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日子裏能清楚看見的地平線,此刻在大雨中變模糊了。
少女站在峭壁邊緣眺望著大海,這時,她身邊的隨從悄聲開口道。
“齋小姐,差不多該回去了吧。”聲音低沈而平靜。
少女擡起雙眼。
她大概剛滿十歲,可尚且稚嫩的臉上卻是英氣十足。
垂在後背的長發漆黑,更是襯托出了她皮膚的白皙。
從少女的角度是看不見高個子隨從的長相的,因為他正架著自己的衣服為少女擋雨。
但此刻這位隨從臉上的表情,少女卻是知道地一清二楚。
隨從大約剛過二十歲,令人感覺可靠而幹練。
或許是因為海風的關系,他有一頭略帶紅色的有些淩亂的短短黑發。
他身穿無袖淨衣,腰系紫色細帶。
護著整個小臂的護手甲是如夜般的黑色。
現在,他正將自己的無袖外衣架在少女頭上,以免少女被雨淋到。
少女幾乎沒有沾到雨水,而這位青年隨從卻只能任由大雨將自己淋透。
“——益荒。”稚嫩的嗓音充滿了威嚴。
這聲音穿透了雨幕,波浪聲也沒能掩蓋住它。
“是。”“這波浪,連接著什麼地方呢。”注視著拍打在岩壁上的波濤,少女向前邁進一步。
被雨打濕的岩石非常滑,面前就是懸崖,海面在數丈之下。
雖然不知道具體有多高,但可以明白的是,一旦落下便定無生還可能。
被喚作益荒的青年認真地回答道。
“我的君主說,那裏不是現世,而是另一個世界。”少女眨了眨眼。
“……在那裏,我們的公主也就不會痛苦了吧。”少女淡淡地說道。
益荒的表情沒有改變。
“公主不會痛苦了。”他的雙眸有些顫動。
但這一細微的顫動立刻消失了,目光隨即恢複到了原先的平靜。
“……是啊。”輕拉了一下青年的衣服,少女轉過身。
“回去吧,大家都等著。”“遵命。”剛邁出腳步,少女發現那遙不可及的大海,此刻如同隔著一層霧氣般朦朧。
“陛下的公主呢?”配合少女平緩的步伐,益荒也慢慢地前行。
“因為要到我們這裏來,所以正在做准備。
不過,我想准備得應該差不多了吧。”“是嗎。”少女點點頭,垂下雙眼。
“時間不多了,快走。”“遵命。”在雨中行進的二人,最終消失在了蒼郁的樹叢中。
※※※※※冒著雨終于到達了大內裏陰陽寮的昌浩,用准備好的手帕擦了擦臉之後歎了口氣。
“老是下雨,真討厭。”昌浩腳邊的小怪就著順屋簷留下的瀑布般的雨水,開始仔細地洗起四肢的泥來。
“是啊,每天都下,我都煩死了。”小怪一臉厭惡的樣子實在非常有趣,昌浩不禁微笑了起來。
天空陰沈,中午如同傍晚一樣昏暗。
昌浩從出雲國的道反聖域回到都中,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
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乞巧節,都中已是一片秋色。
齋戒過後昌浩一直都在忙于處理堆積下來的工作,等回過神來他才發現,已經進入了八月。
工作中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他只是每天按時離家,去陰陽寮完成自己的工作。
回家的時間總比規定時間晚上很多。
好久不曾享受這種單調卻也平和的生活了。
自從回來以後,昌浩一直沒有去巡夜。
如果有必要的話他也是打算巡夜的,但現在沒有什麼重大的事件,所以以陰陽寮的工作為最優先。
現在想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真是卷帙浩繁啊。”被委托在藏書庫尋找書卷的昌浩不由得自言自語。
正在書架最高處幫助昌浩一同尋找的小怪聞言探出了頭。
“嗯?”“恩,我在想,來到這裏工作一年多了,不過好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
