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黃泉的異風 正文

當上王就可以了嗎?

那麼就把那至尊的地位弄到手吧.

不光要統領這整片土地,甚至連天帝都要向我屈服.

那寶座,終將成為我的囊中之物!

抱著人偶的少女,突然將手一丟,人偶被拋了出去,骨碌骨碌地在砂地上打著滾.

少女一邊看著,一邊蹲下來,用手抱著膝蓋.

人偶倒在地上看著少女,臉上的表情很無辜.

少女眯起眼睛,待要伸手,卻又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縮了回去.幾番重複之後,她抱著膝蓋低下頭去.

雖然春天已經過半,風吹得也不像以前那麼寒冷,可還不是可以出來曬太陽的天氣.

少女長長的如瀑般在背上傾瀉下來的黑發被風吹動,輕輕飄舞著.

"……您怎麼了?"

少女抬起頭,扭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微微眨了眨眼睛.

從宮殿的影子里,走過來一個以前沒見過的女官,一雙安詳而溫柔的眼睛正看著自己.

女官走到少女的身邊,彎下身來.

"大家都在找您呢.在這兒會著涼的,進里面去吧."

"……可是,母後大人,她忙……"

"是啊,"女官點點頭,"所以我才過來的啊.好了,公主殿下,快回去吧,凍出感冒就壞了."

女官微笑著,撿起倒在地上的人偶,拍拍上面的砂子,送到少女手中.

少女點點頭,牽著女官的手往回走去.

漸漸,有招呼聲傳來.

"啊,公主殿下,我正想著您怎麼不見了呢."

"太好了,趕快告訴皇後娘娘去."

"娘娘正擔心您去哪兒了呢,攸子殿下."

走廊上跑出來的女官們,一個個都說得很激動.

攸子低下頭.

騙人的.

因為母後只顧圍著去年剛出生的弟弟轉.

父皇和母後都為弟弟的出生而興高采烈,聽說比攸子出生的時候還要高興.

平時很少能見到的父皇,現在也常常露面了,懷里抱著好容易盼來的兒子,寶貝似的看個不停.

那眼神,和看自己的時候是不一樣的.

自己是多余的啊.

"……公主殿下"牽著攸子的手的女官,對著停下腳步的攸子開口輕輕說道,"以後請不要這麼沉默了,心里會覺得難受的啊……"

話音里有一種什麼溫暖的東西,在腦海里溫柔地回旋,讓人覺得好舒服.

攸子抬起頭望向她去,輕輕眨巴著眼睛:

"……你,叫什麼名字?"

女官微微眯起眼睛,回答道:

"我,叫風音."

"——神啊,暗淤之神啊!"

在被結界圍起來的神域中,回響著呼喚這片土地的主人的聲音.

覆蓋著皚皚白雪的貴船山山腰,神社本宮後面郁郁蒼蒼的森林中,出現了兩個巨大的身影.

有風呼嘯而過.

在清冽的神域中,出現了更為清淨的神之氣息.

"……久違了."

一個身影在半空中顯現,在月光的照射下,雪地上映出了青色的修長而優美的影子.

這便是貴船神社的祭神,住在這貴船山里的高龍神.她最近剛剛告訴過一個人類孩子自己的名字.這名字叫做——"高淤".

高淤之神眉頭微微顰起.

"沒想到現在這個世上還會有知道叫我'暗淤’的人,從天界來到人世這麼多年,連我自己都快忘記了……"

她將手插在腰間,收回目光.

"原來是你們倆.難怪會這麼叫我."

青色的月影映照著雪地上的兩個身影.一個身影大而頎長,多達數百條的對足蠕動著.另一個高得像座小山一般,八條腿上

覆蓋著密密麻麻的剛毛.

"暗淤之神啊."

"百足,叫我高淤吧,我已經決定用這個名字了."

大百足齜了齜嘴里的牙.

"……好吧,高淤之神啊,我們堅持了這有限的日子,已經快要不行了."

"左大人……"

土蜘蛛向前邁出一條前腿,一邊附和著.

"憑我們的力量是不能再將黃泉之門守下去了——巫女消失的這五十多年,對人界來說也許算很長時間,可……"

"可對你們來說,卻只是一眨眼的的功夫,是嗎?我早就沒有時間這個概念了."高淤神眯起一只眼睛應道.

大蜈蚣一邊咬著牙一邊點點頭.

高淤之神柔韌且帶些卷曲的烏發長至膝蓋,在脖子後面隨意束成的一束,富有光澤的白色衣服露出肩膀,領口開得很大,露出

胸前佩戴的一塊晶瑩剔透的美玉.那是高淤神顯現龍身時握在手里的龍玉.是她神力的源泉.兩手手腕上帶著好幾只水晶鐲

子,赤著的腳上戴著細細的銀色鏈子.

高淤之神此刻顯現人身是為了抑制她那強大的神氣和靈力.大百足和土蜘蛛雖然力量強大,但是終究比不上具有強大靈力的高

淤,長時間暴露在她的靈力中他們會受不了的.

高淤之神微微一笑.腦海里忽然浮現出最近發現的那個有著奇妙靈魂的孩子的身影.

"……百足,你怎麼看那個孩子?"

那個將被異邦的妖異封印了的高淤之神成功救出,並且打敗了異邦妖異首領窮奇的孩子.

"提起異邦來的窮奇,那也是自太古以來便赫赫有名的大妖怪.你們就算不知道它長什麼樣子,至少也該聽說過它的傳聞

吧?"

"——如果對手總是下等的小雜妖……"

"是否真能幫得上我們的忙,那還……"

對于二者硬梆梆的回答,高淤之神回以耐人捉摸的一笑.

"你們還不知道嗎?不過,那也不奇怪."

高淤之神認識這兩個妖怪已久,深知他倆不知道玩笑為何物的個性.

不管怎樣都始終把自己的使命放在第一位,頑固執拗的兩個家伙.

"可是……"

貴船祭神臉上的笑容突然隱去,清冷的目光里隱約透著嚴肅.那剔透的眼眸,宛如谷川水色的琉璃.

"連我都感覺到了那劇烈的地動,黃泉之門的開啟只是時間問題了嗎?"

——那是在地底深處,或者說陽光所不能穿透的,黑暗的,最深處的地動.

有誰,正在謀劃著開啟自神話時代起便被封鎖上的黃泉之門.

一直緘口不語的土蜘蛛低低地喃喃自語.

"……要是巫女大人還在的話就好了,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有事……"

大百足忙阻攔道:

"快別說了,我們可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這里可是暗淤……不,高淤之神的神域."

"這種神域卻被人玷汙了,被人小看了啊."

居然讓異邦的妖異鑽了空子,這也是無話可說的事實.

高淤之神自嘲般的低語一聲,與大百足和土蜘蛛對視了一下.

"被黃泉溢出的瘴氣侵入,完全異化成別的異形的妖物們,最近都已經闖到我貴船神域的山里來了."

似乎是有什麼人故意破壞了保護靈峰的結界,使得那些妖物們得以侵入.

而制服兩只妖物的,是人世間擁有最高法力的老練的的陰陽師,以及被視為他繼承人的孩子.

——高淤之神允許其稱呼自己為"高淤"的那個孩子.

大百足的牙齒輕輕叩響一聲:

"……難道是,和那時候一樣的情形?"

五十多年前,他們侍衛的神聖的巫女大人消失時,也曾有黃泉的瘴氣肆意噴射出來,將卷入其中的妖怪們變做更為恐怖的妖

異.

土蜘蛛咬著牙,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有人正謀劃著打開黃泉之門,引領黑暗中數以萬計的兵力,統領地面世界乃至天界.

大百足仰天長歎道:

"可惡,那個年輕人,終究還是不能殺死那家伙嗎?"

"年輕人?"

高淤神帶著幾分驚訝問道.

土蜘蛛回答她說:

"左大人.那個得到巫女信賴並且請求過協助的人類……不,應該說是兼有人與別種血緣的,以人類形象出現的'化生’."

"那個沒能從魔爪下保護得了巫女,反而讓無能為力的我們陷入了絕對困境的年輕人!"

大百足咬著牙,用像是呻吟一般地聲音念出那人的名字:

"天狐與人類的兒子——安倍晴明!"

已是早春二月,陽光帶來了春日的溫暖,一直在寒冬沉睡著的生命們開始漸漸複蘇.

那些是從雪地里鑽出芽來的款冬的花莖,梅樹枝頭冒出來的含苞待放的花蕾,連平日忙個不休的人們都注意到了它們鮮豔的萌

動.

"……可是畢竟還是冷啊."

坐在熊熊燃燒的炭火盆前,昌浩把肩上披著的褂子往上拉了拉,對坐在火盆對面的小怪提議道:

"唉,就這麼坐著真浪費時間哪,要不烤點年糕紅薯之類的吧?"

小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回答說:

"昌浩啊,你是七老八十還是怎麼,拿出點精神來!"

對使勁甩著白色尾巴的小怪,昌浩邊在炭火上方搓著手,一邊嘀咕著:

"可是……"

回頭看去,視線前方的格欞上懸窗開著半扇.以前聽晴明說過,如果用炭的時候不把窗戶打開好好換氣,炭之神靈就會發怒降

罪于人,或者讓人不省人事,或者搞不好還有可能直接把人送下黃泉國去.

從格欞上懸窗望出去是一片離天亮還早的夜幕.

"可是,離去陰陽寮的時間還早,躺下接著睡呢又可能起不來,昨天晚上睡覺前偏偏又忘了吃飯,這點小小的願望(烤年糕紅

薯之類)有什麼不好嘛."

可憐巴巴地訴說著的安倍昌浩,過完年按照虛歲已經十四歲了.

雖然長了一歲,但是考慮問題的方式呀理解方式之類也不可能有突然間的變化,一切都是漸漸積累起來的.可是話雖如此,好

歹這也是昌浩出仕的第二個年頭了,還這麼半吊子行嗎?

小怪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一個人思量著,卻沒有把心里的嘮叨說出口來.

長著紅色的花一樣紋樣的額頭上擠出幾道皺紋,晚霞色的眼睛帶著嚴厲的神色半睜半閉,純白色的四肢有點像只小狗,像現在

這樣端坐在那里,長長的耳朵垂在後面,真的很容易被誤以為是只狗呢.

雖說是春天了,天亮的卻還很慢.雖然昌浩已經穿好衣,戴好烏紗帽,做好了去陰陽寮之前的准備工作,可是由于早飯還沒有

燒好,也沒什麼別的事情可做,所以就算圍著火盆取取暖,說些沒邊沒際拉拉雜雜的話,也沒什麼可以責怪的吧.

昌浩茫然地看著火盆中的炭火出了一會兒神,突然抬起頭.

同時門被推開,露出一張白皙的面孔:

"早上好啊,昌浩!早飯快好了,稍等片刻哦!"

一天到晚總是帶著燦爛笑容的彰子,過完年就十三歲了.

彰子把門完全打開,提著一個小桶走進來,在昌浩旁邊坐下,把小桶擱在一邊,搓著手說:

"現在果然還是挺冷的呢.露樹大人擔心炭不夠,所以讓我送些過來."

她提著的那個小桶里果然裝滿了炭塊.

昌浩歪著頭像是想起什麼似的:

"讓母親費心了,可是家里的炭也快要用完了吧,看來今天從陰陽寮回來以後得去買點了."

昌浩一邊往火勢漸弱的火盆里添炭,一邊考慮著.

彰子卻對昌浩搖搖頭.

"沒關系,我去就是了.去集市就能買到唄!"

這話話音未落就遭到了兩方的反對.

"不行,那可不行."

"太重了,你別去,買東西得男的去,你絕對不可以."

受到小怪和昌浩兩個人的反對,彰子嘟起了嘴.

"可是,最近我幾乎完全都沒有出去過哦.說是太冷萬一得了感冒就糟了.雖然冷是冷,可是多穿些不就好了嘛."

昌浩苦笑了一下.

"是哦,最近流感很厲害的,你出去母親大人會擔心的."

流感比普通感冒症狀嚴重所以很讓人頭疼.已經有好多人發著高燒臥床多日了.皇宮內的官吏也有好多得流感的,前幾天陰陽

生敏次也生病暈倒了.

值得一提的是,敏次堅持要聽當時的那堂課,在燒得通紅的臉龐襯托下眼睛顯得格外有神,即使咳嗽個不休也不肯離開書桌一

步.同僚,上級看不下去,好不容易說服他回去休息,卻在他剛起身要走時撲通倒在了地上.敏次對學業的熱情實在是讓旁人

自歎不如.

"後宮的女官們說,女禦大人們身體也不太好,其中都有出宮養病的.確實是等這段時間過去了再出門比較好."

昌浩又補充了一句.

"而且藤壺女禦大人快要被立為皇後了,京城里一定會傳得沸沸揚揚的,你還是不要出去的比較好啊."

聽到藤壺的名字,彰子的臉色微微有些變化.

"哦?……終于封為皇後了啊."

彰子的低語里頗有感慨的意味.昌浩默默地對她點點頭.

彰子是當朝權傾一世的大貴族藤原道長的長女,本來是要以藤壺女禦的身份進入後宮的.

可是,她現在卻在安倍晴明的宅院里生活著.

後宮的飛香舍里,現在住著藤原道長十二歲的另一個女兒.被稱為藤壺女禦的她,很快就要被冊封為皇後了.她的名字叫做章

子,和彰子幾乎同名.是藤原道長和某個女人生下的,彰子的異母姐妹.

聽晴明說,彰子和章子都繼承了道長母親的模樣,因而兩人長得十分相像.而且據說連作為父親的道長都會有搞混的時候

,大概一定是像得很厲害吧.

"藤壺女禦好像也得感冒了.後宮看樣子鬧得挺厲害."

這是從中務省的職人那里聽來的話.

彰子頗有些擔心的連忙詢問:

"不要緊吧?後宮繁文縟節太多,大概要操心的事接連不斷吧?不處處小心又不行……"

彰子說到一半停下了.小怪知道她的心思,輕輕搖了搖尾巴.

進入後宮的本來應該是彰子.

她右手的指甲里有常人難以察覺的抽搐一般的傷痕,雖然現在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淺了很多,但還是沒有完全消失.

彰子就是因為這傷痕而沒能夠進宮的.

作為她的替身,章子進入了後宮.或許在彰子看來,這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異母姐妹是替自己承擔了重任,因而對她感到了歉

疚吧.

"……不過,如果章子不進宮,又沒有什麼可以依賴的人,也是前途渺茫,所以……"

小怪一邊用前腿靈活的撓著耳朵後面一邊說.

旁邊的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它.

首先開口的是眼睛瞪得大大的昌浩.

"小怪,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別叫我小怪!"

小怪反射性的反駁道.它突然注意到彰子的表情格外地嚴肅,不禁"咦?"了一聲,驚訝地眨巴著眼睛.

彰子向前探著身子,對著一臉驚訝瞪圓了眼睛的小怪詢問著:

"那是什麼意思啊?小怪,你知道些什麼嗎?"

"哦?彰子你難道不知道嗎?"

"等等,身為魔怪的小怪!為什麼彰子叫你'小怪’你就不反對?"

對于昌浩的插嘴,小怪甩了甩耳朵:

"那是心情問題,昌浩你一叫'小怪’我就忍不住要反駁,都養成習慣啦!"

"就你那氣質,那身形,難道除了小怪以外還有比這更合適的稱呼嗎?"

"好啦!閉嘴啦,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把一貫的一套對話對完,小怪將視線重新投向彰子.

"聽晴明說,章子的母親好像在好幾年前就已經去世了.她家身份不高,也沒有收留她的去處,章子就跟著很少的幾個家人還

有一個乳母一起生活."

彰子和昌浩互相看了一眼.

他倆都是第一次聽說這些.

"那個乳母也已經老邁,所以章子的未來可能更加孤苦伶仃.道長也真是,也許是因為太忙,去年一整年一次都沒去看過

她.所以她也是整天憂心忡忡擔心著未來沒有著落."

所以,對于章子來說,進入天皇的後宮反而是件幸事,即使只是作為彰子的替身.至少關于她的未來沒有什麼可以不安的了.

"當然章子母親去世後道長也曾想過要把章子接到自己宅院里,可是彰子的弟弟妹妹們出生了.就是道長的第二個妻子——呃

,名字想不起來了——生了彰子的弟弟妹妹們.所以接回去很麻煩,結果就不了了之,所以關于章子的事情也大概幾乎沒人知

道吧."

彰子歎了口起,兩手放在膝蓋上,看著抱著前腿煞有介事地點著頭的小怪.

"是,這樣的啊……"

同樣年紀的姐妹,境遇怎麼卻如此地不一樣啊.

雖然想說父親不老實,但是讓自己的姐妹對未來感到不安的確是他的不對.作為當朝第一大貴族,這點財力還是應該有的.

對彰子的看法,昌浩不置可否的笑笑.

"……嗯,還是權傾朝野的大臣呢."0

何止是安置章子的這點財力,只要道長財產的小小一部分,就夠安倍全家以後幾十年不工作也能衣食無憂了.

陰陽師的收入少得可憐,一家都以此為生的安倍氏也只是能勉強糊口而已.

左大臣家的財力或許遠遠超過了昌浩的想象.當然昌浩也沒刻意去想過.

"對了……"昌浩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看著彰子,"按照慣例被立後的女禦應該'宿下’——就是離開後宮所住的宮殿一段時

間.藤壺女禦現在好像住在土禦門殿."

"是嗎?"

彰子吃驚地睜大了眼睛.昌浩對她點點頭.

通常,進入後宮的人因為生病或者生孩子需要離開後宮的時候,都是回到自己老家去的.

彰子是在東三條院長大的,現在那里也是藤原道長和妻子倫子,以及孩子們居住,生活的地方.

弟弟妹妹們另當別論,至少母親肯定一眼就能看出女禦大人不是彰子.為了保守那個重大的秘密,道長對彰子的親生母親都隱

瞞了真相.

知道秘密的人總是越少越好,所以連昌浩的母親露樹也不清楚內幕.

"不光是你母親,我母親也沒有被告訴內情呢."

因為是公公晴明和丈夫吉昌做主的事情,露樹應該沒有說過什麼,不過想必一定會覺得很驚訝吧.

可是昌浩常常會在心里揣測,左大臣家的大小姐入宮前夜,晴明帶回來一個也叫做彰子的十二歲少女,並且言行舉止完全是上

流貴族家的女兒模樣——露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母親的直覺經常好得驚人.隱瞞她的事情,常常不知在什麼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而明明知道卻還故作不知狀一直是母親的拿

手好戲.

要是沒有這樣的胸襟和能耐,她大概也不會嫁到這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以稱得上是人間魔境的安倍家來吧.

彰子帶著若有所思的表情對一個人胡思亂想著的昌浩說:

"那麼,父親大人是故意這麼安排的嘍?"

這麼說來,藤壺女禦今後也不會跨入東三條殿一步了?

實際上,彰子微微松了口氣,雖然已經明白自己是再也不能回家了,可是那里畢竟是自己長大的地方,有自己的很多回憶.章

子雖然是自己的異母姐妹,可是想到別的人以自己的身份回到那座院子里,總是有一點點不情願.

那個即使見面也不認識,甚至連誰是先出生的也不知道的同齡的姐妹……

"真想見上她一次啊.大概也不太可能了吧?"

對彰子夾雜著歎息聲的感慨,昌浩附和著:

"嗯,大概不行吧."

小怪一邊靈巧地用火箸翻著火盆里的炭,一邊在旁邊插嘴:

"想看看長相的話,求求玄武,讓他用他的水鏡給你照照.那是玄武的看家本事.看看水鏡就行了."

小怪這麼說著,突然眨巴著眼睛把目光投向昌浩.

"啊,對啊!"

"嗯?"

對一臉茫然的彰子,小怪抬起前腿指向昌浩.

"這里不是有陰陽師嘛!雖說還只是個半吊子目前不那麼靠得住,至少也算個陰陽師.叫他用遠視術讓你看看藤壺的樣子不就

好了."

"……喂,這話聽著怎麼這麼刺耳啊!"

昌浩面無表情的繞過火盆從小怪手上奪過火箸,一手在小怪額頭上彈了一指.

無視小怪"疼疼!"的嚷嚷聲,昌浩轉頭對彰子笑著.

"要是想看,等我回來了就讓你看好了.雖然只是從縫隙中偷看那樣的程度."

不過要是被人發現了可了不得,怎麼說對方也是要成為皇後的人.

昌浩朗聲笑著,彰子也興奮地微笑著對他點點頭.

"嗯,等你回來."

跟父親母親以及弟弟妹妹們大概是永遠也不能再相見了.可是要是能這樣看看他們的身影,也可以不再寂寞了吧.只要知道他

們過得好就好.

"好了——"

昌浩起身往火盆里的炭蓋上炭灰,火勢一下子變小了.如果完全熄滅了的話下次再生火太麻煩,所以每次都要把火種好好保留

下來.

"該走了,咱們幫忙准備早飯去!"

寒風凌厲.

宮殿的飛簷上,一個身影藏身于夜幕獨自佇立著.

緊下方是一片黑暗,稍遠的地方卻是到處點著篝火,照亮了連接各處宮殿的穿廊.不過火光只能照亮附近的地方,不可能照到

房頂上.

再加上穿著黑色的衣服,一點聲音都沒有,所以根本就沒有人注意到她.

"…………"

離天亮還早的夜幕中,風音摸著裸露在外面的手腕,突然抬起了頭.

時機正好.

風音微微一笑.

瞥了一眼左肩上立著的雙頭烏鴉,她眯起了眼睛.

——為了打開那扇門.

低沉並偶而嘶啞的聲音在耳畔回響著.

左側烏鴉的口中,傳達來遠在西方的宗主的命令.

"……打開,黃泉之門!"

這是養育自己長大的宗主長年來的夢想.而且——

風音咬緊了嘴唇.

只要打開黃泉之門,逝去的靈魂也能得以重回人世.

"只要打開,就一定能!……"

或許是聽到了她重重的低語,右邊的烏鴉抬起了頭,像是安慰她一樣,黑色的長喙在風音白皙的臉龐上摩擦著.風音用手指輕

觸長喙,又在烏鴉的脖子上輕輕撫摸著,眼神漸漸變得溫柔.

"……沒事的,嵬,別擔心.這一次一定不會失敗的."

已經失敗好多次了.就算是為了洗請之前的恥辱,這一次也一定不能失敗.

風音把手貼在胸前,像是要握緊衣服接縫下面的東西一樣,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黃泉之門的後面,有死者的靈魂在那里.

"……等著我!"

突然,左側的烏鴉睜開眼睛:

"……開門是為了解放風的."

風音一驚.

"宗主大人."

"我們必需的是活祭品."

風音對烏鴉低沉回響的話語點頭表示同意.

要想完全打開黃泉之門,僅靠他們的力量是不夠的.

那門被強有力的封印守護著.而要想解開那封印,必須弄到的是——神靈之血.

"統治這片土地的人是神的後裔,而做祭品要用孩子沒有被玷汙的靈魂."

聽到這話,風音微微有些動搖.

當世的天皇有兩個孩子,宗主所指的,大概是長女攸子吧?

"請等等!"

左邊的烏鴉冷冷地瞥了一眼風音.風音咽了口唾沫,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開口說道:

"孩子還有別的用處.要祭品的話另有最佳人選."

"最佳人選?"

"是的."

風音一臉緊張地接著說下去.

"聽說安倍晴明的血管里流淌著異物的血,而那異物是擁有神靈的地位的."

左邊的烏鴉低低地沉吟著.

"這樣啊.不過,晴明有十二神將保護著,怎麼才能……"

"能做祭品的,不光是晴明!"

左側的烏鴉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十二神將也不是不死之身,而且也不是完全沒有弱點的.……對了,比如那個火將滕蛇."

聽到這個名字,風音的眼眸里隱約騰起了熊熊的火焰.左側的烏鴉故意裝作沒看見,語氣紋絲不變地接著說了下去.

"千里之堤,毀于蟻穴.……那麼,風音——"

烏鴉撲騰一聲飛上天空,拍打著翅膀飛舞而上.

"為了我們的宏圖,更為了你的心願,在這片土地上打通瘴氣之穴吧!"

風音目送著消失在夜空中的烏鴉,用左手緊緊攥住了右胳膊.

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風音的目光有些動搖.右手的手腕仿佛還殘留著那時候的感覺.

那到底是什麼風音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之前從未有過的感情在心里搖擺.

"……真是混亂……"

帶著歎息聲喃喃一句,風音猛地搖搖頭,用冷漠無情的聲音低語到:

"——安倍晴明.以及凶將滕蛇!"

她扭曲著臉龐一字一句地吐出:

"等著吧,你們犯下的罪行,一定會讓你們知道厲害……!"

藤壺女禦二月上旬移居到了土禦門殿,在那里等待立後的宜旨.

"可是,我在想……"

昌浩走在去往大內的路上,一臉擔心的樣子開口道:

"天皇陛下現在住在臨時的行宮里,這麼說來,藤壺女禦被立為中宮皇後之後也要住到行宮了去了?可是現在一條那邊的行宮

,地方可比後宮小得多了."

"哦,這個呀……"

跟在昌浩旁邊的小怪,歪著脖子想了想,白色的尾巴一甩,用後腿直立站了起來.

"我覺得應該是那樣吧.章子才13歲,即使被立為皇後也還只是光有個名分而已.立後之後她大概會搬回已經住慣了的飛香舍

,等到秋後清涼殿完全重建完成後才會見到皇上.雖然也許會去行宮,可是臨時行宮比飛香舍狹小得多了."

不管怎麼說,現在天皇已經有了一個皇後——定子.准確的說,章子大概爭不過她吧!

昌浩對小怪的話越發詫異了.

"爭不過?可是,兩個人都是皇後,不是嗎?"

"可是,年紀不一樣啊.天皇快滿20了,定子24歲,彼此脾性都早已熟悉,而且還有了兩個孩子.而章子還只是個孩子

,說得明白些,就是她生下天皇的孩子前都只能算是名義上的皇後."

"……啊,這樣的啊!"

昌浩眨巴了好幾下眼睛,好不容易才恍然大悟一般地點頭.每次遇到這種情況,小怪都忍不住替他發愁.

雖說晚熟也沒什麼不好,可是這家伙一直像這樣跟彰子一起生活下去能行嗎?萬一……那就讓人操心了.

這個"萬一"雖說不知會是猴年馬月的事情,可是可以預料到彰子應該會很頭疼.

卯時從家里出來,正好在日出的時候,到達了大內.

小怪騰地跳上了昌浩的肩頭.

昌浩跟門口相識的護衛打過招呼,穿過大門,眺望著重建中的大內.

"後宮的重建好像大致結束了吧?"

"說是結束了,可是內部裝飾什麼的還沒弄完吧?工匠們也不容易啊,天又冷,時間又緊.總負責的行成大人也是年末的時候

好容易康複重回到崗位上了."

藤原行成是給昌浩在成人式時戴冠的人.從行成受到詛咒臥床不起直到完全康複,昌浩去看望過他好多次.

昌浩一邊跟和自己擦肩而過的其他省廳的職人行禮,一邊抽空跟牢牢趴在自己肩上的小怪嘰嘰咕咕小聲說著話.

"皇後娘娘在登華殿住著的時候,行成大人好像經常過去,聽他說皇後身邊有一個特別聰明的女官.",

"哦,是說過,是說皇後特別欽佩的那個女官吧?好像叫少納言之類."

中宮定子最近帶著去年十一月剛出生的敦康親王一起去了天皇所在的行宮.天皇終于抱上了作為自己繼承人的皇子.

"生孩子果真是件讓人高興的事情啊……"

"那可不?至少成親呀昌親他們出生的時候,吉昌都可高興了."

