是個事實.硬要細說的話,我能推測自己可能是感到嫉妒了.」

「嫉妒……?」

「在調查塞爾堤·史特路爾森的過程中,我也調查了你這名同居人,得知你雖然是人類,卻愛著身為異形的她.」

「你說得沒錯.」

新羅表現出害羞,鯨木則說:

「很抱歉,我最初並不相信這項情報.我認為你是奉岸谷森嚴之命,在飾演你對她的深情款款.目的是將非人類的塞爾堤,史特路爾森留在身邊,好作為研究素材.」

「……」

「可是隨著我逐漸深入調查,我有越來越高的把握能肯定,你對她的愛出于真心.」

鯨木閉起雙眼,不顯露個人感情地接著說下去:

「我個人因為帶有非人者的血統,從未擁有被人好好愛過的記憶.就連我那名身為異形的生母,最後也以半拋棄的形式與我離別.」

新羅聽見鯨木近乎直白地告知「自己不是人類」,但他刻意不表示意見.

因為他個人早就理解到,她不是普通的人類.

「基于某件事情,我不久前才恢複自由之身.」

鯨木接著直視新羅說:

「我和其他擁有『罪歌』的人交談後,冒出一個想法.如果我不為人所愛,何不試試『由我主動去愛人』呢?」

「所以你挑中我了?嗯,你這個想法本身是比發表『我才不需要愛呢!』還要積極正面.但為什麼要選我?」

「第一點我剛剛已經說了……因為我感到嫉妒.」

新羅認同這個說法.

她應該是嫉妒塞爾堤吧.嫉妒她雖然是異形,還是能擁有幸福的生活.

正因如此,她才興起奪走塞爾堤一部分幸福的念頭.

接著,鯨木又補上一句話:

「另一點……則是因為我想獲得回報.」

「回報?」

「或許是我希望自己愛了人以後,也能得到對方的愛.于是我想到了你……因為你願意對異形付出你的愛.」

鯨木講的分明是自己的事情,卻添加了許多推測.這可能是因為她也還沒徹底想明白自己的感情吧.

然而,即使她很不擅長表達內心感受,還是試著整理心里的想法,繼續對新羅說:

「在調查你這名獨特的存在時,我心中產生一種欽羨,覺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樣,這可能是我的希望.在見到你即使為徒橋所傷,還是一如既往看待你與塞爾堤·史特路爾森的關系,我……對你產生了好感……說起來,加重你傷勢的我卻和你說這些,感覺有些古怪.」

徒橋.

聖邊琉璃的跟蹤狂,讓自己身受重傷的人.

鯨木提及的這個名字,並未讓新羅產生什麼憤怒.

鯨木頓了一下,接著在自己仿佛也不確定的情況下,為自己的感覺做出總結:

「我,成了『你的崇拜者』,這樣子是否有所不足?」

「……」

「然後,我再重新表明一次,你願意接受我的心意嗎?」

這份「愛的告白」實在是——來得過于干脆直接.

兩人之間陷入一陣沉默.

遠方傳來摩托車的吵雜聲響和某種物體遭到破壞的聲音——現場的沉默讓人產生錯覺,仿佛只有這條大路充滿了時間靜止般的甯靜.

長長的沉默最後為新羅打破:

「該怎麼說好啊,一般人聽到這里,應該會生氣吧.」

新羅咧嘴一笑,以充血赤紅的眼睛看著對方說:

「他們會覺得你很過分,不僅造成自己的傷害,還為了自私的理由綁架了自己.」

「……」

「不過,我真提不起生氣的念頭.但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我有塞爾堤的關系.」

「?」

鯨木一陣不解,新羅則像個純真的孩童般說了起來.

「只要擁有塞爾堤,我就不需要其他任何事物,甚至會覺得自己沒空將時間拿去仇視別人.所以我現在能面帶笑容和鯨木小姐說話,應該也是塞爾堤的功勞.」

新羅低下視線一會兒後,再次抬起臉,直直凝望著鯨木的眼睛,給出回答:

「現在讓你喜歡上的這個我,是『因為塞爾堤的存在而存在的』.」

那句話,似乎也是他說給自己聽.

「所以……對不起,我無法回應你的感情.」

「……」

鯨木閉上眼,片刻後她輕歎一口氣,開口表示:

「我了解了,光是能清楚聽到這答案,我就感到滿足了.」

她臉上依舊面無表情,反倒是新羅一臉認真地對她說:

「我們剛認識就和你講這種話,感覺好像有點奇怪……但我覺得你這個人很神奇.你是壞人,不擅長溝通卻莫名坦率正直,會努力試著改變自己不食人間煙火的一面.」

「你想表達什麼?」

「我想說的是,你雖然不及塞爾堤,可是也充分具有魅力.才拒絕你的我說這種話或許很奇怪,不過要是當初這世上不存在塞爾堤,我或許會愛上你吧.」

鯨木隔了一會兒後,開口詢問:

「難道,你這是在安慰我?」

新羅對此搖搖頭:

「我怎麼可能做得出這麼體貼的事情.」

接著,他緩緩走向鯨木:

「我能為你做的事,只有一件.」

「……什麼事?」

「為你證明啊.」

「……?」

鯨木側頭表示不解,新羅挺直身軀,忍耐著全身上下的痛楚,抬頭挺胸地宣言:

「為你證明,像我這樣無可救藥的平凡人類,和全世界最漂亮的沒有頭的騎士,兩人即使再不相稱,還是可以『彼此相愛無礙』.」

「……」

「所以,你一定也可以找到一個好對象.在那一天到來之前……請好好珍惜一個人,不管是家人,親近的人,還是你自己都可以.」

看著新羅溫柔微笑的模樣,鯨木沉默了片刻——

「……你真的很過分呢.」

她的嘴角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竟然在甩掉我之後,讓我變得更加喜歡你.」

♂♀

渡草的廂型車

「聲音應該是從左邊那棟大樓傳來……但如果那只是聲音的快速反射,就很難判斷正確位置了……」

渡草一邊說著,一邊透過擋風玻璃仰望著街上的大樓.

數十公尺的前方聚集一大堆暴走族的摩托車,就連車道都遭到占據.路上的車子理所當然地動彈不得,無數輛察覺那是暴走族眾會的車子,正想方設法地逃向旁邊的道路.

「話說回來,狩沢,那個頭發像牛郎的家伙是待在露西亞壽司的前方沒錯吧?」

「嗯,不會錯.春奈也在那邊.」

「……」

聽見狩沢這句話,杏里的手放上大腿,緊緊抓住裙擺.

竜之峰帝人和紀田正臣.

折原臨也曾形容他們是「站在被點燃的繩子上」.

再加上那須島剛才的威脅,讓無法看見事情全貌的杏里必須持續和不安的情緒戰斗.

「現在這情況,下車跑過去會比較快吧?」

「嗯……可是,那里真的聚集了跟DOLLARS初次集會時一樣多的人……」

正當渡草聽著誠二和狩沢進行如此對話時——

他發現一道身影走在車道正中央,正從塞車中的車輛縫隙中朝他們走來.

對方似乎受了傷,動作十分不順暢.

——誰啊?

——等等?那家伙……我好像在哪里見過……

渡草眉頭皺起的下一秒,那道身影突然舉起槌子,以非比尋常的力道砸向他們車子的擋風玻璃.

「什麼……」

砰的一道巨響,擋風玻璃出現蜘蛛網般的細密裂痕,讓駕駛座的視線瞬間變成白花花一片.

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的敲擊聲響起,一塊塊的玻璃迅速破裂落下.

「你……你這混帳!」

渡草火冒三丈,朝著人影咆哮.

他的腳踩上油門,一副要將對方輾斃的模樣.

「渡草,等等!」

門田的聲音自副駕駛座傳來,讓渡草勉強維持住一絲理性.

而那道身影則咧嘴笑著,視線掃過廂型車里的成員後說:

「喔喔……美味耶……坐在里面的人,感覺真的都很美味耶……等等,矢霧波江,你坐在里面干什麼?」

「泉井……」

波江一臉不悅地叫了他一聲,讓車內的空氣瞬間緊繃起來.

「咦?泉井?他的造形是不是不太一樣了……?」

聽見狩沢這句話,門田露出苦笑表示:

「哼……你蹲苦窯的期間瘦了不少嘛,你引以為傲的飛機頭怎麼了?」

泉井聽見門田這句話,身上散發的氣息瞬間降了好幾度.

「門————田——————」

他帶著怨恨大喊一聲,透過太陽眼睛瞪向門田:

「聽說你不是被車撞嗎?怎麼看起來意外地有精神……既然這樣,我在這邊殺了你也沒關系吧?」

泉井的發言前後毫無脈絡可尋.門田將手伸向三芳,准備解開安全帶.

「哎呀……誰說你可以動了?」

泉井的槌子抵向門田,並將臉湊向他,露出猙獰的笑容.

「我接下來要表演汽車的解體秀,你就待在VIP席好好欣賞,懂嗎?」

泉井話一說完,其他車子後頭突然跑出十名左右的小混混,將渡草的廂型車團團圍住.

他們人人手上都拿著鐵管和金屬球棒,鐵鏟和鐵鍬,感覺是真的要將這輛車子連同內部一起解體.

「喂,車上還有女人和小孩,先讓他們下車.」

門田反瞪回去,臉上不見絲毫畏懼.泉井卻呵呵笑著搖搖頭:

「白癡~我當初『就是沒有這麼做,你們才背叛我的』不是嗎?對吧?」

「你這家伙……」

門田皺超眉頭.泉井不予理會,將視線投向廂型車的最後方.

「好了,游馬崎,你也做好覺……嗯?游馬崎不在啊……」

泉井蹙起眉頭.此時,他在後排座位發現一名少女.

「啊……?」

他的嘴巴接著大大張開,笑得更加凶狠而猙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這娘兒們……是紀田正臣的女朋友是吧?原來如此,是門田救了你,一直將你帶在身邊嗎?」

「……」

沙樹不發一語,沉默以對,只是直直地凝視泉井.

她其實和門田是今天才再次見面.不過解釋這點沒什麼意義,所以她沒有出言否定.

「要不要我丟瓶汽油彈進車里,讓你們嘗嘗我當初的滋味啊?要不要啊?」

泉並開心地譫笑著,仿佛自己不曾有過心理創傷一般.

「才剛解散就又接到召集,我還在想說搞什麼東西,想不到竟然能在這里和你們重逢!我感受到這是命運!我要謝謝帝人這小子.」

「……」

「……」

「……」

「……?」

廂型車里的眾成員,除了美香和波江外,所有人都瞬間愣住.