只管寮裏的工作就可以了,其他什麼都不用想呢。”動動白色的長耳朵,小怪撓撓額頭。
“啊……被你這樣一說,也是啊。”“小怪,你那裏有嗎?”“嗯?啊,找到一卷,丟下來了啊。”“好。”穩穩接住小怪扔下的書卷,打開確認了一下其中的內容。
嗯,沒錯。
“謝謝。
呃,還有……”除了放在上方的書卷,其他必需的書卷都放在憑昌浩的身高可以夠到的書架上。
昌浩仔細地對照著手中的書卷以免弄錯,如果少拿或拿錯了又得費功夫來找一遍。
“好,找齊了。”昌浩抱著書卷走出藏書庫,小怪跟著就關上了門。
“謝謝啦。”“嗯。”因為周圍沒有人,所以二人能這樣交流。
如果有旁人在場,無論昌浩有多忙,小怪也只能旁觀。
小怪躥到昌浩的肩頭坐下搖搖尾巴,與他一同前往陰陽部。
普通人是看不見小怪的,雖然它的體型相當于一只大貓或一只小狗,但幾乎讓人感覺不到重量。
它可能是用通力調整了自己的體重,不過昌浩很好奇,原本它究竟有多重。
照理說來它應該和紅蓮一樣重。
可紅蓮又有多重呢。
神將的體重應該和人類沒什麼不同吧。
義難道說,他們身體組織的質量和人類不一樣嗎?神將和人類不同嗎?那麼,化作人類形態的高龍神的體重又有多少呢?等等等等,此類並不重要卻令人介懷的問題其實還是不少的。
昌浩向肩上瞟了一眼。
小怪察覺到他的目光,便將又大又圓的紅色雙眸轉向他。
“嗯?”“我在想。
小怪真輕。”“我也可以變重啊,只是那樣會惹不少麻煩。”“別變重,肩膀會痛的。”“對吧。”一邊閑聊著一邊走向陰陽部的昌浩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擡眼望向被圍牆和大門包圍的內裏方向,正確說來,應該是內裏的上空。
學著昌浩的樣子,小怪墊起腳尖摒息凝視烏雲密布的上空。
“……果然有股可疑的氣息。”小怪深沈地自言自語道。
昌浩默默頷首。
去年夏天遭受火災的內裏現仍在重建。
原本只剩一個半月的工程,卻因為連日陰雨被迫延遲了。
天皇與後妃們現在都移居到了一條的今內裏,但內裏也並非因此而空無一人。
除了重建內裏的工人們,在沒有遭受火災的殿舍內,還和以前一樣住著女官和仆傭。
他們之中有在溫明殿侍奉的高級女官,所以還有不少擔任她們侍衛的武官也駐守在內裏中。
內裏的氛圍有些怪異,這是昌浩重新開始人內工作之後才聽說的。
那時候是陰曆七月月末,他正忙著寫曆書,所以記得很清楚。
雖說內裏情況有異,但這種傳言畢竟不能公開談論。
把這一消息告訴昌浩的,是他的長兄成親。
成親也表示,當初他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
最先察覺到異變的,是與昌浩同時接觸到妖異的汙穢,在結束長期齋戒之後重新開始工作的藤原敏次。
“內裏啊。
我們又沒進去過。”昌浩含糊地嗯了一聲,小怪見狀動了動耳朵回答。
“嗯?不是吧。”“啊,什麼時候。”不記得了。
雖然自己是陰陽寮的人,但地位卻非常低,屬于小嘍羅中的小嘍羅。
想穿過數到大門走進天皇居住的內裏,簡直等于做白曰夢。
“爺爺的話,倒是可以因為陛下的召見而參見……”見昌浩皺起眉頭,小怪晃了晃一邊的耳朵。
“不對不對,你應該在晚上偷偷潛入過吧。”“晚上?……啊……”被紅色雙眸凝視著的昌浩,終于回憶了起來。
冬天的夜晚。
那時自己曾在都中四處尋找黃泉的瘴穴。
為了追尋被風音帶走的內親王脩子的行蹤,自己曾被太陰的風帶進過尚在重建中的內裏。
這樣說來的話——一邊在昌浩肩上保持著平衡,小怪一邊用後腿撓著脖子。
“當時你偷偷溜進去,然後就被拖進瘴穴了。
也難怪你不記得。”昌浩眨了眨眼。
“……嗯。
是啊。”那時候。
昌浩腳剛一沾地就被拖進了瘴穴,被迫與小怪分開了。
他和太陰、玄武還有六合在一起。
而小怪——“……”昌浩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摸起了正在撓脖子的小怪的背。
