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21 她的聲音



21 她的聲音

是她!

是她的聲音!

我熟悉這個聲音,一如熟悉自己脈搏的律動。

露西的聲音,像是回來探視我;露西的聲音,此時此刻再次回響在這個房間中。

“我迷失了。”她說,而這時我差點暈厥,站不住腳。“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說,而這讓我發出一聲像動物般的哀嚎。

我雙手顫抖,頭昏眼花,心髒狂跳到讓我以為它即將停止。我撿起掉在地上的遙控器,把音量按到最大。阿拉貝拉夫人用溫柔的聲音給了她回應。

“聽我說,親愛的,”她這麼說,聲音大到連我的牙齒都能感覺音量的震顫,“你擁有自己所不知道的力量。”

我等著,等待露西的聲音再出現,想再聽她多說一些事。但她說的話就只有這兩句,接下來又是介紹節目電話號碼和每分鍾費用的旁白。

露西的聲音消失了。我用手搗著臉,任由電視巨大的音波折磨我的身體。我只覺得胸口一緊,跟著是一聲長長的哀嚎。在電視機投射出的晦暗光線中,我雙膝跌跪在地,發出的哭聲足以吵醒已安息的死者。

突然,我覺得手背有點濕,抬起頭,看見羅麗正面對面盯著我。“羅麗,”我說,聲音相當激動。“剛才你聽見了嗎?”羅麗沒有回答,只伸出舌頭舔著我的臉。我張開雙臂摟住它,將它抱起,讓它身體沉沉的重量壓在我的雙膝上。我把臉埋進它的脖子,貼在寬大的皮項圈上感覺那毛茸茸的溫暖,不停流出的淚水使它的毛發在我臉下漸漸變濕。“你聽見了嗎?羅麗?”我說,“是她,是她,真的是她!”


良久,良久,當我稍稍平靜下來,身體不再顫抖,呼吸也調順之後,我隨手抓了一張紙,把屏幕上的電話號碼抄下來。凝視著紙上的數字,我感覺腦袋里似有東西在不斷敲打。這代表什麼呢?在剛才那激動的時刻,我以為露西還活著,她就待在某個地方,正拿著話筒和電視里的人說話。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我很快便重新找回事實,露西此刻冷冰冰靜止不動地躺在棺木里。那麼,這通電話她什麼時候打的呢?可能是在她死前幾個月,也可能是好幾年以前。我開始反複想著露西的話。“我迷失了,”她是這麼說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到底遇到了什麼麻煩?而那個時候我又在哪里?我直覺這通電話談的內容絕對不只這樣,我得去問問那個女人,我必須知道她們全部的對話。但是,她可能記得露西嗎?她一天要接上百通電話,而所有人講的都是同樣的問題。世上所有問題和秘密沒有一個是新鮮的,她給所有人一樣的建議:跟隨你自己的心,你就知道該怎麼做了。她根本沒有什麼神秘的力量。那些打電話來的人其實早已清楚答案,他們要的只是有人替他們大聲講出來而已。

我離開臥室開始進行研究。這是第一次,我慶幸自己沒有隨便扔東西的習慣。我在抽屜里找到厚厚一本檔案夾,里面裝的全是舊賬單,于是便一張張翻開來檢視。這些賬單並未按照任何規則排放,過去我在繳了費用後,就隨意把單子塞進檔案夾里,因此里面既有三年前的水費收據,也有上星期才繳的信用卡賬單。我一張張拿出來,只挑出電話費賬單,把其他的單據全都丟在地板上。

我大概花了一個小時才找到我要的東西———那張列有我剛從電視上抄下號碼的電話費賬單。這通電話一共講了四十六分鍾,時間是在晚上十一點二十三分。那是個怎樣絕望又孤單的夜晚?在我入睡後,她就坐在這個房間里,拿起電話打給電視台的神秘巫師。“我迷失了。”她這麼說,而那時的我卻在熟睡中。打完這通電話,她回臥室躺在我身邊。她迷失了,而我完全不知道。她就這麼躺在我身旁,感到迷惘又害怕。

這張賬單高達二百二十九美元五十四美分,我怎麼可能沒注意到?沒錯,對于賬單我是有那麼點粗心,以前曾被一家從未去過的健身中心收過會費,連續收了半年我才發現。但是,我怎麼可能沒多加留意金額高達兩百元以上的電話費?我看了一下日期,時間是去年的十月二十三日,是露西去世的前一天。當然,那時深受打擊的我肯定是迷迷糊糊付了該月的電話賬單。

