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廣闊天地 十六 受傷

陸南暈沉沉地睜開眼,白色天花板,白色日光燈,天色早黑了。手背上紮著輸液針,房間還有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應該是在醫院。

謝鳳英背對著陸南,正在忙著什麼,聽見身後動響,回過身,眼淚“唰”的就出來了。

“兒子,你可嚇壞媽了啊!那是殺人犯啊,懷里還帶著刀呢,你怎麼就敢上去打他?”陸南被謝鳳英摟得悶氣,好不容易掙開,問道:“媽,後來我暈倒了?”

“醫生說是脫力!你那一杠子,活活把一個大人腦殼劈開,那力氣,真不知是從哪來的!”謝鳳英仍然心有余悸,哭幾聲說幾句,又舍不得真的責罵兒子,只是拼命親著陸南的小臉。

陸南打翻假道士,自己也暈了過去。儲鳳又哭又叫,陸冬生正要解開儲鳳身上的繩子,白河灣村的民兵營長和十來個村民,提著杠子鐵锨沖了進來。

道士死了!不是陸南下的手,或者說,已經不需要查清陸南那一杠子是不是致命的。

憤怒的村民看到儲鳳的慘狀,也不管道士還在昏迷,一擁而上,直接將他搗成了一團鮮血淋漓的爛肉。

後來報警後,鄉派出所迅速出警,一名警察仔細辨了假道士那張血肉模糊的臉,驚道:“他可能是殺人犯!”

案情通報到縣公安局,尸體同時送往縣城,經比對後,確認了死者身份──確實是一名殺人犯,而且他已經潛逃了近十年。

陸南聽母親說了半天,漸漸聽明白了,想要起身,手一撐床,立刻感到鑽心的痛。這才發現,整只左手掌裹著厚厚的紗布。

“媽,這怎麼了?”

“你傻啊,兒子!你用那麼大力干什麼,手都崩裂了,醫生說至少要養一周呢!”謝鳳英摟著兒子,捧著他的傷手,眼淚又流了下來:“下次可不許蠻干了!”

母子倆正說著話,病房門一推,張秀云拎著一只保溫筒走了進來,身後跟著胡開山。

又是一番唏噓,張秀云比謝鳳英還能哭,而且一邊哭,一邊捶著身邊的胡開山。

有奸情!陸南看得有趣,偷偷朝他眨了眨眼,胡開山一張黑臉“唰”的紅了,解釋道:“天黑,路遠,所以我送她過來看看。”

“胡叔叔,你們怎麼過來的?”

“坐村部拖拉機。”

“哦~村部沒拖拉機駕駛員啊……”陸南拉長了腔,狠狠地看了胡開山一眼。胡開山差點要爆走,張秀云又是一記粉拳砸在他肩膀上,抽泣道:“南南,你一直都聰明,又穩重。這次怎麼會這麼傻呀?你不會去找大人啊,那人,是殺人犯呢,你怎麼打得過他,才13歲的孩子……”說得謝鳳英也開始哭,兩人索性抱著一起哭得稀里嘩啦。

陸南深愛著自己的父母,但是兩個女人一直這麼哭,也深感頭痛。

“張嬸,媽。其實,我也怕。”陸南怯生生地開了口。

“你怕?你怕還上!”謝鳳英瞪了兒子一眼,見張秀云捶人上癮,也想捶兒子一下,終是沒舍得下手。

“可是,我要不上,哪怕晚一分鍾,儲鳳給那人糟蹋了,我得後悔一輩子!”


房間里突然靜了下來,兩個女人看著陸南,默默地尋思起來。而一直在享受粉拳的胡開山,卻驀地睜開眼,望向陸南稚嫩的小臉。

半晌,張秀云幽幽歎了口氣:“謝嬸,你家南南,怕是天底下找不到第二個更好的了!”沒等謝鳳英謙虛,又道:“這麼小的孩子,聰明,沉穩就不說了,偏偏還這麼仗義,叫人怎麼敢相信,怎麼敢相信啊!”

第二天,兩名警察走進病房,先做了自我介紹,一名四十出頭的是縣局刑警隊隊長朱鵬,一名二十多歲的年青人卻是鄉派出所所長杜曉飛。

朱鵬先是代表縣公安局,對見義勇為的陸南表揚了一番,然後又為他做筆錄。

陸南照實說了,朱鵬一邊點頭微笑,一邊對拘謹地坐在一邊的陸大富道:“陸大富同志,你有一個好兒子啊!”