「你……你剛才講什麼?你說要感謝誰?」

門田沉聲詢問.泉井說:

「哎呀,原來你們不知道啊?」

他裝腔作勢地想聳聳肩,結果先前為千景所傷的胸口猛然發疼,讓泉井的臉皺了一下.

可是他馬上恢複表情,愉悅地對著眼前的人們說:

「藍色平方的首領已經不是我了.」

「什麼?」

「……你們的好朋友竜之峰帝人,是我們的現任老大喔!嘻哈哈哈哈哈!」

♂♀

住商混合大樓 屋頂

槍聲轟鳴之後,現場殘留著硝煙味.

位于空間中心的兩人,暫時都沒有動作.

「……」

帝人手上握著的手槍,還有一縷煙自槍口騰起.

正臣的臉頰被劃開,血從里頭滲了出來.也不曉得是被子彈輕微擦過,還是被沖擊波所割開.

槍聲直接沖向鼓膜,導致此刻腦內還肆虐著轟鳴的余音.

帝人也有這情況.兩人暫時沒有動作,也沒有交談.

姑且不論為何不說話,兩人此刻沒有動作,是因為彼此互相牽制著.

「……」

「……」

方才,帝人即將開槍的前一刻——

正臣仿佛裝了彈簧的人偶,一腳蹬向地面,朝帝人沖了過去.

拐杖被他扔到一旁,他幾乎只靠單腳奮力一躍.

被泉井打斷的膝蓋,隔著石膏傳出骨骼擠壓的感覺.

即使有麻醉舒緩疼痛,還是有一道沖擊竄過脊髓,摧殘正臣的大腦.

正臣小腹施力,硬是承受住那一切,左手緊緊抓住帝人的右手腕.

這劇烈的動作導致後者扣下扳機,一枚子彈瞬間自正臣的臉部一旁穿過.時間隨即來到現在.

兩人維持那樣的姿勢,定格了幾十秒.

剛剛可說是莽撞的單腳跳躍之所以奏效,一半是運氣好,另一半則是基于另一個原因.

先前那一刻,帝人露出一個破綻.

他的身體出現左手扶向右手,想將單手持槍的姿勢換成雙手持槍的動作.

正臣抓准那一瞬聞靠上去,最後成功抓住帝人的右手.

帝人的右手十分孱弱,甚至給人只要用力一按就真的會斷掉的感覺.

——可惡……

——王八蛋,你這體格根本不適合和人打架吧……

正臣緊咬牙根,但不是為了自己身體傳出的疼痛,而是在氣自己竟然將帝人逼到這個地步.

接著,當兩人都恢複聽力後,右手被正臣緊緊抓住的帝人開口表示:

「嚇死人了,你怎麼突然沖過來?」

「……你開槍的方式,應該是上網查的吧?」

「咦?」

「我剛才猜你這樣生性認真的家伙,一定會雙手持槍射擊.」

某方面來說,也是正臣很了解帝人的個性,剛剛才敢賭一把.

「是嗎……正臣果然好厲害.」

話一說完,帝人展露笑容,伸出空著的左手想將正臣推開.

正臣被膠帶和繃帶固定住的右手動了一下.他單憑手臂的力量便輕輕撥開帝人的手,緊接著以一記頭槌砸向帝人的臉部.

「呃!」

正臣沒錯過帝人失去平衡的瞬間,一腳踩在他身上,將他踹倒.

同時將帝人的右手腕向上一扭,讓他的手槍掉落在地.

正臣接著使用上了石膏的腳,笨拙地將槍踢開.

喀啦的幾聲,手槍滾到屋頂的一隅.

下個瞬間,正臣泰山壓頂坐在帝人身上,不留空隙地一拳砸向帝人的瞼.

用的是手指骨折,被固定得硬繃繃的右拳.

正臣故意用受損的拳頭毆打帝人.

如此刺激已超過止痛藥的容許范圍,骨頭錯位的感覺伴隨著劇痛襲向正臣.

即使如此,他還是再一拳,又一拳地打著帝人.

「混帳東西……帝人!你這大混帳!」

正臣的眼眶泛著淚,左手抓住帝人的領子,將他扯起來:

「讓我們回來的地方?要是你自己都回不來,是要怎麼辦啊?」

「……」

「先不管曾經跑走的我,好歹杏里還待在這座城市里吧!」

正臣提及此時不在場的少女,大聲咆哮:

「你要忘掉我這樣無情的家伙無所謂!可是,你不可以害杏里悲傷難過吧……!」

聽見正臣的呐喊,被揍得鼻青臉腫,嘴巴滴血的帝人——張開受傷的嘴唇,依舊笑著說:

「現在……就算我一個人停下來,DOLLARS也停不下來了.」

那笑容並非來自喜悅——而是摻雜了大徹大悟在里頭.

「所以,DOLLARS還是非消失不可.」

接著,帝人不受拘束的左手伸進自己的口袋,從里頭掏出一物.

「喂,你干嘛?」

帝人該不會拿出什麼小刀吧?如此心想的正臣將視線移過去的瞬間.

他的腳受到一記沉重且銳利的沖擊——

隔了一會兒,前所未有的灼熱和劇痛向他襲來.

♂♀

青崎的事務所

「赤林,你在打什麼主意?」

「沒啊,就只是歪主意.」

赤林咧嘴一笑,倚著門邊的牆壁回答.

青崎瞪著他,在接待室的椅子上重重坐下.

「歪主意?」

「是啊,想說要怎麼料理掉DOLLARS.」

「……嘖.」

他已經接獲消息了嗎?青崎咂舌一聲.

「我也有私下派人監視著DOLLARS.話說回來,你到底把什麼東西交給帝人小弟?」

「……我沒義務告訴你.這方面的說明,我會稟報組長.」

「別這樣,青崎老兄.像DOLLARS這類有辟年輕小伙子的事情,應該是我的管轄范圍吧?在這情況下讓他們繼續這樣子失控,打的可是我的臉啊.」

「真意外,想不到你還會在意顏面這回事.」

這段交談乍聽之下平凡無奇,但和青崎待在同個房間的部下們都從兩人的字里行間感受到陣陣壓力,紛紛頻冒冷汗.

畢竟此刻聚在一起的,可是被稱為「粟楠會的赤鬼和青鬼」的兩名武斗派,而且彼此間也不是相談甚歡的氣氛.

「好了啦,青崎老兄,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

赤林拿著同時也是個人武器的拐杖在地板上刮了刮,笑著表示:

「能請你將處分DOLLARS的工作,交由我來處理嗎?」

「……你在說什麼傻話?」

「你是這麼打算的吧——以這次的事情為由,讓竜之峰帝人『消失在不知名的地方』,再推一名受到組內控制的小鬼上位.DOLLARS是個沒人說得清誰是前首領的組織,只要能壓制住DOLLARS內的最大勢力,也就是藍色平方,DOLLARS就成了一棵搖錢樹.」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青崎睜眼說著瞎話.赤林接著表示:

「嗯,我的意思不是你侵犯我的地盤.我的工作僅負責監視年輕小伙子,而非將他們掌握在手里.只要他們不沾上毒品或是未成年賣春,我都不會有太大的意見.只不過,這次你能將這件事全部交給我負責嗎?就這一次.」

「他是你在罩的人嗎?」


「……這點我就沒義務告訴老兄你了.」

「……」

青崎思考了一下,搖搖頭說:

「不行.你說得沒錯,如果只以撈錢為優先考量,要我放過一個小鬼是無所謂……但那小鬼今天讓組長顏面掃地,這就不能放過了.你想保住那小鬼的命,就去跟組長說吧.」

赤林歎了一口氣.

去拜托組長,或許真能保住帝人的小命,但他不能讓組長和其他干部記住竜之峰帝人這個名字.

畢竟那名少年與杏里似乎相交甚深.兩人看起來似乎仍非情侶關系,但在此刻網路聊天室里已經有人提及「罪歌」的情況下,園原杏里這名少女有可能會形成「一大勢力」.

杏里為了尋找或拯救帝人而發起行動,最後與粟楠會為敵——他實在不願去想像這種情況的發生.

赤林隱藏著心中的想法,對青崎說:

「你實在也很老派耶,會被四木和風本他們笑喔.」

「要笑就笑啊,我可沒聰明到擁有另一套做人原則.」

「我也一樣.」

「已經變圓融的家伙少在這邊瞎扯.總之,那小鬼有種對組長家開槍……」

說到這里,一名原先待在事務所內部的下屬突然現身會議室,走到青崎身邊.

「青崎大哥,方便說話嗎?」

「……?干嘛?」

該名部下一臉嚴肅,手附在青崎耳邊小聲說.

接著,青崎皺起眉頭——

稍作沉思後,他嗤笑一聲,對赤林說:

「看樣子,我們兩個是湊在一起白操心了.」

「?」

「先假設我有送一把手槍給DOLLARS的首領吧.」

本著打死不承認的態度,青崎接著說:

「剛才警方里的『好朋友』傳了消息過來……」

「對組長家和警局開火的那把槍,口徑『比我這邊的槍要再小一點』.」

♂♀

住商混合大樓 屋頂

「呃……呃啊啊啊啊啊!」

起初,正臣認為自己的大腿被小刀或是穿孔錐(注:日本一種用來給一疊紙穿洞的尖錐)給刺中.

然而在察覺自己耳朵怪怪的之後,正臣理解到一件事.

他理解到剛剛腿上閃過一陣劇痛的同時,自己還聽見一道比先前小上幾分的槍聲.

落下視線一看,只見褲子大腿處破開一個小洞,周遭已滲出赤紅鮮血.

在小洞里面,「灼熱」仿佛有了自我意識,在大腿里肆虐作亂.

「嘎……啊羅……」

正臣的鼻腔里充滿血腥味——以及更加刺鼻的全新硝煙味.

他感覺自己全身冒出冷汗,並試著壓迫正在流血的部位.

帝人趁此時將身體扭了一下,讓正臣控制不住姿勢,橫倒在一旁.

「帝……人……」

正臣痛得呻吟,視線投向已經起身的帝人.

只見淡淡煙幕中,他的左手握著一個奇妙的物體.

那東西——乍看之下很像指虎.

「這是以前美國的恐怖分子會使用的東西,思……我忘記它叫什麼了……」

藏在帝人左手手掌里的——是一個形狀詭異的小型裝置.

它能藏在手中發出子彈.從這角度來說,或許也能稱為手槍吧.

「好像叫……HFM……掌……什麼的.」

帝人瘀青的部位腫了起來,右眼應該是幾乎看不見.

「我剛才說過,我之前已經開了兩槍對吧?」

即使如此,帝人仍然掛著笑容.

