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二章

5月末的吉日。

籌備已久的、安倍吉昌的末子安倍昌浩的戴冠儀式終于要舉行了。

通常來說,貴族家的孩子都會在十一歲至二十歲這段時間里完成戴冠儀式。

大多數人一到十一歲久馬上舉行,接受天皇賜予的冠位(原著就是這麼寫的,不是某塵打錯字)踏上仕途。

因為關系到將來能否出人頭地,所以戴冠儀式是越早越好的。像昌浩那樣,到十三歲仍然保持兒童的裝束是很少見的。

戴冠儀式一般會在正月舉行。

昌浩的童年玩伴也在去年正月進行了戴冠儀式、早就已經踏入仕途了。

“終于舉行戴冠儀式啦,等很久了呢。”

感慨萬千地細訴、昌浩帶著和自己年紀不符的滄桑感仔細回想至今以來自己走過的路程。

對于男子來說,戴冠儀式是一生最重要的儀式,穿著兒童的裝束一步一步地走過來,自己終于也要步入大人的世界了。

而且,搞不好自己現在說不定也不會在這里了。他的戴冠儀式拖到現在才舉行是有原因的。

“真的等了很長時間呢。”

魔怪在昌浩的身邊感慨萬千地點頭。

昌浩能平安無事地活到現在,都是多虧了有這只魔怪在身邊。世紀上,他和魔怪是一起經曆了各種激烈戰斗、並肩作戰至今的好友。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

“哎呀,應該怎麼說才好呢。就是這個成績異常差勁的弟子終于可以自立了的心境吧?”

“……那是什麼啊!那個比喻!”

用尾巴拍了一下緊皺眉頭的昌浩,魔怪“撲哧”地笑了。

“因為……你時候我真的有‘難道真的不行了嗎’這種想法的……”

那個時候。

確實是那樣呢……回想起那是的事,昌浩就覺得兩肩無力。

那是發生在初夏時候的事情。

因為某種原因,昌浩死活也不肯當陰陽師。有一天,晴明派人送了封信給頑固、堅決不肯讓步的昌浩。

如果你不想當陰陽師的話不必勉強。但沒有嘗試過是不會知道和不合適的吧。

你應該要證明自己的實力。所以,你去把引起京城騷動的妖怪驅除掉吧。

昌浩很生氣。那個人到底在想什麼啊?但生氣歸生氣,晴明的命令是絕對的。

實際上,那個時候的昌浩喪失了看見鬼怪的能力,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孩。

而知道這秘密的,就只有昌浩自己和剛認識不久的魔怪了。所以,這個非常無理的難題就這樣找了上門。

雖然要遵從晴明的命令很令人火大,但有不可能不做。

喚醒一直以來沉睡的陰陽道知識,為了彌補看不見妖物這個最大的缺點,他還請求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魔怪從旁協助,昌浩就這樣前去驅除妖怪了。

看不見的威脅,還有初次看見的、妖怪那強烈的瘴氣。昌浩嚇得縮成一團、根本使不上法術,正等待著成為妖怪的食糧。

時至今日,還可以清楚地回想起來。

手足被妖怪纏繞、光溜溜的舌頭的觸感。

黏糊糊地纏繞在身上的微熱的瘴氣,還有刺耳的、嚇人的異形的咆哮。

大概有8尺大小的大口里,牙齒像梳子一般整齊地排列著。

但是,昌浩得救了。被經常纏繞在他身邊、當時充當看不見的他的眼睛的魔怪。

魔怪挺身而出,救下了將要被妖怪吸進去的昌浩。

明明是那麼纖細的身軀,卻用盡全身的力氣壓制著妖怪的牙齒,救出昌浩,而自己卻被妖怪吸進體內去了。

那一瞬間的沖擊,昌浩大概一輩子也忘不了吧。

然後,就在著窮途末路的之際,昌浩想起來了。

自己可以看見妖怪的能力為什麼會消失。

然後,他許下了一個重要的約定。

和現在仍然留在自己身邊的魔怪一起。

“哎……當時真的想過,我會就這樣死掉嗎?但現在我仍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且……”

突然,昌浩的臉上浮現了一抹笑容。

“我在心里發過誓,終有一天,我一定要對爺爺還以顏色。我是絕對不會輸的!”

