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篇第四歌 三

那是正要離開遠江最後的歇腳之處——金谷旅店,胤舜和佐奈正在穿草鞋的時候。天剛蒙蒙亮,一個早春的清晨。突然,後面“吧嗒吧嗒”地跑來一個女人,不知道她為何慌張,踢倒了立在旁邊的胤舜的槍。說時遲,那時快,追趕而來的男子像飛鳥一樣,跳進房間,竟又抬腳接住了倒下去的槍,頂了一下。那槍慢悠悠地撞了回去,輕輕地倚靠在原來的位置。看著站起來的胤舜,男子不以為然地一笑。正是那位頭戴燈芯草帽的美少年。女子不用說,就是那位姑娘。當然,現在二人沒有戴燈芯草帽,身上幾乎一絲不掛。“你還沒有干完今天早上的事啊……事到如今,你還嫌棄什麼嘛!”少年用落落大方的口氣說。說完,兩手摟著姑娘的纖腰,欲撤回去。對胤舜,只是一笑而已。“站住!”胤舜提槍叫道,臉色由黑變紫。聽見聲音,少年和姑娘回頭看見朝向自己的槍。槍明明裝在槍鞘里,他們卻宛如被蛇纏住的小鳥一樣,動彈不得。“且慢。”槍與二人之間,閃出一個大的影子。這個人已經做好出行准備,甚至戴好了燈芯草帽,但草帽下的臉依然用白布包裹著。“恕罪!這位姑娘其實是個啞巴,連道歉也不會,務必請您原諒!”“什麼?啞巴?”既然是啞巴,還每天晚上大放嬌聲,他想。但轉念再一想,這位姑娘一路上確實沒有說什麼話。“姑娘姑且不論,那兒的毛孩子踢了我的槍,連句道歉的話也不說,也是啞巴不成?”“他倒能說話,只是他生性懶惰。”白頭巾替他答道。這也是好像不善言辭的、厚著臉皮的聲音。他用那一本正經的聲音,耍弄著胤舜。“你是何人?拿掉那白東西說話。”“拿掉這個,會得麻風病。”“說什麼?”他突然看到了頭巾間的眼睛,從中看出剛才的話明顯是一派謊言。麻風病就是癩病。那雙深沉的眼睛在笑,反而,胤舜的眼睛動彈不得了。本來這個男子始終不露面容就很奇怪,但胤舜的心里產生疑惑是他記得確實在哪里見過這雙眼睛。他不知道這是誰。雖然不知道,但這才想明白,一直以為這些家伙只是把他當做帶女人的奇僧而嘲弄他,可現在他們明知他是誰,而膽敢來侮辱戲弄!寶藏院胤舜收回了槍。但是,用呻吟一般的聲音喝道:“過來!”那聲音低低的,但充滿了殺氣。“四郎,准備一下。”燈芯草帽說。美少年仍然悠閑地問:“准備什麼?”“准備格斗。”這時候,愕然的倒是胤舜。——這些家伙知道我是天下聞名的寶藏院的掌門,還要格斗,而且讓還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跟我格斗!他的心中不由得由激怒變成了好奇。這些家伙到底是何人?好的,讓我揭開這家伙的頭巾!寶藏院默默地、精神抖擻地先走出了旅店。兩個年輕人消失到里面准備行裝了,另一個行腳僧坐在門檻上,開始穿草鞋,看來並沒有逃跑的樣子。迎面吹來一陣拂曉的風,胤舜在沉思著剛才的疑惑。我確實見過那個行腳僧,不是這五六年的事,要更早些,或許是十多年以前的事。而且,見過一次或兩次,但那雙眼睛他決不會忘記。但他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對他的聲音也毫無記憶。一種難以名狀的煩躁襲上他的心頭,他讓自己充滿殺氣,打斷心頭的疑惑。無論如何,這個謎由我來解開。“讓你久等了。”三個人走了出來。那態度好像現在一起出游一樣。兩個年輕人似乎完全把剛才的胡攪蠻纏忘到了九霄云外,正愉快地眺望著東邊的天空中正在出現的朝霞。東面的地上也看得見晃動著的漫漫水光,那是水聲潺潺的大井川。“在哪里?”年長的行腳僧問。“那里的河灘可以吧?”說著,胤舜一邊走,一邊回頭,道:“我處置了那個小子以後,你來決斗嗎?”“能處置嗎?”“誰?”“那個小子。”終于胤舜大喝道:“你知道我是誰而來挑釁的吧?怎麼?”回答帶著笑聲:“知道。寶藏院胤舜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