「目的其實是想先試射一下.」

他帶著有些寂寞的笑容,俯視正臣繼續說下去.那態度就像是閑話家常.

手上握著他的「第二把槍」,一把完全超出正臣預想范圍的手槍.

「因為我上網查了好一會兒,還是找不到這種槍該如何瞄准的資料.」

♂♀

露西亞壽司前方

遠方再次傳來的槍聲,讓四十萬渾身一震.

正確來說,這一槍的音量比先前的槍聲小了許多,但四十萬分不出其中的差異.

他此刻的狀態無法冷靜思考那種事情.

——不會吧?

——真的拿出來用了?

——那個叫竜之峰的小鬼……

他此時心里想的是那須島命令他「交給帝人」的一把手槍.

正確來說,是一種類似手槍的東西.

——「這東西是我從鯨木的倉庫借來的.」

——「我很擅長從事務所內『借』點東西出來.」

——「這是過去有很多兵工廠在生產的隱藏式手槍之一,可以直接握在手里.這個在這類槍械中算是較特別的一把,最初由美國的恐怖分子制造,後來又經過改良.既可以雙手持槍射擊,單手的話則可以握緊拳頭,只要按在對方身上,子彈就會發射出來.」

那是一把仿佛會出現在間諜片里的槍枝.

四十萬也曾聽說世上有些槍枝會隱藏在檸檬和香煙,或是手機里,所以那把槍的存在並沒有讓他太驚訝.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當他表示:「我為了防身買了這東西,可是我怕得不敢帶在身上,所以想請你保管.你就收下它,當作我的投名狀吧.」並將槍遞向帝人時,對方會帶著笑容將槍收下.

看他那樣子,似乎也沒有將槍誤認成玩具.從那個當下開始,四十萬便發現這名叫竜之峰的少年其實也不是正常人.

——可惡,他要是真的拿那把槍去射誰,DOLLARS就真的要糟了.

那須島有適度將幾名警察感染成紅眼,操縱在手里.他說要讓那些警察去逮捕一些合適的角色,同時煽動人們對DOLLARS的恐懼.但真的會那麼順利嗎?

「那須島先生,剛才應該是竜之峰開的……」

四十萬先看向那須島,想和他商量一番,結果不禁打住自己說到一半的話.

那須島臉色鐵青,直直盯著印樓大道的方向,身體不停顫抖.

「……那須島先生?」

那須島沒有應聲.他冷汗直流,開始啃起大姆指的指甲.

「開……開開……開……開……玩笑……開什麼玩笑……那家……那家伙……沒……沒有……待在看守所嗎!」

全身的顫動傳染到嘴唇,讓他說話變得結結巴巴.

他的視線落在一名將頭發染成金色的男子身上.

先前傳出巨響時,看見摩托車倒在地上的四十萬,只以為那是一名低能暴走族所引發的意外事故.

但是那須島在那時候就明白了.

明白現身于此的,正是即將逼自己走上毀滅一途的死神.

「已……已經沒有時間了!快點!我們趕快打破那間壽司店的入口或是窗戶!現……現在立刻控制住那名眼鏡雷鬼頭——!」

已然失去方才冷靜和從容的那須島一聲號令——

店家附近的「罪歌附身者」們,一同殺向露西亞壽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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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急手創館 十字路口

從東急手創館看出去的左斜前方,是印樓大道和露西亞壽司所在馬路的交彙點.

臨也不發一語站在其中心點,靜雄則朝著他一步又一步地走去.

「他……他就是平和島靜雄嗎……」

「慘了,他不是只是都市傳說嗎?」

「他剛剛是真的抓起摩托車砸過來嗎……」

「喂,他現在手上拖著自動販賣機……-」

原本情緒激昂,想打倒千景的小混混們,像是被澆了桶冷水一般迅速安靜下來.

「只……只要打倒這家伙,就能表示我們才是最強的不是嗎……」

一名被激情沖昏頭的成員舉起金屬球棒,撲向靜雄.

可是——

一道怪音響起.靜雄空著的那只手已將金屬球棒捏彎.

「啊……啊……啊噫……啊噫啊啊啊啊啊!」

小混混手上拿著有如紙筒般被折彎的球棒,一屁股坐在地上,當場失禁.

現場的氣氛頓時悚然.暴走族們下意識後退幾步,成群暴徒之間空出了一條路.

然而靜雄不曾看向小混混們一眼,他的腳只是一步又一步地重重踩在地上——

接著,來到折原臨也的面前.

千景想跟靜雄說句話,卻在看見他的眼神後打消念頭.

因為他發現,現在如果沒有徹底做好覺悟,最好不要隨便招惹靜雄.

另一方面,折原臨也從頭到尾都沒生出想逃跑的念頭,

他把玩著手中的匕首,正面承受靜雄的殺意.

此時——兩人彼此正面對峙的時間,只有短短數秒鍾.

可是旁邊的眾人,卻覺得那是一段很漫長的時間.

不管是認識靜雄和臨也的人,還是不認識他們的人,都清一色屏住呼吸.

那名黑衣男子,似乎是要挑戰穿著酒保服的怪物.

平和島靜雄的壓倒性力量,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呈現?

挨了那一擊的人,又會落得何種下場?

面臨山雨欲來的慘劇,小混混們,千景與藍色平方的成員,甚至是黑沼青葉,所有人都忘了自己正在進行的事情,皆吞著口水等待即將發生的畫面.

罪歌附身者的團體,反應可大致分成兩種.

以那須島為「母親」的集團,在見到平和島靜雄這名「強悍人類」登場後,紛紛感到興奮不已——

以春奈為「母親」的集團,似乎透過「罪歌」傳播撕裂者之夜的影響,所有人對靜雄都明顯抱持恐懼.

害怕靜雄的那須島,不害怕靜雄的春奈;底下的孩子繼承了與「母親」完全相反的心情,原先整齊劃一袖手旁觀的罪歌附身者,逐漸失去他們的統一性.

「……」

「……」

臨也和靜雄的距離縮小至短短兩公尺時,靜雄暫且停下腳步.

這樣的距離,只要他們各走一步便能觸及彼此.

兩人的目光對在一起.

下個瞬間.

靜雄拖在手上的自動販賣機,被他以拔刀術一般的速度縱向一揮.

一道巨大的器物毀損聲,頓時支配了池袋的街道.

♂♀

渡草的廂型車

時間稍微向前回溯.

在靜雄和臨也發生激烈沖突的數十秒前.

杏里聽見廂型車前獰笑的男人說出的話,全身頓時僵硬.

「那個人……剛剛……說了什麼?」

竜之峰帝人.

為什麼會在這里聽見這個名字?

眼前的男人是那須島的同伙嗎?

就在各種念頭盤旋飛舞時,自擋風玻璃破開的洞傳進來的爆破聲,將她的意識拉了回來.

——剛才的聲音又傳來了……!

——但這次的聲音好像有點不同……

搭配從別人口中聽見帝人的名字,杏里心中的不安急遠膨脹.

為了壓抑這種心慌的感覺,她靜靜地做了一個覺悟.

她要以罪歌控制住眼前這些男人,讓他們說出所知道的一切.

然而——

她的視野中,突然飛進一道刺眼的光芒.

「話說,我也不知道竜之峰現在在干什麼啦……嗯……?」

那道「光」出現的幾秒鍾前,泉井看見了.

他看見一名站在人行道的瘦弱男子,從背後的背包里取出某物體.

「……那是……游馬崎?」

他不曉得對方為何不在廂型車里.他的手指指著他,想叫幾名同伴靠上去.

「喂,去把那家伙……啊?」

泉井此時發現一件事.

他發現游馬崎從背包里拿出來的,是一把滅火器.

——滅火器? ——那家伙拿那個干什麼?

——障眼法? ——滅火?

——游馬崎他要滅火? ——不對.

——火.

腦中掠過的各種念頭和過去的畫面,讓泉井想到一個答案.

「游馬崎!你這家伙……」

他大吼出聲的同時,游馬崎將滅火器的前端對准渡草的廂型車.

接著——

「我出招羅——!必殺,我流獵魔女之王!」

游馬崎喊出一句莫名其妙的台詞.同時,他手上的滅火器前端噴出熊熊烈焰.

火焰來自游馬崎手工制作,由滅火器改造而來的火焰噴射器.

煌煌火光照耀四周,從人行道一路噴向渡草的廂型車,飛行距離超乎想像.

「唔啊啊啊?」「呃,真的假的啊?」

拿著鐵鍬和鐵管的小混混們,事先完全沒料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為了閃避火焰,眾人慌不擇路地逃離廂型車的周遭.

游馬崎再膽大包天,也沒大膽到將火焰對准逃跑的小混混們,打算將他們活活燒死.他只是威脅性地間歇射出火焰,趕走廂型車邊的小混混們.

「游……游馬……崎……你這混蛋!」

同一時刻,對火焰帶有心靈創傷的泉井,手上握著槌子,躲到附近車子的後方.

「趁現在!大家趕快下車!」

門田等人回應游馬崎的呼喊,紛紛自廂型車的左側沖出來.

其中只有坐在駕駛座的渡草手腳慢一點,但總算所有人都成功下了車.

「混帳……門田!你想逃跑嗎?」

泉井躲在另一輛車的後方,一邊警戒著游馬崎的火焰噴射器一邊怒吼.

周圍車子的駕駛們看見游馬崎放出的火焰,全都爭先恐後地下車逃逸,讓周遭頓時陷入一片慘叫和喧嘩.

在這樣的場景下,照理行動應該很不便的門田卻站得直挺挺,對他身後的杏里等人說:

「喂,這邊交給我們,小姐你們快逃走.」

狩沢和渡草,游馬崎配合門田這句話,一字排開擋在小混混的前面.

「可……可是……!」

「好了,你們先乖乖照做,把這里交給我們.」

渡草笑著說,游馬崎則一臉快活地接著表示:

「是啊——!這句話我老早就想說說看了!『這里交給我,你們先走吧』……!」

「哈哈哈,這句話不是死亡旗標嗎?」

眼前明顯充斥大量「敵人」,卻連狩沢的臉上都帶著笑容.

「現在是兩群年紀都已經一把,卻還是在做蠢事的人在小打小鬧,你們沒必要一起攪和進來當笨蛋.」

接著,門田對擋在美香身前的誠二說:

「喂,你也帶著女友逃吧.你要好好保護她.」

聽見門田這句話,誠二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要留下來戰斗——他分別看了身後的美香,以及正瞪著美香的波江一眼.

——……跟老姐說:「請你照顧美香吧」……好像有點強人所難.

只讓她們逃走的話,波江一定會再對美香發起攻擊.

因此誠二決定離開這里,以好好保護美香,即使這不是他的本意.