小怪一邊看著漸漸明亮起來的天空一邊回答說.昌浩眨巴了一下眼睛,斜眼看著小怪.

"……我出生的時候呢?"

小怪晚霞色的眼睛轉向昌浩,面部表情異樣的神秘.

對著昌浩眨巴了好幾下眼睛之後,小怪才終于開口:

"這個嘛,因為是跟你哥哥他們隔了十多年才生的小兒子,吉昌當然是歡喜到天上去了!"

昌浩明顯松了一口氣.也不知道他剛才擔心什麼了.

一邊用尾巴拍打著昌浩的背,小怪一邊回想著當時的情景.

"啊,不過,因為難產露樹在床上躺了足有一個多月呢.那時侯可真是夠嗆啊."

平時遇到什麼都能保持鎮定的吉昌整天帶著黑眼圈為看病,祈禱手忙腳亂,一度形勢惡化的時候,甚至頹喪得好像整個世

界都完了一樣.

"還挨了晴明一頓呵斥呢,'你這樣下去怎麼可以!’之類的."

"哦?還有這樣的事情呢?"

第一次聽說到自己的出生史,以後有機會要好好問問母親.

拐過西院的角落就能看見陰陽寮了.時間還早,看起來幾名值班的職人去已經忙開了,在走廊上急匆匆地穿行著.這些人大概

是天文生吧?

"父親應該在里面吧?"

昌浩的父親吉昌是天文博士.每個月都有好幾天晚上留在陰陽寮觀測星象.要是看出天空出現了什麼異變,他更是連休息

日也要用上泡在陰陽寮里.

昌浩的身份還是"直丁",算是陰陽寮什麼雜務都要做的小雜役,所以在陰陽寮各個部門都進進出出.比"直丁"稍微地位高

點的"使部"雖然也是雜役,但至少還有編派,有任務的分配,只需要管分攤給自己的那部分事情,所以比起昌浩來稍微顯

得像是專職人員一點.

去年秋天例行的任命儀式上,昌浩的職務沒有任何變化,今年不知道是不是會有什麼變化呢?

要是可以的話還是想當陰陽生啊.可是如果被分配為天文生的話,可以重新補習自己最弱的觀星術和制曆法,對自己打下堅固

的基礎更有利.可是這些也不是自己想怎樣就能怎樣的,人事的分配得看各人的才能與適應性.雖然會稍微聽取些個人意見

,但是要是才能不足的話是無論如何也當不上陰陽生的.在這一方面,憑借自己的努力,彌補才能上不足的藤原敏次很是了不

起.

不管怎麼說,將來會怎麼樣全在自己的奮斗了,首先得認真努力才行.

在規定的地方脫下鞋子,昌浩赤足踩在冰冷的樓梯上,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眨了眨眼.

"……對了,"

肩膀上趴著的小怪扭過頭來.

"我出生的時候,你也在人界嗎?"

如果沒有主人晴明的召喚,十二神將都是呆在人界之外的異界里.作為晴明護衛的六合,天一,玄武他們是怎樣的昌浩不太清

楚,至少大半的神將平時是不呆在人界的.

小怪眯起眼睛:

"……與其說是我當時在人界,不如說是被晴明召喚過來的."

孫子出世了,過來看看吧.晴明幾次召喚都被紅蓮拒絕了.

"那,怎麼樣?"

小怪皺起眉頭,不明白他問話的意思.

"什麼怎麼樣?"

"哎呀,就是……"

一手撓著後腦勺,昌浩一邊看著前面一邊說:

"你不是經常被爺爺叫過來嘛,所以我想問你我出生的時候你是怎麼想的啊……"

"我當時想,長得真像只猴子.紅通通皺巴巴的,可算是深刻理解到人家為什麼把嬰兒叫'赤子’了."

這沒心沒肺的話氣得昌浩眼睛發直.

"哦,是嗎."

本來還以為小怪會說"很開心啊,平安生下來太好了"之類的話呢,心懷這樣的期待的自己真像個傻瓜.

小怪微微一笑,拍拍昌浩的後腦勺.

"好啦好啦,這種事情別放在心上.該好好工作嘍,晴明的孫子."

"別叫我孫子!"

為了不引人注意,昌浩說出這句口頭禪的時候壓低了聲音.

昌浩出生的時候,那雙眼眸第一次望向自己的時候,自己是怎麼想的呢?

小怪沉默著眯縫起眼睛.在心中回答自己.

那時候自己胸口湧起的感情,是無法用這時間的語言所能表達的了的!

"……父皇,他更喜歡敦康是吧?"

一邊寂寞地低語,攸子一邊用手指輕輕戳著擺在面前的玩偶的臉頰.

"因為,父皇他看上去可高興了……"

抱著弟弟,和母親一起高興著.

連自己不在身邊都沒有注意到.

"沒有那樣的事情哦.只是因為小皇子殿下剛剛出生需要照顧,脫不了手.公主是小姐姐,又懂事,所以覺得放心嘛."

"……真好啊……"

只要還小就會有人關心啊.那麼,哭一哭看看吧?

可是攸子雖小,卻是知道不能任性的懂事的孩子.知道有些話再寂寞也不該說的.所以,只是默默地忍耐著.

陪在攸子身邊的風音微微笑著.

"是不是覺得寂寞啊……不會有人說您任性的.公主殿下想要怎麼樣呀."

低著頭的攸子回頭看著風音.孩子純真的眼眸里有淚光隱隱閃動.

"……那本來是我的母後的!"

本來是很高興地盼著弟弟或者妹妹的降臨的.也有好多次,開心地對著母親漸漸隆起的腹部說"快點生出來啊".

可是,真正生下來之後,母後卻像是被弟弟搶走了一樣,讓攸子寂寞得不行.

連侍女們也是這樣.本該照顧自己的侍女們的注意力也被弟弟吸引了過去,現照看自己的只有這新來的女官一個人.

所以攸子讓別的侍女們都退下了,只留下風音陪著自己.這也算是種任性吧,可是不會給母親添麻煩的,應該可以被允許吧.

"……那也是皇子殿下的母後啊."

風音靜靜地回答.攸子搖著頭,淚水順著臉頰不住地滑落.

"本來是我的母後,是我一個人的母後!"

喘了一口氣之後,攸子終于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話說了出來:

"什麼弟弟,我不需要啊!"

聽到這句話的風音,眼眸里露出冷冷的光.

"不需要的,只有弟弟一個嗎?"

"後宮里那麼多的女禦都不需要!會讓母後哭的!"

竹三條宮里,母親寂寞的模樣攸子一直看在眼里.

都說父親擁有這個國家至高無上的地位,可是那樣為什麼還讓母親哭泣呢?既然地位最高,最了不起,那就讓使母親哭泣

的人們都消失好了啊.

"有女禦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因為公主殿下的父親,是至高無上的天皇啊."

對風音的話語,攸子反射性地嚷嚷著:

"那就不要當什麼天皇了嘛!"

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攸子帶著淚光的眼睛怔怔地看著風音.

風音正靜靜地微笑著.

"……風音?"

風音的眼睛眯得彎彎的,看著一臉驚訝地喚著自己名字的小公主.

"……風音謹遵您的旨意."

"啊?"

"擁有皇室血統的公主殿下,您的心願就由我來幫您實現吧."

風音猛地直起身,目光投向天皇和中宮定子所住的寢殿.

只用右手暗下結印,口中低低念著咒語.

准備已經完成.剩下的,只是引發法術而已.

"——……"

完成之後,風音轉身看著攸子,溫柔地笑著.

"公主殿下,我們來玩過家家好不好啊.風音陪您玩."

剛才還在困惑中的攸子立刻兩眼放光點著頭:

"嗯!"

一邊陪著年幼的公主,風音注意到窗戶對面的動靜,抬眼瞥過去,從窗戶窄窄的縫隙里隱約看到一道黑影飛過.

風音靜靜地露出一絲笑容.

昌浩迷迷糊糊地躺倒在地上.

咦?

昌浩保持躺著的姿勢,只轉動眼睛,判斷著周圍的情況.

很黑.自己身在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地方.四周沒有一點光,可奇怪的是自己卻能看到很遠.感覺眼前仿佛是一塊黑色而透明

的琉璃擋在前方.

真奇怪.本來是在家睡覺啊,這是什麼地方?

起身看看四周,不遠處小怪正背對自己站著.

"啊,小怪!"

昌浩放心了,長出口氣向小怪身邊走去.

小怪突然回過頭來看著昌浩.昌浩忍不住停下腳步.

"……小怪?"

小怪盯著昌浩看了一會兒,突然轉身,低著頭向黑暗深處走去.

"小怪,你要去哪!"

小怪沒有回答.

昌浩追了過去,可是小怪卻漸漸遠去了.怎麼追,兩人之間的距離也不見縮短.小怪白色的身影漸漸模糊在黑暗中.

"小怪,小怪,等等我!你要去哪兒啊!"

昌浩跑得上氣接不上下氣,突然撞到了一座看不見的牆壁上.

"啊,這是什麼?"

一座透明的牆矗立在面前,而小怪卻在遠遠的前方繼續走著.

昌浩捶打著牆壁,大叫著:

"等等我,小怪,小怪!聽著,喂,魔怪,怪物,你聽得到的是吧!回頭看看我!不要裝看不見我啊!"

捶打牆壁的拳頭開始好痛,漸漸的麻木得快沒有感覺了.

小怪不停地往前走著.昌浩隱約感覺在小怪前方的黑暗中,一個比黑暗更黑的影子佇立著.

"……那是什麼?……"

小怪停下腳步縮成了一團.黑色的影子向蜷成一團的小怪伸出手,覆蓋在其上.

昌浩的心跳得好快,冷汗不停的滲出,身體變得冰涼冰涼.

"……別離開我……"

黑暗完全吞沒了小怪.

昌浩雙手抵在牆壁上,拼命地呼喊著:

"別走啊,紅蓮!——"

睜開眼睛,看到一片漆黑.

"滋滋",耳邊傳來煤炭燃燒時微弱的聲音,本來在炭上覆蓋了炭灰的啊,怎麼火勢還殘留著.

昌浩猛地起身,頭發還因為汗水粘在臉頰上.

昌浩煩悶地撥開頭發,環顧四周,發現了躺在褥子旁邊小貓一樣蜷做一團睡著的小怪.

小怪的下巴擱在交叉放著的兩條前腿上,脊背隨著呼吸上下一動一動的.

昌浩忍不住伸手抱過小怪緊緊摟在懷里.

"哇,怎麼啦怎麼啦!"

驚醒過來的小怪說話聲里還帶著睡意.在昌浩懷里撲騰著四腿.

昌浩只顧自己把下巴抵在小怪頭上沉默著,像是要把肺里的口氣全部吐空一般地長長出了口氣.心仍然撲通撲通猛跳個不停

,冷汗沾濕了的皮膚遇到空氣變得冰冷冰冷的.

突然被攪了好夢的小怪帶著很不開心的語氣抗議著:

"喂喂,你干嗎啊,晴明的孫子!"

"……嗯."

小怪詫異地眨巴著眼睛.昌浩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嚴肅而沉重.

小怪停下了掙紮,輕輕地搖了搖尾巴.

撲通撲通地一邊用尾巴拍打著褥子,一邊等著昌浩冷靜下來.

默數呼吸十多下之後,小怪再次開口問道:

"……做什麼夢了嗎?"

昌浩沉默著點了點頭.

是這樣啊,小怪拍拍抱著自己的昌浩的胳膊.

陰陽師的夢,往往是有什麼含義的.可是……

"也會有只是隨便做做的夢啊.究竟是哪一種,只有等到事情發生才知道."

昌浩"嗯"地點點頭.

昌浩用舌頭潤了潤干燥的嘴唇,喃喃說道:

"……小怪,為什麼小怪平時要用妖怪的模樣現身啊?"

怎麼叫都不回頭,獨自慢慢走向黑暗深處的白色身影,深深地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無力地低著頭的身影,像是拒絕著一切的關心一樣.

乖乖被昌浩摟在懷里的小怪"嗯"了一聲.有些為難似的用前腿撓著腦袋,長耳朵微微搖動,偏著腦袋考慮著.

"……小點的話,比較容易呆在你身邊吧."

"可是像六合呀青龍那樣,隱身不就好了嗎?"

如果隱身,連具有能看到鬼的天賦的人都不能看到他們.所以,其他的十二神將都從來不顯現怪物的形象.

小怪搖著長耳朵:

"……如果隱身,就看不到我了吧."

昌浩眨巴著眼睛.即使看不到,也能夠感覺到氣息啊.遵照晴明的吩咐,貼身保護自己的六合一直都是隱身跟隨著自己.這個

昌浩可以感覺得出來.

只要一聲呼喚,六合便會立刻出現,那麼紅蓮應該也是一樣吧?如果小怪可以不用妖怪的樣子,一直都是高個子的原身不是更

好嗎?這樣也不用費時間變身.

"就算看不見,我也會知道你在的啊."

"可是,還是能看見的好,對嗎?"

昌浩又眨巴著眼睛.小怪的話很短,可是卻能感覺到那里邊藏著很多難以用語言來表達的感情.

到底是為什麼,要用這樣的外形現身的呢?

這個疑問,像是水中偶爾升起的泡沫一樣,常常在自己的心里浮現.

可是,也許這終是不可觸動的話題吧?因為不能用語言來表達,所以小怪才拼命用簡短的語句來回答自己的吧?

昌浩突然想起,曾經聽說,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尚未出生的時候,紅蓮——擁有十二神將中最高神力的,張空能將一切

燒盡的地獄業火的災難之將——曾經想過要奪走安倍晴明的性命.

紅蓮額上的金冠便是封印的證明.為了抑止紅蓮可怕的力量,由安倍晴明設下的.

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昌浩一直覺得不理解.直到前段時間才知道了其中的理由.

或許紅蓮也畏懼自己可怕的力量吧,所以不使用自己本來的力量,而以這小妖怪的面目現身.

昌浩低著頭,一邊撓著小怪的腦袋.

"……嗯,還是能看見的好啊."

當昌浩能看到鬼的天賦還被晴明封印著的時候,當他不管什麼鬼什麼妖都看不見的時候,是這個全身雪白的非貓非狗的魔怪

,從天而降來到他的身邊.

紅蓮采用了異形的形態,使得只有昌浩一個人能夠看得到他.

每次回頭,小怪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視線而抬起頭.輕輕地連助跑都不需要地就能跳到自己的肩頭.

即使是扭過臉去的時候,只要自己一聲呼喚,便馬上回頭注視著自己,給自己以回應.

"嗯,能看見的話,就能很容易地找到,叫我的時候也能給你回應啊."

"是啊."

昌浩屏住了呼吸.

想起夢中怎麼叫小怪也不回頭.自己那麼拼命地呼喊也無濟于事.

"……小怪."

"嗯?"

小怪用長著爪子的前足,輕輕敲著昌浩的胳膊.

昌浩緊緊閉上眼睛.

那一定,只是普通的夢而已.

可是為什麼,自己的胸口這般沉重?

"好些了嗎?明天不是還有工作嗎?快躺下接著睡吧."

小怪一邊擔心地說著,一邊抬頭看著昌浩.

昌浩用力點點頭,抱著小怪的手稍稍松開.

就在這時——

仿佛有一雙冰冷的手在自己脊背上向上捋過,最後揪住了自己的後脖梗一般.

"……怎麼回事?"

全身只覺汗毛倒豎,心髒也仿佛一下子變得冰冷,跳動的速度卻比平時快了一倍.呼吸變得好困難.

小怪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從昌浩的手臂中鑽出,推開側門竄到走廊上.

昌浩只往褂子里套進兩只胳膊便追著小怪跑了出去.

小怪正死死抬頭盯著天空.

春天雖已過半,半夜天氣還很冷,偶爾甚至會飄些小雪.空氣刺骨的寒冷.

小怪晚霞色的眼睛凝視著的是北方的天空.順著小怪的視線,昌浩在云天一角發現了一處如同刻上去的裂痕.

那邊可以看得到一顆星星,北方的,莫非是北極星?

裂縫漸漸擴大著,顯露出之前被隱藏著的夜空.

全天的星星都是圍繞著北極星運轉的,而北斗七星作為北極星的守護星,一年四季都能在天幕上看得到.

昌浩突然瞪大了眼睛.

"北極星正在?!……"

——黯淡下去!

一點一點的,比夜空的深藍顏色更暗的什麼東西慢慢滲出來,北極星的光正漸漸地黯淡下去.

昌浩的心像是被擊了一下.

北極星是王權的標志.用在天界象征天帝,在人間則象征統治這個國家的天皇.

北極星發生星蝕,必定是天皇有什麼危難的前兆.

"父親今晚應該是在寮里當值!"

那麼現在的陰陽寮一定亂作一團了吧?

突然,晴明房間的方向刮起一陣異風.在昌浩身邊刮過時,吹得昌浩披在身上的褂子舞了起來.忍不住用手擋在眼前閉上眼睛

的昌浩,突然感覺到了風里面夾雜著些許神的氣息.

那時十二神將的神力刮起來的風.

昌浩和小怪急忙向晴明的房間跑去.

原來睡下的晴明,突然感覺到不詳的感應,猛地爬起了身來.

"出什麼事了?!……"

只披著一件內褂的晴明來到走廊上看著天空,發現了正要完全遮蓋北極星光輝的黑影.

一種冰冷的感覺從腳底升了上來.不是因為天氣的寒冷,而是由于從地面溢出的異樣的氣體.

仿佛有無形的刺紮著自己的肌膚.冰冷沉重而且滑膩的風吹過自己全身.

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晴明不禁咽下一口口水:

"瘴氣!……"

雖然現在瘴氣還少,很微弱.可是憑直覺晴明能夠感覺這不知從哪里升起來的瘴氣正在慢慢地擴散,漫延開去.

"六合,玄武,太陰!"

隱身著的三位神將在晴明的身後悄無聲息地顯現.晴明頭也不回地直接命令道:

"去找出瘴氣的源頭——在像以前那樣的變異妖物出現之前!"

六合玄武的回答還沒說出口,太陰的龍卷風便已經升騰了起來.

龍卷風將六合玄武的氣息卷了進去,太陰抬頭看天長嘯一聲:"走了!"話音未落,身影便被龍旋風包圍消失了.安倍宅的一

角升起的旋風就這樣升上了天空.

龍旋風刮得晴明一時站立不穩,幾乎要摔到走廊外面.這時候,背後另一股熟悉氣息的主任伸出胳膊輕松地抓住晴明的後頸把

他拉了回來.

一時屏住了呼吸的晴明,略微咳嗽了幾下,回頭看看身後,青龍正帶著慣常那種不悅的神情雙手交叉在胸前站在那里.

"……哦,宵藍,謝了啊."

可是還是粗暴了點吧,我好歹也是個老人了,稍微體諒著點,溫柔著點嘛.

青龍面無表情地聽著晴明滔滔不絕的抱怨,突然把一只眼睛眯成細縫,"切"的砸了砸嘴,消失不見了.

青龍氣息小時的同時,昌浩和小怪一起跑了過來.

看著頭發也沒有紮,褂子隨意披在肩上的末孫,晴明的表情有些詫異.

"昌浩啊,至少要把頭發紮一下吧.你是不是每次睡覺前都要把發髻解開啊.雖然對睡相不好的人來說這麼做是會好受些,可

是每天早上不是很麻煩啊?哎果真是年輕啊."

聽著晴明莫名其妙的感慨,昌浩的聲音不由得變得有點大:

"爺爺!現在可不是說這的時候吧?我感覺到了龍旋風里面六合和玄武的氣息了……"

晴明將頭抬向夜空.

"啊,是太陰送他們的,太陰的風雖然有點猛烈,但是比白虎的風速更快."

風將白虎完成前些日子的指令後便回到異界去了.當然,只要晴明一聲招喚,他就會立刻出現在面前.

晴明將手臂抱在胸前,先前無所謂的表情突然消失,眼睛里流露出嚴肅的神情.

"漫無目的地行動也無濟于事.我要等太陰他們的回話.昌浩,你趕快准備准備,進宮去!"

"啊?"

昌浩瞪大了眼睛.站在他腳側的小怪皺起了眉頭.

"晴明?"

這個當代最偉大的大陰陽師低頭看著小怪,帶著嚴肅的表情接著說了下去.

"北極星是天帝,天是映照地上形式的鏡子."

而現在,北極星被遮掩了.星蝕沒有一點要結束的跡象,北極星的光輝正一點一點的黯淡下去.

"而與此同時又出現了瘴氣之風,真是讓人放心不下.很有可能是天皇遇到了什麼異變."

不知道能不能說是幸運,今晚剛好是吉昌當值,作為天文博士的他,一定會意識到事態的嚴重吧.

昌浩點點頭.

"明白了,要是有什麼異常我會向您報告的!"

昌浩看著腳下.

"走吧,小怪!"

"好!"

視線從天空轉到末孫身上,晴明突然皺起了眉頭.

"……昌浩."

"嗯?"

已經轉身的昌浩被晴明叫住,昌浩回頭看著祖父.

晴明的眼神,嚴肅得嚇人.看得昌浩都有些不舒服,眨了好幾下眼睛.

"喂,爺爺?有什麼……"

晴明沖話說了一半的昌浩搖了搖手: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當心著點啊."

"……奇怪啊."

昌浩皺著眉頭抬頭看著晴明.雖然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可是還是比晴明矮了一點點.不過很快就該趕上晴明了吧.

不過,使用離魂術顯出二十多歲時模樣的晴明可比現在的晴明高了有兩寸.或許是活得久了,身高就漸漸縮水了吧.

胡思亂想著的昌浩,好容易記起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沒什麼,別放在心上!好了,趕緊去吧!"

受到晴明催促的手勢,昌浩帶著一臉不解的表情離開了.

目送著往自己房間走去的昌浩,晴明在感覺到小怪氣息遠去的同時感受到了神氣的出現.

即使不用回頭也能猜到,青龍正用凝結了的火焰一樣的眼神,盯著小怪的背影.

"——宵藍,怎麼了."

青龍沒有回答主人的問話.只是抬頭看著天空,目光凌厲地眯起了眼睛.

北極星仍然陰沉著.

和青龍同樣抬頭看著天空,晴明低低地喃喃著:

"……不知道是誰,完全阻撓了我的占卜.有這樣本事的人,在我的一生中,總共才遇到過一個."

那不是岦齋.

風音稱為宗主的那個人.晴明也認識一個叫做宗主的人.而且那個人,就是有著阻撓晴明占卜的能力的,那個晴明所知道的唯一的人.

可是,那個人,應該早就死掉了啊.

聽到晴明的話,青龍冷靜地開口說道:

"可是,'宗主’應當已經死了——而且岦齋也死了."

青龍的聲音里不帶一絲感情,只是冷冷地訴說著事實.

雖然點著頭,晴明的表情卻變得越發嚴肅.

"……可是啊,宵藍,我從沒能見到'宗主’的遺骸.而且……"

青龍撇了一眼晴明.晴明帶著沉重的語氣接著說了下去.

"……你所說的地方,也沒有岦齋的亡骸."

六合所聽到的岦齋的聲音.據六合說,烏鴉之口傳達出來的聲音完全跟岦齋的聲音一樣.

在聽到六合的報告之前,晴明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已經死去.

青龍對晴明的話報以沉默.晴明也不介意,接著說了下去.

"確實,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啊.而且那時你也是奄奄一息的,說不定記憶會有混淆呢."

"沒有這種事情!"

青龍毫不猶豫地加以否認.他松開抱著的手臂,渾身散發出的神氣凌厲得幾乎是要撕碎所有接觸到的東西,青色強韌的頭發在

腦後束成一束,在風中飄動著,右肩上長長的薄布也輕輕搖擺.

"即使是在死亡的深淵,我也不可能記錯!在我失去意識之前,岦齋的亡骸確實就在那里!"

"那難道是誰帶走了嗎……"

晴明的眼睛里閃著凌厲的光.

岦齋已經死了,晴明知道這一點.

要是他能活下來就好了——晴明當時那樣深切的希望過.活下來啊,為了紅蓮……

可是這個希望沒有能夠實現.岦齋還是死去了.

"五十年了,不,五十五年了吧?那個時候,北極星也是變得黯淡無光……"

二十多歲的晴明,看到那樣的天象,知道有什麼危險正在逼近天皇,為了知道怎麼化解危機晴明進行了一次占星,根據星星的

指引趕赴了西方……

青龍看著帶著苦痛回味著過往的晴明,用冷漠地聲音說道:

"——晴明啊,不要忘記了!"

晴明回頭看他,青龍接著吐出他的話:

"那時候,我說過,不會有下一次了!那時的決心我至今都沒有改變!"

那不是為自己差一點掉入死亡的深淵……

只是當時九死一生的晴明攔住了自己——絕對不可以對滕蛇下手!否則我安倍晴明絕對不會原諒你!

是晴明攔住了自己.晴明的命令——此生認定的唯一的主人,安倍晴明的嚴令——青龍沒有辦法不聽.

冷風.風里開始夾雜著讓人毛骨悚然的粘膩的東西——濃度漸漸增加的瘴氣.這情景宛如當年一樣.

有人正在試圖打開黃泉之門——

"滕蛇的手如果再次被鮮血染紅,我青龍絕對會殺掉他!——即使你阻止我!"

青龍右肩上的長布翻滾著.察覺到他感情到了爆發的邊緣,晴明一句話也沒有說.

青龍就這樣忽地隱去了身形.這里還有隱形的天一和朱雀守護,所以即使青龍不在也不會有什麼危險.為了將自己身上散發出

的難以抑止的神氣與人界隔離,他回到異界去了.

累壞了一樣的歎了口氣,晴明再次抬頭仰望天空.

黯淡的北極星讓自己想起了難以愈合的傷痛.而與此同時,腦海里浮現出一個身影.

那個和想要奪走自己性命的女術師風音長相相似的女子.

"……你是否會恨我呢?"

雖然承諾一定會保護她,卻因為力量不夠而最終未能保護得了的那個女子.

最後見到的她,眼神里流淌著悲傷.

而與這個人的身影重合著,腦海里又浮現出另一個影子.

——為什麼!

聲嘶力竭地悲聲在耳畔久久回響.

"……我的老友啊!"

直到現在你仍然被不能實現的欲望所累,彷徨在這片大地上嗎?

瘴氣逐漸蔓延.

好象不讓別人注意到似的,靜靜地,無聲無息地擴散著.

六合乘太陰的風勢穩當地降落到彌漫著瘴氣的京城中央.

玄武遲一步著地,好象有點手忙腳亂,踉踉蹌蹌地撲通坐了個屁蹲兒.

太陰很無奈地雙手叉著腰.

"喂,玄武,你真沒用,快跟人家六合學學!"

"……這能怪誰?"

"你說什麼!?"

太陰還要繼續追問下去,卻被六合無聲地制止了.

玄武和太陰霎時屏住了呼吸.六合左腕上銀鐲閃爍著,化為一柄銀槍.

在沒有月亮的漆黑夜晚,從利刃散發出的微弱光芒清晰可見.這是神氣發出的光.

一陣拖拽的摩擦聲突然傳入了三人的耳中.

太陰舉起左手.一陣水流般的波動無聲地集結而來,將三人圍在中央.

"……太陰."

六合低沉的聲音穿透了黑暗.他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前方,向太陰問道.

"這是哪兒?"

路寬大概八丈多.周圍看不到什麼房屋,地面全被枯草覆蓋著.

太陰看著那些枯草回答道.

"二條和木辻附近.現在這里瘴氣最重……"


太陰還沒說完,地面上的枯草燃燒了起來,四周被白煙籠罩.

緊接著,空中傳來了一陣強烈的妖氣,妖怪們勢如破竹地從土中鑽了出來.

