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此入會津 四

就在前面不遠處,可見圍欄和關卡周圍鳥毛和長槍林立。可是無視于這些,山轎一行毫無畏懼地悠然自得地向山上行來。除了抬轎之人,有五名云水僧人跟在轎旁。站在最前面的一人,來到並排站在圍欄外瞪著眼睛張望的虹七郎、一眼房、銀四郎面前,心平氣和滿不在乎地說道:“呀,剛才真是有勞了。”向虹七郎笑的人正是剛才自稱遺失了重要物件而返回尋找的僧人。“書狀雖未找到,卻見到了書狀的主人。真是的,發現貧僧這個先行者在途中耽擱,剛才還被老師狠狠地訓斥了一番呢。”“老師?這麼說,那是?”漆戶虹七郎一副如墜五里霧中一般的表情,眼睛向山轎望去。這時,藥師和尚高喊起來,聲音洪亮直沖天際:“江戶萬松山東海寺主持宗彭澤庵,此番出行出羽國上山途經此地,請允許在會津領地通行。”“——什、什麼,東海寺的澤庵和尚?”在關卡前面的加藤明成,身子後仰回頭望來。提起澤庵禪師,那可是將軍家皈依的高僧,所以如此吃驚亦在情理之中。在侍衛們中間,也引起了一番波動。“可以通行嗎?”說著,也不等對方回話,理所當然地就向轎夫們一揚下巴示意。山轎就一個接一個地進了圍欄。“等,等一下!”虹七郎急忙擋在了轎前阻止道:“和尚,如剛才所說,我們並未接到澤庵大師要通行會津的通告——”“那是因為,此乃私人閑情之旅,所以,這真是……請勿見怪!”“話雖如此,可是,是不是真的澤庵大師呢?如此懷疑未免失禮,可是事實上因為某些原因,本領地正在嚴加盤查是否有不軌之徒偷偷潛入本地。”藥師和尚回頭輕喊道:“老師!”“嗯。”“您聽見了嗎?他們說老師或許是假冒的呢。”“聽見了。怎麼回事?說是有不軌之徒企圖偷偷潛入會津?就是說,那不軌之徒扮作我澤庵和尚企圖潛入貴地,是這個意思吧。哎呀,真是有意思呢!”一頂山轎搖搖作響地傳出了這般笑聲。其後,掀起髒汙的轎簾,出現了一個老和尚。“連喬裝假扮都想得到,真是心思獨到啊。如此這般心機,怎麼沒想到還有一種可能性呢,或許不軌之徒意圖扮作貴地領主潛入也未可知啊!”啊……不知從何處,響起了一聲低沉、不尋常的驚呼。只見老和尚身材矮小,頭剃得毫發不留,蓄有白色胡須。他抬起墨染的衣袖,手搭涼棚眺望遠處的湖泊。“只有這山河,是天下無雙的啊!”他狀似心情愉悅地低喃道。然後,仍望向那邊說道:“會津人等,老僧自江戶而來,江戶有一個廣為流傳的笑談,說是出現了貴領主大人的假冒之人呢。”漆戶虹七郎右手猛然動了起來,本能地握向長刀的刀柄。他好不容易自我控制住了沖動。這就是澤庵?——目光嚴肅地向後望去,只見主君明成站在關卡前面,猛然睜大雙眼望向這邊。老和尚笑著,那帶著笑意的聲音毫不客氣地在侍從們的耳邊回響著。“前陣子,據說江戶城竹橋禦門的天樹院大人——就是將軍家姐姐的府宅門外,貴領主大人被綁于此示眾來著。天樹院大人好男色——聽信于這一胡言亂語,而在竹橋禦門趁夜潛入並被推趕出來的一個愚蠢至極之人的傳聞。可是風聞這傳聞中的那個愚蠢至極之人,竟然是加藤式部少輔。是不是也說不清楚了。如果傳聞屬實,他怕是在江戶是呆不下去了,只能夾著尾巴逃回領地會津了——這也就是江戶的一則笑談,當然,我相信那人絕對是假冒的,那傳聞純屬子虛烏有。