「……好,真的很謝謝你.」

「謝什麼啊.我說過了,我們這只是兩群笨蛋在打架而已.」

門田說話的同時,撂倒一名逼近他的小混混.

那一拳的力道,怎麼看都不像是由一名需要絕對靜養的人所發出,令眾人感到畏怯.

趁著這個空隙,門田接著對沙樹說:

「紀田那小子出乎意料地有顆軟弱的心……你們見面時,你要好好安慰他.」

「……是的!」

沙樹堅定地點點頭,輕輕握住杏里的手.

「杏里,我們走.」

「……可是……」

杏里陷入迷惘.

只要使用罪歌的力量,她可以輕松砍翻這群人,將他們變成「罪歌附身者」.

然而門田卻猜到她的想法,搶在前頭先說:

「這群家伙沒有讓你背在身上的價值.」

「……!」

「好了,快走!你用你自己的方法去保護帝人!」

「門田先生……」

杏里緊抿下唇,向他用力地行了一禮.

隨後便和沙樹一起跑向人行道的方向.

「啊,別跑,臭婊……」

一名小混混想追上去,卻挨了渡草一記回旋踢.

「嘎啊……」

「你們這些家伙啊……應該不會傻到認為,在弄傷我的車子以後,還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吧……?」

就這樣,這里也揭開騷動的布幕.

池袋的街道上,接二連三發生沖突.

就好像一道連鎖式的煙火.

為了絢爛地光芒四射,然後空虛地消逝——他們不停燃燒自己的身體,釋放出熱量.

完全沒有發現,有一道黑影已經慢慢逼近.

♂♀

住商混合大樓 屋頂

「帝人……」

正臣趴在地上,痛得直呻吟.

帝人看著這一幕,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說:

「放心啦,正臣,只要馬上找東西把腿綁起來再叫救護車,應該不會有事.」

接著,帝人「一邊注視著正臣,一邊開始他的自言自語」.

「……啊啊……真的開槍了呢.」

「……?」

「這樣啊……我剛剛開槍了啊……我開槍射了紀田同學……」

「帝人……?」

正臣忍耐著全身上下的痛苦,持續將視線放在帝人身上,並發現他此刻正微微顫抖.

「我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有多麼渴望非日常.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要去哪里,要做什麼,才能讓我自己停下來?」

帝人緩緩地走了幾步路,拾起滾到屋頂角落,他最先拿出的那把槍.

「可是,即使……正臣動手揍我還是阻止不了我.豈止如此,我……還對正臣開槍.」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臉上已經沒了先前的淺笑,取而代之是深深的哀傷.

「我連對正臣都敢開槍,就表示應該也敢對我的父母親開槍吧.」

「喂……帝人?」

也不曉得帝人是否聽見趴在地上的正臣在呼喚自己,他看著虛空繼續說:

「門田先生,游馬崎先生和狩沢小姐……我一定也都會開槍.包括岸谷先生,臨也先生,靜雄先生,張間同學,矢霧同學,青葉同學,瀧口同學和三好同學……!」

帝人依次說出相熟朋友的名字,口氣也逐漸轉強.

仿佛就像在責備自己一般.

然而,他的口氣卻突然減弱了下來:

「嗯,沒錯,就是這樣啊,正臣……我為了自己的私心……」

說到這里,帝人沉默了短暫片刻,接著緩緩念出那名字:

「就算是園原同學,我應該也敢開槍吧.」

在微弱的燈光映射中,正臣發現帝人在哭.

帝人接著——

將右手上一開始拿出的那把槍,緩緩對准自己的太陽穴.

「……?喂,帝人?你想干什麼?」

帝人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正臣一時忘卻疼痛,對他咆哮:

「你在開玩笑吧?你現在這玩笑是今天最難笑的一個,混帳!」

聽著正臣用盡全身力氣的呐喊,帝人說:

「我一定……不能存在于這世上.我覺得自己今後……一定會為了更過分的事……給更多更多的人帶來麻煩.」

帝人噙著眼淚,露出和先前一樣的笑容.

「所以,我應該和DOLLARS一起消失才對.」

對著又哭又笑的帝人,正臣大聲怒吼:

「喂,我不許你用死亡來逃避!對了,你要是死了,這就不是你的個人意志!你只是被人當成傀儡操縱而已!這都是臨也那個王八蛋害的!我絕對要向那家伙複仇!我一定要替你殺了他!賭上我的人生也在所不惜!」

「……」

「所以……所以不要啊,帝人……別讓我過那種沒有意義的人生……」

正臣大聲哀求,舉起包著繃帶的右拳,重重砸向地面.

拳頭傳出劇痛,但正臣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帝人.

「……」

「……」

兩人之間陷入短暫的沉默.

帝人閉了一下眼睛,接著一臉開心地發出哀傷的聲音:

「謝謝你,正臣……對不起.」

「帝……人……?」

「都已經這時候了……我卻還是有一點『雀躍不已』……想著死掉之後,是不是會發生什麼,是不是能去到一個我不曾見過的世界.」

帝人的槍口重重按在自己的太陽穴上,展露笑容來安撫正臣:

「既然有著塞爾堤……有著沒有頭的騎士的存在,死後的世界或許也是存在的……不,說不定,我自己就可以變得和沒有頭的騎士一樣……」

帝人如此低語一小段後,再次對正臣說:

「會去想這種事情……我果然不太正常吧.」

「喂……等一下,住手!你很正常!不正常的是把你變成這副德性的我們啦!」

正臣拼命說服帝人,同時使出吃奶的力氣,想要阻止帝人.

就在他出現勉強能夠站起來的征兆時——

帝人發覺正臣的努力,看著他說了一句:

「正臣……抱歉.」

少年的手指隨即搭上扳機,並毫不猶豫地扣下.

第三道槍聲響徹四面八方——

竜之峰帝人的世界,陷入不見光明的暗影之中.

♂♀

東急手創館一旁 十字路口

那是一場毫無疑問可以用「慘烈」來形容的厮殺.

平和島靜雄和折原臨也.

兩人的肉體能力有著壓倒性的差距.

過去人們會認為臨也與他勢均力敵,主要原因在于他始終都在逃跑,並利用其逃跑行動對靜雄發動攻擊.

有時是讓卡車撞上他,有時是讓他掉進洞里,有時甚至讓他卷入粟楠會的火拼之中.

臨也主要都是在先發制人的時候才會以匕首直接攻擊,但那只是他打招呼的一種方式,目的是讓靜雄發飄抓狂.

畢竟,就算他真的用力刺過去,匕首也只能刺進一公分.

話說回來,一般人對上靜雄時別說是匕首了,基本上都會直接放棄戰斗.

然後這一刻——臨也舍棄了平常的戰斗方式.

他選擇憑著一把匕首,正面與恐龍般的怪物進行戰斗一途.

最初的自動販賣機一擊以高速逼近時,臨也沒有後退或閃向一旁,他反而向前一躍.

刻意向前的結果,讓他反而脫離自動販賣機的攻擊范圍.

但他此刻所處的位置,也因此與靜雄的手臂近在咫尺,走錯一步便會被輕易扭斷脖子.

在他鑽過自動販賣機的攻擊後,靜雄空下來的手如同預期朝他襲來.

臨也間不容發閃掉那一擊,陸續施展出匕首的連擊.

刀刃每次刺中靜雄的身體,都會讓臨也陷入一種仿佛「我在刺的,該不會是大型工程車輛的輪胎吧」的錯覺.

他能刺穿靜雄的薄薄一層皮膚,但不管多用力,都會止步于肌肉層之前.

要是不小心刺得太深,匕首甚至可能會拔不出來.

如蝴蝶般飛舞,像蜜蜂般刺擊.

這樣的境界是很好,但實際上,他既非蝴蝶也不是蜜蜂,反倒像只挑戰人類的蚊子.

只要挨中一擊便會立刻變成肉餅,臨也卻還是持續挑戰著.

靜雄發出的攻擊,全部都是必殺一擊.

但所有攻擊都被臨也以毫厘之差閃過,並以高出數倍的頻率砍向靜雄的身體.

他的行為仿佛告訴眾人,即使每刺一下只能讓對方流一滴血,他總有一天能讓靜雄的血流光.

看著臨也只能說是莽撞的戰斗方式,無預期會見證到這場厮殺的千景不禁說了一句:

「那家伙……不想活了嗎?」

「能獲勝固然很好,就算輸掉而死亡,對臨也而言,這場戰斗還是他的勝利.」

青葉的聲音自背後傳來,千景皺起眉頭反問:


「啊?因死亡而勝利?這是什麼意思?」

「你試試在大庭廣眾之下將人這樣活活打死看看,保證你一定會被當作殺人犯逮捕.如此一來,這個世界就會將靜雄視為一頭如假包換的『怪物』.人們將不再當他是一名擁有異常怪力的殘暴英雄,大家只會當他是一頭渴求鮮血的野獸.」

青葉輕歎一口氣,看向臨也的視線里帶著嘲諷和憐憫.

「折原臨也……那個穿黑衣的家伙很不滿看到平和島靜雄表現出人類的一面,所以才會想將平和島靜雄徹底貶為一頭怪獸.無論平和島靜雄多麼憧憬成為人類,只要讓人類對他心生抗拒,一切就沒有問題.」

「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看著眼前過分異常的戰斗,千景不自覺以平常的口吻詢問他的敵人青葉.

聽見他的問題,對臨也投以憤恨視線的青葉回答:

「他和我有些地方很相像,所以我感覺得出來.」

♂♀

露西亞壽司前

「很好!馬上就能打破了!」

那須島拍著手大聲贊揚,但他的臉色仍然鐵青著.

因為平和島靜雄正在肉眼可見的距離大鬧不休.

光是想到那份暴力可能會對准自己,他就心神不甯.

但反過來說,他在那里與人大打出手的期間,自己這邊就算胡來一點也不會引起注意.

感到恐懼的那須島惴惴不安,但終究還是采取了聲勢較大的行動.

只要控制壽司店里那名叫作田中湯姆的男人,就能以他作為人質,到時還可能創造出控制靜雄個人的突破口.

接下來就是與時間的競賽了.

那須島打著這主意的時候,並不曉得——

他讓罪歌附身者們破壞的露西亞壽司大門,對那須島本人而言,其實也是一個潘朵拉的盒子.

經過一次又一次的身體沖撞,他們終于破壞掉露西亞壽司正面玄關的大門.

「很好!將里面所有人都控制起來吧!」

那須島亮出他的猥瑣笑容,自己也朝入口靠過去——

下個瞬間,仿佛為了抹除他亮出的笑容一般,壽司店內部出現物理性的光亮.

幾秒鍾前.