“光是有這個覺悟的話確實是很偉大呢。加油啦,晴明的孫子。”

魔怪啪啪啪地鼓起掌來,昌浩馬上反駁。

“不要叫我孫子!”

這時,吉昌過來了。

“已經准備好了嗎?”

昌浩慌忙站起來。

“啊,准備好了。”

事實上,他今天約定了要和父親一起到左大臣藤原道長的府上拜訪。

藤原道長在四年前接受了內覽的宣旨,擔任右大臣一職。第二年,他設計使侄子這一最大的政敵被降職,自己爬上了左大臣這一位置。現在的宮廷里,即時說他使最大的掌權者也不為過。最近有流言說他把自己的親信送進宮里當妃子了。

當今天皇的後宮里有一個中宮和三個女禦。如果現在再多摻一個人進去,大概又會重新挑起權力的紛爭吧。

這些錯綜複雜的東西,事實上都是跟長兄成親現學現賣的結果,昌浩自身並不太清楚。

但既然自己的目標使宮廷陰陽師,那給實力雄厚的道長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也絕對不是什麼壞事。

今天的會見似乎也是道長親自先提出來的。

自己,可以寄托全部新任的晴明的孫子,就要舉行戴冠儀式了。

在那之前,他希望先見一下那個孩子。

聽到這個消息,昌浩一瞬間覺得自己彷佛使什麼奇珍異獸。

但道長是朝廷里首屈一指最有勢力的人,一旦受到他的懲罰,就相當于人生已經結束了。

人生這麼漫長,可以的話他都不想遭到人家的厭惡呢。

正因為如此,昌浩就和吉昌一起朝藤原道長居住的東三條殿走去了。

徒步地。

“怎麼說好呢,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呢……”

魔怪走在吉昌和昌浩中間,邊搖擺著尾巴邊緊緊跟上他們的步伐。

“陰陽師這個職業俸祿很低呢。”

無論是出外還是進宮晉見,他們一次也沒用過車代步。晴明是因為年事已高、再加上有相當的地位,所以進宮的時候可以坐車,但吉昌和兄長吉平至今為止仍是步行入宮晉見的。

陰陽師這個職位,雖然在工作上是屬于很苛刻的類別,但俸祿絕對是不高的。

“陰陽師這東西,要說的話應該屬于具有特殊技能的職位吧?但俸祿竟然這麼低,這個世界實在是太不合理了。”

聽到魔怪的牢騷,吉昌苦笑了起來。

從這只擁有博學多才、並且精通雜學的魔怪的口中,經常可以道出真理。

“但因為父親和爺爺都是天皇身邊的人,所以可以私下接受委托,獲取額外的進帳,所以我們家的日子也不是太難吧。”

聽到這些話,魔怪用後足直立站立起來,狠狠地拍了一下昌浩的腰部。

“那只是晴明和吉昌而已。你即使出仕了,最初也只是陰陽寮里一個打雜的吧,俸祿微薄仕肯定的了。嚴酷的勞動量、微薄的俸祿、晴明在四十歲以前也只不過仕陰陽寮的一個學生,即使現在身份高貴了,除了更加忙碌以外根本就沒什麼好事。”

“知道得真詳細呢,真不簡單。”

吉昌一陣苦笑,魔怪洋洋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當然,我是無所不知的。”

“你不要那麼得意。”

昌浩從後面使勁地打了怨靈的頭一下。吉昌瞪大眼睛吃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當事人的魔怪明明沒受到多少傷害,卻使勁地對昌浩抱怨:“好痛!”

每次看到昌浩和魔怪之間毫無顧忌的對話,吉昌不自覺就會感到昏眩。他清楚地知道,隱藏在魔怪那嬌小可愛外表背後的本性是如何地冷酷呵可怕。

他十分擔心昌浩那輕率的舉動,可能在什麼時候就會觸怒那魔怪了。

打飾,昌浩卻完全沒有在意。經常毫不掩飾地生氣、出手。

魔怪也似乎是一副毫不介意的樣子,所以吉昌總是提心吊膽地在旁看著他們打鬧。


東條三宅坐落在西洞院大路一直往南延伸的地方。就是西洞院大路和二條大路的相交之處。即使在為數眾多的貴族府邸中,這里也能以最寬廣、最華麗而著稱。

路途大概已經過半了吧。

在行人絡繹不絕的大道上、父子二人並排行走著。夾在他們二人中間的魔怪,有一大半的身子被擋住了。

突然,魔怪扭過頭去。就像是覺察到了什麼東西一樣,視線往四方灑落。

“魔君,怎麼了?”

