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少年期 再會篇 第四話「和保羅的再會」

★保羅觀點★

酒館里。

太陽西下,夜晚即將到來,因此其他客人開始變多,團員反而減少。

在這種狀況下,我占據酒館的一張桌子,喝了一杯又一杯。

大概是散發出不快氣勢吧,沒有任何人敢靠近我。

「喲,我找你找很久了。」

這時,有個人對我搭話。

抬頭一看,一個長著猴子臉的家伙正拉起嘴角露出笑容。我已經有一年沒看到這張臉。

「基斯……你這混帳……之前跑哪里鬼混去了?」

「喂喂,這是怎樣?你還是一副不爽樣。」

「這還用說。」

我嘖了一聲,摸了摸臉。

被魯迪烏斯毆打的地方還感到疼痛。

剛剛死要面子逞強,早知道應該讓治愈術師使用治療術。

可惡,魯迪烏斯那家伙。什麼叫作:「就算是魔大陸,只要靠我的魔術也能輕松應付」?

既然那麼輕松,至少可以順便找人吧。

結果他不但沒幫忙找人,居然還針對大王陸龜的吃法啰哩啰嗦地講個沒完。什麼叫作:「要不是有想到可以利用土魔術做出砂鍋,搞不好這一年來都在吃那個難吃到爆炸的烤肉」?

既然有空尋找食物,應該也有辦法做其他事情吧?

混帳。

甚至還說我外遇?

扯什麼鬼話。遭到轉移之後,我從來沒想過關于女人的事。

居然無視自己什麼都沒做到的過錯,反過來指責我的不是。

講什麼鬼話。什麼叫作不知道?要是他有確實調查魔大陸,說不定現在已經和塞妮絲或莉莉雅其中之一順利重逢。

真的是滿嘴鬼話。

「嘿嘿,看你這樣子,應該還沒見到面吧?」

我不知道基斯為啥這麼高興,只見他掛著輕浮笑容點了什麼東西。

反正一定是酒,這家伙比礦坑族的塔爾韓德還愛喝酒。

「保羅,你明天去冒險者公會看看吧。」

「為啥?」

「能遇見有趣的人物。」

有趣的人物?

能讓我心情變好的對象,基斯今天露臉的理由,還有今天遇見的人物。

拿這三件事進行交叉比對後,自然可以得出答案。

「你是指魯迪嗎?」

我一開口發問,猴子臉就翹起嘴,用力搔了搔腦袋。

「什麼啊,你知道了?」

「我已經見過他了。」

「明明見了面,你看起來卻不太高興。是不是吵架了?」

吵架?

……嗯,算是吵架吧。雖然那種情況根本不能說是對等的吵架。

可惡,一回想就讓我的臉又痛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保羅?講給我聽聽吧。」

基斯擺出親切表情,把椅子移到我的旁邊。

這家伙從以前就很擅長傾聽別人訴說煩惱。

這次似乎也願意多管閑事,聽聽我有什麼怨言。

「嗯,你聽我說……」

于是,我把先前發生的事情告訴基斯。

包括我很高興見到魯迪。

但是雙方卻各說各話,所以我決定詢問魯迪烏斯這段日子以來他做了什麼。

結果魯迪烏斯開始以非常愉快的態度敘述他的旅程。

還滔滔不絕地講著些無聊的自我吹噓。

我開口斥責他,指出比起這些自我吹噓,他應該有能力辦到其他事情。

可是魯迪烏斯卻反而翻臉。

還拿女人的事情來抹黑,我也感到很火大。

所以雙方吵架還動起手,最後慘敗。

「……噢……原來是這樣啊……」

基斯邊聽邊回應,經常嗯嗯連聲又點頭表示同意,看起來似乎能體會我的感受。但是,他最後卻這樣說道:

「我說你啊,是不是對兒子期望過高?」

「…………啥?」

我也知道自己發出很蠢的聲音。

期望過高?

對誰?在哪方面?