無數罪歌附身者們想擠進大門時,他們聽見某物在地板滾動的聲音.

在有人發現那東西是閃光震撼彈之前——該物體便迸射出閃光和爆炸聲,瞬間奪走他們的視覺,聽覺,以及判斷力.

接著,店的內部出現一張橫置的座位區餐桌,有如一面盾牌地朝他們逼近_

餐桌接著有如一台推土機,將陷入混亂的罪歌附身者們一口氣推回壽司店的外面.

「唔啊啊啊?怎……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按住自己眼睛的那須島慌了陣腳.就在這時,好幾根圓筒滾到他的四周.

那須島暫時失明,耳朵也充斥著殘響.

結果有如落井下石一般,一陣閃光瞬間照亮被影子覆蓋的池袋街道.

♂♀

東急手創館前方

視野一隅傳出閃光.

注意力瞬間被拉走,對折原臨也而言是個悲劇.

臨也察覺到那陣閃光來自于震撼彈,從過去累積至今的知識與經驗,自然而然讓他采取全身警戒.

然而此刻在他面前的是不僅僅超越震撼彈,甚至超越普通實彈的驚人存在.

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魔人所需的時間不到一秒——

然而,這最後成了一個致命的破綻.

照理能恰到好處閃掉的靜雄一擊,擦過了臨也的肩膀.

雖然只是輕輕擦了一下,異常巨大的沖擊力還是擺布了他的身體.

「啊呃……」

如果拿肩膀去撞通過車站月台的特急列車,應該會形成類似的沖擊吧.

強大如斯的力量洪流襲向臨也,讓他的身體猛然轉圈.

臨也好不容易重新站好——此時,他看見靜雄的拳頭迫向自己的身體.

「……!」

此刻已經不可能完全避開這一擊.

臨也試著雙手交叉承受這一拳,並向後跳躍,抵消掉沖擊力.

然而那樣的常識性措施,並不適用于這一拳的威力.

過上大炮的巨彈,不論是以雙手承受或是向後跳躍,只要是正面挨中,結果都一樣.

靜雄的拳頭和臨也的雙臂接觸的瞬間——

周圍的人們都清楚聽見臨也雙臂骨折的聲音.

靜雄接著將拳頭轟向斜下方,雙臂骨折的臨也被狠狠砸在地面,接著又彈了好幾公尺,就像遇到一場車禍.

這一拳要是揮向斜上方,臨也可能會被轟上一棟小型大樓的高度吧.

凝聚在那一拳的壓倒性力量,強悍到帶給目擊者們這樣的想像.

不過臨也的掙紮也並非毫無用處.

要是他沒犧牲掉雙臂,此時他或許已經胸骨碎開,心髒跟著破裂了.

付出雙臂.

折原臨也換來了沒有一擊斃命,在靜雄面前再次站起來的機會.

只不過看在圍觀者們的眼里,他只是短暫延長幾秒鍾的壽命而已.

——還活著啊……

臨也那不只是骨折,甚至出現肩膀脫臼現象的雙臂,此刻無力地垂擺著.即使如此,臨也還是保持著清醒.

他僅憑腿力站起來,但被砸向地面的沖擊力道,讓他此刻無法正常呼吸.

剛剛那一擊的威力更勝自己先前被鋼骨擊中,飛到隔壁棟大樓的沖擊力.

臨也吐了一口鮮血,看向靜雄.

靜雄同樣全身流血,所受的傷害看似絕對不輕.

渾身染著鮮血的他,緩緩走向臨也.一步又一步.

——要是一開始就這樣打……我說不定可以打贏呢.

——真是諷刺.

看著渾身是血的靜雄,臨也意識朦朧地這麼想.

腦內啡好像已經分泌出來了,就連雙臂和全身上下的疼痛也變得有些模糊.

帶著不甘心的心情,臨也笑了.

什麼都不做,就是笑.

笑著迎接自己即將到來的死亡.

祭獻出自己的生命,讓平和島靜雄被當成「怪物」,自人世間放逐.

既然自己成功阻止了怪物唯我獨尊,並昂首闊步于人類之間的未來發生,這場戰斗應該算是自己的勝利吧.

臨也腦中轉著這樣的念頭,繼續站在靜雄的面前.

除了繼續站著,他已經沒力氣做其他事了.

靜雄提起倒在路旁的自動販賣機,向臨也再靠近了一步.此時——

臨也使盡力氣,自肺部擠出一句話:

「……動手啊,怪物.」

在他有辦法確認靜雄是否聽到這句話之前,一道沖擊貫穿臨也的身體.

然而,那沖擊卻非來自靜雄的一擊.

靜雄的手上仍拿著自動販賣機.

那模樣看起來,甚至像是看見臨也這邊的狀況而停下動作.

「咦……?」

臨也此時才注意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異常.

身體側腹一帶,插著某物體.

在他認出那是一把閃爍銀色光輝的刀刃時,臨也在視野一隅發現一道身影.

此刻自小混混形成的圍觀圈向內跨出一步的人——

是拿著「失去刀刃的匕首刀柄,對著自己的梵蘿娜」.

她扔掉那匕首刀柄,改成以雙手持握原本只需用左手拿著的東西.過程中,漠然的眼神始終盯著臨也.

圍觀群眾發現她手中拿的是手槍後,頓時一陣騷動.

槍口筆直對准臨也,她身邊以及臨也背後的圍觀群眾紛紛哀號閃避,逃向左右.

「梵蘿娜……?」

靜雄的頭緩緩轉過來,眼神中除了對臨也的憤怒外,還帶有濃濃的不解.

交互看著靜雄那樣的表情,以及緩緩雙膝著地的臨也後——

梵蘿娜淡淡地對靜雄說:

「靜雄前輩,是人類.」

她並非原先就知道臨也的盤算.

不過盡管只是一個單純的偶然,她說出的話還是否定了臨也的想法.

「沒有絲毫必要,成為野獸.」

接著,梵蘿娜的槍口對准臨也.

准備擊穿他的頭部和心髒,從這個世界里將他徹底排除出去.

了解當前情況的靜雄,眼神漸漸出現理性的光輝——

他滿臉焦急,朝雙手持槍的晚輩呐喊:

「喂,住手啊,笨蛋!你成為殺人凶手要干嘛啊?」

聽見靜雄這句話,視線始終都盯著臨也的梵蘿娜露出微笑,回了一句:

「為了要求心中的平靜.」

「我本來就是一頭喜歡殺人的……野獸.」

♂♀

露西亞壽司前方

「喂……那該不會是靜雄吧?」

湯姆從店里出來,站在捂住眼睛蹲下,或是暈了過去的罪歌附身者的人群間,突然大叫一聲.

湯姆會如此大喊,是因為起初他們打算靠著震撼彈和煙幕彈,努力從店門口的大馬路脫身.結果一出到外面,一幅難以置信的光景便印入他的眼簾.

他想往人少的地方鑽,所以出來後掃視四周,結果見到一圈奇妙的人牆,並透過人群縫隙看見一台倒在地上的自動販賣機.

換句話說,此刻站在自動販賣機旁邊的酒保服男子是靜雄無誤.

「哦——臨也也在耶……」

視力良好的賽門聽到湯姆的大喊,也看向十字路口那邊——結果他見到部分人群突然呈鳥獸散,全部逃向左右兩旁.

視野一下子變得開闊,讓賽門一眼認出此刻正持槍指著臨也的梵蘿娜.

「!」

賽門接下來的行動,著實迅速無比.

他不發一語拔掉手上震撼彈的安全栓.

算好時機後,他使盡吃奶的力氣將震撼彈扔向十字路口.

「嘿——咿!」

筆直一路飛過去的震撼彈,隨即抵達十字路口——

♂♀

東急手創館前方

——想不到……最後會是這種搞笑的結局.

臨也看著槍口朝著自己的梵蘿娜,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失落感.

但他還是半放棄地揚起嘴角,面對面直視梵蘿娜.

——好吧,原諒你.誰教我喜歡人類呢.

「……你是人類喔,隨處可見的平凡人類.」

梵蘿娜不懂臨也這句話的意思,瞬間迷惑了一下——

但不同于先前將槍口對著靜雄的時候,她此刻對于捆下扳機一事沒有任何猶豫.

接著她看見靜雄向自己走來,決定要在他阻止自己之前,對臨也闊槍.

然而她的視野中,突然出現全然出乎她意料的物體.

在她發現那是一顆震撼彈,還是她個人也很愛用,自己父親公司出品的震撼彈之前——不曾掉到地上的震撼彈直接在空中炸裂,讓周圍陷入一片光亮與混亂當中.

♂♀

露西亞壽司前方

湯姆和賽門等人朝東急手創館前面的方向跑過去——被留在現場的那須島,基于憤怒和羞辱,以及在他短暫失明之際迅速膨脹的對靜雄的恐懼,讓他的情緒爆發.

「混帳……給我砍!你們聽好了,現在就去將他們,包含那邊的暴走族全部變成罪歌附身者!我已經忍無可忍了!給我將這條街上的所有人都變成罪歌附身者!」

「是的,母親.」

最先回複這個命令的人是春奈.

或許是她先前和震撼彈有一小段距離的關系,她的視力此刻已漸漸恢複.

接著,那須島和春奈所繁殖,先前一直忠于扮演圍觀角色的路上行人們,同一時間撲向DOLLARS的人群.

♂♀

接著,一場以東急手創館店門口為中心的大規模混亂爆發了.

隔得遠遠地看著靜雄和臨也對決的暴走族們,先是眼前爆出一陣閃光,隔沒幾秒又遭到紅眼睛團體的突然襲擊.

暴走族們有種突然置身于僵尸電影場景的感覺.他們紛紛陷入恐慌,揮起手上的鐵管等武器,不分青紅皂白便准備迎擊罪歌附身者們.

很明顯地,這場沖突的等級已經超出所謂的小打小鬧,即將演變成大規模的流血事件,甚至會出現人員死傷.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奇跡發生了.

不過,那一幕說是奇跡,感覺卻又太過邪惡悚然.

天空的「影子」突然如雨般落下——沾染上現場包含暴走族和罪歌附身者在內的所有人.眾人的動作因此暫停.

轉眼間便被黑影控制住,幾乎所有人都全身無法動彈時——

被影子包覆住的人們耳里,鳴響起「她」的聲音.

「【我了解情況了.】」

聲音仿佛從影子里直接釋出,她的聲音同時震動了人們的鼓膜.

但不只是鼓膜,人們甚至覺得這些話是直接在心中響起.

使用著多數人至今從未經驗過的如此詭異聲音——「她」接著說:

「【在我『離開這座城市』前,我將與我『身體』相關的麻煩排除掉吧.】」

十分漠然,卻又讓人感受到明確力量的聲音,持續在人們心中響起.