三人縱身閃開,分散到各處.

"還是晚了一步."

玄武吃驚的說.它們已不再是原來棲息在周圍的妖怪了,黃泉的瘴氣將它們都化為了妖異.

巨型山椒魚般的妖異全身被黑色的黏膜覆蓋,不時張開的大嘴散發著黑色的光,看不到里面.

"快躲開!"

太陰的喊聲響徹天際.怪物躲過襲來的旋風,朝玄武猛沖過來.玄武敏捷地閃開了.

見自己撲了個空,怪物又把目標鎖定浮在空中的太陰.

怪物舉起被粘液覆蓋的前爪,咆哮聲震耳欲聾.

太陰大吃一驚,瞪著剛才躲過一劫的玄武.

"為什麼溜那麼快啊?"

"……你不是讓我躲開嗎?"

"別辯解了!"

"……這不是辯解以前的問題的嗎?"

見太陰這樣孩子氣地蠻不講理,玄武有些茫然地沉下了臉.

怪物礦吼著從地面躍起.覆在表皮上的黑色粘液變成觸手向四處延伸.

"呀!千萬別過來,別過來啊!"

太陰抱著頭尖叫,玄武立刻上前抓住她的衣服帶她閃到了一邊.

霎時,無數觸手伸入地面,四周塵土飛揚.太陰放出風向那些觸手展開了攻擊.

"我不是讓你別過來的嗎!"

"可現在已經不是這個問題了……"

玄武還沒說完,太陰就狠狠地用眼神讓他閉了嘴.她焦急地環視著四周.

"這種時候一般來說都應當由大人保護小孩子吧.六合到底趕什麼去了!?"

瞬間,兩股強大的力量相撞,引起了爆炸.

強大的沖擊波揚起了四周的沙塵,太陰立即跳進玄武設下的結界里.

沖擊波將妖異掀翻,從旁邊刺出的一道白刃掠過妖物的皮膚.但一個突然閃現的身影將六合的槍擋了回去.

在這工夫,怪物又鑽回了土中.黑影在地下慢慢移動,目標直指結界中的玄武和太陰.

"……好象六合沒有精力保護我們了."

玄武的埋怨聲被一股新生力量卷起的激流淹沒.那怪物見機,再次出現在玄武和太陰面前.怪物黑色的表皮覆蓋了整個結界.

太陰的慘叫凝結在了喉中.

六合用余光目睹了這一幕,但他無法上前幫助他們.

"……不會讓你妨礙我的."

風音手持蘊藏著劇毒的太刀站在六合面前.

在六合為太陰等人分神的瞬間,風音抓住機會沖向前去.

六合慌忙向後退去的同時,風音念起了縛魔的咒語想要封住六合的行動.

只是一瞬間,六合被縛魔的法術束縛住,動彈不得.

剛才的爆炸是六合用全身靈力抵擋時發出的.

六合持槍計算著時機.

風音的刀術相當厲害.就算自己用最拿手的槍術,也不能保證自己能毫發無傷.

聽說她的刀內有詛咒還有劇毒.青龍和玄武只是挨了一下就動不了了,可見其毒性之凶狠.

"……你已經破解了通往黃泉的瘴穴了嗎?"

聽到六合的話,風音柳眉倒豎.

瘴氣突然產生,北極星也被云遮住了.六合曾遇到過同樣的情況.

風音聳了聳肩,淡淡地笑道.

"不愧是十二神將六合啊.但是瘴穴的所在地你應該還不知道吧,因為那可不止一個哦."

風音的話音剛落,六合也著實吃了一驚.

"怎麼會."

"真的.這兒就有一個."

"要打開黃泉之風吹過的瘴穴得有極大的靈力才行.你……"

風音眼睛里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她揮著太刀向六合砍來.

六合擋住了太刀的攻勢,風音手中的太刀被打飛了.

太刀直直的刺入了土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

眼見風音做出結印的姿勢,六合大聲地喝道.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

"你難道不要性命了麼?!"

聽說用這種法術打開一個瘴穴都會消耗很大的體力.而她想憑一人之力打開數個,簡直是在拿性命開玩笑.

風音吃驚睜開了眼,她的表情因為疼痛而顯得有些扭曲.但瞬間她又恢複原狀,嘴里低低地念起了咒語.

"風刃,招來."

從她腳底冒出數個風刃.六合招架的瞬間,風音掙脫出來,退後了一步.

風音落地後,重心有點不穩地單膝跪在地上.一個掛在脖子上的紅色墜飾露了出來,不停地晃動著.

風音調整好姿勢,努力平複越來越急促的呼吸.

瘴穴還沒有完全打開.如果術者身體有什麼變化,一定會影響到瘴穴.

"吹出來的黃泉之風將吞沒整個地面.我的責任就是在這之前保護瘴穴."

所以別妨礙我,她斬釘截鐵地說道.

瘴氣越來越濃.它蔓延著,侵吞了無數的妖怪,使他們變為了邪惡的妖異.

風音掃了一眼立在地上的太刀.

突然,六合感覺背後迸出一股強大的神氣.

那是太陰的通力.數枚風刃貫穿了怪物的身體.風刃隨後發出的激烈波動,將被黃泉瘴氣吞噬的妖怪撕得粉碎.

六合的披肩被這驟起的狂風掀起.風音腳蹬地壓低身體,一把抓住立在地面的太刀,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前猛沖.

這時,從背後傳來太陰憤怒的叫聲.

"不要因為我是小孩子就小看人,絕不會輕饒你!"

她的通力襲向怪物的殘骸,連六合都被隨之而來的波動震懾了.

"太陰!"

玄武慌忙喊了起來.注意到情況不妙的太陰臉色頓時煞白.

"啊,完了!"

"……"

六合還未回過神來,刀刃割破空氣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六合反射性地用槍招架上去,持槍的手被輕微觸動.接著,太陰發出

的龍卷風席卷而來.

"——……"

淒慘的叫聲沖擊著六合的耳膜.

他不經意間回頭,眼前只看到一個被擊飛的身影,還有一個紅色的物體.

連六合也驚呆了.一種類似戰栗的感情穿過胸口,心里頓時一涼.

那種感覺由槍傳遞到手上.難道自己無意識的動作傷到她了嗎.

脊背一陣發涼.十二神將是不可以傷害人類的.

有個東西落到了地上,落地的擊打聲傳入耳中,是斷了皮繩的紅勾玉.剛才看到的那個紅色東西的真正面目就是這個啊.

六合目光飄向別處.風音倒在不遠處,用胳膊肘撐著地努力想要站起來.她旁邊倒著有毒的太刀,好象沒有受傷.槍尖只是擦

到她脖子上戴著的皮繩而已.

六合松了一口氣.幸好沒有觸犯禁忌.

他揀起勾玉,風音見狀趕緊摸了摸脖子.

"啊……"

風音的臉唰一下變得通紅.她立即跳了起來,抓起太刀就沖了過來.

"還給我!"

六合黃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絲驚訝.

她幾乎是在慘叫著,剛才的冷靜早消失得無影無蹤.此刻的她滿是破綻.

六合帶著驚訝躲開風音的太刀後將其擊落,他抓住了她的手腕,毫不費力地限制了她的行動.

風音拼命地抵抗著.

"放開我!"

風音掙紮著想要掙脫,只見六合靜靜地把勾玉交到她手里.

面對著突如其來的一切,風音安靜了下來.手里的勾玉涼涼的.然後……

風音睜大了雙眼凝視著六合.

剛才抓住自己手腕的那溫暖的手,似乎在哪兒遇到過.

這種感覺至今還留在右手腕上.

但是,六合放開手後,回過神來的風音急忙後退了一步.

"喂,六合!既然都捉住了為什麼又放開?"

"又不能傷害她,只好這樣了"

見玄武一臉冷靜地分析著原因,太陰不禁把火都撒在了他身上.

"那樣的話只要不傷害到她,把她抓起來不就行了.可為什麼現在他在那兒若無其事地整理披風!"

"……不是,六合又不是故意的."

"那到底是什麼嘛"

"你問本人好了.那個我就不知道了."

玄武再沒說話,他的目光轉向了六合和風音.

雖然是隔了一段距離對峙著,但明顯風音的體力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如果照這樣發展,風音遲早會倒下的.即使只是這樣站

著,她也消耗了大量體力.她已經到了極限.

她僅憑一人之力,打開了京都的數個瘴穴.

通往黃泉的大門,在太古的時候就被神的封印封住,並由巫女守護著.玄武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他的主任安倍晴明就曾經去

過那個地方.

聽說那時一塊隱藏在深山谷底的巨大岩石,在那上面至今蘊藏著神力,阻斷了人間與異界相連的道路.

風音盡量壓制住聲音中的顫抖,開口說道.

"……六合,還挺善良的啊.你是在同情敵人嗎?"

能聽得出來,聲音里夾雜著喘氣跟疲憊.喉嚨里面好象被什麼東西阻塞著.她感到了劇烈的頭痛,身體似乎也變得越來越

熱.

即使這樣,風音仍然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盯著六合.

與此相對,六合眼神很平和,沒有很大變化.像沒有一絲波紋的水面,他黃褐色的瞳孔異常平靜.

他終于張開嘴說道.

"——如果只有你認為對方是敵人的話,怎麼辦?"

在貴船,六合曾親手救出被怪物吞噬的風音.

晴明說過.在怪物背後一定還有人指使.但認為那幕後黑手是風音同伴的,或許只有我們而已.言下之意,風音知識一顆

棋子,對方根本沒有把她當作同伴.

"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主人可能只把你當做棋子來用.如果真是那樣的話……"

聽著這話,風音半是意外半是吃驚地凝視著敵人.握著勾玉的手在胸前輕輕地顫抖著.

前些日子那只怪物把自己吞了下去.在那只怪物散發的妖氣中,分明附著自己所熟悉的宗主的靈力.但風音不想承認,因為在

此之後宗主還誇獎了自己.所以那可能只是一時的錯覺而已.肯定是那樣的.但如果不是的話——

她腦海中充滿了疑問.心里忐忑不安.

"才……才沒有那回事呢……"

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了這幾個字.好象在拼命忍著不讓別人看出自己的內心,臉都有些扭曲了.

六合悲傷地看著她.

——可憐的女孩.

因為沒有其他可信的東西,所以她只能逼自己去相信.

玄武眯著眼睛靜觀其變,沒有去打擾他們.

風音手掌中的東西發出一陣波動.

這股力量波浪慢慢飄出,玄武感覺很熟悉.

"這個是……"

玄武搜索著他的記憶,太陰焦急地跳到六合的旁邊.

太陰身邊驟然卷起了狂風.

"幕後人是誰?不會是岦齋還活著吧?"

被這麼一問,風音打了一個激靈.她嘴唇微微蠕動,輕聲重複著岦齋這個名字.

之前風音眼神看起來是那麼的無助,好象快要哭出來似的.而她卻在一瞬間恢複了原來的神情.

"岦齋已經死了.著你們應當比誰都清楚吧……"

"說得沒錯."

空中突然傳來嘶啞的嗓音,引得眾人抬起頭望向天空.

一個暗夜般漆黑的身影落到了風音的肩膀上.

是雙頭烏鴉.左邊的烏鴉已經張開了嘴.

"干得很好,風音."

一直緊繃著臉的風音像松了一口氣,眼睛也柔和了許多.

"宗主大人……"

"別聽他們在那胡說.千萬不能被敵人的花言巧語所蒙騙."

太陰和玄武聽著烏鴉那粗啞的嗓音,都吃驚地睜大了雙眼.

"這個聲音……"

"的確,這個是……"

只有六合保持著鎮定,這是他所熟悉的聲音.他架器銀槍,死死地凝視著刀刃.

"……宗主"

烏鴉嘲弄地笑了.不,應該說是能感覺到烏鴉在嘲笑他/

"已經晚啦,十二神將."

左邊的烏鴉張開那雙大黑翅膀,很得意地說道.

"黃泉之風已經籠罩整個京城,詛咒將會把神置于難堪的死地……"

然後,這個國家將會迎來他們新的統治者.

烏鴉撲扇著翅膀飛走了.然後左邊烏鴉發出了刺耳的叫聲.

可怕的瘴氣和驚人的靈氣相撞,引起一陣旋風.一股足以推倒岩石的力量,向神將迎面襲來.

太陰的尖叫跟玄武的聲音混在了一起.六合只得用披風護住二人,根本沒有反手的余力.

這時候,風音翻著跟斗,轉身離開了.

只在那一瞬間她回頭看了一下六合.她眯著眼睛咬著嘴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她最終什麼也沒說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余波完全消失後,太陰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騙人."

太陰揪著六合的披風,帶著顫音說道.

"雖然難以置信,也覺得絕對不會有這種事情,但那肯定是岦齋的聲音.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也有可能是岦齋的幽魂附到那只烏鴉上了吧……"

玄武喃喃自語,陷入沉思.

只有左邊那只烏鴉說話了.那麼,可能本來它只是一只很普通的烏鴉,由于岦齋的怨恨使它變成一個妖怪了.

"但是,附在那只烏鴉上的力量,與岦齋的靈力不一樣!"

太陰很清楚岦齋的力量.十二神將也都清楚.

"確實是這樣的.那個不是岦齋."

長得像小孩的玄武點點頭,以一種很沉重的,跟外表不太符合的口吻說道.

"所以,不可能.但是,不會真的是吧……"

說完,玄武抬起頭看著身材高挑的六合.

六合沉默著.

他無聲地望著烏鴉與風音消失的地方……

昌浩急急忙忙收拾完走出安倍府,朝一條宮里走去.

已經大半夜了,周圍一片漆黑.如果看不見的話就糟了,可是昌浩用了夜視術.

真冷,現在可以看清吐出的白氣.手指露在外面冰涼,像被什麼紮了似的很痛.

四只腳走路的小怪跟昌浩並肩而行,小心翼翼地觀察周圍的情況.

"……沒有妖怪的跡象."

小怪雖然省略了主語,但昌浩心領神會,點了點頭.

"啊,平時這個時間應當有很多小妖在街上啊."

平安城里住著很多的妖怪.他們白天的時候藏在某個地方,一到晚上就會潛入人類的住宅,像值班似的輪流出現.

但今天晚上感覺好像沒有什麼異樣.

可能是怕瘴氣,所以一直隱藏著吧.但即使是這樣,一旦被瘴氣侵吞,自己就會死去然後會變成其他什麼東西.

就像貴船百鬼夜行的下場一樣.

那個夜行,好像並不是在市中心被瘴氣吞掉的.所以沒有對這個地方的妖怪產生影響.

但這次不同.

黃泉之風,從京城的不知道哪個地方吹過來,而且正在向四面八方蔓延.

越來越強,也越來越濃.進入到胸中的瘴氣很沉粘粘的.感覺氣管被堵塞了似的透不過氣.

昌浩屏著氣走著,在能看到宮門的地方放慢了腳步.篝火照映著大門.都這個時間了,怎麼還有那麼多人出出進進呢,昌浩感

到很好奇.

"怎麼回事.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小怪一下子跳到昌浩的肩上.

"吉昌很有才干.如果發現北極星出現陰影而立即上奏的話,現在有動靜也不足為怪啊."

穿過人流不斷的大門,昌浩加快腳步向陰陽寮走去.到處都是熊熊燃燒的篝火,火焰照亮了腳底下的路.

昌浩終于到達陰陽寮,但人依然很多.

表情很嚴峻的官吏們穿梭著.沒有一個人抱著書或卷宗說閑話的.

昌浩搜尋著吉昌的身影,這時被帶著咳嗽的聲音叫住.

昌浩回過頭一看,急忙低下了頭.

"啊,敏次殿下."

是陰陽生藤原敏次,他臉有點紅.好像不僅僅是因為篝火照著的緣故.

他眯著眼睛,上下打量昌浩,並不時劇烈地咳著.

"影響今天的工作了吧,先回家吧."

"沒有,祖父讓我給父親傳個話,所以就過來了.敏次殿下您沒事吧?"

敏次殿下咳得那麼厲害,是不是患肺病了,昌浩擔心地問道.

敏次雖然嗓音有點嘶啞,聽起來不是很好聽,但很精神地點了點頭.

"北極星出現陰影,發生了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回家休息呢.況且今天本來應當我值班."

昌浩肩上的小怪聽了這番話後,又佩服又吃驚.

"……這不僅說明他很敬業而且我覺得更重要的還是品行高尚."

如果這樣倒下長時間臥床不起的話,估計心里也不會好受吧.

小怪半閉著眼,突然想起去年秋天昌浩整整躺了一個月.

敏次背對著昌浩又開始咳嗽了起來,他調整了一下呼吸指了指西廂房.

"吉昌好像在那兒."

"謝謝您."

昌浩鞠了一躬道謝,這時敏次看著他突然皺了一下眉頭.

"等會."

敏次張開手.小怪急忙藏了起來,但不是朝小怪這邊.

敏次把臉靠近回過頭的昌浩.昌浩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嗯?怎麼了?"

敏次沒有回答,把臉轉過去又咳了起來.好像氣管被堵住了,看起來很痛苦.

小怪厭煩地彈彈前爪.

"敏次殿下,您真的應當回家休息了."

但是敏次咳嗽著搖了搖頭,盡量平複氣息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昌浩.

"怎麼了?怎麼了?"

小怪奇怪地問道.作為當事者的昌浩也莫名其妙.

"那個,到底怎麼了?"

最近我也沒干什麼能讓人挑出毛病的事,工作也很認真,也沒怎麼請假.即使晚上出去也很小心盡量不引人注目.

到底怎麼了?

敏次盯著昌浩的臉看了一會,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

"有失物之相."

"啊?"

敏次歎了口氣,對昌浩繼續說.

"就是最近會失去一些東西.所以最好注意點.那先這樣,我先走了."

敏次揮了揮手,轉身離開了.

昌浩目送他漸漸走遠,確定周圍沒有人後低頭沉思.

"……丟的東西?"

"不是,是失去的東西."

"嗯,掉的,或者是丟的.還是丟的東西比較准確."

小怪有點咬文嚼字,含糊其辭地答道,昌浩摸了摸後腦勺.

雖然已經有這種跡象,但真的是最近這幾天的事嗎.

敏次在陰陽生中是出類拔萃的,他既然這樣說應到不會錯的.

昌浩把手放到胸前.

胸前掛著一個系著紐扣的香袋.這個香袋是昌浩的護身符,可不能把這個給丟了.

除了這個目前好像也沒有什麼會丟的.可能也會丟官帽或衣服,但無所謂,反正有替換的衣服.

"一定要小心不能把這個丟了."

昌浩非常同意小怪說的話,拍了拍胸脯保證.

"沒事,肯定丟不了,丟不了的.等會去換個更結實的繩."

皮繩比麻繩好,但家里好像沒有皮繩,呆會還是去商店里買一個吧.

看著嘴不停嘟囔的昌浩,小怪苦笑著看著他.這個家伙真的很有意思,心里想什麼從臉上一眼就能看出來.

小怪這樣想著,用長尾巴拍了拍昌浩的後背.

"我們先去吉昌那里,邊走邊想嘛."

"哦,對呀."

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昌浩慌忙朝西廂房走去.

吉昌正一臉凝重看著星象圖,突然他覺得眼前晃過一個白色的東西,抬起了頭.

"這不是昌浩嘛,怎麼了?"

小怪搖著它那白色的尾巴.剛才那個白東西就是這個.

昌浩坐到了吉昌的旁邊.

"爺爺讓我來看看情況.關于北極星出現陰影這件事,看看這都有什麼動靜."

吉昌點了點頭.

北極星雖然出現陰影,但並不是完全消失.

"現已經向大臣稟告了.我們在等消息.但是……"

吉昌眼睛里露出一絲擔憂.

"感覺周圍氣氛不太對勁.後宮的女官還有女禦都反映身體不舒服."

昌浩點了點頭.

這個自己也感覺到了.空氣好像在沉澱.一種很可怕的東西正慢慢從毛孔侵入身體並在體內沉積.

但這也是因為吉昌跟昌浩有靈力所以能感覺到,不至于危及生命.

昌浩這樣說道,吉昌點點頭.

"對,我也覺得是這樣的.所以才覺得奇怪.這次好像是有備而來的."

"你是說它的目標是宮里的那些女人嗎?有點奇怪……"

一直聽他們倆談話的小怪插了一句.小怪忽然驚訝地看了一下陰沉沉的天空.

"……北極星旁邊的那些星星,也都看不見了."

"啊,不會吧?"

昌浩起身揭開簾子看了看外面的天空.

外面烏云密布.只有北面的一個地方有個灰色的裂縫.這個裂縫很長,以北極星為中心延伸開來的,北極星就像是瞳孔似的.

圍繞在北極星周圍的北斗星被云遮擋看不到了.

小怪應是指星象圖上的依靠北極星星光折射的那些小星星.

廂房里的那些官員,很忙碌地埋頭工作著.好像也沒有人注意到吉昌和昌浩在說什麼.本來昌浩不應當在這,一來就意味著出

什麼事了,但卻沒有一個人質問.

小怪跳到欄杆上,眨了眨晚霞般的眼睛.

"……吉昌,你看,不僅是北極星,周圍的星星也開始暗了."

"還真是."

小怪沒回頭問昌浩旁邊的吉昌.

"北極星周圍的那些星星,不是象征天皇的女禦跟孩子嗎?"

吉昌點了點頭,同意小怪的說法.的確是這樣.

昌浩眨了眨眼睛.

"……那,就是說……"

"北極星是天地之帝.如果已經危及到天皇跟周圍的人的話……"

昌浩說到這兒,吃了一驚.

天皇的妻子皇後以及服侍皇後的宮女們.

小怪回過頭,看著吉昌.

"現在在宮里的中宮,女禦們怎麼辦?"

吉昌臉色一變,猛然一轉身,慌忙向屋內問道.

"還沒接到通知嗎?現在宮里那邊情況怎麼樣?"

這時,一個官員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不好了,天皇和皇後病倒了……"

攸子突然睜開眼睛.

呼吸困難.

眼前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晃.

揉了揉惺松的眼睛,攸子撐起軟綿綿的身體,環視四周.周圍好暗.現在幾點了呢?

好像離太陽升起還早.至今為止,好像還沒有在半夜醒來過.

在被褥上攸子看了一會,注意到不遠處人聲嘈雜.

豎起耳朵聽,好像有好多人在說著什麼.

雖然聽不太清他們在說什麼,但看起來很生氣.

攸子感到一陣不安.

自己一個人在這麼黑的屋子有點害怕,外面那麼吵,發生了什麼事請了嗎?

"……想去母後那……"

攸子站了起來,但晃了幾下又坐下了.

眼前冒著金花.身體很沉.

攸子快哭了.一個人真害怕.

"快來人啊……"

誰都不在.一個人都沒有.大家都到那邊湊熱鬧去了嗎?

那邊是母後,父皇還有弟弟的房間.大家都去弟弟那兒是嗎?

"來人啊,有人嗎?"

眼角濕潤了.一個人呆著真恐怖,好孤單啊,不想一個人呆著.

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泣不成聲,攸子哽咽著低聲喊道.

"誰都不在嗎?……喂,沒人嗎?"

寂寞,寂寞.真沒想到一個人呆著竟然是這麼的痛苦,害怕.

有聲音.

攸子抬起了頭.

側門打開了.

"……您剛才叫我了嗎?"

從側門的縫隙中透過一絲亮光.

進來的宮女因為背著光,與影子重疊所以看不清楚.宮女緩緩走到燭台跟前點亮了燈.

橙黃色的燈光,照亮了整個屋子.

攸子終于能看到風音的臉了,她拽著風音的衣角,就這樣撒著嬌.

"去哪了?我剛才叫了好久."

風音苦笑著回答道.

"真對不起.因為有事所以剛才離開了一會."

攸子心里的那塊石頭終于落了下去,但突然注意到風音好像呼吸很困難.

風音好像在盡量壓制著急促的呼吸.

攸子擔心地歪了歪頭.

"怎麼了,不舒服嗎?"

風音愣了一下,但隨即笑道.

"沒事,可能有點累了吧.不用擔心."

攸子念叨著沒事就好,風音點了點頭.

攸子長出了一口氣,但馬上又一臉愁容.

"那邊好像出了什麼事兒."

從側門能聽到一陣喧嘩.聲音越來越大.

風音看著那邊撅了撅嘴.深邃的眼睛黯然無光.

"……天皇陛下和中宮陛下好像病倒了."

"啊,什麼?"

攸子反問道,她還小,不是太明白這麼文言的話.

"怎麼回事?"

風音為了讓她聽明白,用通俗的語言說道.

"公主的父皇跟母後病了."

攸子睜大了眼.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扶著桌子朝側門那邊走去.

對面的那一排屋子都點著燈,照著簾子.被篝火照著像白天一樣亮.

宮女們匆忙地在其中來回穿梭.其中有年事已高的貴族.大家表情都很嚴肅,看起來很恐怖.

攸子慢慢地回屋坐到風音的旁邊.

"……母後病了?……"

聲音有點沙啞.風音聽後點了點頭.

"對,臥床不起.所以公主您才會在這……"

風音雖然嘴里說著話,心里卻想著別的事.

天皇跟中宮定子病倒了.這好像不是因為黃泉瘴氣的緣故.

眼前年幼的公主也會變成這樣嗎.還有中宮定子生的敦康皇子也會是這樣嗎?

所有與天皇有血緣關系的人都得死,這是宗主下的詛咒.

這個跟破解黃泉的封印是宗主的兩大願望.

風音有點發抖長長吐了一口氣.她心潮澎湃,心情很沉重.咒語的效力在她體內肆虐.

如果瘴穴能完全打開的話,這種痛苦就會消失.如果完全打開的話,就沒必要再隱藏瘴穴了.

其實她身體的正是那個為隱藏瘴穴的法術.

風音看著眼前這個緊緊握著雙手的女孩.

攸子緊緊咬著嘴唇好像在忍著什麼.

風音覺得有點奇怪,湊近一看,眼淚在她眼眶里打轉.

看著目不轉睛的攸子,風音心里交織著詛咒帶來的痛苦外還有另一種酸楚.

"…………"

——為什麼,誰都不在?

低低的聲音響起,一個恐怖的聲音答道.

——因為都不在人世了.

——為什麼不在了呢?

——那些家伙從你身邊帶走了.

所以現在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所以你一定要變堅強.

為了報複那些家伙.

——這是誰……?

這是——

風音摸了摸胸前.碰到掛在脖子上的勾玉,冰涼.

"……要我去看看中宮殿下的情況嗎?"

風音低頭問道,攸子搖了搖頭.

攸子回頭看風音,眼里含著淚水.

"……因為我身體不好,去那邊反而給他們添麻煩."

心口不一,女孩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風音好像能看透攸子在想什麼.

孤單,孤單,孤單.

我自己也很痛苦啊.想去他們身邊,想讓他們抱抱我.

但不能那樣.還是孤單.

眼淚唰唰地從攸子的眼睛里流了出來.眼淚浸濕了單衣.

攸子擦了擦眼角又低下了頭.

"我會忍住的."

——但,還是很寂寞.

"因為我是母後的孩子啊."

——也應當照顧照顧我啊.

"我不能太任性."

——想陪在她身邊,也過分嗎?

看著內心極度掙紮的攸子,風音投以捉摸不透的目光.

"那我先告退了……"

風音溫柔地說道,攸子搖了搖頭.

"我會在身邊的,您休息吧."

攸子點點頭,鑽到了被窩里.

攸子在確認風音在自己身邊後,蓋上被子閉上了眼睛.

沒過多久,就聽到了呼呼睡著的聲音.

風音遵守約定又呆了一會.

從熟睡攸子的眼角滑落一行眼淚.

風音伸出手,給她擦了擦淚水.