「你是說我對魯迪期望過高?」

「因為啊,你仔細想想。」

看到我滿臉困惑,基斯就像是要乘勝追擊般地繼續說道:

「那家伙的確很了不起,我從來沒見過能夠省略詠唱直接使用魔術的家伙。看到他以魔術師身分和北聖賈爾斯打得不相上下時,我忍不住身子一震。的確,魯迪烏斯是那種百年才會出現一個的天才。」

沒錯,魯迪烏斯是天才。

他的確是天才。

那家伙從小就什麼都會。

雖然有一段時期我認為原來他也有相當糟糕的問題,但是「那個」菲利普,連曾經對我百般嘲笑的菲利普甚至都表示願意把女兒交給他。

「對,沒錯,那家伙很厲害。畢竟他五歲時……」

「但是,他還是個小鬼頭。」

被基斯狠狠打斷,我閉上嘴巴。

「魯迪烏斯還是個才十一歲的小鬼。」

基斯又講了一次,像是在特意強調這句話的意義。

「就算是你自己,也是十二歲時才離家吧?」

「嗯……」

「你以前不是說過,未滿十二歲還是小孩嗎?」

「什麼啊,就算我說過那種話又怎樣?」

魯迪已經比我強了。

我今天的確有喝酒,然而就算扣掉這部分,也能看出他變強了。

醉歸醉,但我那時是動了真格。不但動了真格,甚至用上了原本不想使用的的北神流「四腳之型」和劍神流「無音之太刀」。結果,我的劍卻只有斬斷他戴在頭上的內褲綁繩。

魯迪根本沒有使出全力。

團員全都只有受到輕傷,這就是證據。我沒有手下留情,卻輸給保留實力的他。

我不知道在雙方沒見面的這段期間內,他到底成長多少。

只是,魯迪七歲時就已經比我聰明得多。

戰斗實力在我之上,腦袋也比我好。

既然如此,就算他能做到比我更多的事情,又有什麼好奇怪?

年齡算什麼問題?

「保羅,你十一歲的時候在做什麼?」

「我十一歲時……」

應該是過著在家學習劍術,而且每天都被老爸責罵的日子。

一舉手一投足,所有行動都會被挑剔,然後挨揍。

「叫那時候的你在魔大陸求生,你辦得到嗎?」

「喂,基斯,你這問題的前提很奇怪。魯迪他啊,有強大的魔族當護衛。有個會說人類語、魔神語和獸神語,而且連A級魔物都能獨自打倒,跟怪物沒兩樣的家伙當他的護衛。在這種條件下,就算不是我也能夠辦到縱貫魔大陸這點事。」

「辦不到。你辦不到,絕對辦不到。即使是現在的你,去魔大陸也無法一個人回來。」

聽到基斯如此斷言,我感到很掃興。

他的臉上依舊掛著輕浮笑容。

這家伙的笑容總是會讓我一肚子火。

「哼!按照你的說法,我的要求應該更理所當然吧!他做到了我辦不到的事情,是天才!魯迪是天才!我的兒子是天才!已經能獨當一面,很了不起,我沒什麼好說!希望有能力的家伙去做到符合其能力的工作,是一種錯誤的期待嗎?你說啊,基斯!我錯了嗎?」

「你錯了,你總是弄錯。」

基斯咧嘴露出輕浮笑容,然後把送上來的啤酒一口氣喝乾。

「呼啊!好喝!果然在大森林里喝不到這麼好的酒。」

「基斯!」

「我知道啦,你很吵耶。」

他把木制杯子咚地放到桌上,突然換上認真表情。

「我說你啊,保羅。你沒有去過魔大陸吧?」

「……那又怎麼樣。」

我沒有去過魔大陸。

不過呢,當然有聽過別人的說法。

據說那是一片很危險的土地。走在路上就會碰到魔物,而且不吃魔物就無法生存。

但是,如果只不過是魔物多了一點,總有辦法應付。

「正如你所知,我出身于魔大陸。所以啦,要是讓我來說,魔大陸是個很不妙的地方。」

「話說起來,我沒聽你提起過魔大陸的事情。到底是怎樣不妙?」

「首先,魔大陸沒有你熟悉的那種道路。雖然有路是有路,但沒有米里斯大陸和中央大陸那種魔物數量很少,走起來也很安全的道路。無論走在哪里,都會遭到

C級以上的魔物襲擊。」

我的確有聽說過魔大陸上的魔物很多,但是C級?