覺察到這件事,昌浩停下了腳步。魔怪跟著停了下來。吉昌也不可思議地俯視著魔怪。

魔怪抬頭望向吉昌。

“……感覺不到嗎?”

“什麼東西?”

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吉昌埋頭苦思。

魔怪瞥了昌浩一眼,沒有回答。皺著眉頭在苦思冥想什麼東西。

雖然只是一瞬,但他確實感覺到了妖氣。

那只是很微弱的妖氣。如果被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的話,也許連自己也不會發覺到般的脆弱。但妖氣是奇妙的、與眾不同的。

確實是異形的氣息沒錯,但那確實至今為止從沒遇到過的,真是不可思議。

難道是我想太多了。

等了好久魔怪都沒有反應,于是昌浩就抱起了他那嬌小的身軀。

“哇?”

面對被突然的事態弄得狼狽不堪的魔怪,昌浩耐心地叮囑著。

“我們現在必須到左大臣的府上了。想要思考是沒有問題,但是不能停步哦。”

因為徒步是需要花費很多的時間,他們可不能讓左大臣久等。

因為昌浩說的的確是事實,所以魔君就這樣乖乖地趴在他的肩上了。並且還突然發現,果然還是這樣子比較輕松,早知道一開始這樣做就好了。

“那麼,父親,我們快點趕路吧。”

二人稍稍加快了步調。

魔怪在昌浩的肩上密切留意看四周的動靜。

姑且不說昌浩,就連吉昌也沒有注意到的那個氣息。是因為那妖怪就只有這樣的程度嗎?但另一方面,被稱為直覺的東西敲響了警鍾。

總之,過後跟晴明說一下吧。

得出這個結論,怨靈又抓緊了昌浩的肩膀。

到達東三條宅的時候大概是申時的八時半刻。從安倍宅出發的時候是八時過一點點,所以一共花了不夠半刻時的時間。

年過四十的吉昌和昌浩都是腰腿強勁的人,所以走路對于他們來說完全算不了什麼,但如果是那些經常以車代步的上流貴族的話,大概現在已經累得倒下了吧。

當代首屈一指的權勢者的宅第的卻是華麗非常,還擁有著為數眾多的仆人。向前來出迎的雜役通告來訪的事情,稍等了一會兒,就有一個使女走出來了。

“讓你們久等了。請走這邊。”

跟在使女後邊,昌浩一邊走一邊新奇地四處張望宅第的內部結構。趴在昌浩肩膀上的魔怪好像在取笑他似的,嗤嗤地笑了起來。

“喂喂,如果連這個宅第都那麼吃驚的話,那內里的寬廣程度肯定能讓你嚇破膽了。”

安倍宅里就只有幾名仆人。所以最低限度,自己的事情都要自己盡力完成。使女這種東西當然是沒有的了,所以昌浩的母親非常的繁忙。因為兩個兄長已經結婚,很少回家,所以昌浩實際上就跟獨生子無異。

總之,人氣旺盛對他家來說根本就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

原來如此,左大臣的宅第都已經這個樣子了,王宮里真的很厲害呢。“

“——我,不會迷路吧——”

帶著些擔心的口吻小聲的嘟噥,肩上的魔怪重重地拍了一下胸口。

“交給我吧。如果真的那樣的話,就由我來負責給你帶路。”

“啊,此話當真?那樣心里有點踏實了——這樣說,你不是連大內里都想進去吧?”

