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只因會磕頭 猴兒坐大轎





這一趟也不知跑了多遠,出了杭州城,前方漸漸開朗,只見水天清圓,楊柳依依,如吳帶當風;湖上畫舫三三兩兩,星羅棋布,舫尾紅漿擊水,船首玉壺攜漿,琴歌流韻,縹緲不絕。梁蕭雖不知這便是大名鼎鼎的西湖,也覺這一眼望去,心懷說不出的舒暢。

他閑逛一會兒,忽覺尿急,平時野慣了的,當下也不顧柳堤上人來人往,便在樂鼓聲中、紅袖招處,對著湖水撒了泡尿。這下委實煞足風景,引得一干游湖之人紛紛搖頭。梁蕭方便未畢,便聽身後有人罵道:“哪來的小畜生?真是下賤至極!”聲音清脆悅耳。梁蕭大怒,掉頭一看,只見一個少女白衣如雪,挽著一個白衣女童,正自轉過身去,身後擁著六條大漢,個個肩寬臂長,脖上青筋暴起,分明都是會家子。

梁蕭心頭火冒,提起褲子,躡在後面。忽聽得遠處鑼鼓聲響,游人聚成一堆,那白衣少女一行也移步過去。梁蕭跟著擠入人群,他一身汙穢,自然無人和他爭路,只是紛紛皺眉呵斥。梁蕭勢如破竹般擠到前排,探頭一瞧,卻見一個矮瘦漢子左手持著皮鞭,右手牽個猴兒。那猴兒小得出奇,一個巴掌便能托著,渾身金毛,朝天鼻子,火紅的眼珠對著眾人轉個不停。

梁蕭舉目再看,見那白衣少女正在對面,不足十七八歲年紀,膚如凝脂,姿容極美,柳眉斜飛,透著一股英氣,手邊那個小女孩兒年紀極小,不勝怯弱,臉兒十分蒼白。六個壯漢在二人身邊站成一個半圓,將人群隔開。梁蕭心道:“方才是誰罵我?”看看女郎,又看看女孩兒,一時拿不定主意。

那耍猴漢子將鑼敲得山響:“在下張三,來自川中!借這金毛畜生掙幾個盤纏!請看只因口才好,猴兒穿官袍!”那猴兒唧唧呱呱叫了通,打開一個箱子,取出件大紅袍子,呼地套在身上。眾人瞧那它如此伶俐,紛紛叫好。

張三又道:“只因會作詩,猴兒戴官帽!”那猴兒搖頭晃腦一陣,好似文人吟詩的模樣,然後從箱子里取出個紙糊的官帽,戴在頭上。眾人又齊喝了聲彩。張三續道:“只因會磕頭,猴兒坐大轎!”話音剛落,猴兒跪倒在地,連連磕頭,然後拖了個沒底子的紙轎出來,套在腰間搖來晃去。場中一時鴉雀無聲,唯有那白衣少女脆生生喝了聲:“好!”梁蕭聽得耳熟,心道:“罵我的就是她!”本想靠上去惹事,但這猴戲實在好看,叫他不忍轉睛。

張三銅鑼一敲,又道:“北方狼煙起,猴兒當將軍!”那猴兒舉起一支小槍,舉著亂舞。張三道:“無力也無謀,一敗三千里!”猴兒頓時丟了槍,滿地亂滾,裝出逃跑之狀。張三又道:“對敵淚如雨,情願做兒孫!”那猴兒揉著眼睛,好似哭泣,然後連連叩拜。到這時許多人不由相對喟然,連連搖頭。

“炎焰熏朝野,翻手弄權柄!上欺君昏弱,下欺無忠臣。”張三猶自念叨,猴兒也做出挺胸收腹,不可一世的樣子,只看得眾人神色大變,知趣的都悄然退出人群,徑自溜了。

“忽聞胡使來,如見老父親。朝夕賠笑臉,銜尾繞街行!”那猴兒跟著詩句,做出亦步亦趨的樣子,端著收錢的盤子,繞場而走。不時有人丟下銅錢,白衣少女則“哐啷”一聲扔了錠大銀。梁蕭見這猴兒機靈可愛,喜歡不已,一心逗它,見它到了面前,忽地伸手,將它頭頂官帽掃落,猴兒急忙去撿。這時只聽張三正念到:“不知廉恥事,不明君臣綱,所謂宰相者,實為沐猴冠!”轉眼一瞧,乍見猴兒沒有了帽子,哪還叫“沐猴而冠”,一出好戲韻味大減,不由大怒,一把牽過,舉鞭亂打。那猴兒痛得吱吱亂叫,一對眼珠只盯著梁蕭溜溜亂轉。梁蕭被它瞧得頗過意不去,正想上前援手,忽見那小女孩兒掙脫了女郎的手,猛地沖到場中,一把將猴兒抱住,背朝那張三的皮鞭。

張三收鞭不住,眼看皮鞭就要向女孩兒頭頂落下,驀地手中一緊,鞭梢已被白衣少女拈住。白衣少女瞧了女孩兒一眼,歎道:“曉霜,你又犯癡了!”

女孩兒放下猴兒,忽地望著梁蕭道:“壞人!”梁蕭一愣。女孩兒指著他鼻子,結結巴巴地說:“我看到了,是……是你欺負小猴!你……你打掉了小猴的帽子!”她心緒激動,蒼白的小臉變得通紅。白衣少女卻冷冷瞅了梁蕭一眼,拉過女孩兒道:“別和這種小畜生說話!”

梁蕭默不作聲,忽地在手上啐了兩口唾沫,轉過身去,雙手在地上亂抹。白衣少女心中微詫:“這小畜生干什麼,莫非本就是個瘋子麼?”念頭還沒轉完,梁蕭反身而起,倏地欺近。眾人皆不知他身負武功,一個措手不及,只聽“啪啪”兩聲,那小女孩兒臉上頓時多了兩個黑乎乎的巴掌印。白衣少女大驚,衣袖揮出,梁蕭只覺綿綿勁力湧至,頓時胸悶氣喘,急忙一個筋斗倒翻出去,撒丫子便鑽進人堆!

白衣少女正要追趕,突見四五個公差分開人群,沖了進來,指著張三的鼻子,厲聲叫道:“好個耍猴的,在天子腳下作亂,活得不耐煩了?”說著鐵鏈一揮,便將張三扣住。張三全無懼色,雙手叉腰,縱聲大笑:“我這是作亂麼?當真作亂的該是那個只會欺上瞞下、賣國求榮的賈似道吧!沐猴而冠,沐猴而冠啊……”公差頭子一手將他揪住,甩手給他六七個嘴巴。張三滿嘴鮮血,仍不住口,大哭道:“大宋朝啊,三百年典章文物便要葬送在這幫軟骨頭文人手里了……”公差們連拖帶拽,拳打腳踢,打得他口吐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