自己曾經也像她這樣晚上含著淚睡著過.無數個夜晚,常常被刺骨的寒冷跟孤獨,還有那眼角冰冷的淚水驚醒.

——寂寞.

——為什麼沒有人來?

——是誰殺死我的父母?

漫漫長夜,抱著膝蓋蜷縮著身體.

風音的肩突然抖了一下.好像有翅膀的撲扇聲.

她沒出聲站了起來從室內出來,朝沒有燈的房間走去.

張開手,有個黑影落在了上面.

收著翅膀的黑影,兩個腦袋的其中一個輕輕地歪著頭.

是右邊那只烏鴉.右邊那只烏鴉打量風音低聲說道.

風音閉著眼睛.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東西在心里翻滾.

突然眼角一熱.

"……沒事,不用擔心."

哭醒後枕頭邊這只還在.它擔心地歪著頭,嘴湊到自己的臉邊.

眼前這個小女孩跟以前的自己重合在一塊.雖然覺得即使現在感傷也無濟于事.

"……不知道安倍晴明注意到了沒有."

風音看了看陰天.

那是瘴穴的位置.而且那有能打開瘴穴的真正的術者.

風音淡淡一笑.

管他呢,察覺到也好沒有也罷.這種事情也沒有多大的意義.

雙頭烏鴉靠近風音的肩膀,嘴也靠近她的臉龐.

"快了,宗主的願望,還有我的仇恨就可以實現了."

右邊的烏鴉凝視著盯著天空看的風音,意味深遠地說道.

左邊那只烏鴉,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好像在嘲笑右邊烏鴉似的,微微張嘴,眯著眼睛.

——透過這只烏鴉的眼睛.

黑暗中正坐的影子,慢吞吞地歪了歪頭.

水滴發出回聲,又返了回來.

"……看到了."

像裂開的呻吟聲,回響著可怕的低吼.

黑暗中披著暗色衣服的影子,張開了雙手.

"年幼愚蠢痛苦的慘叫通往黃泉的鬼——"

真寂寞,響起一個寂寞的聲音.

不知不覺出生,長大的心穿過通往根之國的路,伸向遠方.

但瘴穴還沒完全打開.

還沒完全跟城市連接.

本應聚集在一點的力量現在擴散了.

因為還小.

"……但是"

黑影冷冷地笑了.

如果那樣的話就成為障礙了.在瘴穴沒有完全打開之前,風音只要徹底隱瞞住就可以.

那是步好棋子.

一心一意,單純,忠誠,絕對服從命令,而且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水滴飄向別處.

"……看到了嗎.不久整個天就屬于我了."

而且會成為王.

統治整個地面.還有整個天界.

還有會解除太古的封印,率領黃泉大軍統治整個地上王國.

"趁現在把那些帝王血脈給我斬草除根……"

聽到這聲號令,黑影周圍出現了一個灰白的魔法陣.

魔法陣發出的光襯托出這個身影.

穿著像法衣似的暗色衣服,用同樣顏色的布圍著腦袋.只能看到眼睛,深深的眼眶里放著令人戰栗的光.

眼角周圍有很深的皺紋,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見,擋得嚴嚴實實的.

男人抬起了頭,舉起一雙老人的手.

"我將摧毀天帝,弑殺天帝.跟隨地帝的人,我要讓他們變成邪惡的俘虜——"

昌浩從宮里回來後大概一刻鍾,天空開始泛魚皮肚,天亮了.

吉昌允許他今天可以比平時晚點去,昌浩就多睡了會.

有雙手在搖昌浩.

"昌浩,快,該起了.要不進宮會遲到的."

半睡半醒的昌浩好像聽到了彰子在叫他.

昌浩很不情願地睜開眼,看了看彰子.

"……哦,好……"

小怪在被子的旁邊窩著,閉著眼聽到他們倆的對話.

小怪的長耳朵撲扇撲扇晃著.當然彰子進來的時候他是醒著的.

以前彰子進來的時候昌浩會一下子蹦起來不知所措,但現在好像習慣了.也不會那麼誇張了.

"啊,哇!"

昌浩以前像抽筋似的聲音再也不會傳到小怪的耳朵里了.有,也只是偶爾罷了.

小怪半睜著眼看著.彰子看到昌浩已經起身了,點了點頭就走出去了.昌浩坐在被子上,低著頭,好像悶悶不樂的樣子.

小怪聳聳肩膀,站了起來,昌浩好像也感覺到了,臉朝向這邊,可憐巴巴的樣子.

"……真沒出息,還是晴明的孫子呢!"

"煩,要你多嘴!"

小怪搖搖頭思索著.

昨天晚上,大半夜,敏次說的"失物之相"如果跟彰子有關,昌浩該怎麼辦.

所謂"失物之相",不一定是失去"東西",也有可能會是人.

也有可能是比昌浩年齡大的人.

晴明也一把年紀了.如果沒法預測自己的命運的話,也有可能失去健康等.

不過,實際上晴明看起來這幾年都挺精神的.

以前看過手相,生命線在年輕的時候斷過一次,以後就很長也很明顯.

那個快斷的地方,應當就是大概五十多年前的那個時候吧.

沒有斷真是幸運.

小怪垂著頭,看著穿衣服的昌浩.

多虧了昌浩我才能想到這個.一直積壓在心理的負擔終于輕松點了.

但是,小怪也明白這也就是一時安慰安慰自己,這種感覺永遠不會消失的.

"喂,"

什麼東西倒下的聲音打斷了小怪說話.

昌浩跟小怪對看了一眼.

"怎麼了?"

"啊,不知道."

昌浩趕快穿好衣服,出了房間.小怪在後面跟著,昌浩在前邊的走道里站住了,所以小怪也急忙站住.

"昌浩?"

"彰子!"

小怪驚訝的疑問被昌浩抽筋似的大叫淹沒了.

昌浩蹲下扶著彰子的肩.

"彰子,怎麼了,沒事吧?"

昌浩關切地問道,彰子睜開眼緩慢地抬起頭.額頭上都是汗,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

"啊,不好意思.剛才眼前一片黑."

彰子一邊說著沒關系,剛要起身彰子又倒下了.

昌浩抱著彰子,回頭看了看小怪.

"小怪.快去叫爺爺."

"好,明白!"

在小怪叫爺爺這段時間,昌浩扶著彰子想要扶她回房間.但是弄不動,身高跟腕力都不夠,都架不起來彰子.

"總之,先扶到我的房間……"

想先把她扶到離自己最近的被子上.

彰子全身無力緊閉雙眼,昌浩想架起彰子讓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這時突然感覺到旁邊出現神氣,看了一眼.

"六合."

六合單膝跪地張開手,沒說話很輕松地抱起彰子.

昌浩呆呆地看著.

"你房間行嗎?"

"啊?——"

直直的聲音,昌浩的大腦一片空白.

看到詢問的眼神,昌浩突然回過神來慌忙四處張望.

"啊,最好是去彰子平常用的房間.但是,如果近點好的話,我房間也行.反正呆會也會搬,現在先去我房間吧."

六合點點頭,抱著彰子走進昌浩的房間.

昌浩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又看了眼六合的身形,又看了一下自己的手.

"沒關系,不跟他比,自己才14歲嘛,不過腕力跟身高確實是缺點啊."

想對自己說的話有千言萬語湧在心里.

昌浩決定不僅要學好陰陽術,也要鍛煉身體,增強體質.

這時,小怪帶著晴明出現了.晴明看到站在走廊里的孫子,驚訝地皺了皺眉.

"怎麼了,彰字殿下怎麼了?"

晴明從開著的側門向昌浩的房間看去,看到彰子躺在那,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旁邊的六合說道.

"突然就倒下了,不知道什麼原因."

彰子臉色煞白.

晴明盤坐在旁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不發燒.只是好像被詛咒似的.

晴明神色很嚴峻.

"……不好了."

昌浩在後面看到祖父吃驚的樣子問道.

"爺爺,怎麼回事?"

晴明看著小孫子.

"還記得我昨天跟你說北極星的陰影已經遮住了周圍星星的事吧."

六合跟小怪抬起了頭.

"彰字本來應當進宮的."

晴明看了一眼六合,視線又回到昌浩身上.

"什麼意思?"

看昌浩一臉不解,晴明向他說明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

"這個是詛咒."

昌浩屏住呼吸.昌浩的眼里充滿驚愕和戰栗.

晴明繼續說道.

"所有與天皇有關的人都被下了咒,都會死去."

頓了一會,晴明一臉嚴肅.

這個詛咒居然影響到身居結界保護的安倍府邸的彰子,可見有多麼強大.

對這個有能力支配此術的術者.

晴明一點頭緒都沒有.

可能是他吧,雖然認為已經殺死了他,難道那個家伙還活著,等待報複的時機嗎?

昌浩的耳邊又回響起敏次殿下說的話.

"詛咒,那……彰子不是很危險……"

想到這,巨大的恐怖感延伸到昌浩全身.心怦怦直跳,全身發抖.

晴明注意到昌浩的樣子,問道.

"別擔心,沒有生命危險."

"爺爺……"

聲音有些顫抖,晴明示意昌浩沒事,又回過頭看了看彰子.

"別小看我安倍晴明.還有,況且只是讓彰子進宮,跟天皇沒有實質的血緣關系."

倒是代替她進宮的同父異母的章子也可能會受影響.畢竟是同歲,況且是一個父親.靈魂的顏色很相似,所以詛咒會對雙方產生影響,這也沒什麼奇怪.

但是,如果完全反擊的話,所有一切只會朝向章子.如果那樣的話,章子會即刻死去.

握著彰子的手,晴明靜靜地想著.

"……可能還得受苦,請您原諒."

直到找到咒術者的藏身之地,打倒他為止.

現在已經有很多人都被下咒了.如果不根除的話,肯定會有人犧牲的.

晴明握著彰子的右手上常人看不到的傷疤.這可能也是招來詛咒的原因之一吧.

這個傷疤永遠都無法褪去.這也是她寄住在安倍家的原因之一.

"爺爺,無法轉移這個詛咒嗎?"

看著自告奮勇的昌浩,晴明只是苦笑著.這個孫子真是到什麼時候都愛多管閑事,不考慮自己的能耐.

晴明用手彈了一下昌浩的額頭,一臉不高興.

"只是幫倒忙.自己有能力的話也就算了,如果不行就別干."

昌浩強壓怒火,什麼也沒說,因為晴明說的是事實.

要想把詛咒轉嫁給別人,需要高難度的技術.現在自己只是學習階段,根本是不可能的.

"好了,你先進宮去吧.宮里還有一大堆雜事等著你干呢."

"真打擊人."

一直沉默的小怪還是半閉著眼睛說道.

雖然當事人昌浩比小怪的臉色更難看,但默默地鞠躬後轉身走了出去.

昌浩雖然心里還是不太放心,但是還是相信晴明.

因為祖父又讓人信服的實力跟業績.

晴明伸手向呆呆目送昌浩背影的小怪.用瘦瘦的手指摸著白色的頭.

"……昌浩的臉上出現了失物之相.比昨天晚上更嚴重,所以你要好好保護他啊."

小怪點了點頭.怪不得昨天晚上昌浩出去的時候晴明用那種眼光看著他,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小怪輕輕地歎了口氣.

"陰陽生敏次也說過同樣的話."

"啊,是嗎?"

看著晴明睜大了眼睛,小怪咕噥著.

"怎麼說好呢,如果是你說的話還行,但敏次那家伙也說了同樣的話,總覺得讓人很氣憤."

雖然聽起來有點蠻不講理,但卻是小怪的真心話.

一直沒出聲的六合好像有什麼話要說似的眨了眨眼,還是選擇了沉默,沒張嘴.

小怪搖著白色的尾巴,追昌浩去了.

"那麼……"

一直看著小怪拐過走廊看不到影子了,晴明才轉向彰子,表情嚴肅了起來.

昏睡中的彰子的手像冰一樣涼.如果這兒沒有結界保護的話,估計早已經出現症狀了.

"情況不妙是嗎?"

一定要驅除死亡的陰影.

"六合……"

黃褐色的眼睛轉向晴明.他的主人一直看著彰子,耷拉著眼瞼.

"你說過風音已經打開瘴穴了是吧.而且說在完全被沖破之時堅守下去是她的責任."

一向寡言的神將點了點頭.對,她沒有說詛咒的事.

要打開無數的瘴穴並隱藏,然後施下更強大的詛咒是不可能的.

如果晴明也做同樣事情的話,一條命估計是不夠的.

晴明又想,而且同時打開無數的瘴穴並把它隱藏起來,也是一件難事.

"……即使是我完全逼退瘴穴也是很難的."

風音的力量好像比想象中的強.

突然想起在貴船六合救過她,讓她脫離妖怪之口.

在那樣中的瘴氣中她居然活了下來.就算擁有很大的靈力,但為什麼一點事都沒有呢.

晴明突然想起記憶深處的一個人.這個臉龐與風音重合.

"……是巫女."

模糊不清的嘟囔消失在遠方.

六合眯著眼.

晴明腦海里浮現的是五十年前的事嗎.

他也記憶猶新.所有十二神將都不會忘記的.

晴明倒在烈火中.鮮血染紅了衣服,一動也不能動.騰蛇呆呆地看著晴明.

那雙手浸在血中,指甲里嵌著肉.

他口中的慘叫還有瞬間越來越旺的火焰漩渦.

接下來六合在玄武的波流壁中.即使是十二神將也沒人能忍受得了騰蛇噴出的火焰,並且還能沒事.

熊熊烈火之中騰蛇不見了,朱雀抱著晴明,不停地叫著他的名字.

後來,聽說在雪原發現了騰蛇.

但是,六合不在現場.

太裳,天空還有勾陣把奄奄一息的騰蛇跟青龍帶了回去.

但是從此三人就不知道去向了.

前幾年被燒毀的貴船本宮.

在那個別人是不允許進入的禁地發現了磐座.

高淤之神通常在貴船最深處沉睡者,現在有人攪了她的好夢.

磐座上面現身的高淤俯視向南方延伸的人類的京城,歎了一口氣.

"……黃泉的瘴氣真煩人."

被瘴氣吸入的妖怪已經變為屬于根之國的妖怪了.

還活在黃泉的鬼把攻入人界當作宿願.對,從遠在太古,神代時期道反大神把這條路封上以後開始.

"高淤之神啊."

磐座身後出現了兩個妖怪.

高淤感覺到他們的氣息,但沒有回頭繼續看平安城.

"要侵犯這個高淤的地盤,還真恐怖耶."

話里有一絲嘲諷.

背後的大百足開始伸出數百對的腳.

"高淤之神啊,跟那個時候一樣."

"左殿下,掌控人類的心,可以打開瘴穴的咒語."

高淤看了一下大百足跟大蜘蛛.

她用手托住下巴,好像在思索著什麼.眼睛里有一種殺氣.

"……哦,所有指引都跟以前一樣啊."

"恐怕是……"

說完,大蜘蛛咬了咬牙.

"黃泉路之門的封印,在這五十年來已經削弱得差不多了."

"現在沒有巫女,守護封印也很有限."

"原來如此."

高淤微笑著點了點頭.

"所以要借助安倍睛明的力量是嗎?但是守護妖門啊."

高淤靠近大百足.她全身散發的神氣成為白光漸漸上浮.

"說到天狐的血脈,始終是人的孩子.安倍睛明老了,已經沒有以前那麼強大的力量了."

高淤眨了一下眼睛.神不會像人類那樣有同情心.

"如果封印被解開的話,他根本就幫不上什麼忙."

而且那個孩子也一樣.

那個孩子擁有跟安倍睛明一樣強大的力量.高淤一眼就能看穿這個不平常的力量.但是那個孩子還不具備可以承受這個力量的心理素質.

實使出藏在自己體內的能量滅亡呢,還是抑制自己的力量生存呢.

反正那個孩子處境不妙.

但是高淤覺得那個孩子很有意思.天真爛漫,很純淨.

那個孩子並不否認自己腳下的陰影,雖然知道人心險惡但還是相信光明的未來.

心也不會扭曲.

"如果說有一線希望的話就是那個孩子吧.你們也正是明白這一點,才向那個孩子連連發出警告的吧."

大百足跟大蜘蛛沒有回答.

沉默就是承認了.

高淤在喉嚨里冷笑道.

"還得是你那.巫女殿下您周圍即使有這麼認真的守護妖,還是不得一絲清閑啊."

可能是受到傷害了,大百足咬得牙咯咯作響發著牢騷.高淤輕輕聳聳肩,又回頭去看平安城.

"……如果這樣什麼也不做的話,又會重演那一幕嗎?"

地點不在京城,而是在西方吧.

高淤雙眸散發銳利的光芒.

"那怎麼辦啊,人類的孩子啊."

在陰陽寮的昌浩,不顧周圍的喧嘩,默默的做著事.

白天的工作干完了.晴明讓他出去看看土禦門殿外面宮女的情況.

雖然說探探情況,但也只是從土禦門殿外看而已.瘴氣有多嚴重,宮女面貌如何是根本看不到的.

現在的天皇,還有女禦,中宮都莫名其妙地病倒了.服侍他們的宮女也都說身體不舒服,有的嚴重到臥床不起.

那些臥床不起的是因為對瘴氣比較敏感,屬于敏感體質.宮里有很多妖怪.好像有時候她們也能看到那些妖怪.

昌浩給值班的吉昌拿了點替換的衣服,沒有休息沒日沒夜工作的父親臉色更差了.

"父親大人,您不要緊吧?"

"等著工作完了,就休息.但是大家都這麼忙,我也不好休息對吧?"

吉昌歎了口氣接過昌浩帶過來的包袱.

在昌浩腳底蹲著的小怪後腳撐地直立,蠻像那麼回事地叉著腰.

"真不敢相信你是晴明的兒子,真認真.不愧是若菜的血脈啊,吉昌."

吉昌聽完小怪的話只是苦笑著.

"是流著母親的血嗎.父親跟騰蛇口中的母親形象完全不一樣,我腦子里對母親的記憶還是很模糊……"

"嗯,你那時候還小嘛.吉平可能有點印象."

一直聽他們倆談話的昌浩突然睜大了眼睛.

"等會,父親,奶奶是什麼時候去世的啊?"

昌浩沒見過祖母.那時候自己還沒出生,這也難怪,但父親也不知道就有點奇怪了.

吉昌歪著頭.

"哦,沒跟你說過啊.我三歲的時候得病去世的.所以我還有哥哥是由十二神將的天一跟天後殿下養大的."

"啊!?"

真令人震驚.

昌浩回頭看小怪,他也點了點頭.

"他們很會照顧人.晴明那時候還是陰陽師也沒有能力雇傭人.雖然有做陰陽師的天賦,仕途一帆風順,但因此也沒有時間照顧孩子們.而且……"

小怪晚霞般的瞳孔有點飄忽不定.順著那熟悉記憶,心中充滿了溫馨跟感傷.

"……若菜去世之後晴明有一陣一蹶不振,也沒心思照顧孩子."

為了不想睹物思人,埋頭工作拼命地學習.

"爺爺以前也有這麼一段故事啊,真是不敢相信."

昌浩叉著手.

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張像狐狸的臉,還想象了一下他用離魂術讓自己年輕的樣子.

啊,不行了,昌浩的想象力到極限了.

"……跟我了解的爺爺完全對不上號!"

小怪伸著前爪,拍了拍昌浩的腰.


"不用那麼想.我見他那樣,也有點別扭."

昌浩忽然感到很欣慰,抱起了小怪.小怪嗖一下跳到昌浩的肩上.

"晴明還是以自我為中心,天下無敵的樣子最酷.如果不這樣的話,十二神將追隨他就沒有意義了."

"這就是理由嗎?"

看著吉昌吃驚的臉,小怪笑了.

"除了這個還能有什麼?"

"小怪,我還是覺得……"

"啊?"

出門後的昌浩,朝土禦門殿走去.

小怪在昌浩肩膀上,這條大道人來人往,人多最適合跟小怪說話了.

"十二神將效忠爺爺的最大的理由如果是天下無敵的話,具體到底是什麼?"

"這不是最好的理由嗎.昌浩你到底想知道什麼呢?"

"嗯……"

昌浩撓撓頭,一臉困惑.

"我覺得應當還有更好的理由吧.好歹是我爺爺,被人稱作是絕代陰陽師.而且紅蓮也是十二神將之一,也是神吧?"

"哦."

"如果連神都佩服的話,我覺得一定有相應的什麼理由吧."

"剛才那個不算理由嗎?"

很有自信,不屈服于任何人.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也不迷失自我.

這就是所謂的堅強之心.

小怪斜眼看了看昌浩,白尾巴拍了拍他的後背,眼神很柔和.

"十二神將的主人必須有穩定軍心的能力.如果晴明多變的話這種信賴關系也不會存在."

正是因為晴明擁有一顆恒定的,永遠不會變的心,十二神將才一直尊他為主人,聽從他的命令,絕無二心地效忠于他.

"你也有這種品質.所以車之輔才會聽從你."

昌浩想起經常在一條橋下睡覺,有時候自由散步的妖車,點了點頭.

"所以,最重要的是心靈."

"哦,原來是這樣"

仰頭看著陰天,昌浩長出了一口氣.

看不到蔚藍的天空是因為黃泉瘴氣充斥著整個京城,投下陰影的緣故.

瘴氣還沒到直接影響人們的程度.但已經感覺不到平時妖怪的氣息了.

聽說昨天晚上六合跟風音對峙.

風音帶領被黃泉瘴氣侵入的妖怪攻擊他們.

應當有變成鬼怪的妖.他們到底在哪?

昌浩盯著路表面,看著.

那鬼怪一定在地下潛伏著.說不定現在正要襲擊地面上的人類呢.

"……喂,看到了.那就是土禦門殿."

小怪用手指了指.

昌浩抬起頭,看到了圍在比東三條殿還大的官邸周圍的泥牆屏風.

"啊,進不去,那該怎麼辦?"

貴族府的結構大致上是相同的.一邊想著東三條的結構,一邊猜測女禦們屋子的方位.

小怪站在昌浩肩上.前爪伸向泥牆窺視里面.

昌浩有點慌.

"喂,小怪,被發現了怎麼辦?"

"唉,昌浩啊……"

小怪一邊看昌浩,有點失望歎了口氣.

"如果不是彰子別人是看不到我的.那些宮女怎麼會看到我啊?"

"哦,對,忘了."

昌浩說那你就看吧.

"我在這等你,小怪你進去看看女禦們的情況.比起用法術分析直接看比較一目了然吧."

這個觀點出乎小怪的意料,楞了一下.

"……是這樣嗎?"

"對啊,快去,快去,我在這等你."

昌浩用力抓住小怪的脖子從下扔過去.目送小怪在空中劃了條弧線消失在泥牆那邊,昌浩靠著牆望著天空.

——會失去某些東西.

晴明也跟敏次一樣,說過同樣的話.

今天朝見的時候敏次都快暈倒了還在看星象圖.昌浩工作的時候還在想敏次應該沒事吧,不過後來聽說過了一會兒敏次暈倒被送回家了.

小怪說雖然認真是件好事,但是不應當逞強,這次總算是親身體驗明白了.過幾天去看看他吧.

想到這,昌浩不禁笑了起來.

恐怕去看探病,也會被敏次指責說"你有時間來這兒還不如好好學習,工作呢.你的表現關系到晴明,吉昌,成親殿下,昌親殿下的評價啊."

"失物之相啊.這種東西只看一眼是看不出來的."

我的目標是陰陽師.所以昌浩如果想要實現這個願望就得先成為陰陽生,正式學習陰陽術.

那應當怎麼做才能成為陰陽師呢?首先得成為陰陽博士的實習生,然後還需要上面的評定,推薦等吧.

如果推薦的話,可以借借父親,伯父還有絕代陰陽師的名聲,雖然不太想這樣做吧.或者從零開始,讓行成來舉薦.

"未來的路很長,前途還很光明,所以要加油."

昌浩眨眨眼,嗯,可以看到未來.

正想著,不知道怎麼搞的小怪四腳朝天落了下來,但很敏捷地保護住了頭.

晚霞般通紅的瞳孔看著昌浩.

"……看什麼看?"

好像以前也說過這話惹得人不高興.

昌浩忽然想取笑取消他,肯定很有意思.

"哇,我說呢怎麼看都像你小怪.怎麼會掉下來呢,夠笨的啊."

小怪翻身而起盤坐在那兒,斜眼看著昌浩.

"我明白了.看你在那不說話,原來心里在損我呢啊."

"哈哈哈……"

小怪看著笑著打馬虎眼的昌浩,一下子背過臉去,搖了搖尾巴.

浩抓著小怪的白脖子,從上往下邊看邊笑.

"因為你身體看著很輕巧嘛,但是居然從上面那樣摔下來,誰看了也會那樣想的."

昌浩突然想起最先認識小怪的時候他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事了.

那時候正好趕上加冠,櫻花開放前吧,那一年的櫻花開得有點晚.

把小怪架到肩上,昌浩開始巡視土禦門殿.

足跡編織著簡單的結界.以前在行成府也走過這種步伐.

邊走邊聽小怪的報告.

"女禦有沒有像彰子一樣身體不適起不來的?"

還有周圍那些宮女們.

因為女人身體比男人弱所以更容易受影響.宮里宮女們的症狀就是因為這個.

天皇有五個女禦還有剛出生的皇子.如果天皇跟皇後身體出現異常的話,那詛咒對于更弱小的孩子會產生更大的作用.

昌浩這樣說著,小怪也表示同意.

"宮女們也都談論過左大臣有令讓晴明進宮."

"爺爺?"

"是啊,說是為了驅走天皇跟中宮的病魔.比起中宮,道長在感情上還是偏重這邊的女禦,雖然不應當這樣吧."

首先應當是天皇,中宮現在跟天皇一起在內里.

"現在公主和皇子也在內里.反正晴明也想先極力挽救孩子們.所以這不正好嘛."

所以你被派到這邊來了.

聽到這,一直點頭的昌浩突然說道.

"啊,對了,小怪,那個女禦……"

小怪好像在思索著什麼似的半睜著眼.晚霞般的瞳孔,看著半空.看了一會,小怪慢吞吞地看著昌浩說道.

"……在這世界上會有相同的兩張臉嗎?"

"什麼?"

昌浩反問道.小怪仰天而望.

"說簡單點,雖然是一個父親,有相象之處但是沒想到竟然會那麼象."

昌浩聽著小怪頗為感慨的話,眨巴眨巴眼睛,誠惶誠恐地問道.

"你是說彰子跟章子?"

小怪點了點頭.

"確實是那樣的,都分辨不出來."

"……那麼像嗎?"

雖然同為道長的女兒但是兩個人從來沒見過面.雖然章子知道正室有個女兒叫彰子,但彰子卻完全不知有個同歲的姐妹.如果不是因為替自己進宮這件事,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的.

小怪巡視完土禦門殿看到在寢殿的章子,她的樣子真讓人心酸.小怪隱身來到她枕頭旁邊.

她周圍有幾個受瘴氣影響不是很重的宮女,誰也沒有注意到小怪.

如果這是彰子的話,肯定會注意到小怪而且會有所反應,但章子好像兩手無力,小怪在她臉上揮揮手,又朝她搖尾巴,蹦來蹦去,可她都毫無知覺.

"唉,真是,即使表演翻跟斗,完全沒反應,真是沒勁."

聽著小怪在那滔滔不絕地說著,昌浩皺眉.

"小怪,別耍雜技了."

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昌浩摸了摸額頭.

如果是彰子的話一定會欣喜若狂地拍手大叫,可現在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吧.

小怪又看了一下章子的病狀,這次很認真地答道.

"跟彰子的情況一樣.因為感覺不到靈氣所以沒有彰子那麼嚴重."