「【就當作是我的『身體』給這座城市帶來混亂的,一點贖罪.】」

♂♀

住商混合大樓 屋頂

所有能夠感知的空間,全部為黑暗所覆蓋.

夜空的「影子」傾注在屋頂上,瞬間徹底包覆住帝人與正臣.

這件事與槍聲響起幾乎是同時發生.

所以帝人才會誤以為自己已經死亡.

——這樣啊,原來不會有痛覺啊……

——不過周遭成了一片漆黑.

——會不會……我永遠都要待在這樣的漆黑之中……

接著,不曉得過了幾分鍾.

情緒沉靜下來後,帝人的眼眶再次溢出淚水.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園原同學,正臣……

這個念頭出現在帝人腦海里沒有多久——

「【我了解情況了.】」

他聽見一道同時在鼓膜和心里響起的不可思議聲音.

「【在我『離開這座城市』前,我將與我『身體』相關的麻煩排除掉吧.】」

帝人隨即了解到一件事.

便是自己的右手,此刻還殘留握著手槍的觸感.

——難道……我……還活著……?

這個念頭模糊出現在他腦中,但「聲音」毫不理會他如何作想,只是繼續響起.

「【就當作是我的『身體』給這座城市帶來混亂的,一點贖罪.】」

——我的……身體?

聲音的獨特用詞,讓帝人腦海里浮現一個人的模樣.

——塞爾……堤……?

同時,包裹住他的「影子」緩緩松開——

帝人的世界中,再次出現池袋的街景與聲音.

「帝人……?帝人!喂!」

視線轉過去,只看見和先前維持著相同姿勢的正臣.

「正臣……?」

他情不自禁喊出的這一聲,讓正臣深深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你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帝人!」

「啊……」

他的視線轉向自己的右手,見到上頭還握著手槍.

但在下個瞬間,纏繞在他手上的無數影子硬是掰開他的手指,包含他左手的HFM都被輕而易擧地抽走.

接著,帝人頭部旁邊的影子中,突然落下一小塊物體.

看見變形的金屬滾落地面,帝人和正臣都想到,那是手槍剛剛發射出來的子彈.

在他扣下扳機的瞬間,影子鑽入太陽穴和手槍之間的縫隙,在子彈射中帝人頭部之前將之攔下.

當然,在對方能夠操縱「影子」的當下,他們便知道這並非人類所為.

然而帝人早已明白,做出這件事的人是誰.

在帝人開口說出那個名字之前——

「她」自天空翮然降落.

跨下騎的不是機車,而是一匹沒有頭的馬.

身上穿的不是騎士服,而是一套漆黑的鎧甲.

同時——腋下還抱著一顆「頭顱」.

Q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r.

正臣眼看她順著「影子」創造出來的道路直驅而下,在無頭馬的嘶鳴中飛降在屋頂上的模樣,不禁忘卻腳上的疼痛,瞪大眼睛說:

「這……這是什麼情況?」

他接著看見「她」捧著的頭顱,不禁大喊:

「呃,喂……那顆頭……不是你們班的張間美香嗎?」

「不……不是啦,正臣,她們只是長得很像,但不一樣.」

帝人有些茫然,他開口對降落至屋頂圍欄邊的「她」——塞爾堤·史特路爾森說:

「你是……塞爾堤吧?」

「【……】」

聽見對方呼喚自己名字,她將頭顱的視線對准帝人,面無表情地開口.

她不是用剛才那種,被影子延伸接觸的所有人都能聽見的方式——而是只有面前的兩名少年才聽得見的聲音.塞爾堤回答說:

「【人類的少年.你……是竜之峰帝人吧.】」

「咦?」

對方這句仿佛初次見面的說話口吻,讓帝人疑惑不解.

此時,塞爾堤當著帝人的面,以影子將從他雙手奪來的兩把槍移向她自己——

下一秒鍾,兩把槍被影子瞬間拆解掉.

「【我不曉得我的身體過去跟你說了什麼,不過我的存在,並不構成讓你對死後世界抱持希望的理由.】」

四分五裂的槍枝零件散落在屋頂上,塞爾堤則繼續淡然表示:

「【因為我的『身體』待在這城市,而受到最大影響的人似乎是你.】」

「影響……?」

「【所以,人類的少年,我決定給你一場個別的道別.】」

身上影子不停蠕動的塞爾堤對帝人說:

「【在『恢複意識』後,我用影子罩住這座城市的上空,收集了各方資訊.我完全料想不到,我竟然在這塊遙遠的異國之地徘徊了二十年之久.】」

「塞爾堤,你在說什麼……?」

帝人陷入混亂.

這個時候——

逃生梯那邊,突然響起新的腳步聲.

「竜之峰同學……紀田同學也在這里?」

「正臣!」

聽見來人的聲音,帝人和正臣不禁接連喊出聲:

「……園原同學?」

「沙樹?為什麼……你怎麼會跑來這邊……」

但來的不只是她們,她們身後接著又出現了矢霧誠二和張間美香.

聽從門田指示的杏里一行人在人行道上奔跑著,卻無法決定要何去何從.

是要先讓沙樹等人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還是該去那須島所在的露西亞壽司那邊?

就在杏里等人思考該如何是好的時候,頭上傳來第三次的槍響.

「!」

不只如此,緊接在槍響之後,一道頗為熟悉的少年呐喊傳進他們的耳里.

——「帝人!」

杏里一行人聽見正臣的呐喊,連忙將視線轉向頭上——

他們看見一棟大樓的屋頂充滿濃厚「影子」.雖然心存不安,眾人還是急忙找出那棟大樓的逃生梯,一個勁兒地往上沖.

沖上屋頂後,杏里總算到達他們所在的位置.

她看見自己最想見到的帝人,心中湧起滿滿的安心感.

就連淚水也幾乎奪眶而出.

然而——

印入她眼簾的情況,剝奪了感人重逢的機會.

「紀田同學……?」

她看見正臣趴在地上,他的身後立著一匹沒有頭的馬.

馬背上跨坐著一名騎士,腋下抱著一顆頭顱,其長相與此刻站在杏里身後的張間美香模一樣.

「塞爾堤……?」

♂♀

東急手創館前方

當靜雄因閃光而暫時失明的視力恢複時,身邊出現一幕詭異的畫面.

紅眼睛的群眾和暴走族們,竟然所有人都被黑色影子縛住了手腳.

他注意到自己不知為何沒被綁住,手腳可以自由行動.

他連忙掃視四周——結果已經見不到折原臨也,現場只留下他的血跡.

「……」

因梵蘿娜的行為而消解的怒火差點就要再次燒起,但靜雄一想起梵蘿娜,還是先將視線移往她的方向.

結果他見到湯姆,賽門和丹尼斯聚集在梵蘿娜原先所在的位置——

他們此刻正照顧著昏迷過去的梵蘿娜.

「……!梵蘿娜!」

靜雄全身上下的傷口仍然流著血,但他毫不在乎,轉眼間便跑到她的身旁.

「靜雄……喂,你還好吧?」

湯姆關心了一聲,靜雄用力點點頭.

「我沒問題,但是梵蘿娜她……」

靜雄擔心地問,賽門和丹尼斯回答:

「哦——她只是昏倒喔.等她醒過來,我會沖一杯茶迎接她.」

「她有多處受傷,但沒有生命危險.她在十分疲勞的情況下挨了一記震撼彈,所以平常強悍的她終究昏了過去.」

「梵蘿娜……你干嘛那樣做……」

靜雄想起梵蘿娜先前的舉動,不禁這麼說.結果丹尼斯回答他:

「嗯,就我剛才瞄到一下的情況來看……她應該是不想讓你變成殺人犯吧.」

「…….這樣啊……」

他的心中來回出現許多念頭.

要是自己剛才殺了臨也,梵蘿娜很有可能會覺得「都是為了幫自己報仇,靜雄才會成為殺人犯」.

——……

——我還是太弱了……

——對不起,梵蘿娜.

他深深歎一口氣.這次,他將心中對臨也正在燜燒的仇恨,真正吞進肚子里.

——不過下次再讓我看見他在路上徘徊,我可能會一時沖動殺了他……

轉動這些念頭的靜雄,再次環視四周.

結果他的視線頓時停留在一點上.

「……那是……」

出現在靜雄視野里的不是臨也——

而是拄著拐杖走在大馬路正中央,身穿一襲白袍的兒時玩伴.

♂♀

住商混合大樓 屋頂

「我找到了……我的……愛人.」

「……」

矢霧誠二恍惚地呢喃,張間美香則不發一語,狠狠瞪著黑騎士抱在腋下的頭顱.

看見美香如此表情,正臣忍著痛楚,側頭表示疑問:

「咦,奇怪……你們真的長得一模一樣耶……」

「正臣!先別管這個了,你得趕快止血……!」

沙樹沖到他身邊,想觀察正臣的傷勢.

結果下一秒鍾,一團影子纏上正臣的腿,覆蓋傷口止住他的出血.

「唔呃……?」

正臣瞬間痛得扭動身體.不消片刻,那團影子呈現複雜的蠕動——將留在傷口深處的小子彈排了出來.

「!」

「【我無法忍受我的『身體』引發的糾紛,導致任何人員死亡.我無法消除與我相識者的記憶,但在離開之前,我會盡量降低犧牲者的人數.】」

淡漠的口吻,事務性地道出其想法.

「塞爾堤你怎麼會是原因……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人類的少年,我問你.如果你不曾與『沒有頭的騎士』相遇,你會迎來剛才在這里對友人開槍的現實嗎?】」

「……!」


這句話讓帝人無言以對.

創立DOLLARS的人是自己——但自己會以初次集會的形式構成其實體,原因確實出自于他見到「沒有頭的騎士」這樣的非日常,並牽扯進與其相關的事件之故.

要是沒發生這件事,帝人現在說不定仍然是一名平凡的高中生,仍然和正臣與杏里過著三人校園生活,而不會有錯過彼此的情形發生.

「【我存在于這座城市的事實,導致矢霧制藥誤入歧途,讓矢霧誠二受到無意義的愛情所困,以及張間美香舍棄她與生俱來的臉孔.】」

「無意義的愛……?你在說什麼呀?」

誠二帶著恍惚的神情,凝視著活生生的頭顱說.

塞爾堤沒有回答誠二這句話,繼續淡然陳述自己的意見:

「【這僅僅是一部分的例子.在『沒有頭的騎士』這個幻想的擺布之下,應該有許多人的人生都偏離原有的軌道.】」

「塞爾堤……?你在說什麼呢?」

杏里開口提問,臉上充滿了不安.