“沒關系沒關系~大內里本來就是意形和妖怪的巢穴。現在多我一個也沒什麼區別啦。”

斜眼看著滔滔不絕地說話的魔怪,昌浩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

問題不在這里呀。算了,反正魔怪已經說沒問題了,就應該沒問題吧。

不要被其他陰陽師或者前來參見天皇的德高望重的高僧錯手驅除掉就好了。

透過面向寢宮的簾子,可以把中庭一覽無遺。寢宮在宅第的中心。

通過走廊與寢宮連接的房子被成稱為對屋,是夫人和孩子們居住的地方。

寢宮南邊的前面有一個空曠的庭院,每逢有什麼事件發生的時候都會在這里舉行宴會吧。而且,在庭院前面的水池上方還漂浮著幾只小船,大概是可以乘船游玩吧。

安倍家的院子里姑且也算是有一個水池,雖然大小有點難以啟齒。

昌浩小時候似乎曾經掉進過那個池子里,但因為既不大又不深,所以現在才能夠平安無事地站在這里。

如果是這樣大的池子,自己一定不能獲救吧。

“哎,我們身處的世界不一樣呢。”

因為自出生之時起,就已經把安倍家當成是自己生命中的一切,所以即使現在跟他說還有更美好的生活,他也不會鬧什麼別扭了。有時候,就連父親也會說想坐車出去的話,但那也只是因為太疲倦了而已,並不是對生活有什麼不滿。

“沒錯沒錯,人要向上看也是無可厚非的。”

魔怪甩了一下尾巴,說出了這樣一句分外令人深省的話。

“那里就是寢宮吧。然後——坐在褥子上面的是道長。很年輕吧。”

今天天氣很暖和。

也許是通風良好的緣故,格子窗被打開、簾子也被掀開了。

因為不是女性,不必在幔帳中隱藏身資,所以可以看見一個坐在褥子上倚著幾案的壯年男性。

精悍的面容上蓄著胡子,清澈的眼神里洋溢著自信。整潔的狩衣反射著光澤,一眼就看出是用上等的絹制造的。

注意到被使女領進來的吉昌幾人,道長的目光柔和了下來。

“啊,我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呢。”

“真的很對不起,讓您久等了。”

仿效稍施一禮的吉昌,昌浩也馬上低頭行禮。因為是宮中勢力最大的人,昌浩原本還以為那會是一個多可怕的男人,但眼前的這人卻是出乎意料地沉穩、平靜。

在使女准備好的蒲團上坐下,昌浩決心要表現得成熟大方一點。如果因為自己的一言一行而觸怒了道長,那自己一族的將來將會是一片黑暗了。

舉行戴冠儀式以後出仕,這只是一種慣例,在這個過程中必然會牽涉到人際關系。如果想要出仕的話,這點將會是更能左右局勢的因素吧。

哎,我可以順利做好嗎?

正在心煩意亂的時候,魔君就在他面前坐下,擺出了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

“沒錯呢。因為不慎的發言而導致被降職到邊遠地區的貴族數不勝數。聽懂了嗎,昌浩,第一次是最重要的。你是一個能用良好率真的態度待人接物、頑強努力的見習陰陽師,用盡全力戴上這副假面吧。”

“…………”

“喂,你不要忽視這些話啊。難得人家好意要傳授你今後應該注意的事項,最起碼也要回應一聲吧。”

“………………”

“……晴明的孫子!”

“不要讓我聽到孫子這個詞!”

一直遵從著“忍”字的教誨而沉默至今的昌浩,終于條件反射般地怒吼了起來。在下一瞬間,馬上又恢複了自我。

戰戰兢兢地對上對方的視線,道長正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他慌忙又低下了頭。

“那個,很對不起。突然,那個……”

制止住誠惶誠恐的、不能繼續說下去的兒子,吉昌開口了。

“道長大人,雖然你看不見,但事實上這里有一只魔怪,現在它正在保護著這個孩子。”

“什麼?”

道長的眼睛開始發光。

“這是真的嗎?那是什麼樣子的?既然你能坦然地說出來,就是說對我是沒有危害的了?”