土禦門殿也彌漫著黃泉的瘴氣.越來越濃,而且越來越強.

"即使設下結界,也只是應急而已.如果要真正驅咒的話,對象又太多了,應付不過來啊."

昌浩點點頭,看了看圍在府周圍的泥牆.可以看到房屋的牆角.

"只有動真格的了."

這樣才能消除詛咒.

昌浩緊握手掌.

昌浩沒有瞻仰過天皇的尊顏,以後估計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吧.中宮也是.他們一生都生活在昌浩觸摸不到的地方,沒有任何直接的關系.其他的女禦們也是這樣.跟昌浩一點瓜葛都沒有.

但現在唯一讓昌浩感覺不做點什麼不行的最大理由就是在自己面前倒下的彰子.她正在受苦,她正受到詛咒.

昌浩沒有高估自己.自己也知道以自己現在的實力還遠遠不及晴明,吉昌.昌浩有這樣的自知之明,從自己至今為止經曆過的一些事情中,也深有體會.

昌浩拍拍小怪的後背,撫摩著它白色的毛.很暖和摸著也很舒服.

"要救彰子的話,必須摧毀詛咒!"

"是啊."

小怪應了一聲,歎了口氣,嘴角一絲苦笑.天下第一大事在昌浩看來也只是這個.

是本人沒有領悟參透到呢.還是彰子對他如此重要,已經深深紮根在他心里了呢.

感情會讓人產生力量.

完成足跡的結界後,昌浩一轉身朝安倍府走去.

現在什麼時辰了.

從宮里出來的時候是未時半,那現在差不多該酉時了吧.

離天黑還早.到酉時的話天就會漸漸變黑.

這個時候應當能看到那些妖怪.

黃泉的瘴氣現在正在蔓延.像針紮般的氣息漸漸襲來.

妖怪已經從京城消失.如果是真的話,現在那些小妖又開始活躍了吧,雖然對那些有靈力看到它們的人來說,它們有些讓人煩.

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看了一眼周圍,忽然想器什麼似的,盯著昌浩的臉看.

"我覺得……"

"什麼?"

"雖然沒小妖感覺清靜了不少,但是沒它們還真就少了很多樂趣,是吧?晴明的孫子."

昌浩沒說話,把小怪從肩上放了下來.

安倍晴明收到由左大臣帶來的進宮見駕的旨意,沒有帶隨,從只身一人向皇宮一條院走去.

雖說是沒有一名隨從,但實際上還是有帶著六合,玄武,太陰在一旁保護晴明的安全,只不過是他們都刻意隱身,一般人看不見而已.

低頭跟隨在帶路女官身後,走在通往日間寢宮路上的晴明,注意到有一道視線一直盯著自己的後腦.

那是像箭一樣的銳利的視線,充滿著殺氣.

"——女官大人."

晴明搶步走到女官的面前,說道.

女官一幅怪罪的眼神看向晴明.

雖說在這個國家被稱為天下第一的陰陽師,但是仍舊是個不被允許登殿成為殿上人的這個下等貴族——晴明到底在想什麼呢.

"晴明大人,事關重大,所以陛下才不顧嫌疑以天皇之威嚴破格讓你進攻見駕,對此您還有什麼不滿嗎?"

這一次女官大人不單單用眼神了,連說話的語氣都似乎有著責難晴明的意思.

久經打場面的晴明,聽到這樣的發難,面沉似水,沒有一絲的怒氣,以相同的語氣回答著.

"正因為是讓我馬上晉見,不知何事所以才會有些遲疑猶豫.希望女官大人能夠把我的意思傳達給天皇和中宮殿下."

女官聽完晴明的答複,自己的不滿實在是隱藏不下去了,慘白著一張臉,怒氣沖沖的扭身,飛快向前走去.

晴明不由得精神一振,目光穿過天皇寢殿南側的竹簾,仔細辨認著緊緊盯著自己的那個身影.

那個人的身高大約只到晴明的腰部.透過竹簾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只能看到的模糊的身影.

晴明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仔仔細細的辨認著面前的那個身影.而此人卻轉過了身去,啪嗒啪嗒的向著廂房走去,推開角門來到了走廊,一溜煙的向著偏殿跑去.

那是一個小女孩的身影.跑動著的樣子有些蹣跚,淡色的衣角隨風上下翻飛.

"那不是"

看樣子這個女孩大約在五歲上下.

晴明想起來了.眼前的孩子是天皇和中宮的第一個孩子,攸子內親王殿下.

內親王殿下,在風中裸著雙腳在冷冰冰的走廊中跑著.似乎一開始就打算朝著偏殿的方向跑去.

晴明默默的在攸子的後面追著.走廊冰冷的地面似乎要刺穿內親王殿下赤著的雙腳.雖說現在已經春天了,但是天氣還是很冷.

踉踉蹌蹌跑著的攸子殿下,緊緊抱住了做在偏殿的某個人,似乎能夠躲進這個人的懷抱中一樣,扭頭向晴明看過去.

透過衣服的陰影盯著晴明看的女孩子,眼睛出奇的黑暗無光.環繞她小小身軀周圍的空氣,另人感到沉重的壓抑.

晴明感到背上傳來冷颯颯的感覺.

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感到一陣陣的緊張.一直處于隱身狀態的神將們也顯出自己的身形,分列在晴明的兩邊.

"那個人,是誰?"

"那是蒙天皇陛下和中宮殿下召見的,陰陽師."

回答攸子殿下問題的聲音,冷冰冰的,干巴巴的.

一身女官打扮的風音,用手溫柔的撫摩著攸子殿下的脊背,笑意嫣然的回答著.

"晴明大人,想必我應該向你說聲好久不見了吧."

風音說著話,視線落到了在晴明身邊的六合身上.承受著如此眼光的六合,黃褐色的眼眸靜靜的燃燒著戰意.

六合說過的話,一直都像一根小小的刺,紮在風音的胸口——

在你身後操縱你的那個人,只不過是把你當成一個利用完就會丟掉的棋子.

風音一直對自己說,堅信著——肯定不是這樣的,肯定不是.

宗主可是自己的恩人呀.自己失去了父母,孤身一人,是宗主將自己養育長大的.

所以,自己就是宗主利用的力量,用來為宗主報仇的力量.

就是這樣的.自己在自己的心中反複的說著.可是,為什麼那個另人厭惡的神將所說的話,就像一根刺一樣,怎麼也消除不掉呢.

風音猛地把自己的手握緊了,視線再次回到了晴明身上.

"安杯晴明,不知到你最後能不能救出天皇中宮和眾多的女禦呢."

這是像冰一樣另人心寒的聲音.攸子驚訝的看著不同往日的風音.

從風音的身體里面開始散發出來無法抑制的靈氣.那是之前一直隱忍未發的將要釋放了的巨大的靈氣.

太陰和玄武屏氣凝神地注釋著這一切.

現在只有風音一個人.之前化作黑牙的怪物並沒有出現.太陰他們是不可以傷害人類的,但是如果是晴明的話

可是,在風音的身旁是攸字殿下.雖然她本人還沒有什麼覺悟,但是確實是風音手里的人質.如果晴明和太陰他們輕舉妄動的話,不知道風音會耍什麼手段.

注意到了怒火漫天的太陰他們,風音微微的偏了偏頭.

"啊啊,你們似乎動不了吧.如果不這樣的話"

風音的視線又落到了攸子殿下的身上.

"可惡!"

太陰窩火的咬緊牙關.似乎要把地面踏出個洞來.

"怎麼搞的,怎麼會這樣,那個女人的頭發怎麼這麼長,竟然都到這了!"

已經氣憤地要發狂的太陰,亂發脾氣大聲叫嚷著.與此相反,玄武卻很冷靜的回答道.

"那個頭發應該是假發吧.風音那個家伙的頭發應該只到腰部而已."

"這種事情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玄武,你給我閉嘴好了!"

聽著太陰和玄武的談話,風音笑眯眯的在一旁樂津津的看著.這下子截到了太陰的痛處.

"風音!你試試敢動一下這個皇族之女,我們可不會放過你的!"

聽到這里,風音的眼眸閃著冰冷的光芒.自己的手漫漫的移到了攸子的脖子,之後冷冷的開口說道.

"不放過我?你打算怎麼做呢?"

風音如同黑夜一樣的眼眸里,閃爍著冷冷的怒火.

"你們這些神將,不是不能傷害人類,更不能殺死人類的嗎?"

"唔,那個!"

此時玄武上前,將張口結舌的太陰拉了下來.

"太陰,閉嘴.你沖動的話,事情就難辦了."

"你說什麼?!"

太陰憤憤的剛要再次出來,晴明揮了揮手,太陰默默的又閉上了嘴.

晴明向前走了一步.

"在你身後主使的那個人,他是誰?"

風音的肩膀微微的抖動了一下.

傍晚中的偏殿,暴露在夜風中,出奇的寒冷.風音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板下面,就是流淌著清澈的水池.水面上寒風吹起的漣漪,單單如此,就已經讓人感覺到了寒冷.

晴明已經注意到了,隱藏在風音衣服後面的攸子殿下的臉色已經發青了.所以如果不趕快的話

晴明一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打量著攸子殿下的狀況,一邊用隱藏在袖口里的手向六合打著手勢.

一看到晴明的手勢,六合就開始默默的算著自己的呼吸,准備出擊.

如果不把攸子殿下搶回來的話,晴明他們就沒法行動.

"我的主人也想和六合你們這些家伙打招呼,雖然原本並不想這麼做的."

就在這個瞬間,風音的全身升騰起藍色的火焰.

這種將周圍的空氣都刺啦刺啦搖動的火焰,是怒氣的波動.

晴明毫不在乎,又往前踏了一步.

"這個聲音,應該是那個男人的笠齋."

微微的眯著眼睛,晴明暗自在懷中結著刀印.

"——我的老朋友啊."

一霎那.

風音狂怒的叫喊著.

"你"

包裹在風音身體的女官服飾上下翻飛著.而風音和攸子的身影消失在了衣服的陰影中.

六合和太陰跑進了走廊.太陰操縱的風將衣服吹得翻動不已.六合的黑色神布也隨風飛向空中,手里那著自己的那把銀槍.

走廊上飄落下來一些黑色的長長的東西,落在泛著漣漪的水面上,發出輕微的聲音.水面波動著水紋向周圍獷散著,原來是風音頭上的那個假發.

豔麗的女官服飾也掛在了走廊的欄杆上飄動著.

六合手中的長槍的槍頭一動不動的指著風音的眉心.

脫下了沉重的官服一身輕松的風音,看著眼前的槍尖,笑了.

"六合,把你的槍放下吧."

雙眼緊閉無力的倒在風音懷里的攸子的脖子上,架著的正是那把充滿著詛咒的妖刀.

"如果想救這個孩子的命的話,就把槍放下.風神將,你也一樣!"

一直藏在六合長布陰影中的太陰,不甘心的咬著嘴唇,從走廊的半空中降了下來,退到了晴明的身旁.

六合一動不動的舉著銀槍很久一段時間,但最後還是將槍尖收回到了自己的左手腕里,變回成了一個隱隱發光的手鐲.

六合想前動了下身體,風音不自覺的吸了口涼氣.自己似乎比想象的要緊張得多.

他就這樣盯著晴明.

風音緊緊地盯著晴明的動作,一點點的向後退著.而晴明就像是被風音的視線奪走了力氣一樣,一動也不能動.

在那樣的眼睛里,有著強烈的憎惡和殺意.

"風音啊,你到底是誰"

你到底是誰.和那個巫女一模一樣的女人.和那個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經死去的那個人.

但是,風音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留下了一句別的話之後就消失了.

"如果你們想要找回攸子的話,就到我們的地盤找找吧"

此時瘴氣翻滾著旋渦,一下子也就擴張開去.

因為沒有了風音法力的束縛,一下子被解放的瘴氣,劇烈的膨脹,轉眼間就覆蓋著整個王都.

晴明扭過身去.

同時,一聲撕破天際的悲鳴沖進了晴明的耳朵.

"王上!"

有些發呆的晴明啊的一聲緩過了神來.

皇宮的詛咒在瘴氣的作用下,效力更加得大了.

"陛下!"

晴明扭身就向著寢宮奔去,其速度飛快讓人難以相信他已經是個年邁的老人.

"六合,太陰."

這兩個神將彼此點了一下頭,刷地在原地消失了.

"晴明,我呢"

一直跟在晴明身旁的玄武問道.而晴明則指了指寢宮的方向.

"幫我在皇宮的一條院的外圍布一圈結界.無論怎樣,都要保護好天皇,中宮還有太子的安全!"

"知道了."

玄武的身形化作了一陣風.同時,那些落在水面上的水滴,在平靜的水面上制造出了一圈圈的漣漪,安靜的水暈將一條院在一瞬間整個給包裹了起來.

充斥在一條院內的瘴氣也在一瞬間消失乾淨,清新的空氣充滿整個空間.

這就是十二神將中的水將——玄武的能力.

雖然沒有像其他神將一樣的戰斗能力,但是,取而代之,玄武可以制造具有強效淨化效果的結界的能力.但是那種絕對不可能沖鋒陷陣,只可以在後方盡權力守護一切的神將.

雖然一條院被玄武的結界給保護著,但是詛咒的能量還有很多的殘留.

進入寢宮的晴明來到臥病在龍床的天皇面前,俯身跪倒,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

包裹著天皇龍體的,是一股令人害怕的詛咒.他對于這個詛咒記憶尤深.

那時五十多年前,和現在的情形一模一樣,整個王城都是瘴氣的穴口,黃泉的瘴氣覆蓋了整個大地.當時的天皇和皇族也全部因受到了詛咒而倒下了.

那是一個妄圖推倒天皇自立王朝的家伙釋放的詛咒.

晴明緊緊的握緊了拳頭.

"我要!"

笠齋.那個宗主.

難道這次真的是他們引起這個事情嗎——!

回到安倍府邸的晴明,疲憊不堪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將手放到書桌上,重重的歎了口氣.

總算將陛下的情形穩定了下來,但是,如果黃泉的瘴氣變強了的話,詛咒的力量也會變強.

一定要盡早找到瘴氣巢穴所在,將起封印住.

但是,讓晴明的心情變得沉重的,並不是這件事情.

而是中宮定子這件事情.

——晴明,我還撐得住.但是公主和太子的話…………

全身受著詛咒的折磨,在痛苦的氣息之下,穿過竹簾傳來定子的聲音,細弱的讓人擔心,但是卻還是只擔心自己孩子的事情.

——怎麼沒有聽到公主的……公主的聲音.那個幼小的孩子……難道正承受著比我還要痛苦的折磨嗎…………

雖然,由于皇子的誕生,讓公主備受周圍人的冷落.

我明明已經注意到了,但是卻不能呆在那個孩子的身邊幫助她.我聽女官說那個孩子也染上了病.請您無比要幫助那個可憐的孩子……

在寢宮回蕩的這個細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可以想象中宮殿下一定很痛苦.

但是,定子卻一味地向著晴明拜托著孩子的事情.

在這樣的多事之秋,當然不能告訴中宮殿下內親王殿下被帶走的事情了.如果再有些什麼騷亂的話,一定會動搖朝廷的國之根本.

晴明利用在西偏殿遺留的一些衣服和頭發制作出來了一個式神,作為攸子內親王的替身,派白虎和太裳作為侍衛陪伴在她的身旁.

當然將這兩位神將留在皇宮里,也有著保護天皇,中宮和太子的意思.

但是,關鍵是那個式神.雖然已經不著痕跡的向那些女官和雜役們下達了不准接近西偏殿的命令,但是也不可能永遠就這麼的蒙混下去的.

晴明就像喝下什麼苦不堪言的東西一樣,皺著一張臉.

"……真正打穿了黃泉瘴氣穴口的是……"

或許,正是攸子內親王的內心.

在無意識的情形下膨脹的寂寞,對于弟弟的嫉妒.正因為孩子的內心沒有什麼陰霾,所以無論對于任何事,都有著強大的力量.況且攸子內親王也是天照大神的後裔.隱藏在她血脈中的些許神力是可以生出如此的力量的.

真的是一個很聰明的公主.在這樣小小的年紀,竟然能夠理解母親的立場,是一個多麼聰明的孩子呀.

所以,攸子一直將自己的感受深深的埋藏在內心,一直行走在瀕臨崩潰的危險的懸崖邊沿.

但是,風音打破了攸子內親王內心洶湧感情的堤口.

那個利用了攸子內親王,打開了數個瘴氣穴口的風音.驅使著她內心的正是憎惡和殺意.

看向晴明的眼眸,傳達出了所有的一切.

是岦齋這個名字,讓他的感情爆發了.可是為什麼呢.

如果不能扭轉時空的話,就不可能找到風音和岦齋的關系.

"但是,能夠扭轉時空,是只有神才可以做出來的事情呀……"

晴明在屋子里喃喃自語,此時,偏門打開了.

"打擾了,可以進來嗎?"

回到家的昌浩一身狩衣的打扮,探進頭來.在他的腳邊,小怪也是一副同樣的表情,向屋內打量著.

"啊啊啊,進來吧."

得到了允許之後,小怪第一個溜了近來.昌浩打開了偏門進來之後,扭身把門給關上了.

"好黑呀.雖然說還沒有天黑,不過也該點蠟燭了吧."

昌浩點亮了書桌一邊放置的蠟台上的蠟燭,陰暗的室內頓時充滿了溫暖的光亮.

還是覺得暗的昌浩,又將吊在天花板上的燈籠也給點亮了.

雖然還不是那麼的光亮,但是總比沒有的好.

"我去土禦門殿那里了."

在晴明的身邊坐下的昌浩,因為地板的冰冷苦著一張臉,從角落拉來了一張坐墊.

重新坐下來的昌浩開口說著.

"正如您所說的,府內的小姐和女傭們的樣子都……"

突然感覺自己說錯話了的昌浩,迅速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小怪.

"……是小怪進去幫我查看的."

小怪一副認同的樣子點著頭.昌浩一邊輕輕的敲著小怪的頭,接著說道.

"果然,在他的府邸,因為詛咒和瘴氣而倒下來的人似乎有很多.而且,小姐的病症似乎比我們預想的要嚴重得多."

因為靈氣很強大,所以,彰子身上似乎吸引了大多數的詛咒.

混雜著歎息,昌浩的眼神不知道落到了何處.

那是彰子病臥在床的房間.昌浩的東西,在此之後,又被朱雀完全給拿了回來.現在在彰子身邊有著天一和玄武守護著,有什麼事情的話,會及時地通知自己的.

昌浩盤腿坐在地板上,放在腳上面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如果不能早早的打贏這場瘴氣之仗的話.彰子的身體不知道還能撐多久.自己不想讓彰子的痛苦維持得太久.

敏次說的"失物之相",讓自己出乎預想的牽腸掛肚.

一直沉默著的晴明,轉向昌浩,用更加認真的表情看著他,開口說道.

"——那個風音."

昌浩和小怪的臉色聽到這個名字的一瞬間,變得緊張無比.昌浩刷的一下挺直了腰杆,將頭探了出來.

"風音,難道說……是那個?"

晴明點了點頭.

"是的……她把攸子內親王綁架後就銷聲匿跡了."

"——哎?"

一時之間,昌浩沒有辦法理解晴明所說話的意思.晴明雙手抄在一起,深深的歎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辦,但是一條院中的女官們已經開始騷動了.而且,這時候攸子內親王又被綁架了."

晴明,突然停下來,將眼睛閉了起來.

"鬧出這些事情的人,正是攸子內親王殿下."

那雙在偏殿看到的攸子的眼睛.

在那雙黑暗無光的雙眸里,看到的都是那些人心的陰暗.

好寂寞呀,好寂寞.好寂寞.不要打擾我,爸爸媽媽馬上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事實上,打穿瘴氣穴口的人是攸子內親王殿下.而風音的法術只不過是一個媒介而已."

所以如果不能消除攸子內親王殿下心里的陰霾的話,那麼瘴氣穴口就不可能封印.

昌浩聽到這里,迫不及待的站了起來.

"那麼,就要必須趕快找出攸子內親王殿下,並且淨化她的內心呀……"

"等等,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昌浩的狩衣被晴明拽著衣角,昌浩掙脫不掉.不願意的被迫又坐了下來,昌浩胡亂的瞅著晴明,說道.

"那麼,你還沒有說完的,是什麼?"

看來,爭分奪秒的不單單是晴明自己一個人.

此時,晴明將視線投向了小怪.一直在一旁靜靜聆聽的小怪,看到晴明的目光,吃驚得睜大了眼睛.

"……那要說寫老套的故事了.你這家伙,坐過來點."

"哎?"

雖然昌浩似乎滿臉的不願意,不過,晴明還是將昌浩的牢騷用目光堵了回去.

"很久以前,距今五十多年前.——黃泉穴口曾經被打穿過."

昌浩不能相信地睜大眼睛,屏氣凝神地聽著.晴明微微眯著眼睛,慢慢回憶著講述著.而小怪則在一旁低下了腦袋.

——那是回到了西方.

在現在仍舊殘留著神魔氣息的西方大陸.

當時,北斗星陰暗,為了根除根源,就要必須打倒所有釋放詛咒的術者.晴明當時接到了這樣的一道聖旨.

當時還是很年輕的,還沒有成為陰陽師的晴明,卻有著比任何人都要強大的靈力.

"而且呢,除了聖旨之外,還拜托我能夠助皇族一臂之力."

原本打算單身前往的晴明,卻收到了為數不多的,也可以說是唯一的朋友的要求,要求一起同行.

雖然我還趕不上你,但是多少都可以幫幫你的忙.朋友當時這麼說著.

出身于四國的他,和晴明一樣,住在陰陽師宿舍中,同在一起進行修煉.他也是一名有著非凡才能的陰陽師,也從師于賀茂忠行.

雖然無論是預言,還是占卜,還是降魔伏妖,都不及晴明,但是單單有一樣法術,遠遠超越了晴明.

"那是可以隨意操縱人心的法術呀.我是不喜歡如此惡毒的法術."

在遙遠的西方大陸.在幽深的山林中,他們兩個人都陷入了奇幻異境.那是介于天界和人間界狹小的夾壁.那是充滿著神的氣息的聖域.

在那里,他們兩個人邂逅了一個美麗的女子.

"那個女子,自稱是巫女.應該是侍奉神靈的巫女."

那是有著安靜眼眸的美麗女子.她是守護封閉根之國封印的大神的妻子.

"那里是神居住的地方,我們是怎麼到達那里的,到現在我都不是很明白.想來,應該是那些幫助我們的妖靈們引導我們來的吧……"

妖,昌浩口中自言自語著.

在昌浩腦中浮現的形象,都是那些巨大的妖異.從小到大都被反複告誡的那些巨大的妖魔.

"……我想我是搞錯了.我是必須一個人去的."

一道暗影投射在晴明的臉上.

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朋友被巫女的容貌吸引而愛上了她.

對方可是神的妻子.永遠的停留在這個地方,侍奉大神,守護連接根之國道路的封印.這就是她的責任.

"我勸了他好幾次,但是根本聽不進去.此時,在我不知道的一個地方,他遇見了一個自稱是'智鋪’的宮司."

晴明他們往來與神界和人間界.晴明的朋友癡狂的愛戀著那個巫女,逐漸的相思成狂.

而就在這樣的朋友的耳邊,那個叫做智鋪的宮司,一直在挑唆著.

"巫女,是被囚禁在黃泉的.如果誰喜歡上她的話,就要背上永劫不複的重罪.雖說她是神的妻子,畢竟也有著愛戀之心,所以——"

蜷縮在一旁的小怪的肩膀開始劇烈的抖動了.前爪緊緊地抓起地板,搖晃著.

"後來……我朋友和巫女一起消失了."

晴明曾經拼命的搜尋著.巫女是必須永遠的停留在那個世界的.黃泉路的封印正因為巫女的存在,所以才有著永遠的效力.

不出所料,封印失去了效力,黃泉的瘴氣從不知是誰打開的穴口中湧了出來,覆蓋了整個大地.守護封印的妖靈雖然拼命的吞噬著瘴氣,但是如果不從根源的根除的話,他們的力量也總會有一天用盡的.

必須要找到巫女.還有那個同時消失的朋友.

找了又找,連十二神將也全體出動,晴明終于找到了朋友的蹤跡.

晴明閉上了眼睛.

"——那是在積滿雪的深山中."

季節是寒冷的冬天.

為了守護聖域,周圍的山脈都包裹在深深的積雪中.

晴明的朋友就在那里.只剩下一半精氣的樣子,兩眼發光的盯著晴明,說著令人恐慌的言語.

"那是如同召喚詛咒一樣的令人恐懼的言語.而且,那個家伙還向我展示了他從來沒有過的強大靈力."

——我得到了力量.

——智鋪宮司為了幫助我,而給我的力量.

——可是即使如此,巫女她還……

晴明至今對于當時的一幕仍舊記憶猶新.

抬頭向天發狂地笑著的朋友那種痛徹心脾的慟哭.

為什麼?為什麼?是不是只有成為能夠翻天覆地的王才可以.難道不是這樣的嗎.如果是神的話,你是不是就是因為如此才選擇了我呢——

為什麼巫女沒有和你在一起.

晴明問著.而朋友卻用發狂的眼神看著晴明.

——走了……在我不能夠到達的地方,永遠的……

當時朋友告訴晴明,為了守護封印,巫女消失了.而且,也正如朋友所說,地上的瘴氣也在不知什麼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晴明睜開了眼睛,看著小怪.

一直蜷縮在一旁的小怪.接下來要說的事情,無論是對晴明也好,小怪也好,都是一段痛苦的經曆.

"…………我的朋友開始攻擊我們.很明顯,是受到了其他力量的作用.那是可以和神匹敵的力量.或許這就是那個叫做智鋪的宮司給予他的力量吧."

十二神將都被困住了,而且從來沒有見過的妖魔也開始襲擊晴明他們.那是由于黃泉瘴氣而導致變異的妖魔.

和神將們被迫分開的晴明不得不一個人面對朋友.在如此驚人的力量面前,晴明所有的法術都不起作用了,在束手無策的千鈞一發的時刻.

"這個時候,紅蓮奮起全身的靈力,打開了束縛."

而且,也只有紅蓮一個人得到了自由,為了守護晴明,他從妖魔的包圍里突圍而出,站到了敵人的面前.

但是,作為十二神將,不被允許傷害人類.所以,紅蓮也只能躲避敵人的攻擊,保護著晴明而已.

"我呀,當時也忘了.因為我不喜歡所以從來沒有使用過的法術.而且,也從來沒有想過那個家伙會在這種地方,使用那個法術.而且,紅蓮畢竟是有著神格,總不至于……"

困住對方的靈魂,封閉對方的五感,任意的操縱對方,這種惡毒的法術被成為"縛魂".

昌浩不由得停住了呼吸.

慢慢的扭頭看向旁邊的小怪.小怪就那麼的蜷縮在地板上,連動都不動一下.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過去了.

在貴船山的大雪中小怪說的話,又再次回蕩在昌浩的耳邊.

"丟下了我和中了縛魂術的紅蓮,我的那個朋友就逃之夭夭了."

昌浩再次看向晴明.自己的心髒開始敲響了警鍾,恨不得現在就逃出去,不要再聽晴明說話.

"神將的力量,遠遠的超出了我的預想.像一塊破布一樣的被扔在那里之後,紅蓮就被封鎖在了炎火之內,我都覺得可能挺不過去了呢."

故意用一種輕松的語氣,將當時的慘狀一筆帶過,晴明重重的吐了一口氣.

"在那里,總算把青龍他們解救了出來.實際上當時的情形非常的險惡."