“是,是。”陸大富趕緊起身,點頭。

其實事情經過,通過村民及幾個孩子的證詞,已經完全大白。朱鵬這次來,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

表揚了一番陸南後,朱鵬起身告辭,握著陸大富的手不放:“陸大富同志,縣委、縣政府,公安局正在考慮給陸南同學表彰。到時可能會開一個公開的表彰大會,你可能會出席並做講話。如果有時間,希望准備一篇講話稿。”

陸大富登時傻了,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正了正警帽,朱鵬若有所思地看了陸南一眼,點了點頭,離開病房。

“朱隊,那孩子,沒什麼出奇嘛。”出了病房,杜曉飛小聲地問了起來。

“沒什麼出奇?”朱鵬抬了抬眼皮,看了杜曉飛一眼:“這孩子在儲滿堂家就拿了杠子,巧妙詐出地址,又兩次找人報信。最後下手時,毫不容情……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孩子能做到這些,你說他奇不奇?”

“是有點兒邪興。朱隊,你這麼一說,我覺得他還真的有點那啥,膽大,心細!”

“嗯,才13歲的孩子,就敢朝殺人犯頭上砸杠子,這膽量確實不小!就憑這個,縣里表彰都是應該的。”

“可是,法醫鑒定不是說,那一杠子,當場就把……”

“噓!”朱鵬突然停步,嚴厲地目光盯著杜曉飛:“杜曉飛,你要記住,你的一言一行,不僅僅代表你,還代表著你帽子上的警徽!”

杜曉飛低下頭,嘟囔道:“知道了。”

“嗯,這種話以後千萬別亂講,內部掌握就好。傳出去,會毀了這孩子啊!”

陸南養了幾天傷,又生龍活虎了。

回到熟悉的蝦場,看著一張張熟悉的笑臉,陸南高興的大叫大嚷著,繞著蝦塘轉了半圈,回來後累得跟狗似的,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

休息了一會,從床頭摸起一本筆記本,細細翻看起來。


這是陸南從蝦場籌建起就開始寫的。很亂、很雜。

“小南哥哥!”余燕從外面“蹬蹬蹬”的跑進來,兩只小腳一錯,甩掉小皮鞋,跳上了床。

“小南哥哥,你在干什麼啊?”

余燕已經上了三年級,個頭長高了,身材也慢慢有了女孩子特有的苗條和曼妙,由于生活過得好,余燕小臉紅樸樸的,皮膚瑩白中帶著少女的青春光澤。她梳著一條烏油油的馬尾辮,穿著淺黃色的碎花裙子,腳上是一雙帶著絆的中跟黑色童鞋。

陸南放下手中筆記本,親昵地拉了拉辮子,“小燕子,唱支歌給哥聽,《小燕子》。”

“啊!”余燕瞪大眼睛,驚訝地望著陸南,“小南哥哥,你怎麼要聽這首歌啊?”

“唱不唱?”陸南臉一板,輕輕在她腦袋拍了一下。

“唱就唱唄!”余燕吐了吐舌頭,輕輕唱了起來。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這里,我問燕子為啥來?燕子說,這里的春天最美麗……”

稚嫩、清脆的少女的歌聲響起,陸南仿佛看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綠樹成蔭,蝦塘碧波蕩漾,果園飄香溢彩,小河清澈透底,歡快地繞著果園流向遠方。

一個完美的農業基地,一個山美水秀的農業生態園,這才是我想要的東西!

陸南攤開筆記本,不由得又蹙起了眉頭。

蝦場運作中所有的費用,都是陸大富在記帳。只是他的記帳方法粗放已極,陸南私下又記了一本帳。

昨天,陸大富和胡開山去了一趟漢中,結清了五家酒店的新一季第一筆收入款。

53550.75,這是辛辛苦苦忙了一個月的總收入。

刨去支出,一個月忙下來收入沒到2萬。陸南的算法中還扣除了固定資產折舊、營業外支出等。這些東西陸大富不懂,也用不著和他解釋。

一月收入2萬,一年才24萬。這在農村已經和奇跡一樣令人乍舌,但是在陸南的心中,這樣的速度仍然不能滿意。

蝦場一直沒有分紅,陸大富和張秀云兩人對陸南言聽計從,兩家人一直拿的就是生活費,這幾年積累下來,刨去開支,蝦場手里也有一百多萬,這才是陸南想要發展的基本保障。

怎麼辦呢?望著窗外碧波蕩漾的蝦塘,陸南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突然門外噼哩啪啦的放起來了鞭炮,還夾雜著女人的哭聲,鬧哄哄的。正在納悶時,謝鳳英領著一幫子女人擁了進來,打頭的正是儲鳳的母親許梅。儲鳳跟在她身後,正紅著臉偷看著陸南。倒是余燕和村里住的近的幾個孩子偎在門口,嘻嘻哈哈的看熱鬧。