“是的,這一層你當然不用擔心。”

“原來如此啊,真不愧是晴明的孫子、你的兒子。還沒有正式開始陰陽師的修行,就已經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異形了。”

錯了,昌浩在懂事之前就已經被強迫接受陰陽師的修行了。


雖然事實是如此,但因為不能說出來,昌浩選擇了沉默。接著,道長捏著昌浩的頭細細地審視,然後高興地笑了。

“拜托你了,昌浩。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為我服務。”

“是,我一定會努力的。”

昌浩低下頭、堅定地點了一下。看到這一切,魔怪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胸脯,做出一副就要哼哼地咳出來的自豪的表情。

“看,多虧了我你才被表揚了呢。”

昌浩不能當場反駁,在道長沒注意到的時候悄悄地歎了一口氣。

※※※※※

道長和吉昌似乎還有別的事情要商量。那應該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不是昌浩這個半吊子可以涉足的。也許,是涉及到政治問題吧。

“昌浩,會很無聊嗎?你可以命令仆人帶你去坐船游玩哦。”

拒絕了道長的好意,昌浩得到了可以在東三條宅的庭院里進行冒險的許可。

真的很大。而且還是包圍著這所寬廣的宅第,那個寬廣的程度可想而知。

“光是庭院就可以把我們家裝進去了……”

昌浩邊往前走邊低聲咕噥,身旁的魔怪也表示同意。

“也許吧。真不愧是藤原氏首屈一指的權勢者。但他們的勢力強大起來也只是最近的事情吧。”

藤原家的初代鐮足,是一位更加質樸的人吧。

昌浩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剛剛所說的鐮足,已經是好幾百年前的人了。

真不愧是魔怪。雖然有時候他會自己誇口說自己已經生存在這個世界好久好久了。

但可以回憶起這麼遙遠的事情,昌浩還是覺得到很了不起。

沿著繞房而建的瓦頂板心泥牆漫步,昌浩突然想起了什麼詢問起來。

“魔君,你為什麼要和我一起?”

這只魔怪並不是普通的妖怪。

它本來是擁有重要的使命的。

父親吉昌之所以會對它畢恭畢敬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自己雖然稱呼他為魔怪,但其實它擁有一個更了不起、更好聽的名字。那個名字是特別的,只有被他選中的那個人才能稱呼他。

昌浩被賦予了稱呼那個名字的權利。

“最初是為了幫助看不見幽靈鬼怪的我而留在我身邊的吧?那麼,既然現在可以看到了,就已經沒有索米好擔心的了吧?”

“嗯,所以呢?”

敏捷地用後足直立起來,魔怪站直身體,想盡量接近昌浩的視線。

因為一直直立還要一邊疾步前進,所以有時候會腳下不穩。

昌浩伸出兩手,把魔怪捧了起來。

這和普通的動物有著本質的區別吧。

與同等大小的狗相比,這只魔怪要輕盈得多。

把魔怪放在肩上,昌浩拖遝地邁著腳步向前移動。

“就要舉行戴冠儀式了,也算是變成一個獨立自主的人了吧?”

“只有裝束是這樣吧。”

“雖然是這樣!但我會努力修行的!所以即使你回到爺爺那里也沒問題了。”

魔怪恍然大悟。原來他是想說這個啊。

魔怪是和晴明定下協定而跟在昌浩身邊的。

說是為了避免讓看不見異形的昌浩陷入險境。

所以即使陷入絕境,也要保護昌浩。

但是現在,昌浩看見鬼怪的能力已經失而複得了,雖然仍然有點危險,但他也已經可以獨自驅除妖怪了。

所以這是昌浩在為我擔心吧,以他自己的方式

沿著水池漫步,只見一條小橋延伸到一個小島。昌浩一邊過橋一邊繼續說著。

“但是,如果你是自願想和我在一起的話就另當別論。”

聽了昌浩的話,魔怪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是什麼話啊。啊,我明白了!難道我不在你會感到寂寞?”

“才不是!”想要反駁的昌浩頭腦一片混亂,魔怪從他的肩上靈巧地跳了下來。

“真拿你沒辦法,你那麼寂寞的花,我就陪在你身邊吧!”

像動物般地飛奔,魔怪的尾巴一晃一晃的,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

“不用害羞不用害羞~啊,昌浩真是可愛呢。這點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有變呢。“

昌浩生氣地追了過來。為了不讓他捉住,魔怪穿過走廊下方,輕巧地逃跑著。

昌浩追趕著魔怪、逐步深入到宅第的內部。這里應該是東北的對屋吧。

“這里是哪里?”