紅蓮的炎火簡直就要把晴明給吞噬了.這樣的場景就在眾多的神將面前上演著.對于此刻發生了什麼事情,紅蓮為什麼會這樣,所有的神將還是一無所知.

"可是也幾乎就在同時,不知道什麼原因,加諸在紅蓮身上的縛魂術被解除了.然後,清醒過來的紅蓮看到的就是,吞沒在炎火中的我,和驚愕的天後他們……,這真的是萬幸.要不然的話,即使知道紅蓮正處在詛咒當中,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之後,紅蓮發出了一聲淒烈的慘叫,當場消失掉了.

瞥了一眼紅蓮,晴明眯起了眼睛.

"我的朋友的名字,就叫做夏岦齋."

晴明說到這里就不再開口了.

如果當時沒有帶他去的話,就好了.

那可是自己唯一的朋友.那是即使當時中傷自己是妖魔之後的流言甚囂塵上之時,也沒有任何顧忌的和自己打招呼的青年.當時他提出要和自己同行時,晴明真的很高興.

沉默了好久的昌浩,為了確認一件事情,開口問道.

"……也就是說是那個夏岦齋操縱了紅蓮,差點把爺爺殺死了."

差點殺死.

晴明眨了眨眼睛,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雖然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實際上這個問題已經是個死結了,千真萬確的就是差點被殺死.

果然如此呀.昌浩點點頭,看向小怪.而且.

昌浩突然抬起了手,向著蜷縮在地板上的小怪的後腦勺扇了過去.

令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攻擊,小怪在被打倒了之後,馬上蹦了起來,惡狠狠的盯著昌浩.

"為,為,為什麼?"

昌浩橫著眼睛只說了一句話.

"——真丟人."

對于意想不到的回答小怪啞口無言,不一會,渾身顫抖著,嘴里發出如同來自地底的怒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下子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小怪向昌浩咬去.

"話雖這麼說,可我當時可是拼盡全力來保護晴明的!消耗過度的人總是會有些可乘之機的吧.難道不是這樣的嗎.如果不是那樣的話,怎麼會那個樣子,可惡!"

"可是小怪你不是和一般人不一樣的嗎!就算是,也不過只是掛名的而已,你不是還是神將嗎,你可不要學人類一樣輸給別人呀!"

"'就算是,也不過是個掛名的’,這句話還是你這個冒充陰陽師的半吊子留著好了!"

"你說什麼!"

"有什麼不服氣的嗎,你這個晴明的孫子!"

"不要喊我孫子,你這個怪物!"

"我可不是什麼怪——物!"

嘰嘰喳喳激烈的唇槍舌戰,就在空中展開了.在一旁啞口無言觀戰的晴明看到自己的孫子和小怪的爭吵,露出了些許微笑.

真是的,又來了.

為什麼自己的這個孫子,就能夠激得平日里非常豪爽的紅蓮跳腳光火呢.

一直默默聽著晴明回憶的小怪,正和自己回憶著原本很痛苦的經曆.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塞住耳朵閉上眼睛,封閉心門,來個不管不問的好.

翻新著花樣斗嘴的昌浩和小怪,或許是實在想不出來什麼詞來了,漸漸的停了下來,只是互相瞪著對方.

晴明啪啪的拍了拍手,將他們兩個人的注意力吸引到這邊來.

"好了,你們兩個完事了吧.那我們回歸正題好了."

昌浩生氣地開了口.

"等一下爺爺.那個夏岦齋…………?"

小怪微微的伸了伸懶腰.晴明一副沒有聽到的樣子接著說道.

"死啦.夏岦齋,當然早已不在人世了."

如果青龍和天空說的是真的話,那麼夏岦齋應該已經死了.

是這樣嗎,對于自言自語的孫子,晴明點了點頭.

"那老套的故事到此結素了吧."

昌浩和小怪調整了一下坐姿.此時,晴明的表情變得嚴肅非常.

"必須找回攸子內親王殿下,封印瘴氣穴口……或許,隱藏在風音背後的幕後黑手就是智鋪宮司.那個為了消滅巫女,挑唆著夏岦齋,打穿了瘴氣穴口,粉碎了黃泉路封印的家伙."

晴明的眼眸閃爍著嚴肅的光芒.

"那個早在五十年前我就應該打倒的男人."

找回攸子內親王殿下,奪回瘴氣穴口並把它封印.

但是,攸子和風音現在在何處呢.

深夜走出皇城的昌浩,和小怪並排走著思考著.在他的身旁跟隨著的是十二神將中的六合,太陰和玄武.

"雖然爺爺告訴我要找到瘴氣的穴口,可是怎麼做才好呢?"

"占卜一下不就好了.那個家伙如果認真起來的話,什麼算不出來呀."

聽著小怪事不關己的說話,昌浩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那麼,我們為什麼出來呢?"

昌浩百思不得其解,這個時候,走在後面的太陰嗖的探過頭來.

"如果有那些被瘴氣包圍的怪物的話,要把他抓回來,帶到瘴氣穴口那里去."

這真是一個充滿著變數又非常危險的方法.

太陰就這麼漂浮在空中,突然也扭頭說道.

"不是經常有人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昌浩你那麼年輕,也該多鍛煉鍛煉."

雖然看上去比自己要小得多,可實際上,太陰比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活的時間不知要多幾十倍甚至上百倍.所以,太陰說的話應該是有道理的,但是,昌浩總是覺得有些無可奈何,有些事情似乎有些說不通.

看著一直嘟嘟囔囔的昌浩,一直沉默的六合也短短的說了幾個字.

——那同步試試怎麼樣呢.

昌浩停下了腳步,扭頭向後面的六合看去.同時六合和玄武也顯出身形.

被黑色的長布纏繞的六合,靜靜的低頭看向昌浩接著說道.

"孩子的內心非常的純粹而有力量.你沉下心來捕捉一下公主的喊叫,或許會有什麼收獲."

"這麼說來,也就是說,因為我也是孩子,所以比較容易和公主的波動合拍的意思嗎?"

看著用大拇指指著自己鼻子的昌浩,玄武雙手叉腰的眨了眨眼睛.

"至少不能說你是個大人吧."

"雖然不能說你完全是個孩子,但是以你的年紀而言正是不上不下的時候."

對于小怪的話,太陰表示了同意.

"就是這樣的.所以,六合的提議或許真的管用.因為你那不上不下的年紀或許真的有用呢."

"真的不知道你們這是對我的誇獎還是諷刺呢."

昌浩雖然對于剛才的提議整個是摸不著頭腦,但是總比不知道做什麼的好,所以也就開始結起手印來了.

"哪唔嘛皓嗖嘮吧啞噠,瞠嘎嗒呀哪嗒……"

昌浩閉上眼睛,將自己的心境沉了下去.啊啊啊,就是這樣的.似乎可以聽到夜間巡邏的心聲,自己的靈覺一點點地向四周擴散.

緊閉的雙眼里密布的黑暗,似乎可以看清遙遠的遠方.

從什麼也聽不到的黑暗對面傳來的沒有聲音的聲音.

"…………"

從一心一意吟唱真言咒語的昌浩的全身,散發出肉眼看不到的氣.純粹的心境一點點的擴散,捕捉著聽不到的聲音.

不久,一絲微弱的聲音撥動了心靈的琴弦.

——……嘛.

"——!"

昌浩睜開了眼睛.找到了.

烏云密布的天空看不到一顆星星.昌浩迅速的環視了一遍周圍,操縱著心中的那根線.

脖子上似乎有著什麼東西.

凝神細聽,昌浩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他們現在就在土禦門大街.昌浩聽到的聲音,來自西方.

那是敲擊著昌浩心髒的東西.在大街的前頭一個不可能發現的角落.

"喂,喂,那個……"

昌浩看著小怪.小怪也用它晚霞般的眼眸凝視著西方.

六合,太陰和玄武也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如果要藏在一個不可能發現的地方的話,一定是個很難尋找的地方."

昌浩深深地吸了口氣.

絕對找不到的地方.在那里,有著安倍晴明制造出來的神聖結界的守護.而且還有從建造這座都城開始就已經開始建造的為了守護這些神之末裔的肉眼看不到的牆壁.

"我們過去看看吧.可能就在那個地方."

太陰手指的前方,這是皇宮所在,正在趕修的內宮.

昌浩抬腳向著那里跑去.

雖說是在夜幕的籠罩之下,但是如果想不被人發現而進入皇宮大內的話並不容易.所有的城門都點著火把,而輪番守護的門衛把守著城門.特別是在目前北極星暗沉,天皇病臥的非常時期,把守更為森嚴.

昌浩的身份並沒有高到可以隨意進出皇宮,所以,想要進宮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完全不了解皇宮大內里面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昌浩只能在宮牆附近轉來轉去.

"首先怎麼進皇宮就是一個難題.一來或許我們判斷錯誤了,二來如果被人發現了的話,也很難脫身……"

"如果發現不了的話,就沒有關系了.好啦,我們走吧!"

突然刮起了一陣龍卷風.

如果注意的話,就會發現昌浩就身處在太陰的龍卷風里,被卷上了天空.

"哇!"

昌浩在空中睜不開眼睛.兩腳也不能著地,腦袋里咕嚕嚕地亂翻,讓人想吐.

突然風就這麼消失了.

昌浩摔了個四腳朝天.沖擊的力道從後背一直傳遞到前胸,一瞬間,昌浩都喘不過氣來了.

"……疼疼疼……"

事發突然,昌浩還是有些頭暈目眩.一邊揉著後腦勺一邊站起來,過了一會兒緩過神來,發現有些半蹲看著自己的玄武,沒有一絲笑容的六合,精神地打量著四周的太陰就站在自己的身邊.

"哎,小怪呢?"

聽到一聲呻吟的聲音,昌浩扭頭看去.在昌浩摔倒的地方,小怪大字形的趴在那里,似乎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把小怪當成墊背的了.

"哇,不好意思了."

"唔——"

慌慌張張地將小怪抱起來的昌浩,再次認真地打量起四周來了.

只有一個字,黑.沒有一絲人氣.

慢慢的走了出去.四周漂浮著新鮮樹木的香味,到處都是堆滿的木料.

之前什麼時候聽說過單單是建築物外觀的話,已經完工了什麼的.

"這是清涼殿吧…………"

看著一邊感歎不已的昌浩,小怪有些吃驚.

"只不過是清涼殿的外觀,就能讓你感慨成這個樣子嗎?"

"那是因為這里可是以我的官職,即使是一生也不可能來到的皇宮大內呀."

真的是毫無危機感的無聊對話.

聽著昌浩和小怪無聊對話的太陰和六合玄武在一旁偷偷的聊著.

"喂,那個真的是騰蛇嗎?那個騰蛇,真的是我們的騰蛇嗎?"

太陰所了解的騰蛇,可是一位擁有著無邊法力的,生活在地獄業火中的,能燒盡一切的凶將呀.經常是冷酷的表情,不允許任何人的接近,如果和他接觸的話,他就一副要劈了你的凶惡的眼神和臉色.

可是現在.

"不是真的吧.一定是什麼弄錯了.一定是被晴明給騙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個騰蛇一定還在異世界里呆著的吧."

直直的指著小怪的太陰就這麼斬釘截鐵的下了斷言.

"這個沒有絲毫緊張感的動物,不可能是那個和他完全相反的冷酷暴躁的騰蛇那個家伙的!"

太陰的判斷之所以能夠受到大家的認同,是因為昌浩和小怪的對話一字不差的傳了過來.

被昌浩抱在手里的小怪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被你說得好慘呀."

"太陰,他真的是騰蛇."

"不要再說了."

看著馬上就反擊的小怪,太陰一副說什麼都不相信的樣子胡亂地看著天空.

雖然太陰的話在一定程度上是對的,不過,玄武和六合還是拼命忍住沒有開口.

靜靜的看著太陰和小怪的對話的兩個人,突然感到周圍的空氣有些異樣,刷的一聲扭過身來.

在清涼殿的正面,南面的院子.在它的中央突然出現了一個黑洞.從那里吹來的狂風,不斷地向天空飛去.

僅僅比六合他們晚了一會,昌浩也注意到了這個事情.視線劃過黑洞的太陰,誇張得彎下了腰.

"你們看,我們果然沒有找錯."

"看起來似乎並不是在一旁說些無關痛癢的話的時候呀."

小怪一下子跳到了地上,就這樣子擺低自己的姿態,作著戰斗的准備.

六合也拿出了銀槍.太陰的周圍也出現了空氣的漩渦.

昌浩穿著的狩衣被太陰的風吹得上下翻飛.在風中,夾雜著濃重的瘴氣,貼著昌浩的後腦勺飛向了天空.

一下子昌浩全身的汗毛就豎了起來.在南院出現的黑洞里,慢慢地浮現出一個黑色的身影.

這個東西,昌浩認識.那是在貴船山被打倒的那個怪物.自己的背部感到一陣的發涼.

原本生活在都城里的怪物統統都不見了.很多的小妖也沒有了蹤影.簡直就像是藏在了某個地方一樣,在都城找不到一絲半點的妖氣.如果說消失了的話,那他們在哪里呢.

"莫非,這些妖怪,都隱藏在瘴氣的穴口中……!?"

就在昌浩發愣的一瞬間,瘴氣的穴口突然變大,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吞沒了.

用輪盤占卜瘴氣穴口所在的晴明,突然停止了動作.

昌浩等人出門也已經差不多一刻鍾了.現在已經是丑時三刻了.

總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

"…………朱雀."

立刻在晴明的身旁出現了十二神將中的朱雀和天一.默默的抬頭看著晴明的朱雀和微微低頭的天一.

晴明扭頭看向他們二人.

"太陰他們的氣息,你們能不能捕捉得到?"

之前還能夠些許感覺到的神將們的氣息,突然間消失了.即使是隱身了,但是只要他們還在人間界,他們的神氣就會傳達到晴明的身邊.因為簽訂了主仆契約的關系,所以這是無法改變的.

難道是回到了異界,或者被其他的空間給吞噬了.

受晴明之命和昌浩一起行動的神將們不可能回到異界.那麼難道是到了什麼其他的空間嗎.

捕捉他們氣息的朱雀和天一,過了好久才一副嚴肅的表情回報道.

"……似乎是被吞噬了,氣息消失了."

"好不容易捕捉到了一絲太陰的風的軌跡.現在似乎還可以追得上."

那麼的話,晴明再次回到輪盤的面前.雖然是占卜的一半,但是還是沒有什麼方法.

"有種不祥的預感呀…………"

思考著的晴明,用手敲擊著桌子,呼喚出了青龍和天後.

吩咐他們兩個人守護自己的本體,晴明使用著離魂術,將自己的魂魄從自己的肉體剝離開來.

二十五歲左右的晴明,扭頭對朱雀和天一說道.

"和我一起去追昌浩他們."

小怪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濃重的瘴氣仿佛固定了一般,像堅硬的岩石覆蓋在自己的腳邊.到處都是隆起的石塊,很難一下子看得很遠.

小怪的全身發出緋紅色的斗氣.一瞬間,就恢複到自己的本體,紅蓮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看不到昌浩的身影.

似乎是在被黃泉瘴氣穴口吞沒的瞬間,彼此都分散了.

其他的神將似乎也分散在各處吧.無論是誰都好,如果有一個人在昌浩的身邊,自己就放心了.

紅蓮謹慎的打量著四周,慢慢的前行.

這是一個黑暗的,似乎沒有盡頭的空間.這和之前將昌浩拉進去的異世界——那個由窮奇制造出來的世界很相像.

無論哪里似乎都沒有盡頭,而相反,其實也可以把它當成很狹小的一個空間.

紅蓮停住了腳步.

有風吹了過來.濃重的,腥臭的風吹拂著自己的肌膚.紅蓮總覺得這種風似曾相識.

突然,他那金黃色的眼睛睜開來了.是的,自己認得這種風.

"……這里是天界和人間界的……夾層……"

那個巫女所在的世界.在那個地方,那個連接著黃泉的坡路上,從正在解除封印的地方吹來的風,和現在的這個一模一樣.

紅蓮突然想起了百足怪說的話.

胎動越發的強烈了.在比黑暗更深的根之國——

說完經常讓自己不由自主想起來的那句話,就慢慢地消失了的那個巨大的妖異.

"……妖異……"

自言自語著,紅蓮不由得一愣.

巨大的妖異.像百足怪和大蜘蛛一樣的妖異.

那個五十多年前拜訪晴明的,守護大神之妻——那個巫女的巨大的蜥蜴.

天狐和人類的兒子,安倍晴明呀.請用你無上的法力救救我們的巫女吧——

"難道說,那個百足怪和大蜘蛛也是…………"

紅蓮的心髒劇烈的跳動起來.那個時候的情景瞬間在自己的腦子里閃現.

那個站在雪中,面臨著生死關頭的安倍晴明,在要向晴明發動最後攻擊的岦齋的面前,自己擋在了晴明的身前.

絕對不能讓晴明死去.

那是給予了自己紅蓮之名的最重要的人.給了被人視為凶將而討厭的自己一個如此溫柔的名字,將手伸向自己,溫柔的呼喚著自己的名字的晴明.所以絕對不可以.

岦齋對此嗤之以鼻.

——是嗎,晴明真的如此的重要嗎.這樣的話……!

"——十二神將,騰蛇."

沒有任何腔調的清澈聲音,吟唱起了紅蓮的名字.于是,一股肉眼看不到的邪惡的力量,將紅蓮牢牢的鎖住了.

"什麼……縛魂…………!?"

一個冰冷尖銳的東西,架到了不能動彈的紅蓮的脖子上.單單是接觸就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沉重的東西,襲擊了紅蓮.

"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我一直在等著這個機會."

就在自己身後響起的聲音,明明都沒有什麼感情,但卻讓人感到一種恐懼的寂靜.

單單用一句言靈咒語就將紅蓮困住的風音,眼眸閃爍的怒火出賣了她的毫無感情的聲音,風音用她那飽含感情的眼神死死盯著紅蓮.

風音的左手緊緊地握在胸前.手里閃閃發光的皮帶伸向了紅蓮的脖項.

"你這個雙手沾滿鮮血的神將騰蛇.不要告訴我說你已經忘了你做了什麼."

眼前的黑暗突然就消失了.展現在紅蓮金黃眼眸里的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

大片的雪花飄落了下來.落在地面的積雪隨著狂風飄舞在空中,和天空落下的雪花混雜在了一起,時不時地將人的視野閃耀出一片銀白.漸漸的,風慢慢的小了,而從天而降的雪花也慢慢的少了.

紅蓮從來沒有將眼睛睜得那麼大.

在雪地上有著一個人影.不,不是一個.因為兩個人影重疊在了一起,所以看起來像是只有一個人.

突然兩個人影就這麼的分開了.其中的一個緩緩的倒了下來.從那個身體里面噴湧出了鮮紅的雪霧,將身下的白雪染成了深紅.

紅蓮從喉嚨的深處顫抖的擠出一聲嘶吼.

"…………你…………究竟…………"

對于這樣一種呻吟似的詢向,風音似乎無法承受一般的歪了歪頭.

"我…………"

那個倒在雪原上的身影.紅蓮低頭打量的那個身影,手里握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那個東西慢慢的滑落在雪地,發出了一聲悶響.暈染在雪地上的血跡仍舊不斷的在擴散著.

啪噠啪噠往下滴的鮮血將雙手染紅了,而身後的鮮血則將全身也染得通紅.

在紅蓮的面前,是滿身鮮血的神將"騰蛇",抬頭望天——

金色的眼眸冰冷沒有感情.僵立一旁的紅蓮的耳膜里,沖擊著風音悲痛的嚎叫.

"我,就是你親手殺死的榎岦齋的女兒…………!"

在紅蓮的身體里似乎有什麼東西破碎掉了.紅蓮無神的雙眸呆呆地看著半空.

"是你殺死的!我的父親,親手被你給撕裂,掏出了他的心髒,被你如此殘忍的給殺害的!"

紅蓮突然全身一緊.

心髒被肉眼看不到的枷鎖給束縛住了.每次面對這個事情的時候,總是會從自己的喉嚨中冒出無聲的悲鳴,胸口也陣陣發悶.

風音用手緊緊握住垂在胸前的勾玉,另一只手握著那個細長的腰帶上綴著的東西.手心一用勁,那個東西就輕易的碎掉了,從里面流出了粘稠的東西.

風音將這個東西按在了跪在地上的紅蓮的臉上.一股腐臭的氣味撲鼻而來.而粘在自己臉上的東西讓自己感到不寒而栗.

"騰蛇…………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個,這可是你掏出來的我父親心髒上的血."

將孤身一人的風音撫養長大的宗主告訴她這是她父親的遺物.

宗主告訴她這是為了讓她自己親手報仇的時候留下來的東西.

"我不會讓你死得這麼痛快的.你這個雙手沾滿人類鮮血的神將.就把你的鮮血當成是打破黃泉封印的鑰匙好了."

風音笑著,但是卻給人一種在哭泣的感覺.

"為了徹底打破施加在千引磐上的道反大神的封印,要把你作為陣眼的誘餌.這可是我們宗主的命令."

攸子也好,被打穿的瘴氣穴口也好,都只不過是障眼法而已.

紅蓮的雙眼沒有任何的感情波動.

是的,那個守護封印的巫女,那個讓岦齋相思成狂的巫女,正是道反大神的妻子.

道反大神是棲息在隔斷人間和根之國通道的千引磐上的神靈.而封閉黃泉路的封印,正是這個灌注著大神法力的千引磐.

這個石盤是打不破的.如果不是神的力量的話.如果不用神的鮮血的話,是打不破的.

五十年前消失的巫女的面容突然出現在紅蓮的腦海里.

在僵立著的紅蓮的耳邊,突然傳來冰冷至極的安靜的聲音.

"為了召喚黃泉軍隊,就必須解除道反大神的封印."

因為那是宗主的願望.

風音的雙手放在紅蓮額頭的金冠上.

"你犯下了絕對不會消弭的罪過.這就是你的報應呀——!"

在帶有詛咒的鮮血碰觸的瞬間,晴明施法所做的金冠應聲而碎.

昌浩看了看四周.

"小怪——!六合還有玄武,太陰他們哪去啦?"

昌浩竭盡全力叫著,可是並沒有回音.這里好像很寬闊的樣子.

昌浩輕歎一聲,有些泄氣.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和大家走散了.

從黑暗的另一方飄過來的風,伴隨著一種讓人很不舒服的厭惡感.和在貴船打倒的妖怪的表皮很相似.

在風吹的方向,連接黃泉的瘴穴敞開著.

好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昌浩一邊小聲自言自語一邊走路.腳下凸凹不平,一不留神就差點絆倒.

隨處都是像岩石一樣的隆起.雖然細節上有點區別,可是不知為什麼總是讓人聯想起那個時候.

"……能不能回去啊?"

那個時候,紅蓮還有六合都來了,就連青龍也來了,是天一打開連接的道路把我們帶回人間的.

"……咚."

昌浩慌忙敲打了一下胸口.看了看衣服的下面,可以看到掛在鈕扣上面的香袋.

"太好了.敏次老說我有什麼失物之相,害得我還擔心丟了這個呢."

不對等等.也並不是說一定會丟香袋啊.

"對了,像丟衣服啊,丟鞋子,這種事也是會有的啊……?"

昌浩停住了腳步.好像聽到了微弱的啜泣聲.

仔細側耳傾聽,好像是從岩石後面傳來的.

昌浩在四周掃視了一圈,發現了蹲在陰影里的一個小孩子.

穿著淺色單衣的小女孩.頭發的長度大概到腰間,看起來比太陰年幼.

"攸子公主……?"

輕輕地叫道.少女突然抬起頭來.看到昌浩好像有些膽怯地縮起了身子.

"你是公主殿下吧?我們一直在找你,咱們回去吧."

"……回去……?"

昌浩點了點頭.

"是啊.皇上和中宮娘娘都很擔心您.請您趕快回去,讓他們看到你平平安安的樣子,使他們安心吧."

哇,差點咬到舌頭.

昌浩一邊使用著平時不太習慣用的敬語,一邊在胡思亂想.要是小怪也在的話,肯定會被他取笑的吧.

攸子直盯盯地看著彎下身伸出手的昌浩,突然轉過身低下頭去.

"……騙人.因為母親大人,她只知道疼弟弟敦康."

而且,少女用微弱的聲音繼續說道.

"風音也不在了.是因為我老是任性,所以……"

肯定開始討厭我了.她本來對我那麼溫柔,因為我是個壞孩子.因為我是一個父母都懶得給予關心的孩子.

昌浩一邊縮小和攸子之間的距離,一邊用一副嚴肅的表情思索著.

對方是公主.必須選擇不失禮的用詞.

——這樣的話,話都不會說了,所以還是不裝腔作勢的用什麼敬語了.而且,以後基本上一輩子也不會再見一次面了.

這樣仔細思考了一下,昌浩彎著身子說道.

"……我跟你說啊.不疼愛孩子的父母,大概不會有的喲,大概……"

"大概?"

看著孩子噙著眼淚問自己,昌浩慌忙搖頭.

"不,是絕對沒有,因為每個孩子都很重要啊.我上面還有兩個哥哥,可是父親大人還有母親大人都是一樣地疼愛我們哦."

當然了,如果誰得病的話,可能會對這個人更關心點.

"但是,在心底,肯定都是同樣重視和疼愛的喲.這是真的喲."

攸子目不轉睛地盯著昌浩.

對著懷孕的母親,攸子問過好幾次.

——弟弟要出生了嗎?或者說是妹妹?

不知道啊,母親微笑著回答道.


——不管是男是女,對媽媽來說都是重要的孩子.公主,和你一樣重要喲.

一樣的,重要.

——你出生的時候,大家都想著要是皇子就好了,都很失望.可是,我很高興.真的,能夠平安出生真是太好了,打心眼里覺得高興.

聽到你呱呱墜地的聲音,心想真是太好了,是個健康的孩子呢,終于放下心了.

——所以,公主你也向神祈禱吧,說希望媽媽能生個健康的孩子……

如果你祈禱的話,肯定會生一個特別喜歡你的健康的孩子哦.

那樣的話,你就好好疼愛他吧.叫他的名字,對著他笑,把他抱緊.

以我愛你的方式,你也來愛這個孩子吧……

從睜開的眼睛里落下淚來.

"……想見母親大人."

攸子的臉都哭得皺成一團了.昌浩用力地點了一下頭.攸子開始抽抽答答地哭起來.

"想見媽媽,想見媽媽,想見媽媽……"

"嗯,是啊.咱們回去吧."

寂寞,寂寞得連心都要荒涼了.只是悲傷的心被利用而已.

"……嗯,回去的路在哪邊呢?"

在掃視四周的瞬間,突然聽到一個緊張的聲音在回響.

"昌浩,快躲開!"

突然一陣疾風把攸子和昌浩托起.昌浩在倉促間把攸子攬進懷中.

兩人剛才所在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恐怖的妖怪.

"太陰!"

昌浩在尋找太陰的身影.如果她在的話,說明其他的神將也在.

從眼睛的余光中看到,銀色的東西一閃.抱著攸子的昌浩剛一落地,翻身的妖怪就被銀槍斷為兩截.

從四面八方吹來妖氣.從腳下爬出來被粘乎乎的表皮包著的

妖怪,都以昌浩和攸子為目標跳起前腳.

"啊,真是的,真是沒完沒了!"

太陰含著怒氣,把右手一揮.生出的鐮風橫成一字形狀,把那些妖怪攔腰切為兩段.由于慣性繼續接近的妖怪們被太陰用龍卷風擊退.

"別再過來啦!"

隨著一聲怒吼太陰把妖怪擊飛,然後回頭看了一眼昌浩.

"沒事吧?!……啊,那,那是誰?"’

"是攸子公主吧.目的達到了.六合,准備回人間的路."