“嗯?”小怪有些詫異地停下了動作,回頭看著放在自己背上的手。
“怎麼了?昌浩。”“啊……沒什麼。”昌浩表情複雜地縮回手,眼神也變得有點茫然。
那時,與昌浩分開了的小怪,紅蓮,中了風音的縛魂之術。
他的魂魄被黃泉的瘴氣吞噬,身體被黃泉的屍鬼侵占。
在一言不發的昌浩肩頭,小怪用後腿直立起來,將前爪舉在額前說道。
“嗯,從這裏果然看不到啊,如果到房頂上說不定還能看見……不如幹脆爬到內裏的圍牆上……”昌浩注視著小怪的側臉。
此刻,它的心中是否還隱藏著什麼解不開的糾葛呢。
還是說,對于那段經曆它早已不再介懷了。
在道反的聖域,蘇醒過來的風音究竟對小怪說了什麼,昌浩並不知道。
當時自己與八歧大蛇激鬥正酣,根本沒空去在意那些,而等事態平息下來之後,自己就立刻動身回到了京都。
昌浩根本沒有和風音說上話的機會。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昌浩對于風音並不了解,而風音也只在有必要的時候才和他說話。
啊啊,不過在分別之際,風音曾一臉凝重地向自己道歉。
那時候,二人算是好好聊過一次吧。
不過,當時也只顧得上說些場面話而已。
如果還有機會,昌浩希望能和她好好談一談。
昌浩只顧著望天沈思,根本沒有注意有個人停在了自己的身邊。
先一步察覺到有人到來的小怪移動到昌浩另一邊的肩膀上,用尾巴拍了拍昌浩的背。
“嗯?”昌浩猛地擡起頭,在發現身邊藤原行成和敏次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時,不禁大吃一驚。
“哇!?”昌浩後退了幾步,敏次見狀板起了臉。
“怎麼了,昌浩,見到別人來怎麼能這樣。”“啊!啊啊,不是的,對不起,我只是……”出人意料的人物出現在了出入意料的地方,會吃驚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可真是被嚇了一跳。
手中的書卷眼看就要滑落,昌浩急忙將它們重新整好。
這些東西很重要,如果當著敏次的面把它們弄掉,自己可就慘了。
“昌浩,就算連日陰雨讓人心情郁悶,你也不該站在這裏發呆吧。”敏次挑眉道。
行成笑著拍了拍他的肩。
“算了吧,敏次。
你剛才不也是注視著那邊的天若有所思麼。”“那是——”敏次急忙反駁。
“內裏的上空好像有種非同一般的氣息……不過我沒有陰陽眼,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昌浩眨了眨眼。
雖然沒有問過敏次的想法,不過不出所料,他果然一直都很在意。
“還是應該等確認之後再向成親大人彙報的,我在反省,當時不該說得那麼快。”“是嗎?我倒是認為這是陰陽師的直覺,對此報以信賴也沒什麼不對啊,昌浩你不這麼覺得嗎?”見話題被轉到自己身上,昌浩一時慌了神。
“啊?……呃……”該怎麼回答呢。
昌浩肩上的小怪一臉不悅地抱起了胳膊,還用後腿使勁踏著他的肩。
“等等!”在小怪的踩踏下昌浩的身體不禁歪了歪,眼看有卷書就要滑落下來,昌浩急忙調整了姿勢。
有點疼。
裝出一臉若無其事的昌浩在心裏這樣抱怨道。
而小怪則眯起了眼睛,氣勢洶洶地說道。
“聽好了行成!具有所謂值得信賴的直覺的陰陽師,只能是昌浩,或者晴明!值得信賴這個詞只能放在這兩個都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身上!那種冒牌無能陰陽師的直覺,不過是他自己鑽牛角尖在那裏胡扯八道說夢話而已!”小怪在耳邊怒吼真是煩人啊,昌浩邊想邊情不自禁地望向遠方。
在察覺到行成和敏次都在注視著自己之後,昌浩急忙回答道。
“敏次大人既然有這種感覺,那就應該重視。