相信是這樣相信,可是——”這段長篇大論,不用說,會津藩士們光是聽著全身都已被冷汗所浸。“大,大……”香爐銀四郎低喃了兩個單字,又沒了話音。他是想喚,大人。之所以未繼續完整喚出來,是因為看見主君身形變得異常,但不是憤怒。聽著老和尚的敘述,明成仿佛在忍受著不知所措的苦悶痛楚,那樣子讓人感覺他在下一刻就要膝蓋攤軟跪倒在地。剛才,失口喊出“啊”的也正是他。明成確確實實知道那個老和尚就是真正的澤庵和尚。澤庵偶爾也到江戶城去上朝,所以各個大名沒有不認識他的。明成自然也曾幾度在江戶城中與其相見過。因此,他聽著剛才澤庵的竭力嘲諷,除了咬著牙呆立在那里外毫無辦法。對明成這般模樣,澤庵似乎完全不見又繼續說道:“相信是這樣相信……可是這樣的傳聞,還是讓會津的侍從們都知道比較好。這世上,竟然有貴領地大人的假冒者出沒呢!這麼辛苦戒備,首先第一個要留心的,就是這個離譜的假冒者啊——”這時,在明成的腳邊,一人靜靜地低語道:“有女人的氣味——”只有位于其旁邊的銀四郎和一眼房聽見了。這句話是由保持跪坐之姿,用深沉的眼打量著澤庵那邊的蘆名銅伯低聲說出的。“後面的山轎里,有女人的氣味!”兩人猛然向順排停放于澤庵轎後的八頂山轎望去。“一眼房,想辦法掀開一頂轎子!”銅伯低聲吩咐道。司馬一眼房,從剛才就盯著澤庵,頻頻歪頭思考著。一副似乎發現了什麼而起疑的樣子。現在銅伯如此命令,本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又一想便決定,與其說出來,不如按照銅伯的命令去做,倒能更快解除疑惑。“知道了。”點頭同時,抬起跪著的單膝。突然他的手邊不知是什麼東西嘩啦嘩啦的一陣聲響。從他的身體飛出根皮鞭,向數丈之外的山轎中的一頂,就在澤庵其後的那頂,劃出一條黑色的流暢線束。咚!隨著這聲聲響,斬斷了轎輿的垂簾。垂簾垂落的那一瞬間,那黑色的流暢線束又像長長的皮鞭一般漂亮地纏回到一眼房的手中。只見在垂簾垂落的山轎中坐著一個女子。原本正說著話的澤庵愣了一下,看向轎子,又看了看一眼房——然後,對女子說道:“這可不行啊……你、你還是出來吧。”“噢!”懊悔呻吟地不僅是明成一人。一眼房、銀四郎也都瞪著眼睛,死盯住那個女子的身影。“和尚帶著女子一同出行,看來這是瞞不住了。呵呵,出來吧出來吧,讓那個男人好好看看你!”他抬起下巴向明成一指。從山轎中走出的女子,單手伏地,看著明成,正是滿腔怨恨的古河驛站紙屋的女兒阿奈。“這可說來話長了——”澤庵首次以炯炯有神的眼睛凝視明成。“在來這兒的途中,那是奧州街道的新田和小金井之間吧,有個大名竟和女子共乘一轎,邊趕路邊褻玩令其悲鳴不斷。雖說那排場看起來確是大名的隊伍,可是天下斷然不會有如此荒唐的大名,所以我就想這大名一定是假冒的——果然,事後看來是猜對了。”香爐銀四郎驚愕地回頭望向司馬一眼房。一眼房以沉重的眼色制止住銀四郎。剛才提到的他所注意到的,正是此事。那是雖說是戴著網代笠,又在其下覆有袈裟頭巾而看不見容貌,可是一眼房對此聲音留有印象,“莫非是?”思及此胸中不禁起伏彭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