不知從何時起開始站立在昌浩旁邊的玄武冷靜地判斷道,和無數妖怪用銀槍戰斗的六合簡短地回答道.

"看看情況再說,笨蛋."

"玄武,你別在那兒站著說話不腰疼了,你也過來幫點忙吧!"

玄武裝著與己無關的樣子,故意無視太陰的責備的目光,說了一句.

"我可不擅長戰斗."

"那你就幫我看著點公主吧."

昌浩把懷里的攸子推到玄武身邊,也加人了戰斗.妖怪並不是只有一只兩只,從後面湧現出了無數只妖怪,所以六合和太陰的主張是對的吧.

"歸命!一切如來!叱喝!破障!暴惡!一切障礙!催破!種子!"

昌浩手結刀印,詠唱的真言在空中發出尖銳的回響.連周圍的空氣都變色了.冒出的灰白色靈氣在緩緩搖擺,在下一個瞬間爆破.

"萬魔拱服!"

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妖怪們被一齊彈開,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是把眼前的妖怪打倒之後還是沒完.因為被黃泉瘴氣包圍的妖怪們源源不斷地襲來.

黃泉的瘴氣是死氣.渴望生者的氣息,為了吞噬生者的氣息而蠢蠢欲動.

昌浩咬緊牙關.多數就等于無敵,指的就是今天的情況吧.如果沒有個止境的話,今天先倒下的肯定是自己這一方.

"紅蓮,到底去哪兒啦……!"

如果用紅蓮的火焰的話,可以在一瞬間把這些妖怪化為灰燼吧.

昌浩雙手結印,開始念真言.

"歸命!不空光明遍照!大手印!蓮花珍寶!火焰!大誓言!"

突然昌浩停止了真言的詠唱.耳邊好像有個身影掠過.

"……紅蓮……?"

在接著的一瞬間,被熾熱的風所包圍.

灼熱的業火翻滾,燃燒的深紅色火舌亂舞.火焰之蛇貫穿了妖怪們的身體,然後從內部爆炸.

粘乎乎的東西被燒焦,發出無法形容的臭味.讓人差點窒息討厭的惡臭.心情也變得很差.

昌浩拼命咽下湧到喉頭的東西,朝四周掃視了一圈.

那些剛才還聚集在這兒的妖怪們在一瞬間被消滅了.到處都是冒著白煙的殘骸,能夠勉強抽動的表皮在垂死掙紮一般顫抖.

黑暗中,佇立著一個身影.在火焰消失的一瞬間,被照亮的身影浮現出來,隨後又消失了.

"紅蓮!太好了……"

昌浩不知為何覺得安下了心.然後,眨了眨眼睛.

那個夢.

小怪越走越遠的夢.小怪在黑暗中快步行走,不管怎樣呼喚就是不回頭.

心髒一下子變得冰冷.湧起不祥的預感,昌浩慢慢地挪動腳步.

"……紅蓮,咱們回去吧.快點……"

在黑暗中佇立的身影,開始緩緩邁步.朝著那個方向,昌浩加快腳步跑過去.

討厭這兒.

難以形容的焦躁和不安在心中擴散.

攸子看到突然跑出去的昌浩,臉上現出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的表情,離開了玄武的身邊.然後,開始慢慢地走過去.

"風音……"

三個神將的視線集中到一點.

在攸子走去的方向,站著穿得破爛不堪,虛弱得幾乎立刻就要倒下的風音.她在攸子快要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實在支撐不住,雙膝一彎跪了下去.

"風音!"

攸子受了驚嚇,叫了一聲.

另一方面,昌浩也在紅蓮身邊停住了腳步.

咚咚,心髒狂跳不止.脖頸旁邊感到有個冷冷的東西.

"……紅蓮?怎麼了……?"

紅蓮金色的雙眸,直直地俯視著昌浩.左眼旁邊被一個黑色的東西弄髒了.

"你,受傷了?那是……"

話說到半截,昌浩突然睜大了眼睛.

紅蓮額上的金冠不在了.他曾經說過那是很重要的東西.他說,那是曾經壞過一次,後來拜托晴明施法重新修好的封印.

紅蓮獰笑了一下.從來沒有見他這樣笑過.

一陣戰栗沿著昌浩的背爬上來.

昌浩打算再叫紅蓮一次,正要張嘴,發現紅蓮金色的眸子里閃現著殘忍的光芒.

——刹那間.

一股沖擊從腹部進去穿透了後背.

昌浩瞪大了眼睛.熱.

"……啊……"

昌浩重重地出了口氣.和這股氣息一起,溫熱的東西從嘴角流出,滴在地上.

灼熱的沖擊,過了一會兒轉變成劇痛.

沖擊再一次襲來.一直好不容易支撐住身體的雙膝,也力氣全失,軟了下去.在倒下的過程中,用緩慢的動作按住腹部,感到一股熱熱的東西以令人驚訝的速度擴散開來.

"……這……是……"

一瞬間雙手變得鮮紅,血流不止,在地上形成一個血窪擴散開來.

在那個血窪當中,有什麼東西發出聲音落在了里面.

昌浩在朦朧的意識當中想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變形了的塊狀物.被紅色的東西弄濕了————

在逐漸消失的意識之中,昌浩聽到太陰泣不成聲的慘叫.

"……紅……"

想叫的是紅蓮.

在視野被黑暗覆蓋之前,嘴里叫了那個名字.

發生在一瞬間的事.

太陰他們的意識只有很短的時間放在了風音和攸子身上.那是只有呼吸一次那麼短的時間.

最先注意到的是太陰.從昌浩他們的那個方向吹來的黃泉之風,傳過來一點鐵鏽的味道.

"咦……?"

鐵?

轉移視線的太陰看到了.

在昌浩的腰間好像長出來一個什麼東西.從那兒擴散開黑色的東西,仔細一看有紅色的東西滴落.

在明白了腰間長出的東西是騰蛇貫穿了昌浩身體的手指時,太陰發出了一聲尖叫.

聽到她慘不成聲的驚叫之後,六合和玄武都像被彈起來一樣轉過身去.

手腕懸空,昌浩的身體失去支撐倒下去的樣子,映現在他們的眼簾.

昌浩倒下之後就一動也不動.紅蓮用冷冷的目光俯視著慢慢擴散的血窪,隨後放開了手里的東西.

那個東西"啪"的一聲掉在地上,被染紅了.六合和玄武很容易就猜出來那是什麼了.

愕然的太陰用微弱的聲音自言自語道.

"那……莫非是……"

被染紅了的變形的東西,是被挖出來切碎的,肉塊.

太陰的聲音顫抖了.她的身體在顫抖,一邊哭一邊叫道.

"不可能……!為什麼,為什麼,會有……!"

紅蓮把被血染紅的手放在嘴邊,開始舔滴落的鮮血.從嘴邊流下紅色的一道.

太陰摒住了呼吸,六合和玄武也無言了,僵立不動.

紅蓮嘴角輕揚.

"……人類,真是脆弱呐."

紅蓮伸出沾滿鮮血的手把昌浩的脖子提起來,又輕易地把昌浩的身體擲在地上.

"沒有反應,真是沒勁."

在昌浩的身體接觸地面之前,太陰的風阻擋住了.啪嗒啪嗒濺開的血滴把地面染得斑斑駁駁.隨後,風包裹住昌浩,輕輕地降落.

玄武和太陰跑到昌浩的身邊.

"昌浩,振作點!"

"喂,睜開眼,昌浩……"

仰面躺在地上的昌浩,腹部的衣服和肉一起被紅蓮用手剜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內髒.血出得很厲害,隨著脈搏的震動就會激射出一股鮮血.背部可以看到從腹部貫穿的三個指孔.從那兒一直不停地出血,昌浩的臉已經變得像紙一樣蒼白.

"該死,還能趕得及嗎……!"

玄武雙手放在傷口處,抑制住昌浩體內血液的流動.可是,即使現在能夠止住血,失血還是太嚴重了.昌浩的死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昌浩,開什麼玩笑!快睜開眼吧,聽到了嗎……!"

"——沒有用的,這個孩子會死的."

無力的聲音,擊打著所有人的耳膜.

六合回頭看著風音.

在攸子面前快要倒下去的風音,面如土色,笑道.

"能夠死在他那麼信任的騰蛇手里,算是死也瞑目了吧."

太陰用覺得不可思議的眼神瞪視著風音.

"那,真的是騰蛇嗎?你,到底對騰蛇做了什麼?!"

風音痛苦地扭曲著臉,喘著粗氣.六合一直在看著她,覺得有些異樣.

為什麼她會傷的這麼重.被黃泉的瘴氣包圍的妖怪們這次應該是追隨風音的才對.而且,她本來就擁有驚人的力量.竟然消耗到這種程度,到底是誰———一六合的雙眸含有驚愕之色.他回頭看紅蓮.

"莫非……?!"

"騰蛇已經不存在了.因為那是……"

風音話說了一半.灼熱的風在擊打六合的雙頰.

六合下意識地翻動長布.具有靈力的長布好不容易才擊退突然襲擊的火蛇.

六合的手里出現了白銀長槍.用槍擊退襲來的火蛇,然後縮短距離和紅蓮展開肉搏戰.隨後六合扯開了脖子上的鎖鏈.

由于反作用力被放開的鎖鏈纏在了紅蓮的脖子上.紅蓮的臉有一瞬間扭曲了一下,然後淒厲地笑了一下.

"有意思."

六合背上有冰冷的東西在移動.下一個瞬間,白熱的斗氣爆發了.

能夠燒盡一切的地獄里的業火燃燒起來,把四周圍住.六合好不容易才逃脫包圍圈,但是還是不能完全抵禦住沖擊,單腿跪下.

紅蓮輕易地把纏在脖子上的鎖鏈扯下來,看了一眼,露出興味索然的表情,然後把鎖鏈扔掉.

六合的額上浮現出冷汗.他的眼角里露出危險的神色.

"果然,騰蛇他……"

十二神將中最強的,凶將騰蛇.誰也不能相比的,驚人的神力.那個力量既酷烈又恐怖.那個火焰,會燒盡任何東西.

六合用槍支撐著站起身來,仔細觀察著昌浩的情況.好歹還剩下一口氣.如果現在不立刻回人間的話,昌浩會死的.可是……

六合咬緊牙關.沒用的,自己打不過騰蛇.而且就算用自己當盾牌拖延時間,還是找不到回人間的方法.

紅蓮的嘴邊浮現出嗤笑.沾滿血的手輕易一揮.

火焰騰地一聲擴散開來.注意到這一點的玄武在周圍布下結界.

六合回頭看了看風音.擴散的火焰一直蔓延到風音她們旁邊.

而且在搖搖欲倒的風音旁邊還有一個一邊哭一邊偎在風音身邊的攸子.

風音注意到了紅蓮的火焰,好像在忍受著強烈的痛苦一般扭曲了臉.

"……那是……根之國的,尸鬼……誰也……阻止不了……"

風音用盡全身的力氣站起身來,想要把攸子藏在自己身後.

"風音,風音,好難受啊……"

"別怕……沒事的,沒事的……"

必須得布結界.不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是為了救攸子.

"……對不起啊,我明明知道你在拼命地忍受寂寞的."

口中這樣小聲說完,風音閉上了眼睛.用盡最後的力氣,下了一道阻擋火焰的牆壁.

必須得利用她.但是,風音最清楚吞噬少女內心的黑暗.所以到了最後風音還是輸給了未泯的感情.

——寂寞,寂寞.

那是和封閉在風音內心深處相同的東西.

騰蛇的靈魂被縛魂之術凍結,使之消失.現在寄宿在那個體內的是和瘴氣一起從黃泉爬出來的,尸鬼.

尸鬼討厭生者靈魂的光芒.喜歡玩弄並殺死生者之魂.

為了把尸鬼引到昌浩他們身邊,風音把自己當作了誘餌.已經,連最後的靈力也用光了.

但是,還存在一點東西.那就是如風中之燭的殘命.

已經手刃了仇人.殺害父親的騰蛇已經不在了.

宗主實現了自己最後的願望.

風音的願望.那就是,解除道反的封印,連接黃泉和這個世界,救出被安倍晴明和騰蛇打落黃泉的母親.

灼熱的風襲來.地獄的業火輕易地擊碎風音布下的靈力之壁.但是此時.

一個強有力的臂腕把她抱了起來.灼熱的風擊打臉頰.聽到布匹翻滾的聲音,閉上的雙眸對面落下了漆黑的影子.

風音覺得不可思議地睜開了眼睛.覆蓋眼睛的是夜色長布.

十二神將之一的六合抱起年幼的攸子和風音,用長布小心翼翼地覆蓋,好不容易才抵擋住襲來的焰蛇.

全身在顫抖.胸中湧起一股暖暖的東西.抱著她的雙腕和包圍全身的神氣是那麼熟悉而溫暖.

"六合,為什麼……!"

啊,是這雙手.

風音的臉感動地扭曲了.

溫暖的手.強大的,幫助自己的手.

偎在身邊的攸子在哭泣.簡直是泣不成聲.

害怕未知恐懼的孩子好小,好無助.

和小時候的自己重疊在一起,所以不忍心不管她.

六合放下風音和攸子,把披在肩上的布扯下來蓋在她們倆身上.地獄的業火繼續蔓延擴展.六合用神力把火焰彈開.

六合瞪視著騰蛇.這離騰蛇的實力差遠了.這個家伙是在戲弄自己.

"————凶魔風斬!"

突然,帶有淒絕靈力的刀刃從不合常理的方向以騰蛇為目標突襲而來.遭受到意外攻擊的騰蛇朝後方退了一步.臉上的笑容褪去.

迸發的巨大的力量.

"晴明……!"

六合低聲叫到.心中百感交集,無法說出其它的話來.

晴明愕然地凝視著騰蛇.

"紅蓮……!"

不對.那,不是自已所認識的紅蓮.紅蓮的火焰沒有這麼可憎.

那家伙手上沾滿的,是什麼.那個紅色的東西.

"晴明,昌浩快死了!"

太陰的慘叫聲貫穿耳膜.在視野的角落里,渾身都是鮮血的身影掠過.心髒一下子變冷了.無法言喻的恐怖和戰栗傳遍全身.

晴明慢騰騰地眺望著騰蛇.

雙手赤紅的,騰蛇的身影.

簡直和五十多年前,殺死岦齋時候的樣子一模一樣————

"紅蓮……你,犯了第三次罪嗎……?!"

聽到晴明沉痛的呻吟,騰蛇眨了一下眼,冷冷地嗤笑道.

"———一安倍晴明."

"刷"的一聲,長出了翅膀.風音一下子抬起頭來.

雙頭鴉,不知何時出現,從空中飛落.

烏鴉一邊扇動翅膀一邊對晴明說道.

"怎麼樣,你的式神,已經變成了我的傀儡了."

左邊的烏鴉不斷發出悶悶的笑聲.

晴明瞠目結舌.

"岦齋……?!"

烏鴉只是在笑.好像很高興似的.

左邊的烏鴉瞥了一眼風音.風音閉上眼睛,頹庸地倒下去.

"……干得好.十二神將騰蛇被黑暗汙染了.這樣,黃泉的路就能打開了."

"豈有此理!"

晴明大喝了一句,狠狠地瞪視著烏鴉.

"不會讓你如願的……!"

"你說不會讓我如願?這才是夢話呢——走著瞧吧."

烏鴉的嘴指向的是紅蓮.全身圍繞著比黃泉的瘴氣更濃烈更恐怖的妖氣.

"尸鬼喲."

騰蛇無言地回視烏鴉.烏鴉冷酷地命令道.

"用你的火焰把這里所有的人都燒死."

騰蛇殘忍地笑了一下.

在朦朧的意識中,風音聽到烏鴉的話.

把這里所有的人都————

風音緩緩抬起頭,仰視著烏鴉.

左邊的烏鴉接觸到風音的視線可是沒有任何反應.那個漆黑的眼睛里只有冷酷的光.

咚的一聲,心中有什麼不安的東西在動.

風音的臉扭曲了.她懂得那種目光.那是,看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之人的目光.

經常冷冰冰的,難以接近的,令人恐懼的宗主.他所需要的只是自己的力量.

——……你已經是個沒用的棋子了……

也許是吧.不,六合說的對,就是這樣的吧.但是,即使如此.

其它的已經沒有可以依賴的東西了————

"…………!"

握緊脖子上掛著的勾玉,她盡量壓制住快要迸發的感情.

寂寞.冷.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

為什麼我的父母都不在呢?

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到底在哪呢?

一個人把身體縮成一團,不停地問自己那些疑問.

有人告訴自己,他們已經被殺了.

是安倍晴明還有他屬下十二神將之一的騰蛇殺了你的父親.

你母親被安倍晴明推落在千引磐對面陽光射不到的黃泉.

所以才剩下你一個人.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就借給你複仇所必需的力量.

從記事起,她所擁有的就是這塊紅色的勾玉.有人告訴她這是你母親的遺物.

為了活下去,必須把無法消失的寂寞轉化為憎惡.為了變強.為了能夠被別人所需要.

突然左邊的烏鴉看了一眼風音,嗤笑了一下.

"回來嗎,風音.回到我的身邊.為了我把你最後的力量使出來吧."

"…………"

咬緊嘴唇,風音摒住了呼吸.沒有別的選擇.

風音拉開一直偎在身邊的攸子.注意到六合在看著她.

"把這個孩子……"

"你……"

左邊的烏鴉低聲呻吟拍打翅膀.一直沉默的右邊烏鴉張嘴說道.

"你要是不回來的話……"

"胡說!"

六合條件反射般地叫道.那是誰也沒聽過的,飽含著激情的叫聲.

風音掙紮著站起身來.右邊的烏鴉激烈地鳴叫著.左邊的烏鴉用冷酷的目光看著風音,一句話也不說.

為了留住朝後退了一步的風音,六合伸出手去.

"風音,等一下……!"

握緊勾玉,風音用悲痛的雙眸看了一眼六合,緩緩地搖了搖頭.雙肩上,雙頭烏鴉落下.

"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左邊的烏鴉張開嘴,大聲嗤笑.

一直在貴船山中尋找瘴氣根源的大蜘蛛,突然感到如同被雷擊似的沖擊.

"怎麼了?"

聽到高淤的詢間,大蜘蛛身體顫抖.

"巫女的……氣息……"

"你說什麼?"

穿在皇宮正中間的瘴穴,大幅度地搖動.

"瘴穴之中————!"

大蜘蛛翻了個身.

瞬間消失了蹤影的大蜘蛛留下零星的妖氣,暫時漂浮在磐座周圍,隨之消失.

高淤聳了聳肩閉上了眼睛.

"……道反的這個守護妖,真是的."

為什麼那麼甘願把自己的身體當作盾牌呢.

"你難道不也是嗎?"

應該和大蜘蛛同樣感受到了巫女氣息的大百足卻紋絲未動.

它像雕像一樣沉默,一直凝視著穿過京城中心的瘴穴.

視線轉回京城,高淤眯起了雙眼.

"瘴穴關閉了嗎.但是,上天所制定的法則,卻被同一人破壞了三次."

人類果然能承受這種重負嗎?

高淤仰望蒼天,嘴角輕揚.看到的是被云覆蓋的另一方.

"啊,北極星回來啦……"

攸子突然睜開了眼睛.

起身巡視屋子四周.屋子里空得令人奇怪,感覺不到人的氣息.

如果是平常的話,早就可以看到女官們的身影.但是,她卻不是對此有疑問.

"…………母親大人."

攸子跑到母親所在的和對屋相連的偏殿.

挑起簾子的女官看著許久未見的晴空,眯起了眼睛.

"啊,真是個好天氣呢."

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最近一直臥病在床的主人,女官微微一笑.

"中宮娘娘,太陽真是讓人覺得舒服呢.稍微通點風您覺得怎麼樣?"

雖然還有些憔悴,中宮定子勉強起身倚在旁邊的扶手上.

"在這兒,就可以了."

為了方便通風把板門和拉窗都打開了,為的是替換掉濁悶的空氣.

一直在眺望連接西面對屋的偏殿的定子,發現那個穿淺色衫子的小女孩跑過來的身影,開始淡淡地微笑.

少女藏身在板門的陰影里窺探正房里的情況,一和定子的眼睛接觸,就立刻藏了起來.

一直在看著她的定子笑意更深了,隨後伸出手去.

"公主啊,你怎麼了?快過來吧."

攸子聽到她的召喚小心翼翼地現出身影,怯怯地走過來.

一直走到扶手的飲子,掃視了一下正房.

"…………敦康呢?"

"在那邊的廂房睡著呢.有乳母在照顧他,所以不用擔心."

這樣說完之後,定子用雙手捧住攸子的臉蛋.

"讓你擔心了喲.公主,好久沒摸你的小臉了."

因為得了病,覺得汙穢,所以定子盡量忍著不見孩子們,也不接觸他們.

攸子仔細看著母親的臉,眼睛濕潤了.

"……母親大人……見不著攸子,覺得寂寞嗎?"

"是啊."

"是真的嗎……?"

攸子用有些頗抖的聲音又問了一遍.定子抱緊攸子,連連點頭.

"怎麼可能不寂寞呢……?"

聞到母親身上令人懷念的香味,攸子被一種刺激鼻腔癢癢的溫柔感覺包圍著.在母親的懷里開始大聲地哭泣.

一直在旁邊看著的女官也覺得胸中湧起一陣感動,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之後突然抬起臉,回頭看了看西面的對屋.

"這麼說來…………"

一直跟隨著攸子的那個年輕女官不見了."…………叫什麼名字來著?"

女官開始搜尋她的記憶,可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昌浩茫然地睜開眼睛.

"……昌浩,你醒了嗎?"

好像在觀察昌浩的情況似的,彰子一直在盯著昌浩.

昌浩覺得有些眩目似的眯起了眼睛.

"……彰子,我已經好了."

彰子終于放下心來,眯起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在朦朧的記憶中,昌浩用好像囈語的口吻一直在說著什麼.

"……我……做夢了喲."

嗯,彰子點了點頭.

"在黑暗中,小怪一直向前面走著……"

無論怎麼拼命叫他,他也不回頭.

"我明明一直在叫他,拼命地在叫他,可是……"

突然覺得眼眶發熱.到底是為什麼.

輕輕地動一下身,可是腹部卻刺痛起來,簡直令人窒息的劇痛.

那使得夢更快地醒來.昌浩完全睜開了眼睛.

"……並不是夢……"

沒有.

昌浩凝視著天井.

在黑暗之中.在產生黃泉之風的瘴穴中,尋找攸子.

出現了無數個妖怪來襲擊自己,紅蓮的火焰把它們瞬間打倒.

看著走到他身邊的自己,紅蓮笑了————

突然視野中有個白色的東西在動.

啊,昌浩眯起了眼睛.不對.果然還是夢.因為這個白色不是……

"真是的,真拿你沒辦法.振作點喲,晴明的孫子."

強忍著痛苦轉動脖子朝四周看,搭在書桌上淺色的衣服,在風中輕輕搖動.那,造成了錯覺.

"……因為天氣很好.所以把板窗打開了……你覺得冷嗎?"

對著詢問自己的彰子,想回答說沒關系的.可是昌浩卻說不出話來.

一直注視著昌浩的彰子眼睛里落下淚來.

從臉頰上滑下,啪嗒啪嗒落在膝上,被衣服吸收了.

昌浩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彰子,別哭喲……沒關系的……"

想伸出手去,可是身體稍微一動腹部就一陣劇痛.喘不過氣來,每次都會暈過去.

"很快就好了,別擔心.知道了嗎……?"

在彰子點頭的同時,淚也滑落下來.

昌浩覺得有些眩目似的一直在看著.

"晴明,昌浩醒過來了."

那個神將倚在開著的板窗上,抱著胳膊,斜著站在那兒眺望室內.

主人安倍晴明默默地點了點頭.好像有些太操勞了,晴明明顯地看起來有些疲憊.

但是能夠感覺到他在盡力不表露出來.

在他周圍,十二神將都靜靜地守在他旁邊.

倚在牆壁上,保持單腿站立姿勢閉著眼睛的六合.因為平常就不把感情表露在外面,所以很難判斷他現在在想什麼.

在他旁邊是盤腿而坐的玄武和抱膝而坐的太陰.

平常一直在晴明旁邊的天一和天一旁邊必定能看到的朱雀都不在.

晴明揚起臉.

"在異界的天一的情況怎麼樣?"

"還是時好時壞.一不小心的話,天一就會死."

離開板窗踏進室內的那個神將依然抱著雙臂.

"————這樣,昌浩也保住了一條命.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騰蛇會落到敵人的手里,能不能給我概括地說一下."

※※※※※

和晴明一起出現在瘴穴的天一和朱雀,看到渾身是血的昌浩,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昌浩已經是氣若懸絲.雖然玄武已經幫他止血了,可是在此之前已經流失了大量的血.

腹部的肉被殘忍地挖去,可以看到內髒.內髒也到處都是傷,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拯救的.

太陰抬頭看著天一.

"天一,快點……"

朱雀攔住了正要點頭的天一.

"不行!"

"朱雀?!"

看著瞪大眼睛的天一,朱雀用燃燒一般的目光看著天一,從背後抱緊天一.

"不行,如果把這個傷轉到你身上的話,阿天,那你的命也會危險了!"

玄武和太陰都大吃一驚摒住了呼吸.

十二神將並非不死之身.都擁有實體.實體如果受傷的話就不能動.甚至會喪命.

"如果讓我在昌浩和阿天之間選擇一個的話,那我選阿天!我……!"

"……朱雀."

朱雀停住了說話.天一把手貼在朱雀的臉上,靜靜地微笑.

"沒關系的.……我不會再讓你傷心了.相信我."

"阿天……!"

天一的臉上浮現出朦朧的微笑,透明的雙眸閃現出了一絲猶豫.

"這是只有我能做到.所以,你別動搖我的決心."

朱雀的臉都扭曲了,歎了口氣,放開天一.

天一跪在昌浩旁邊,把手放在他的傷口上.

"我身非我————"

另一方面,晴明在令人緊張的氣氛里和紅蓮對峙.

十二神將的騰蛇,沒有受到限制的力量.五十多年前襲擊自己的火焰,現在晴明仍然清楚地記得.

紅蓮前額的封印已經碎了.金色的眸子放出殘忍的光,那不是晴明所認識的紅蓮.

表情,和一切的一切,都已經不是紅蓮了.

晴明咬住了嘴唇.

"縛魂之術…………!"

和五十多年前一樣.

那個時候紅蓮作為岦齋的傀儡,按照岦齋的命令來襲擊晴明.那個時候,單純是個傀儡,什麼也沒有.

但是,現在不一樣.紅蓮的體內有別的不祥的東西進人.放射的神氣遭到汙染,比黃泉吹過來的風還要肮髒很多倍.

對方是黃泉的妖魔.自己的法術,真的能夠抑制住紅蓮現在沒有任何限制的力量嗎.

正當覺得無技可施的時候,打開一條生路的是,突然出現的大蜘蛛.

雖然是異形,卻放出異質妖氣的大蜘蛛.現身在那里,既沒有被黃泉的瘴氣所包圍,也沒有被吞掉思維.

不知從哪里來的大蜘蛛發出一聲咆哮,以紅蓮為目標吐出白絲.滴著綠色粘液的絲把紅蓮束縛住,簡直如同五花大綁.紅蓮的肌膚被粘液所灼傷,冒出一股白煙.

紅蓮呆愣愣地眯起一只眼,抬頭仰視大蜘蛛的眼睛.

大蜘蛛把沒有任何反應的紅蓮放在一邊不管,移動毛茸茸的腳轉過身看著背後.

雙頭鴉一邊發出威脅的聲音一邊拍打翅膀.瀕臨爆發的令人恐懼的神力.