兄長也是這樣說的。”敏次吃驚地瞪大了雙眼,而行成則愉快地笑道。
“果然啊。”“是、是的……不過,我的修行還完全不夠……”雖然敏次的神情有些驚慌,不過他心裏應該很高興吧。
畢竟不光是行成,就連成親都認可了他。
“等等等等等等——!”小怪繼續怒吼。
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能聽到呢,真希望有人能分擔這樣的痛苦。
要是六合或者勾陣在該多好。
昌浩打心底盼望他們快點回來。
回到京都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盼望見到他們。
小怪雖然嘰裏咕嚕抱怨個不停,但行成和敏次根本聽不見。
“……昌浩?”忽然背後響起子一個有些疑惑的聲音,這真是老天幫忙啊。
行成和敏次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那裏。
“哦,昌親閣下。”昌親升朗地笑著對行成行了個禮,接著站到昌浩身邊靜靜開口道。
“好久不見了,行成大人,還有敏次。”“您好。”敏次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昌親見狀眯起了眼,隨後,他拍了拍昌浩的背。
這個動作仿佛在安慰昌浩一般,昌浩只覺得心裏有些感動。
謝謝你,兄長,我不是孤身一人啊。
昌親能看到小怪,也能聽見它的聲音。
雖然天文部離昌浩等人還有相當的距離,但看樣子是因為小怪的怒吼,弄得昌親以為出了什麼事,所以趕了過來吧。
“行成大人會站在這裏和別人聊天,還真少見。”聽了昌親的話,行成苦笑道。
“很少見嗎,我其實也經常會和別人站著聊天的啊。”“這話確實沒錯,不過您如此忙碌卻還有這份閑情逸致,著實令人佩服啊。”行成的表情陰沈了下來。
“……!問題就在這裏。”二人將詫異的目光投向行成。
這位身兼右大弁與藏人頭二職的出色官吏,一臉凝重地深深歎了口氣。
“連日陰雨推遲了內裏的重建工程,這讓我很為難。
木王寮的工匠們都在說,雨不停就不能繼續作業。
而事實上,木材被淋濕後尺寸也會發生改變。
陛下對這件事也很擔心。”行成每天都會前往天皇現居的今內裏報告工程的每日進展和商討政事,然後再從那裏趕來大內裏。
每天都非常繁忙。
而如此忙碌的行成會抽空來到陰陽寮,或許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能放松一下。
至少在和敏次交談的時候,他說話不用繞彎子,也不用去顧忌太多東西。
雖然只是一點,但確實能得到放松。
對于身為官員的行成的辛苦,昌親多少能理解一些。
身為參議女婿的兄長成親,在工作時也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說錯話,做錯事。
而成親也只有在與弟弟們在一起的時候才能松一口氣。
“……對了。”忽然,行成開口道。
“沒記錯的話,昌親閣下是天文部的吧。”“是的。
您有什麼事……”行成擡頭仰望陰沈的天空。
“這雨不知會下到什麼時候,不是嗎。
其實是這樣的,剛才我收到報告,鴨川的堤壩崩潰了。”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自從昌親到來後一直沈默至今的小怪忽然靈光一閃,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這……”對猶豫著開了口的昌親點點頭,行成有些無奈地回答。
“幸虧及時搶險,沒有釀成災難……最近陰陽頭也接到命令說是要占蔔一下雨究竟要下到什麼時候,可說實話,得不到任何結果,連預測都進行不了。”昌親有些困惑地皺起眉頭。
“我觀察過風的動向和雲層厚度,但沒能發現任何預兆。