羅麗進來房間,發出想要出門的哀鳴。現在是半夜,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而它幾小時前才出門散過步。今晚對我們而言,似乎都是個奇怪的夜。我跟著它走到後門,開門讓它進到院子。它一奔出去便繞著那棵蘋果樹,在樹干基部胡亂嗅聞。我不禁這麼想,也許露西的氣味還留在那里,深深嵌進了潮濕的土壤中。怪的是,露西的聲音出現在電視上,羅麗卻沒有任何反應。那時它睡得正熟,直到我大哭出聲時才醒過來。狗的聽覺是如此敏銳,它怎麼可能會錯過這個聲音呢?是它在這麼短的時間中遺忘了露西的聲音,還是因為錄音帶和電視喇叭的轉化因素,才讓它把這個最摯愛的聲音當成了背景噪音?我以前注意過,對出現在電話答錄機中的熟悉聲音,羅麗也一樣沒有反應。唯一的例外是門鈴聲。每當哪出電視劇里有門鈴聲傳出,它便立刻跳起來奔向大門狂吠。然而,從住進這里到現在,我還不曾聽這個門鈴什麼時候響過。

我們回到屋里後,我立刻拿起電話,撥了剛才抄在紙上的那個號碼。鈴聲只響了一次就被接起了,話筒先傳出充滿神秘感的細柔樂音,然後才是一段預錄的聲音:“這里是心靈咨詢中心,通往超自然之旅的大門。你必須年滿十八歲才能使用這項服務,電話費是每分鍾四百九十美分。本中心不提供醫療行為,純屬娛樂。請等候我們的專屬心靈顧問為您服務。”

鈴聲再次響起,緊跟著有位女人接起了電話。她的聲音很年輕,聽來像中西部的人。“歡迎您致電心靈咨詢中心,我是凱特琳,分機號碼是七九六四二,今天將由我來為您作塔羅牌解析。請您告訴我您的姓名、生日和地址。”

“呃……其實,我不是來玩塔羅牌的,我想跟阿拉貝拉夫人說話。”

“阿拉貝拉夫人現在沒空。可以讓我來替您服務嗎?”

“那你讓我在線上等好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對阿拉貝拉夫人說,可以等到她有空為止。”

“很抱歉,阿拉貝拉夫人現在並不在這里。你是雙魚座吧?我有種強烈的感覺———”

“我可以留言請你轉交給她嗎?或請你告訴我,她什麼時間會回來,到時我再打電話過去。”


“我恐怕不能這麼做。不過我向你保證,我是合格的專業咨詢師,也很樂意替你服務。我感覺到,你最近生命中似乎遭遇了問題……”

“對不起,”我打斷她的話,“我有很重要的事,是和生死有關的。”這麼說是有些誇張,但就某個意義上而言確是如此。“你務必告訴我怎麼才能聯絡到阿拉貝拉夫人。我了解你不能給我她家里的電話號碼,但也許你聽完我解釋,就會明白為什麼我急著找她……”

凱特琳歎了口氣。“很抱歉,但我真的不知道她的聯絡方式。”她的嗓音變粗了,失去了原本強加進言談中的輕柔語氣。

“什麼意思?不是真的有這個人嗎?我在電視上看到她。”

“當然有這個人,但問題是,我們中心有上百名咨詢師,你們打電話進來,電腦系統會自動轉給有空的咨詢師。你們不能挑選想要講話的對象。”

“就算如此,你們不都是在一起工作嗎?你一定可以幫我留個字條之類的東西。”

“不,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知道嗎?現在我不是在咨詢中心,而是在我自己俄亥俄州丹頓市的公寓里。你說的這個阿拉貝拉夫人,很抱歉我根本不認識,而我猜她現在可能是在加州或德州某處。我們不是如你所想象的,全都抱著自己的水晶球坐在同一棟大辦公室里。甚至,我們每個人所屬的公司都不一樣。像這種公司有上百個,它們都和佛羅里達州一家擁有大型電腦的公司簽約,只要有人撥電話進來,電腦會自動接線,然後轉到像我一樣的咨詢師家中客廳的電話,而我就是這麼接到你的電話的。就算你打一百通,也很難再遇到同一位咨詢師。”

“我明白了,”我說,感覺有點泄氣,“不過你一定有別的電話號碼,可以讓我聯絡到負責的人。那家在佛羅里達州的電腦公司總應該有負責人吧?”

“就算有,我也真的不知道。”她的語氣變得柔和了,“不過,如果你願意多講一點關于生死的事,或許我能幫你找出一點答案。來嘛,親愛的,告訴我你的出生年月日。”

那句“親愛的”發揮了作用。即使這幾個字是出自這位聲音又細又柔的年輕女生,卻一樣立刻讓我感到胸口一緊。難道我真的如此渴望溫柔與撫慰?

“九月二十號。”我說,然後把話筒緊緊貼在耳朵上,准備聽她接下來想說的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