瞬間,六合橫掃銀槍.

"————"

一聲慘叫.烏鴉的頭被斬掉,落在地上高高地彈起.從橫切面噴出黑色的飛沫,咣的一聲又落在了地面.

失去左邊頭部的烏鴉失去平衡踉蹌了一下.風音扶住快要倒下的烏鴉,發出悲痛的叫聲.

"嵬!嵬……!"

剩下的右邊的烏鴉慢慢抬起頭,低聲怒吼.隨後,烏鴉把嘴伸向大蜘蛛.

呻吟了一聲,烏鴉閉上了眼睛.

另一方面大蜘蛛弓起前腳,目光下移.

風音摒住呼吸往後退.大蜘蛛的牙發出響聲.亮閃閃的一對眼睛里,現出風音的樣子.

漆黑的眼睛里的光,突然變得柔和起來.大蜘蛛嘴邊的牙開始動起來.

"————巫女喲……"

聽到這句話的玄武,終于想起來風音脖子上掛著的勾玉是在哪兒見到的.

"是啊,那是道反的……"

"我們的……巫女喲……"

但是,大蜘蛛的前腳沒有伸到風音面前.

突然變得僵硬的大蜘蛛的背,被灰白色的火焰之龍貫穿了.

大蜘蛛緩慢地回頭看背對著黃泉路的紅蓮.

紅蓮把束縛住全身的絲燒光了,被燒爛的肌膚慘不忍睹.可是,紅蓮本人卻好像沒有在意的樣子,揚起了右手.

"你,太礙眼了."

緋紅色的火焰燃燒起來.瞬間分散,從四面八方朝大蜘蛛襲來.

大蜘蛛的全身被緋紅色的火焰蛇刺穿.火焰從傷口里散開,在接著的一個瞬間大蜘蛛的全身被白色的煙包圍.

"你小子……————!"

大蜘蛛發出慘烈的咆哮聲.大氣開始震動,瘴穴整體都開始震動.

"我身和我命,都是為了巫女……!"

被火焰包圍著的大蜘蛛剛說完這句話,就爆炸了.大蜘蛛的殘骸以吹出黃泉之風的瘴穴為目標飛去.

大蜘蛛的殘骸全部消失的時候,一直吹著的黃泉之風也突然停了.

紅蓮揚起胳膊拍去上面的殘骸碎片,咂了咂嘴.

"…………道反的這個守護妖.竟然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封印."

黑暗的空間里,出現了龜裂.大蜘蛛用最後的力量覆蓋上了被穿透的瘴穴,淨化瘴氣和被毀壞的空間.

紅蓮拾起被砍掉然後滾落在地上的烏鴉頭部,一下子捏碎了.

"一旦解除道反的封印,黃泉的軍隊就會覆蓋地表.我先給你們一點喘息的時間."

紅蓮掃視了一圈佇立不動的晴明他們,淒厲地一笑.

"這個身體真夠強壯的.用來殺人類是再合適不過了."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晴明以手結印.但是,紅蓮根本不給他念咒語的時間,紅蓮的火焰燃燒起來.

"晴明,到這兒來!"

玄武的結界包圍了晴明,如果再遲一步,晴明就要變成火人了.但是,只有玄武的結界的話不能支撐.

抱著烏鴉的風音腳步踉蹌就那樣倒了下去.在上升的火焰吞噬那個身影之前,六合用長布拍打灼熱的風,高聲叫道.

"風音!"

那個叫聲也被吞沒,紅蓮的火焰包圍了整個空間.

"……等回過神來,發現已經在貴船的山腰了."

對看起來很不高興的太陰的話點頭表示贊同,玄武接著說道.

"是大百足和高龍神,使了神通把我們帶到那兒去的."

迎接回到人間這一行人的高龍神,什麼也沒說就在他們面前消失了.

之後,晴明和大百足對峙.時隔五十年之後.

"安倍晴明.你不願幫助我們,結果沒能保護好巫女,天狐之子喲."

晴明微微地皺起了眉頭,無言地回視大百足.

大百足對面無表情的晴明繼續說道.

"智輔宮司打算再一次打破封印——"

晴明握緊了拳頭.

隨處可見殘雪的貴船那清冽的風,擊打著他的面頰.

咬緊嘴唇,晴明好像呻吟一般沉重地吐了口氣.

"果然……那個家伙……!"

單獨供奉智輔地神的一派召集信徒,作為宗主君臨,試圖擊碎道反封印的人.

大百足挪動數百對腳.發出像鳴竹一樣沙沙的聲音.

"那些家伙還沒有死.現在和五十年前一樣,道反封印的力量被削弱了.這樣的話,千引磐有可能被擊碎,黃泉的軍團會溢出地面……"

大百足抬頭看天.

"再一次,請求你們的幫助.為了保護封印,阻止智輔的陰謀,助我一臂之力————!"

之後,太陰和玄武接受晴明的命令把昏迷不醒的攸子悄悄送到皇宮,一行人回到安倍宅邸.

攸子內心的黑暗變晴了.睜開眼之後,應該會忘記所有的事情.

"————原來如此.接著朱雀抱著天一回異界,青龍說了什麼傻話對吧?"

"傻話?勾陣,你指的是什麼?"

聽到晴明的詢問,十二神將之一的勾陣放下顎邊的手指,輕輕一笑.

"好像在說什麼想要武器之類的.能夠確切地殺死騰蛇的武器."

晴明瞠目結舌.

代替無語的晴明,太陰臉色大變.

"殺……可是,青龍的話……確實他以前也經常這樣說的,可是."

勾陣點點頭,若無其事地說道.

"他,確實打不過騰蛇.即使打起來也不可能殺得了他的.如果好的話是不分勝負,不好的話肯定要被他殺了.如果從概率上來說,好像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勾陣歪了一下頭,長不及肩順滑的頭發,搭在了臉頰上.

看年紀大概二十歲左右.和十二神將的天後差不多大.細長的雙眸像黑曜石一般閃閃發光,和銳利的刀刃光芒很相似.鼻梁很高,薄薄的嘴唇像擦了口紅一般紅潤.穿著無袖,下擺很短的藍色衣服,衣服下面纏著黑布.從只到膝蓋的下擺還有肩下面,都露出白色的肌膚,令人看起來就覺得很冷.卷了三重的細細的腰帶上插著兩個筆架叉,兩腕帶著細細的金手鐲.

"青龍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才到天空那兒去的吧.那個家伙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死心."

勾陣把右手放在腰帶上,斜著站在一邊.黑曜石般的眼睛冷冷地閃著光.她浮現出若無其事的笑容,突然眯起了眼睛.

雖說沒有涉及到天理,可是親族之間互相殘殺這也太過分了吧.

"真是的,開什麼玩笑.現在說要殺騰蛇,說什麼傻話."

她低下眼睛,眺望了一眼昌浩的房間,用低低的聲音說道.

"竟然有人敢向咱們十二神將動手,實在讓人不爽."

勾陣的全身靜靜地出現了綠色的,冷冷的像火焰一樣的斗氣.

雖然語調很平穩,聲音也很平靜,甚至還在笑著,可是勾陣卻很義憤填膺.

十二神將勾陣具有僅次于騰蛇的神力.她也是一個凶將.

看著毫不掩飾危險的斗氣,微笑著的勾陣,太陰和玄武臉部表情僵硬,縮起身體.神將六合看了一眼勾陣,只是動了動眉毛,什麼也沒說.

勾陣凝視著主人晴明.攝人的目光,指的就是這種目光吧.

"別想袒護騰蛇.你要是想袒護他的話,那就等著瞧吧.如果你真的惹我生氣了,那就要受一定的報應了————晴明,你別阻止我!"

她的雙眸發出銳利的閃光.那個光芒,和劃破天空酷烈的閃電很相似.

沉默著的晴明,歎了口氣開口說道.

"勾陣,朱雀怎麼樣了?他還是不願離開天一?"

"嗯,一直抱著天一……已經是第二次了,這也難怪."

即使是十二神將,也會死亡.

晴明陰沉著臉瞪著書桌.

那兒放著一封信.寫信的人是左大臣藤原道長.

據說在西方,道長在山陰的莊園發生了危險的暴動.信里說奇妙的宗教在傳播,讓人比較擔心.

那塊地方,位于在去道反之谷的中途.

大百足說需要幫助.和五十余年前一樣.

那個時候,承擔使者之責的是蜥蜴吧.

以手托下顎,晴明閉上了眼睛.

自己已經老了.活了這個時代的平均壽命的兩倍.法術雖然更精湛了,可是體力卻大大地衰退.

如果自己還在全盛時期的話,肯定會立刻答應吧.就像那個時候立馬就出發了.但是,在體力衰弱的現在,不能再輕易動身了.

自己指定的唯一的繼承人.最小的孫子小小的身體里隱藏著和自己同樣的,甚至凌駕于自己之上的才能.

現在還不太成熟,心也很稚嫩,也因此而更純粹,堅強,脆弱.

比誰都信任的紅蓮竟然要殺自己.這個事實,會給昌浩帶來多大的沖擊,連晴明也無法預測.

"…………一直等到他傷好了之後再說."

腹部所受的重傷即使通過天一的"移身之術"全部轉移到她的身上,可是這個傷還是把昌浩趕到了死亡深淵的邊沿.失血和內髒的損傷,沒有立刻死亡簡直是個奇跡.

肉被挖去的地方,即使傷口愈合了還是會留下傷疤吧.而且那個疼痛,會留在心里.

"一直到昌浩完全康複,咱們最好都不要提騰蛇的事吧?"

太陰回頭看晴明.回答她問題的人是玄武.

"昌浩不知道騰蛇身體里已經進了尸鬼.大概,他在想騰蛇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肯定想得頭都疼了吧?"

"肯定不會想通吧.騰蛇為什麼會對自己……為什麼……"

太陰的腦海里掠過以小怪的姿態和昌浩整天打鬧時的騰蛇的樣子.

但是,玄武突然現出深思的神情,眉頭皺了起來.

"不管怎麼說,肯定受了很大打擊.對現在這種狀態的昌浩你告訴他全部的事實,對他來說實在太殘酷了.還是過一段時間比較明智."

"…………是啊."

但是,太陰突然站了起來,從勾陣的旁邊跑過,穿過板門和竹簾.太陰在角落里站定從柱子的背後窺伺情況.覺得不可思議的勾陣和玄武走到太陰身邊.

"你在做什麼呢?"

在轉角處可以看到昌浩的房間.板窗關著,昌浩臥在毯子上閉著眼睛.他旁邊的彰子看起來很悲傷地低著頭.

太陰看了一會兒這個光景,眉頭一皺撅起嘴.

"昌浩,為什麼騰蛇不在,還能那麼平靜呢?"

玄武覺得有些出乎意料,眨巴眨巴眼開始反駁.

"當然不可能平靜了.負了那麼重的傷,動都不能動了."

而且對彰子小姐來說,昌浩要是意志消沉的話,她也會傷心的.

"應該不是這樣的吧?"

太陰覺得很焦急似的,在地上跺腳.

"應該不是這樣的.我說的是希望他不要裝得很平靜,如果難受的話就說難受,大哭一場也是好的!看他那樣,看的人都覺得難受.玄武,你連這個也不懂嗎?"

被這樣逼問的玄武,稍稍仰身後退,暫且表示同意.

"那……確實,也是哦……"

太陰眺望了一下剛從房間里面出來的晴明聳了聳肩.

"連晴明也是陰沉著一張臉.就連六合,也在嚴肅地思考著什麼東西."

大蜘蛛看到風音,叫她"巫女".

就是五十多年前,晴明沒有保護好的,和岦齋一起消失,行蹤不明的那個道反的巫女.風音長得實在太像那個巫女了.

"也許就是因為如此吧.但是,不是因為道反的守護妖稱風音為巫女,而是六合看起來好像很在意風音的事情."

六合是十二神將中最難以捉摸的男人.經常都是面無表情沉默寡言,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但是,雖然面無表情可並不代表他很冷淡,反而倒是挺會照顧人的.

"……第一次見聲音那麼粗暴的六合.六合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勾陣用手指輕輕地彈了一下歎氣的太陰的額頭.

"疼."

"你真是個傻瓜."

半是無奈地笑了一下,勾陣抱起胳膊.

"人不能單靠外表判斷的."

十二神將中性情最暴烈的大概是騰蛇吧.青龍是比較頑固.朱雀是癡情,天一盡管看起來那樣其實是最有主張的.

"雖然一向很沉靜寡言,讓人讀不出他的感情,也許是看不出來吧,實際上咱們中向最重感情的就是六合了."

聽到勾陣讓人意外的話,太陰和玄武都瞪圓了眼睛,互相對視著.

"而且……"

勾陣往前走,移到可以看到昌浩房間的位置.

即使在遠處,也能看出昌浩面無血色的臉沒了生氣.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睜開眼睛,目光也游移不定.

勾陣對和自己一樣也在看著昌浩的太陰和玄武說道.

"他並不是不哭.而是————已經哭不出夾了."

昌浩伸出手去拿書桌上的一封信.他一邊努力讓呼吸平靜下來一邊抬起身子.

劇痛如同針刺一般在刺激傷口.喘口氣等疼痛減緩,昌浩用手背拭去額頭上密密的汗珠.

夕陽已經落下,夜幕低垂.為了在沒有點燈的房間里讀信,昌浩使用了暗視術.

是值了很長一段時間班,終于回來的吉昌帶回來的信.

是陰陽生藤原敏次寫的.

除了對突然缺勤的昌浩的斥責之外,還說了北極星被遮敝的事情已經順利得到解決了,病倒的女禦和女官們也都快康複了之類的事.

還說到你又病了大概是平常不注意養生的緣故,趕快注意過上有規律的生活.那個敏次竟然特意寫了信,拜托吉昌轉交給昌浩.

文書上的字體一絲不苟,棱角分明,看起來的確是敏次的字跡.昌浩微微露出一絲苦笑,然後將文書按照原來的樣子疊起來,踉踉蹌蹌地站起來.

昌浩穿起顏色深得都能完全溶入夜色當中的狩衣,用手按著胸部下邊的位置上,輕輕地走出自己的房間.

以昌浩現在的身體情況是不可能翻越圍牆出去的.所以他只能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地走到院子里,徐徐地打開門,從門縫中溜了出去.

昌浩拖著有些許搖晃的步伐掙紮著走到一條回家時要經過的橋上,然後停住腳步靠在橋的欄杆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橋下有車妖的影子.

"車之輔……車之輔……"

他用嘶啞的聲音呼喚著,微微地向下滑去.妖車前進了一點.依附在車輪上的臉稍稍抬起.

昌浩松了一口氣,太好了,車之輔沒有被黃泉的瘴氣吞沒依然活著.

車之輔很聰明的登上土堤等著他,昌浩將手搭在巨大的車輪上苦悶地吐了一口氣.

妖車非常擔心他的狀況,嘎吱嘎吱地發出聲響.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他卻不明白車之輔在說什麼.

"喂,小怪他為什麼……"

無意識的說出的話在昌浩的胸中沉重地回響著.

"恩?那個呢是……"

昌浩耳邊響起小怪那輕松的聲調,高揚聲音.這一切在他的腦海中都記憶猶新.他屏住呼吸緊緊地握起拳頭.拼命地將胸中不斷湧起的東西壓下.

"……車之輔,帶我去貴船."

車之輔用更加擔心的的眼神不安地望著昌浩.為了不讓他擔心,昌浩死命地擠出一個笑容.

"沒什麼,我只是受了點小傷,請你靜悄悄地盡快將我送到貴船……"

突然車之輔的前簾被掀開,無數的小妖從里面跑出來.

"喂,安倍晴明的孫子!"

"多虧了這家伙我們才得救的."

"那實在是太恐怖,太恐怖了,那時我還在想會變成怎麼樣呢."

小妖們圍繞著昌浩各說各話,忽然他們扭著頭環顧了一下四周.

"……咦,式神怎麼樣了?怎麼不在?"

"真難得呐.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都說了讓你不要叫他小怪嘛!"

昌浩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為難地給出一個笑容,小妖們見他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也就不再多問."

"……你要去貴船?但是看你的身體狀況不好,有沒有關系啊?"

"你自己能爬到車子上去嗎?不過沒問題,我們可以推你上去."

"那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光是站著就喘不過氣來的昌浩也就順從地接受了小妖們的提議.被大家簇擁著推到了車上.

望著妖車轟隆轟隆地絕塵而去,小妖們面面相窺,不久其中一個忍不住輕聲地說道:

"……剛才他明明是在笑,但是怎麼感覺更像是在哭."

昌浩將身體蜷成團,強忍著疼痛.突然他感覺到振動消失了,看起來是車子停止了前進,他這才緩緩地睜開眼睛.

他坐起身將前簾掀起,清冽的冷風立刻灌入車內.

昌浩咬著牙從車上爬下來,終于他的手和膝蓋碰到了地面,接著昌浩抓著車轅站起來帶著一絲疑惑朝前走去.

他努力地拖著沉重的身體搖晃地朝著那似曾相識的地方走去.

昌浩松了一口氣,這次多虧了車之輔.這里靠近貴船的本宮,如果是平時車之輔是一步都不會踏入的,可是今天為了他車之輔居然進來了.

去年夏天被燒毀的貴船本殿的左面有一塊船形的石塊.

昌浩朝那塊石頭走去,突然他感覺到船形岩石的上方出現了一股極大的神氣.

那是一股讓他覺得有些許熟悉的神氣,漸漸地那股神氣聚集成人形.

昌浩眯起眼睛仔細的看著那個人形,但是那個人他之前沒見過.

帶著一抹笑容低頭看過來的龍神,忽然降落到岩石上,然後順勢坐下.

"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想問我?"

聽了高龍神的話昌浩怔怔地點了點頭,臉微微扭曲.

"我是高淤之神."

高龍神微微地眯了眯眼睛.昌浩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大聲地問道:

"那些我所不知道的真相,還有大家都畢口不談的真相,請你全都告訴我……"

在昌浩恢複了意識之後,太陰,六合,玄武等神將輪番出現在他的身邊,甚至連晴明也露臉了.

但是誰都不願意告訴他關于小怪的事情.

紅蓮弄傷了昌浩,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所以根本沒有隱瞞的必要,而且他自己也記得很清楚.昌浩是想知道為什麼紅蓮會那麼做,後來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醒過來之後再也沒有見到他過.

騰蛇是個渾身沾滿血的神將,這個風音以前說過.穗積諸尚的怨靈也是這麼說,他們揭發紅蓮的雙手沾滿了罪惡.

昌浩一直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我一直以為是紅蓮的封印弄傷了爺爺……"

但是事實並不是那樣的嗎?紅蓮說的是事實對吧.但是,那或許那並不是事實的全部吧.

昌浩曾經詢問過六合,紅蓮的"罪"到底是什麼.他沒有明確的回答,只是告訴昌浩,紅蓮說過的話就是事實.

聽了六合的話,昌浩也是這麼想的,他相信紅蓮告訴自己的是事實,僅此而已.

"如果還有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如果高淤之神知道的話.請無論如何……"

但是沒有人告訴他,大家都對他撒謊,雖然他明白那是善意的謊言.這些昌浩全都感覺得到.

一直沉默地聽昌浩吐露心聲的高龍神終于安靜地開口:

"——十二神將是不能傷害人類,也不能殺害人類的.他們作為神的同時又很自然的隸屬于人類,被人類的角色束縛著,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昌浩搖搖頭,高淤之神笑著閉上眼睛.

"那是因為人類創造了十二神將,對于那些家伙來說人類就像他們的父母."

——十二神將.

人類在悠久的曆史中創造了用于式占的式盤,而十二神將的名字就被刻寫在上面.他們體現了人類的想法.

"人類在心中描繪著這樣的那樣的畫面,十二神像的形態就是那樣形成的.他們雖然是神,但是同時也是人類的子女."

根據人的意志他們獲得了不同的形態.許多人的期望決定了他們各自不同的性情,姿態等等.

所以,如果他們殺害人類的話就等于殺害自己的父母.

人類是創造了神的生物,所以神會毫不猶豫地以人類的姿態出現,而且也能夠一直保持著那種存在形態.

擁有這種存在意義的十二神將即使作為神的眷屬,也是一種異質的存在.

所以安倍晴明雖然只是普通的人類,能使十二神將成為他的式神全部都是因為這個緣故.

"在最早的時候,十二神將就如同那些精靈一般沒有名字,所以說他們以十二式神的形態存在的話反而對他們更有利."

高淤張開眼睛,一言不發地盯著昌浩.

"而且,十二神將騰蛇已經違反這個道理三次了."

第一次是傷害了安倍晴明.

"第二次是將晴明的朋友岦齋殺死了."

聽了這句話昌浩似乎被雷擊中了一般.

"殺死了……?紅蓮他……殺人……?"

小怪的模樣在昌浩的腦中一閃而過,那雙似乎由于害怕而顫動的晚霞般的眼睛在他的腦中異常分明.

在貴船,在雪中,小怪渾身顫抖著訴說著自己的罪行.他其實是內心淌著血做出那樣的告白.

——十二神將是不能傷害人類.是不能殺害人類的……

昌浩緊緊地攥著自己的雙手顫抖著,由于太過用力關節處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音.見此情景,高淤繼續說道:

"在岦齋法術的影響下,騰蛇傷害了晴明.而在法術的影響下騰蛇處于半瘋狂的狀態,在那樣的情況下把岦齋殺了.那個時候的詳細情況.晴明早晚會告訴你的."

然後是第三次.

高龍神抬起手指著昌浩.

"你,安倍昌浩.騰蛇用他的雙手打傷了你."

昌浩閉上眼睛低下頭,穿過腹部的傷口傳來劇烈的疼痛感.

"雖然,傷害你並不是騰蛇的本意.那個時候那家伙的靈魂已經被縛魂之術控制了.而且——"

忽然,高淤泥閉上嘴,眼瞼微微一垂.似乎陷入了思考一般.

"騰蛇的靈魂馬上就要被黃泉的瘴氣吞沒而消失了."

昌浩觸電般猛地抬起頭.

——騰蛇的心,他的靈魂.不能再回來了.

黃泉的尸鬼鑽進了騰蛇的體內,尸鬼為了解開道反的封印而利用了騰蛇的身體.因為在黃泉,尸鬼有自己的身體,他只不過是借用了騰蛇的身體而已.

昌浩不停地大口喘氣.

"……紅蓮……紅蓮,有辦法救他……?"

昌浩從干渴的喉嚨中擠出這句話,嘶啞地奮力叫著.相對的高淤的聲音卻總是那麼的平靜,冷漠.

"沒有."

"高淤之神……!"

"沒有.他的靈魂已經被瘴氣吞沒了."

而且,經過一段時間之後他就會完全變成另一種樣子,就和被瘴氣吞沒的妖怪一樣,下場很悲慘.

高龍神望著茫然地呆立在原地的昌浩,開口問道:

"那麼,你會怎麼做.騰蛇回不來了,而且那家伙的血是打碎道反封印的關鍵."

如果解開封印,黃泉的軍隊就會將地表的一切埋葬.這個世界會被黑暗吞沒,所有的人都會喪失生命.

昌浩所認識的所有人,祖父,父母,親戚朋友,還有……

他的腦中閃過一個人影.那是他想用自己雙手保護的少女的臉龐.

"我不知道有什麼解救他的方法.但是有兩種選擇,是選擇殺了現在的騰蛇解放他的靈魂,還是等待他在黃泉的瘴氣中完全改變形態呢?兩個只能選一個."

"現……現在的……?"

昌浩想也沒想就脫口說出自己的疑惑,貴船的龍神聽罷若無其事地說:

"是的,現在的騰蛇.因為十二神將就算死了也能馬上複活,帶著全新的靈魂重生.因為人類決定了十二神將的存在."

即使失去生命,馬上在異界就會有新的神將誕生.但是,外表,性情都會與之前的完全不同,因為人類的想法是隨時在變化的.

那是忘卻了到現在為止所擁有的記憶,想法的全新的再生."

'————……………"

昌浩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緊緊盯著高淤深不見底的雙眸.

紅蓮已經回不來了,為了解放他的靈魂只能殺了他.

即使殺了騰蛇他還是會再生的,但是再生的騰蛇卻不在是昌浩所認識的紅蓮.

"你將會失去一些東西."

敏次說過的話在昌浩的腦中一閃而過.

失去的東西,原來並不是指香袋也不是指彰子——

昌浩垂下頭,再一次握緊了拳頭一言不發.雙肩不停地顫抖著.

面對這樣的昌浩,高淤之神依舊無情地問道:

"人類的子孫,你究竟會怎麼選擇?"

心髒猛地激烈跳動起來,"咚,咚"一下一下似乎要從昌浩的胸口蹦出來,呼吸好困難,傷口的疼痛感向全身蔓延開.

"或者你會干脆放棄選擇,只是在一旁看著這個世界終結的樣子."

冷酷地逼問穿透了昌浩那似乎已經凍結成冰的心.他倒吸了一口氣,疼痛再一次無可抑制的從傷口向全身擴散開來.

"……我……"

吧嗒.

紅色的液體從昌浩緊緊握起的拳頭中滴落.高淤斜視著這一切.

"……我……!"

昌浩的回答一出口就被貴船的風吹散,一下子便消失了.

※※※※※

這是一個石室.終日不見陽光,簡陋的床上鋪著席子.

風音雙目緊閉,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雙頭烏鴉不時地用喙啄啄她的臉.它像是在呼喚她一般不停地唧唧叫著,但是風音連眼皮也沒動一下.只有那微弱地上下起伏的胸口是她仍然活著的唯一證據.

雙頭烏鴉無奈地抬起頭,撲打著翅膀飛出了石室展翅飛起.它就這樣往幽深的谷底飛去.

它越往下飛越感覺到空氣中有一股異常的冷氣,那種冷氣正源源不斷地從谷底冒上來.四周變得越來越黑,終于它到達了沒有日光照射,黑呼呼的谷底.

雙頭烏鴉看准一塊突出的岩石落下,收起翅膀朝下看.

黑暗之中佇立著一個人影.

"……那個還有用."

宗主在完全凍結的黑暗谷底中發出一串低沉的笑聲.

"那個力量無論怎麼樣,無論還剩下多少,都還有利用價值."

所以.他用符咒力帶回了她.但是她一直處于瀕臨死亡的狀態.一直沒有醒來過.如果她仍然一直這麼沉睡著,可能會就此死去.那麼她的力量就浪費了,不過現在即便她死了也不是件什麼要緊的事,因為他已經有了其他的代替品.

而且他也有辦法將她的身體當作黃泉的魔物之器使用.

怪異的笑聲在谷底回響,宗主將握在手中的蠟燭點燃.

"是那樣吧.道反之女……"

橘黃色的燭火向四周散開,將宗主附近的一圈都照亮了.

離宗主所站的地方幾步之遠的地方是一個小湖,湖中滿滿的水全都凍結成冰,看樣子是不能輕易融化的.

宗主將蠟燭靠近冰面,冰面馬上就被照亮了.雙頭烏鴉順著燭光一看,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宗主看著冰面咕嘟咕嘟地發出一陣怪笑.

"……上,馬上黃泉之門就要打開了……"

說罷宗主似乎很滿足地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朝階梯走去.不久谷底就恢複了寂靜.雙頭烏鴉見宗主已經離去,飛身落在了冰面上.它奮力地用喙啄著那堅硬的冰面,喉嚨中發出唧唧的叫聲.

被燭光照亮的冰面之下,赫然躺著一個人.那是一個穿著古代的衣服,相貌都與風音一模一樣的女人.

冰面無論如何都啄不碎.

在漆黑的夜幕中,雙頭鴉張開翅膀發出一聲歎息,然後朝谷頂飛去.

"是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