在中央大陸,那是只會在森林深處出現的家伙。

大部分都會成群結隊,或是具備某些特殊能力。

「我說你未免也吹牛吹太大了吧?」

「不,是真的。我剛剛沒有說任何謊話,魔大陸就是那種地方。總之,魔物真的很多。」

基斯的眼神看起來很認真,不過這家伙可以一邊裝出這種眼神,同時輕輕松松地撒謊。

我怎麼可能會上當。

「一個雖然優秀,但是卻沒有實戰經驗的小孩子被丟到那樣的大陸上。」

「……嗯。」

沒有實戰經驗的小孩子……是指魯迪嗎?

聽基斯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自己的確沒聽說魯迪有跟哪個人實際交戰過。

只是,我知道他有巧妙擊退綁架犯;還聽說只要拉開距離,說不定連基列奴都打不贏他。

我不認識比基列奴還強的劍士。既然連基列奴都無法靠近,那麼面對保持適當距離的魯迪,這世界上能打贏他的人恐怕還不到一千。

所以沒有實戰經驗根本無關緊要。

畢竟那個北神二世亞曆克斯·R·卡爾曼,據說也是在第一次實戰中就殺死劍帝。

「然後,這時他碰上一個願意幫忙的大人。是個魔族,而且很強。是斯佩路德族,你也知道吧?就是那個斯佩路德族。」

「嗯。」

關于斯佩路德族的事情,老實說我半信半疑。

因為聽說連在魔大陸上,斯佩路德族也已經幾乎滅絕。

「自己正搞不清楚狀況,那個人願意伸出援手。自己正處于脆弱狀態,那個人願意提供力量。可是,斯佩路德族很恐怖。要是拒絕,不知道對方會把自己怎麼樣。所以啦,當然會選擇接受幫助吧。」

「……嗯,也對。」

「後來在接受幫助的過程中,聰明的魯迪烏斯開始思考……這家伙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沒錯。

魯迪烏斯應該會動腦。

我的話根本不會去注意,但那家伙對這種事情特別敏銳。

以前幫助莉莉雅那次也是,他展現出不像是小孩子的機智。

「問題是,怎麼可能摸得清對方的目的。」

果然是這樣。

就是因為人總是無法看透他人的目的,基斯這種人才能存活下去。

「雖然對方現在願意幫助自己,但是哪一天說不定會被舍棄……因此,魯迪烏斯想了個辦法,也就是要讓對方欠自己恩情。」

「那算什麼辦法啊?恩情?會順利嗎?」

「你別吐嘈啊。如果恩情這種講法會讓你覺得不妥,那就換成訴諸情感,或是讓對方產生伙伴意識之類……反正是那種感覺的辦法就對了。」

要讓對方產生伙伴意識嗎?

原來如此。

如果真是那樣,我就能理解魯迪的行動。


一方面奉承會保護自己的魔族,同時也鍛煉自身實力以備萬一。

非常合理,可以說是選擇了最安全的道路。

哼,不愧是魯迪,真有一套。

「嘖!既然他能想那麼多,為什麼沒辦法做更多?」

我忍不住這樣嘀咕後,基斯張開手掌伸直手指。

接下來開始扳著手指列舉狀況。

「第一次踏上的土地,第一次展開的冒險。就算再怎麼聰明,眼前卻全都是自己不懂的事情。為了不要上當受騙,他不得不主動學習。再加上要提防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背叛的魔族,身後還帶著一個等于是妹妹,必須好好保護的女孩……」

基斯語氣平淡邊說邊扳下所有手指。

最後,他做出這樣的總結:

「要是做了這麼多事還有辦法去找出其他被轉移的家伙,那可真是超人,真的是個超人。即使被列入『七大列強』也不為過。」

七大列強嗎?真是讓人懷念的名稱。

以前,自己是不是也想變得那麼有名?

不過就算扣掉身為父親的偏袒心,我依然覺得魯迪具備能成為那種人的實力。

「顯然已經超過負荷。無論魯迪烏斯有多天才,他畢竟是人類,總有個極限。更不用說那家伙還只是個小孩。」

「一個已經快到極限的家伙,為什麼在講述冒險經曆時可以那麼開心?無論怎麼看,他都跟那種帶著遠足心情進入迷宮,只在入口附近的階層玩玩之後就打道回府的貴族大人沒兩樣啊!」