博士正在考慮,如果雨還不停的話,是否該上奏提議去貴船祈求止雨。”昌親所說的博士,指的是天文博士。
昌親向來公私分明,在寮內從不稱呼天文博士為父親。
不過天文部裏有不少人覺得,其實他也不用那麼死板。
“是嗎……”原本顯得十分失落的行成立刻挺直了腰杆。
“祈求止雨。
明白了,我現在就去向左大臣大人提議。”看著不斷降下雨滴的天空,行成嚴肅地說道。
“最近一直都沒能看見太陽啊。
如果再不快點放晴的話,不光是內裏的重建,農作物生長也會受影響。”就算不下雨,天上還有烏雲,陽光也無法照射到地面。
“好了,我該回去工作了。
再見啦,敏次,還有昌浩和昌親閣下。”行成揮揮手轉身向內裏走去,昌浩等人向著他的背影行了一禮。
忽然響起了鍾鼓聲,意識到講義時間到了的敏次快步離開了。
小怪從昌浩肩頭躍下,死死瞪著敏次的背影。
昌親見狀苦笑道。
“騰蛇聲音真夠響的,對面都能聽見,博士被你嚇了一跳。”“父親?”昌浩有些吃驚,但轉念一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昌親和吉昌在同一部署,昌親能聽見自然吉昌也能聽見了。
昌親點點頭,眯起一只眼睛說道。
“所以他才派我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啊。”“哈。
原來如此。”所以昌浩才會在現在的工作時間,“碰巧”遇上過路的昌親啊。
“小怪也是,為什麼總對敏次死咬著不放呢。”“嗯,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看到他就不爽、厭煩他、氣場不合,要列舉理由的話或許能舉出很多,但最重要的是,小怪不甘心,第二第三個理由還是不甘心,或者是僅僅因為討厭而討厭吧。
昌親在心裏嘀咕起來,因為騰蛇是站在昌浩這邊的啊。
接著他拍了拍弟弟的後腦勺。
要不是帶著烏帽子,昌浩現在肯定在撓頭了。
忽然,昌親眨了眨眼。
“昌浩,你好像長高了啊。”聽了兄長的話,昌浩猛地擡起頭。
“真的嗎兄長!”昌親點頭。
“是啊,個頭比以前高了。
一定是因為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的緣故吧。”“是的!……啊?”昌浩笑著點頭,但立刻又眨了眨眼。
“嗯?怎麼了?”“怎麼了昌浩?”小怪也回過頭來,用後腿站起身擡頭看著昌浩。
昌浩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兄長。”“嗯?”“關于身高。”“嗯。”“光好好吃飯不夠,還得好好睡覺才能長高嗎?”昌浩已經很努力在吃飯了,因為了作很消耗體力。
特別是在以前需要巡夜的時候,他總是很注意攝取營養,為的就是補充睡眠不足帶來的缺憾。
不過即使這樣還是會有沒空吃飯的時候,所以他總會帶上彰子為他准備的幹果當備用糧,結束巡夜之後也會吃下彰子偷偷為他做的飯團,然後再小睡一會兒。
一想到這兒,昌浩才覺得自己能夠撐下來完全是因為彰子對自己的關心。
看來必須找個時間向她好好道謝。
“光是好好吃飯,不夠嗎?”見弟弟的臉色突然變了,昌親有些意外地回答。
“雖然具體我不太清楚,不過聽說是這樣的。
我和兄長小時候都是,他們告訴我不光要好好吃飯,還得有充足的睡眠。”無論哪個時代的小孩都一樣,都想盡快長大。
雖然一直隱身但經常陪在成親和昌親身邊的太裳,以及雖然古板卻很會照顧人的天後告訴他們,吃飯時不能挑食,必須進行適量運動,晚上得有充足的睡眠。
“據說呢,睡覺的時候才是人的身體成長最快的時候。
雖然自從我進陰陽寮工作之後,經常會忙到半夜,但還是會抓緊時間去睡覺,不過一旦輪到值夜的話就沒辦法了……咦,昌浩?”昌浩抱著書卷軟軟地坐到了地上。
或許說他是“癱坐了下來”更加妥當。