不敢發出巨大聲響,昌浩只能放任自己的視線去尋找魔怪。

在對屋的掛簾下發現了那纖細的身軀,昌浩急忙飛奔過去。

“找到了。快,我們要回去了。”

魔怪輕而易舉地就被伸過來的雙手捕捉到了。絲毫沒有動靜,就這樣任人擺布。

樣子有點奇怪。

昌浩皺了皺眉頭。

“魔君,你怎麼了?”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

很僵硬的聲音。可愛的圓滾滾的眼睛里帶著一絲危險的氣息。額上的紅色紋似乎要燃燒起來一般。

“這里?但是我什麼都感覺不到……”

魔怪搖了搖頭。

“不是這里,雖說不是在這里……沒錯,這里還留有像殘渣一樣的東西。是屬于那異形的,我所不知道破天機某種東西……”

“某種東西……?”

昌浩回頭望著寢宮。

這里是內覽藤原道長的宅第。雖說除了這里以外,道長還擁有好幾所房子,但據說這里是最大的。

東三條宅第的曆史已經很悠久了。就道長已經不知道是第五代還是第六代來說,真的已經很了不起了吧。

古老的宅第往往都有因緣這類東西的存在。魔怪所不知道的異形大概就是這里的因緣吧。

還是說……

“針對道長大人的……詛咒之類的?”

昌浩壓低聲音一說出來,馬上就被魔怪否定了。

“不是,這不像是詛咒之類的東西……話說回來,昌浩,這種事情就由你自己查個明白吧。”

“啊?但是我只是個半吊子啊。”

敲著好像想要蒙混過關、搔頭賠笑的昌浩的額頭,魔怪露出了奇怪的樣子。

就在這時……

“你們到底在干什麼?”

面對突然從天而降的聲音,昌浩和怨靈僵直了。

那是一把尖細的、少女的聲音。戰戰兢兢地移動視線,昌浩看到了簾子里的一角桃色的下擺。

僵直的腦袋嗡嗡地嗚叫,昌浩繼續向上方望去。

一名少女正帶著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俯視著自己。

那是一個天真無邪、很可愛的女孩。年紀似乎和昌浩差不多,或者比他小一點。

“你們在干什麼?那只生物是什麼東西?”


面對側著腦袋、用清澈的聲音發問的少女,昌浩吃驚得叫了出來。

“什麼?你可以看到這東西?”

“不要說這東西!”

馬上開口反駁後、魔怪望了少女一眼。

剛剛聽到的說話聲音,大概就是從這東北對屋里傳出來的吧。就是說,這是道長的女兒?他好像是有一個和昌浩年紀相仿的女兒的。

跳上昌浩的肩膀,魔怪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女。

“你是左大臣的公主吧?既然可以看見我,就是說也可以看到其他異形和化生咯?貴族的公主真是辛苦呢。”

聽到這些,公主高興地笑了。

“但我有晴明大人守護著,所以沒有問題,父親大人是這麼說的。

原來如此,是晴明啊。

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昌浩卻覺得沒趣了。那只老狸貓竟然可以受到這樣的信賴,這個世界一定是哪里搞錯了。

“你就是今天和吉昌大人一起來的男孩吧?”

“沒錯沒錯。昌浩,是吧?”

“你叫昌浩啊。你要當陰陽師馬?”

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公主興奮地發問。

昌浩遲疑了一陣,點了點頭。公主的眼里放出了光輝。

“你是晴明大人的孫子,一定義可以成為一個偉大的陰陽師的。”

真讓人生氣。

昌浩勉強地笑了笑。

“即使不是爺爺的孫子,也不時還有很多優秀的陰陽師嗎!”

真是的!無論走到哪里都要和“晴明的孫子”扯上關系。難道我這一生都要背負著“晴明的孫子”這個名字嗎?

不要不要!總有一天我人家稱他為“昌浩的祖父”!

