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小小一餅 價值百金





當下梁蕭縱身攀上飛簷,停在窗邊,還沒站穩,只聽得樓中傳來一聲細細的呻吟。梁蕭轉念間,將窗戶輕輕推開一條縫,一股濃濃的草藥味頓時撲鼻而來。定睛一看,只見花曉霜盤膝而坐,身後坐了一個矮胖老頭,滿身肥肉,圓滾滾好似一個肉球。只見他兩眼圓瞪,花白的八字須翹得老高,神色似乎十分緊張。右旁放著數十個小銀盆,里面盛滿五顏六色的藥液;左旁則放了一個方形火爐,爐上有紫銅絲網著,網上擱著大大小小的金針,被下方火苗舔過,通紅發亮。

胖老頭出手如電,忽地拈起一枚燒紅的金針,在一盆靛色藥液里一浸,咝地刺進花曉霜“風府”穴,五指微微撚動。花曉霜應針發出一聲呻吟,蛾眉顫動,顯然十分痛苦。

梁蕭只瞧得心膽欲裂,一股怒氣直沖頂門,不及轉念,“砰”的一聲打破窗欞,縱身躍入,對准那肥老頭就是一腳。那老頭兒正全神撚動金針,冷不防這一腳飛來,頓似一個皮球,著地滾出老遠。

梁蕭也顧不得他死活,轉身便要拔出花曉霜背上金針,哪知手指還未觸及,拳風陡至,肩上便挨了一拳。梁蕭踉蹌倒地,斜眼一瞥,卻是肥胖老頭,頓時怒喝一聲,躍將起來,正要出拳,忽見曉霜掉過頭來,口氣虛弱道:“蕭哥哥,不要動手……”梁蕭一愣,卻見那胖老頭雙眼怒張,神色甚是氣惱,卻又恨恨坐了下來,不緊不慢,手撚金針。過了一會兒,胖老頭倏地將金針拔出,又拈起一支燒紅的金針,在一盆明黃色的藥液中浸過,反手刺入曉霜“大椎穴”。這一下卻極為迅疾,微一撚動,便即拔出,如此時快時慢,不一陣便刺了曉霜四處要穴。

梁蕭見這胖老頭認穴下針之准,端的生平僅見,他囿于曉霜之言,不敢動手,一時呆在當場。這時凌霜君聞聲上樓,掀開簾子,見梁蕭握拳瞪眼站在一旁,不由臉色一變,低聲道:“過來。”梁蕭微一猶豫,走上前去,凌霜君一把將他拉出屋外,目光閃動,澀聲道:“你怎麼來了?”梁蕭如實道:“我來瞧曉霜的。”凌霜君眉頭大皺,心中氣惱至極:“你這野小子,既來看人,怎不正大光明地進來,卻破窗而入,幾乎誤了大事。”只聽梁蕭又道:“那個胖老頭在做什麼?”凌霜君一拂衣袖,不耐道:“吳先生正用‘炎陽百草鎖魂針’為曉霜治病!”她一拉梁蕭道,“下樓再說。”

到了樓下,梁蕭又問道:“嬸嬸,曉霜究竟是什麼病?”凌霜君瞥他一眼,心中冷笑,懶得答話。梁蕭正想追問,忽聽“咯噔噔”下樓之聲,只見那個胖老頭兒飛也似沖了下來,兩眼向著梁蕭猛瞪。

凌霜君向梁蕭,道:“你來見過這位‘惡華佗’吳常青吳先生!”

梁蕭此刻知道他是給曉霜治病的大夫,對他大生好感,唱了個喏,恭恭敬敬叫了聲:“吳先生!”吳常青卻兩眼一翻,瞪眼喝道:“去你媽的。”抬手一拳,搗向梁蕭心口。梁蕭急忙雙手橫胸,擋住來拳。吳常青一拳沒打著,更是生氣,一邊叫罵,一邊頻頻揮拳,招式雖不精妙,氣力卻十分沉重。梁蕭擾他治病,心中抱愧,不好還手,只是格擋,十招不到,便挨了三拳,拳勁貫體,痛徹心肺。後退間,他背脊已抵上牆壁,忍不住叫道:“臭胖子……哎喲,你再打……再打我要還手了。”

“好啊!”吳常青退後一步,瞪圓了眼,厲聲道:“老子就看你怎麼還手?”話未說完,鼻翼忽地微微抽動,眉宇間露出喜色,叫道:“什麼?什麼?”只聽凌霜君在樓上笑道:“吳先生,您可猜猜!”吳常青閉著眼睛,搖頭晃腦一陣,忽而拍手笑道:“是了!是了!小團龍!哈哈,小團龍!”竟然再也不瞧梁蕭,圓滾滾的身子如一個皮球,哧溜一下躥上樓去。梁蕭心掛曉霜,也忍氣跟上。

只見屋中三人圍著一團爐火坐定,身前各放一個紫砂甌。火上銅壺正沸,曉霜倚在母親身邊,揉弄著兩寸見方的渾圓茶餅,細細的茶絲隨她纖纖玉手撲簌簌落入紫砂甌里。凌霜君提起銅壺,將沸水注入,甌中翠浪翻滾,一股濃濃的茶香彌漫樓上,將草藥味沖得干乾淨淨。

曉霜見了梁蕭,笑著招呼一聲,吳常青微微一愕,打量梁蕭,皺眉道:“你便是曉霜常常提到的梁蕭……”但此時鼻尖茶香拂過,太過誘人,忍不住將後面的話丟到一旁,望著身前甌中升騰的白汽,連連搓手,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梁蕭心中大是驚奇:“不就是喝茶麼?有什麼稀奇?”瞪了老頭一眼:“莫非這老胖子家里太窮,連茶葉都買不起?”

卻聽曉霜笑道:“蕭哥哥,你瞧這白汽像什麼啊?”梁蕭定睛看去,只見茶水白汽在空中聚而不散,似極了一只伸頸展翅的白鶴,一只散盡,一只又出,不由奇道:“怪了!”曉霜笑道:“才不怪,這是棲月谷里特有的‘孤鶴玉泉’,水質之美堪稱天下無對,用它來沖‘小團龍’,當真……”吳常青豎起大拇指,截口笑道:“舉世無雙,哈哈,舉世無雙!”說得眉開眼笑,喜不自勝。

曉霜將手中茶餅遞給梁蕭,凌霜君則將一個紫砂甌放到梁蕭身前。梁蕭詫然道:“這是做什麼?”花曉霜嫣然道:“分茶呀,你把茶餅揉散一些在甌里,媽媽再注入沸水。”梁蕭“哦”了一聲,隨手掰下一半,放在甌里。

吳常青怒道:“你當是吃飯?放這麼多,不怕遭天譴麼?”說著露出心痛神情,將多余茶絲捧了出來。梁蕭忍不住大聲叫道:“不就是茶葉麼?放多放少打什麼緊?”吳常青兩眼翻白,怒道:“你小屁孩兒知道什麼?”說著將手中茶葉小心翼翼放好,說道,“這‘小團龍’出自福建,乃是茶中極品,小小一餅,價值百金,只是進貢大內。但金可有而茶不易得,便是皇帝老子也珍惜得不得了。聽說樞密院、中書省的那些大官兒,也只有皇帝南郊致齋時方能得賜一餅,四個人環坐分吃。故而這‘分茶’之法,也是‘小團龍’獨有的吃法。有人寫詩,單道這分茶的妙處。”他說到得意處,一雙小眼眯成兩條細縫,搖頭晃腦地道:“紛如劈絮行太空,影落寒江能萬變。銀瓶首下仍尻高,注湯作字勢嫖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