無頭騎士的頭顱將視線轉向杏里,不表露絲毫情感地說:

「【操使妖刀的少女啊,我先做出聲明.現在的我並沒有過去與你們生活過的記憶,我只是借由搜集情報所推導出來的結果,單純在敘述事實.】」

「咦……?」

「【我能確定的,是這座城市因為我的存在,導致原本的運轉出現大幅異常.即使只看今日的騷動,這樣的情況也是一目了然.】」

聽見這句話,杏里大喊:

「怎麼會……不對!不對的!這並非塞爾堤造成的錯誤!也有很多因為遇見塞爾堤而得到救贖的人!我就是其中……」

「【操使妖刀的少女啊,救贖是另一種運轉的異常.】」

「咦……」

「【我僅是一個系統,遵循偉大的意志,在限定的區域告知中選的人死亡將至.你們人類沒必要去探求這件事所具有的意義.即使知道了,你們應該也無法理解.】」

帝人等人陷入一片迷惘,塞爾堤跨坐在射手的身上,繼續表示:

「【你們受到不應存在于此的系統擺布,導致浪費了你們的時間,對于此事我感到遺憾.這是一個沒有人得到幸福的結局.】」

說完,她拉著影子做成的缰繩,以腳下的影子在空中構成一條道路,將沒有頭的馬的身體轉向該方向:

「【我將回到故鄉繼續我的使命.在和竜之峰帝人這名和我有著相當關聯,命運受我影響最深的少年道別後,我已完成了我在這座城市的義務.忘掉我吧,人類們.】」

「喂,等等……等一下!」

誠二腳步虛浮地要跑上去,卻被黑影絆住了腳,跌倒在地上.

「【你喜歡上的不是我,而是我的一部分,亦即我的頭顱.而我既無義務,也無情感去回應你的愛慕.】」

塞爾堤機械性地回答,仿佛在喻示眾人,她真的只是一個系統.

「我不會放棄的……!你如果要回故鄉,我就跟你跟到地球的另一側去!」

腳部受到影子束縛的誠二,呐喊著幾乎無異于跟蹤狂的台詞.

美香連忙跑到誠二的身邊,看著她的背影.

園原杏里在心中否定塞爾堤的言論.

——不對.

——塞爾堤在說謊.

——因為,和塞爾堤最密切的人……

——人生被塞爾堤改變最多的人……

在她想說出某名男子的名字,藉此挽留塞爾堤的瞬間——

「今天的塞爾堤……好愛說謊呢.」

杏里的背後,響起那名男子的聲音.

那聲音並不雄渾有力.正確來說,算是較為溫柔的聲音.

然而那清亮的聲音卻清晰地傳遍屋頂的每個角落——

無頭馬即將邁出的步伐,瞬間止住不動.

但塞爾堤沒有任何回應,只是輕搖缰繩.

「【……怎麼了,射手?走吧.】」

就好像,她完全沒聽見剛剛這道聲音似的.

對于她這樣的反應,杏里身後的男子聲音宏亮地說:

「嗯……你的意思應該是……『好了,快走吧,射手.要是停在這里,我剛剛撒的謊不就沒有意義了』……對吧?」

「【……】」

聽見男人這句話,被抱在黑騎士腋下的頭顱一百八十度轉圈向後.

塞爾堤看著站在另一端的男人——「穿著白袍,眼神清澄」的岸谷新羅,緩緩開口:

「【人類……你,是誰?】」

她的這句話,讓杏里十分震驚.

不只是杏里,知道兩人關系的帝人也瞪大眼睛,仿佛看見什麼難以置信的事物.

然而——唯獨新羅這個當事人,臉上依舊掛著柔和的微笑.他接著表示:

「我想想喔……這句話應該是『你為什麼要跑來這邊?見面只會讓離別變得更難受啊.我以為只要假裝忘記一切,你就會跟著放棄!話說回來,你講話干嘛一直以我沒有喪失記憶為前提啊!』……對吧?」

仿佛一名陷入幻想的跟蹤狂一般,新羅開始替對方說出真心話.

「頭顱」聽到這番話,面無表情地開口說:

「【什麼意思?這名人類到底在說什麼?】」

「我不懷疑你已經恢複原本的記憶,但我同樣深信不疑一件事,就是你心中其實仍留著這座城市的記憶.」

「【你開什麼玩笑?我沒有絲毫關于這二十年間的記憶.】」

「是怎樣都無所謂.說真的,我原本只是存著一絲希望,但和你這樣說過話之後,我的希望已經變成肯定.你真的很溫柔耶,塞爾堤,只是有點太過溫柔了.」

新羅也不是毫發無傷.

他是給自己做了止痛的處置.但照理來說,此刻的他應該和門田一樣,需要絕對的靜養.

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有表現出一丁點痛苦的感覺.他喀的一聲,以拐杖敲了地板一下,接著說下去:

「喔喔,你是這意思啊……『別鬧了!我是不應該出現在這座城市的存在!我害得你受了重傷,又因為我待在這座城市里,擾亂了帝人原本的人生!』……這樣吧?」

「【你在浪費時間,我無法理解你在說什麼.】」

「……『所以我才想在消失之前,終結掉這座城市的紛紛擾擾啊!明明只要讓大家知道我生性是頭冷酷的怪物,他們就會馬上將我遺忘掉了!明明只要讓大家以為我的記憶消失,大家就會死了這條心!為什麼你這個我最希望你忘記一切的人,要摧毀這樣的局面!』……是吧?」

「【莫名其妙.】」

塞爾堤的臉面向他,嗤笑了一聲.

但新羅臉上的微笑依舊,接著說:

「別說這種話了,轉身面向我吧,塞爾堤.」

「【……】」

塞爾堤的頭顱已經面朝著新羅.

但她的身體仍背對著他.

「【夠了,人類,我受夠了你的幻想.】」

「唔哇!」

塞爾堤延伸影子,將新羅的身體五花大綁.

新羅跌倒在地,她則背對著他,以腳輕踢射手的馬腹.

「【走吧.】」

Qrrrrrrrrrr——

射手小聲嘶鳴.它不前進,蹄子在地面蹬了一下.

射手仿佛在催著塞爾堤什麼,塞爾堤卻破口大喊:

「【走啊!我叫你走啊!射手!】」

在這瞬間,帝人和杏里等人都了解了.

一切恐怕就像新羅說的那樣.

「塞爾堤……」「請你等等,塞爾堤!」

杏里和帝人等人正要對她說話時,射手悲鳴了一聲,緩緩走上形成于空中的「影子之路」.

塞爾堤已不再做出任何表示,她毫不回頭地朝影子覆蓋的天空攀升而去.

仿佛要讓她自己消失于深深的黑暗一般.

連說句話都辦不到的帝人等人,心中湧起一股無可救藥的無力感,讓他們佇立當場,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現場再次響起一道新的聲音.

「喂……剛剛飛走的,該不會是塞爾堤吧?」

大家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渾身刀傷,四處都在流血的靜雄.

「靜雄先生……!」

所有人都發出驚呼時,一名男人緩緩地起身:

「嗨,靜雄,你來得剛好.」

也不曉得新羅做了什麼,他「自行解開塞爾堤的影子束縛」,對靜雄搭話.

「嗯,我剛才看見你進入這棟大樓……接著看見屋頂出現很像射手和塞爾堤的人,我就跟著上來了……現在是什麼情況?」

靜雄皺起眉頭,新羅笑著說:

「什麼情況啊?就是我接下來要做一名壞人的情況羅.」

「啊?」

「靜雄,我問你,你還記得我們高中時的那個約定嗎?」

「……?」

新羅突然提起高中時的事情,讓靜雄蹙起眉頭.

他的臉上雖然掛著笑容,眼神卻十分認真,靜雄決定先聽他想說什麼.

「……說說看.」

「我說的是,如果我為了自己最喜歡的人變成壞人,結果你說……到時候,你一定會幫那女人,『一拳讓我飛到天空的盡頭』……你曾這樣講過,對不對?」

「……對,我這麼說過.」

「現在時候到了.」

新羅仰頭望向逐漸消失在天空中的塞爾堤,對靜雄說:

「我接下來要對塞爾堤做很過分的事情.不過她這麼溫柔,想必會原諒我的.」

「……」

「所以……你可以遵照約定,一拳讓我飛上天空嗎?」

新羅聽起來像在說笑.靜雄一臉認真地問:

「……你腦袋還清醒嗎?」

「當然.」

「要是掉下來,你百分之一百會死.這個角度我可沒辦法沖去接住你.等等,你這混帳,想讓我成為殺人凶手嗎?」

靜雄想起梵蘿娜,補充了後面一句話.新羅沉默半晌後回答:

「嗯,到時候……就對不起了.可是我相信塞爾堤.你應該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我只能跟你說,請你相信塞爾堤,也相信我好嗎?」

「……」

靜雄稍作沉思後,不發一語地笑了——

他提起新羅的腳,以超出人類的力量將他拋出去.

雖然靜雄此時受了無數傷害,身體狀況絕對稱不上萬全——

「不要後悔啊,你這個壞蛋——!」

即使算上他之前和臨也的厮殺,但這一拋,確實是他最用力的一次.

♂♀

天空

「【……不要那麼不高興嘛,射手.】」

在已經四下無人的空中,塞爾堤如此對愛馬說:

「【這樣已經很好了.我如今已經恢複一切的記憶,今後要是再和人類一起生活,只會害他們越來越難受……】」

塞爾堤一邊升上自己影子所構成的黑暗天際,一邊繼續對射手說:

「【是啊,很難受,我真的很難受啊,射手.如果一定要體驗這種感受,我甯可不再和人類產生交集……】」

塞爾堤哀傷地表示,但她的頭顱仍舊不見絲毫表情.

「【我希望新羅忘了我……我卻不想忘了……他……?】」

她的話說到這里突然中斷.

池袋的天空此時為影子所覆蓋,籠罩在一片異常的黑暗之中,

自己的身旁,剛才卻飛過一道與夜空完全相反,反映著一襲白色的身影.

在察覺那是新羅時——塞爾堤的腦中變得一片空白.

「【你……】」

「嗨.」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在干什麼啊,混蛋!】」

看著新羅在空中緩緩畫出一個墜落的曲線,塞爾堤不自覺伸出她的雙手.

射手仿佛讀懂她的意圖,蹄子用力踹向「影子之路」,飛速地朝新羅的方向躍去.

她手上的頭顱因此掉落,但這不構成任何問題.

此刻自脖子延伸而出的「影子」,完全和頭部的斷面相連在一起.

頭顱既不會掉落,也不會遺失.

因為頭顱和身體的靈魂,已經徹底連系在一起.