許梅用手背抹著臉,撲上去摟住陸南就哭,儲鳳的姑姑、姨娘什麼的也圍了過來,滿嘴都是感謝的話,還不住把躲躲閃閃不敢見人的儲鳳往前推。看樣子倒像是要強行塞給陸南做丫鬟。

“鳳兒,快謝謝你小南哥哥!”許梅拍著大腿哭了幾嗓子,又叨叨要女兒“做牛做馬來報答”,儲鳳倒真是在心里感謝陸南,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怎麼也說不出感謝的話的,吭吭唧唧走到陸南身邊,大大的杏眼往上一飛,瞟了陸南一眼,又低下頭,兩只手捏著衣襟,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一見這陣勢,陸南頭皮就麻了。一來是沒見過這樣大張旗鼓感恩的,二來這似乎還關乎著儲鳳的名譽。

張秀云剛進了門,見陸南的臉色不太好看,轉身就將一大群不相干的村民、孩子和蝦場工人統統攆了出去,這才關了門。

許梅畢竟心里有數,見陸南面色不豫,止住了對謝鳳英的傾訴,望著陸南,指著窗外,訕訕道:“小南,那個……也不知道你喜歡吃個啥,拎了一籃子雞蛋,擱廚房呢。”

幾個婦女一齊陪笑,陸南也不好說什麼難聽話,瞥了眼儲鳳,見她的耳朵尖都紅透了,不由寒著臉道:“阿姨,這事既然沒出,那就別聲張。小鳳是女孩,長大了還要嫁人的,我這邊又沒有做什麼,你一張羅起來,幾個村的人都知道了,反而要壞事。”

謝鳳英反應過來,和張秀云一起幫著勸。劉梅腦子這時才轉過彎,想到這孩子腦子聰明,揍人挺狠,做事還穩當,看著陸南的眼神未免帶了點敬畏,拉著謝鳳英兩人不停的說著感恩的話,又把儲鳳父親儲滿堂罵得狗血淋頭。

陸南哪里耐得了這些,沖余燕招了招手,等她笑著飛跑過來,小聲道:“你領著儲鳳去玩吧!”

“哎!”余燕脆生生地應了,拉著儲鳳的手,兩個女孩鑽出門。

中午留了飯,謝鳳英陪著一群女人拉家常,張秀云做了兩桌菜,又吩咐胡開山喊了不好意思來的儲滿堂過來喝酒。席上幾杯酒一端,神色慌張的儲滿堂就拍著胸膛說要來蝦場干活,還不要錢。

陸大富哪在乎這個,只說領了心意,和胡開山兩人灌得儲滿堂臉紅脖子粗,飯後晃著大腦袋在劉梅的連罵帶掐中告辭。

儲鳳站在門口,卻不肯挪步,望著陸南欲言又止,余燕天真爛漫,高高興興地將准備好的炒南瓜子和胡開山裝的四斤蝦往儲鳳手里塞。

“儲鳳,以後沒事來玩。我叫小南哥哥帶我們釣蝦,他可厲害了,捉青蛙一捉一個准!”

儲鳳奇道:“他捉青蛙干什麼啊?”

“釣蝦呀!”余燕耐心地解釋道:“小南哥哥是用青蛙腿釣蝦的。他說蝦子最喜歡吃青蛙腿,不過要剝了皮的……”

儲鳳點點頭,心不在焉地胡亂答應了幾聲後,見大人們亂哄哄的告別儀式已經結束,鼓足勇氣跑到陸南身邊,紅著臉,快速地低聲道:“陸南,我以後還能來玩麼?”

“想來就來呀,我們還是校友呢!”陸南笑著點頭,他知道儲鳳的心思,不過是報恩,此外或許還有點少女懷春的意思。雖然說自己沒往這方面想,不過也是不能直接拒絕的,畢竟鄉里鄉親的,彼此之間走動很正常。要是真不答應,恐怕還有人會想陸家發財忘本。

儲鳳的臉上突然神采飛揚起來,午後陽光下,一張還生著萌萌汗毛的臉,頓時勾人心魄,狐形臉蛋上的杏眼含笑一瞥,飛快地跑開。

雞蛋倒底收了下來。要退的話,會傷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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