公主先是有點吃驚,但馬上就放聲大笑起來。

昌浩吃驚地看著她。

一陣大笑過後,共煮擦去眼角溢出的淚水為笑起來。

“沒錯呢,的確是這樣。對不起。”

面對她直率的道歉,昌浩慌忙搖頭。

“不是的不是的,那個沒有關系我必須要走了。”

再不會寢宮就糟糕了。

透過寢宮可以把庭院一覽無遺。如果到處都看不到他們的話,使女或許已經開始四處尋找了呢。

若被發現他們跑入到這府邸深處,那是無論如何也推托不了責任的了。

雖說自己將要進行戴冠儀式,這個公主也即將面臨換服儀式,但被發現的話還是很麻煩的,無論怎樣說,這也是

左大臣的女兒啊。

“那麼,打擾了。”

拋下一句賠罪的話,昌浩立刻沿著原路往回奔跑跑起來,還一度回望了一下。

公主一動不動地目送著他。有一瞬間,似乎還對回頭的昌浩展露了一格笑容。

“貴族的公主都是這樣的嗎?”

和突然出現,從來都沒有碰過面的陌生人毫無顧忌談笑風生,而且,即使看到魔怪也面不改色。

豈止面不改色,還主動搭話,真是了不起的膽量。

“若是膽小的人遇到這種場面,真的會害怕得發抖呢。也許是因為那樣吧因為確信大陰陽師會守護自己,

所以完全沒有不安的心情吧。”

小孩子很容易成為異形的餌食。

因為大多數人既沒有防身的法術,也沒有受到誰的幫助,所以京城的小孩經常會遭遇到被人稱之為神隱的異像。

所以才會有眼前的這一幕吧。

在對屋里,晴明施下了強力的結界。

為了這位可以看見異形的公主,還特別使用了異常強勁的法術。

進入里面後絕對看不見妖怪,當然,妖怪也不可能進去。

她可以看見魔怪,大概是因為他既沒有害人之心,而且還和晴明有因緣關系的緣故吧。

“雖然說即使看見了,但只要不放在心上就沒問題,但畢竟是女孩子啊。晴明果然很厲害呢。”

聽到對晴明的良好評價,魔怪不露形色地暗自高興。但昌浩似乎正好相反,耷拉著一張臉。

“好了好了,你要加油啊!總有一天你的努力會開花結果的。話說回來……”

“話說回來?”

魔怪的臉上浮出一抹奸狡的笑容。

“公主殿下還真是可愛啊。你還不是滿臉喜形于色的樣子~”

昌浩二話不說,把魔怪從肩膀上掃了下來。

※※※※※※※※※※※

昌浩一回到寢宮,在那里等待的吉晶就站了起來。

“那麼,我先告退了。”

“是。”

向道長行了個禮,吉昌就往回走了。昌浩也連忙低頭行禮,左大臣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什麼時候想過來就過來吧。我有一個八歲的兒子,也許你將來會侍奉他啊。”

“是。”

昌浩邊點頭邊思考。那個公主的弟弟啊。到底會是怎樣的人呢?這樣的大貴族的嫡子,也許會有很多想法都不一樣吧。

只要不是太任性就好了。

再次低頭行了個禮,昌浩從道長面前退了下來。

吉昌在中門等待著兒子。

“父親,讓你久等了。”

飛快地穿上鞋子,朝目送他們的使女和仆人行了個禮,他們便離開了東三條宅。此時,四周已經是晚霞密布。

沿著西洞園大路往北走,吉昌告訴昌浩,戴冠儀式的加冠者已經決定了。

所謂的加冠者,同時也是以後充當監護人的重要角色。即使說加冠者的地位決定了戴冠人將來能否出人頭地也不為過。

“是誰?”

“大臣的親屬,兼任右大弁和藏人頭兩職的藤原行成大人。”

年方28歲,聽說是同一時代的貴族中最成功的人。

似乎是以前遭受詛咒時蒙晴明相助,始終抱著感恩之心。

聽聞晴明的末孫將要迎來可喜的戴冠儀式,而加冠者卻仍然沒有決定,于是就向道長提出可不可以舉薦自己擔任這一要職。

道長也想把將來有發展前途(預定)的見習陰陽師拉攏到自己的勢力之下。

行成的提議對他來說簡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吧。

當今把握重權的大臣親自發出指示,要拒絕是不可能的事情。

從客觀上來說,這也相當于昌浩的將來有了保證。

雖然有了保證是一件好事。

昌浩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陷入了沉思。

如果自己將來變成了一個沒有實力、派不上用場的陰陽師的話,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過分的期待往往帶來沉重的責任。

無奈地歎了口氣,昌浩的思緒飛到了逐漸臨近的舉行戴冠儀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