不論用鋸子割還是用火藥炸,或是其他任何的方式都無法切斷「影子」,或者可說是被靈魂連接起來的頭部.

除非——使用「傳說中可以斬斷靈魂的某把妖刀」.

「……塞爾堤.」

塞爾堤追上下墜中的新羅,伸出她的手.

「【快抓住!】」

此刻已經不是演戲的時候,塞爾堤以最自然的聲音大喊,新羅則答了一句:

「對不起.」

「【咦?】」

新羅極其快速地向下墜去,塞爾堤一路追趕.

塞爾堤看見了.

她看見新羅的眼睛沒有充血.

他的眼睛和杏里一樣,散發著明亮的紅光.

接著看見了「新羅的右手前端,長出銳利刀刃的瞬間」.

「【糟……】」

刹那間,一道銀光在夜空一閃——

連系塞爾堤身體和頭部的影子,被「罪歌」迅雷不及掩耳地斬斷.

♂♀

十幾分鍾前

「啊,對了……鯨木小姐.」

「?」

鯨木正要離去,新羅卻突然想起一件事說:

「如果我想……租借你的『罪歌』,大概要多少?」

♂♀

「【————————————————————————————————】」

頭和身體被一分為二的塞爾堤,身體在空中呈現劇烈的後仰反應.

失去連結的頭和身體,自兩邊的斷面湧出異常大量的「影子」,以異常的速度在池袋的天空擴散開來.

Qrrrrrrrrrrrrrrrrrrrrrr——————————————————————

塞爾堤的身體隨後又抽搐了一下,但射手的激動嘶鳴,讓她瞬間恢複意識.

這次她與頭部的連結不是在沉睡時,而是在清醒的狀態下被突然砍斷,導致各種記憶如閃光一般混亂湧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我……我……

橫亙數十年數百年的無數記憶閃現姬走馬燈一般,幾乎要占據塞爾堤的所有心神.

在一片意識混亂之際,她和射手持續下降的動作——

在高速變幻的記憶之中,一道白影若隱若現.

塞爾堤慌亂之中,努力伸手抓向那「白色的什麼」.

似乎喻示著,那才是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事物.

下一個瞬間——她無意識伸出的手,抓住了什麼.

那是一名白袍男子的手臂.

——新……羅……新羅……

——……新羅!

塞爾堤的意識在這時清醒過來,朝四面八方鋪開她的影子.

急速造出來的影子軟墊在下方攤開——塞爾堤他們重重地落在Sunshine City的其中一區.

被軟墊彈向一旁時,塞爾堤還是沒有放開新羅的手臂.

如果沒有射手的引導,她方才恐怕抓不住下墜中的新羅.

即使考慮到這個因素,新羅如今能免于墜樓身亡,其實也是諸多奇跡同時發生的結果.

然而,塞爾堤現在卻無暇分析這種事情——

——新羅!

『新羅,醒來呀!』

塞爾堤自射手身上跳下來,自鎧甲縫隙取出她基于「至少做個紀念」的想法,始終帶在身上的PDA,伸手拿到仍頭暈目眩的新羅面前.

『我求求你!快起來!不要死啊!』

塞爾堤拼命輸入文字,搖晃新羅的肩膀.

此時——新羅緩緩睜開眼睛說:

「……塞爾堤,不行啦……不可以這樣搖傷患.」

『……新羅!』

見新羅醒過來,她雙手敲打他的胸膛:

『笨蛋!你這笨蛋!大笨蛋!沒用的家伙!』

「啊痛痛痛……很痛耶,塞爾堤.」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做出這麼危險的舉動?要是出了一個差錯……你就死了,新羅!你就死了耶!』

看見塞爾堤伸手將PDA放在他面前,身體仍不停發顫的模樣,新羅說:

「因為我否定了你的決心.」

新羅掛起笑容,接著表示:

「還侮辱了無頭騎士的使命……侮辱了你所選擇的未來.」

密醫男子輕輕撫摸塞爾堤的脖子,微笑表示:

「不為此賭上性命,份量好像不太夠吧?」

聽到新羅這句話,塞爾堤在PDA里輸入文字.

輸入她曾在某個重要的時刻寫過的文字.

同時,也是她最常寫的一行字.

『你……真的是笨蛋.』

♂♀

東急手創館前方

「好……祭典結束了.我這樣想應該沒問題吧?」

青葉聽見千景這麼說,苦笑著回答:

「應該是吧.只不過,我事前完全沒想到會是這種結局.」

「……話說回來,為什麼我沒被綁住,你卻被綁住了?」

千景此時可以自由行動.相對地,青葉和葦切等人的待遇則比照其他暴走族:被影子五花大綁,倒在地上.

「誰知道,真想不到我和你會以這種方式分出勝負.」

事實上,這是塞爾堤的判斷所導致的差異.因為她先前有注意到千景和正臣兩人始終都一起行動,但千景和青葉不曉得這件事,只以為這只是兩人的人品不同所致.

「勝負啊……老實說,要是真的和那兩個人高馬壯的家伙,還有其他暴走族的家伙打起來,倒在地上的可能會是我吧.」

千景走到倒在地上的青葉身邊,摘下他的蒙面帽.

「……!」

青葉一臉受辱的表情,狠狠瞪著干景.後者則說:

「話說回來,我也沒無趣到會痛扁處于你們這樣狀態的小鬼們,然後宣稱自己『打贏了』.我記住你的臉了……應該吧.總之下次我會找機會,好好把我們隊伍和你們之間的帳給算清楚.」

接著,千景的視線落夜聞樣倒在地上的紅眼人群身上,大為疑惑:

「倒是……這群家伙是怎麼回事……?眼睛也還紅紅的……」

♂♀

人行道

自住商混合大樓下樓的帝人攙扶著正臣,一起走在人行道上.

對于被靜雄對准塞爾堤拋向高空中的新羅,帝人同樣很在意.帝人最後有目視到兩人似乎有所接觸,于是相信新羅已經為塞爾堤所救——也才認為應該先帶正臣去醫院,于是和後者下了樓.

靜雄表示「擔心晚輩」,因此回到東急手創館那邊.誠二和美香他們則說「要去看塞爾堤的情況」,已朝Sunshine City的方向跑去.

所以,最後變成帝人和沙樹兩人左右扶著正臣,一起步行前往來良綜合醫院——

然而很長一段時間,帝人都說不出半句話來.

帝人受到將他帶進非日常世界的塞爾堤本人否定,說自己當初遇見她是「沒有意義」的行為,甚至跟自己表明「不要把自己的死怪罪到她身上」.讓帝人越來越陷入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迷惘中.

「喂,帝人……」

帝人尚在沉思,正臣叫了他一聲.

「……」

帝人張口結舌,正臣則說:

「我腳上的槍傷該怎麼蒙混過去啊?」

「咦……?」

「你也幫忙想一下.要是被認定是槍傷,可是會引來警方的耶.就說是倒在那邊的暴走族里,碰巧有一人帶槍過來……你覺得怎麼樣?如此一來,警方也猜不出到底是哪個隊伍干的了……」

正臣理應全身上下都傳出疼痛,卻還是開了這麼一個玩笑.

「……」

帝人當場露出快哭出來的表情.正臣接著說:

「喂喂,你是見到杏里喜極面泣嗎?你不快點向她告白,小心被我搶走喔.」

「正臣你真是的.」

沙樹念了一聲後也笑出來,朝著正臣的頭輕輕一記頭槌.

看見他們兩人的互動,以及走在自己身邊,憂心忡忡望著自己的杏里,帝人低著頭說:

「我或許是想找個人來恨我.我應該是希望有人把我當成壞人,並采取明確的行動來阻止我吧……」

帝人眼眶微微泛淚,但他還是拼命擠出笑臉來.

「我一直希望那個人會是園原同學或是紀田同學.」

「叫我正臣啦……這種時候變回以前那種相敬如賓的感覺,很不自在耶.」

看見帝人擠出的拙劣笑容,正臣拖著腳行走一邊這麼說.

看著這樣的兩人,杏里徹底放下心中的大石頭.接著也跟著眼眶微微泛淚,展顏笑道:

「我們三個……又聚在一起了呢.」

「現在有四個人喔.」

沙樹糾正了一句,隨即笑著輕閉雙眼.

「好吧,你們就當我是地藏菩薩,三個人自己說悄悄話吧.」

杏里聽見沙樹這句話,露出感謝的微笑.她走到比帝人他們還要前面一點的位置.

「我們有約定過,等到彼此眾在一起後,要說出三人各自的秘密對吧?」

「……是啊.」

「什麼?我們有那種約定嗎?喂喂,你們是把我排除在外嗎?」

正臣露出苦笑,帝人和杏里看看彼此,也跟著笑了.

「嗯……那麼,從誰先開始好呢?」

「這個機會還是先讓給帝人吧.我想先保留杏里的秘密,當作之後的甜點.」

正臣又開了個玩笑,藉以掩飾他全身的疼痛.

帝人可以感受到他的疼痛難耐,卻又感覺自己的心逐漸變得不再那麼緊繃.

在DOLLARS初次集會的夜里,他得到一張通往「非日常」的車票.

黃金周假期,他拿刀刺穿黑沼青葉的右手時,那張車票變成特快車的乘車券.

接連兩次?他都失去一些東西作為代價.然而此刻,他卻感覺那些東西又漸漸回到自己身上了.

——啊……原來如此.

——正如同園原同學曾經對我說的.

——日複一日平凡無奇的日常,可能才是真正的非日常.

想起往日時光,帝人的眼淚不停掉落.他看向杏里.

然後——

發現一名男人正朝她的背後逼近.

「咦……?」

他的手上握著一把小型匕首,眼睛充血赤紅.

其發型看似一名牛郎,帝人卻覺得那名男人有些眼熟.

——那須島老師……?

——為什麼……?

帝人陷入混亂,只見到那須島臉上掛著猥瑣的笑容,欲將手中匕首刺進杏里的後背.

————————

帝人下意識放開正臣,沖去將杏里推開.

在失去平衡的正臣,以及突然被推到一旁的杏里把握住狀況前,帝人便擋在那須島的前面——

其凶刃,已經刺進帝人的腹部.

「啊……」

帝人連慘叫都發不出來,只感覺一道灼熱和劇痛以他被刺中的地方為中心,在他全身上下流竄肆虐.

接著,那須島不滿地咂舌一聲,大喊:「可惡!你擋什麼路啊!」並將手上的匕首兩次,三次地刺進帝人的側腹.

他聽到尖叫聲.

是正臣?還是杏里的聲音?

他甚至失去判斷這件事的能力——

竜之峰帝人的世界,陷入不見光明的暗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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