“昌浩?身體不舒服嗎,怎麼了?”昌親擔心地蹲下身子按著他的雙肩晃了起來。
小怪則探出頭,透過烏帽子和書卷的間隙窺視昌浩的臉,接著眨了眨眼。
“……唉,就是這麼回事吧。”嘭,小怪將前爪重重搭在昌浩肩頭。
昌浩只覺得心裏一沈。
都中尚不太平的時候,昌浩除了白天得在陰陽寮工作,晚上還必須出去巡夜。
雖然為了長高他拼命地吃拼命地運動,但卻還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是這樣啊。
總是無法與彰子的身高拉開差距的原因,在于睡眠不足啊。
導致在出雲被比古說成小個子的原因,原來就是巡夜啊。
好,那麼從今天開始好好睡覺。
只要不用巡夜,自己一定得好好睡覺,好好吃飯,還有適量運動。
昌浩在心底起誓,一定要和兄長他們長得一樣高。
“昌浩。
如果不舒服的話,你還是向博士請個假早點回去的好……”見兄長為自己擔心,昌浩擡起臉,無力地搖頭答道。
“不用了。
沒有什麼不舒服,只是覺得沒有力氣。
我沒事。”“是嗎?”“是。
謝謝你為我擔心,兄長。”“沒事就好……”昌浩站起身。
昌親還是有些不放心,但見弟弟沒什麼不對勁,便也松了口氣。
“如果不舒服的話得好好休息啊,懂了嗎?”關照了幾句之後,昌親轉身走回了天文部。
目送他離開之後,昌浩也邁開腳步走向自己的工作地點。
跟在昌浩身邊的小怪搖著尾巴開口道。
“喂,昌浩。”“什麼事?”原本走在昌浩身邊的小怪在見到面對面走來的中務省官員後,蹦上了昌浩的肩頭。
“昌親雖然那麼說,但也不見得不好好睡覺就長不高。
別太擔心了。”“真的?”見昌浩停下了腳步一臉認真的樣子,小怪忍住苦笑的沖動嚴肅地回答道。
“真的。
你想,晴明那時也和你一樣出去巡夜啊,不還是長那麼高。
不過呢,自然是睡比不睡要好啦。”想起祖父使用了離魂術之後的年輕身影,昌浩頓時雙目放光。
“是嗎……好極了!”但是,昌浩依然發誓,今後必須盡可能地好好睡覺。
小怪煞有介事地點頭。
其實晴明是在二十多歲上收了十二神將之後才開始巡夜的,不過這一點,還是保密吧。
如果六合和勾陣也在場的話,他們又會說些什麼呢,抑或,他們是否會同意小怪的說法呢。
一想到這兒,小怪動了動耳朵。
它很容易想像出勾陣和六合的言語和表情。
守在昌浩身邊是自己一個人的任務,但沒想到自己已經如此習慣有他們在場了。
身邊有人陪伴的感覺變得越來越理所當然。
這對于自從誕生到這個世界以來一直孤身一人的騰蛇而言,是個戲劇性的變化。
這個孩子卷起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他不僅自己旋轉,還攪動了他身邊的一切。
但這卻不是一個令人不快的現象。
“……那個,小怪。”任思緒馳騁的小怪回過神來,看著昌浩。
“幹什麼。”“我想等結束工作之後,去一趟貴船。”小怪瞪圓了眼睛。
“這也太唐突了吧,喂。”明明剛才還在那裏信心十足地宣布晚上要好好睡覺,沒想到立馬就推翻了。
“一結束工作就去,然後立刻回來啊。
沒問題的。”“哦哦……去幹什麼呢?”小怪有些戲謔地問道。
昌浩點頭。
“行成大人也說了,這雨總是下個不停。
為什麼會下這麼久的雨,我想或許能在那裏得到答案吧。”還有。
“另外,從出雲回來之後,還沒去過那裏呢。
去打個招呼應該不是件壞事。”“確實。”注視著不停落下雨水的天空,小怪動了動耳朵。
原本從這裏能望見北方的山脈,但因為建築物的遮擋,現在已經看不見了。
但那位神明卻一直在注視著這片土地,哪怕現在這個瞬間,說不定她也還在觀察著昌浩。
被神明注意並不是什麼壞事。
聽說能夠接近神明、聽到神明的聲音並能觸摸其意志的人,比普通人更容易受到加護。
當然,那樣的人一般都必須承受相當嚴酷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