如果魯迪真的過得很辛苦,想來不會擺出那種態度。

他應該會敘述旅程的艱辛和痛苦。然而,魯迪烏斯完全沒有提到那些事。

「是因為不想讓你擔心吧。」

「…………啥?」

我又發出很蠢的聲音。

「那家伙為什麼要擔心我?因為我是個很沒用的老爸嗎?」

「沒錯,因為你是個沒用的老爸。」

「嘖!是那樣啊!我想也是啦,我是因為一點無聊事就用酒來逃避的軟弱家伙。看在天才大人的眼里,想必非常可憐吧。」

「就算不是天才,也會覺得現在的你看起來很可憐,保羅。」

基斯歎了一口氣。

「我想你應該看不到自己所以講一聲,你現在的樣子真的很慘。」

「一副會讓兒子同情的模樣?」

「沒錯,如果是現在的你,大概不會因為要拆伙而大吵一架。」

因為看起來實在可憐到讓人什麼都講不出口。基斯這樣補充了一句。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

好幾天都沒剃的胡子發出沙沙聲響。

「保羅,我要再說一次。」

基斯以再三強調的態度開口。

「你啊,對兒子的期望過高。」

期待他又有什麼不對?

魯迪打從一出生就什麼都做得很好。我只是想擺出父親架勢,所以一直去打亂他而已。魯迪根本不需要我。

「我說啊,保羅。你為什麼不能坦率一點,為了父子相逢而感到高興?不管魯迪經曆過什麼樣的旅程,就算他真的是過得輕率悠哉,或者是帶著女孩子卿卿我我,又有什麼關系呢?你們總算平安見到對方,首先應該要慶祝這一點啊。」

「…………」

他說得對。

我一開始也很高興。

「還是說,你想看到失去身體一部分,連眼神也變得很空洞的兒子?要知道,成了尸體以後才見面的可能性也很高喔……不對,在魔大陸上,連尸體都不會留下。」

魯迪會死?

我已經見過那個精力旺盛的魯迪,這個假設欠缺現實性。

然而幾天前,自己不就是因為這種想像而滿心憂郁嗎?

「哎呀~真是可憐啊。千辛萬苦旅行至今,好不容易再度見到父親,結果那個父親卻是個沉溺在酒里的人渣。要是我的話,恐怕會斷絕父子關系。」

嘖!居然用這種裝模作樣的語氣講話。

「我懂了,基斯。你的主張的確合情合理。但是,有件事很奇怪。」

「什麼事?」

「魯迪他為什麼不知道布耶納村的情報?贊特港那邊應該也有留言。」

「這個喔……」

基斯只講到這邊,就換上一臉苦澀表情。

這是他有所隱瞞時的表情。

「他是因為運氣不好,才會沒能發現留言吧。」

「……我說基斯,你是在哪里發現魯迪?不是在贊特港嗎?」

我不知道基斯這一年以來去了什麼地方。

然而,魯迪是來自北方。

講到北方能讓基斯展開行動的大型城鎮,就只有贊特港。

我們在贊特港里,應該有確實留下訊息。

而且我記得也有團員被派駐在那里。

目的是要在有人從魔大陸渡海過來時,找對方探尋情報。

既然是冒險者,沒有理由不前往冒險者公會。

「我見到魯迪烏斯的地方是德路迪亞村。真是讓我嚇了一跳,因為他有襲擊聖獸的嫌疑,所以被扒光衣服關進牢里。」

「被獸族扒光衣服關進牢里……真的假的?」

我聽基列奴說過。

對德路迪亞族來說,被脫光衣服、關進牢里、銬上枷鎖,還有潑冷水等遭遇都是最嚴重的奇恥大辱。他們不會隨便對其他人做這些行為,萬一有人對自己這樣做,到死都會不會忘記。

我曾經對基列奴潑水想鬧著玩,結果她真的動了火氣惡狠狠地回瞪。

「那……那麼後來怎麼樣了?」

「什麼啊,魯迪烏斯沒告訴你嗎?」

「我只聽了在魔大陸上旅行的部分。」

對了,為什麼魯迪到達贊特港時沒看到留言?

這是最重要的部分。

為什麼沒講到……啊,是我不願聽。

可惡,為什麼我總是這麼急性子?

冷靜一點。魯迪很優秀,明明很優秀卻沒取得情報。

我應該要更冷靜看待這件事情。

只要前往贊特港,就算他不願意應該也會得知消息。

換句話說,魯迪是在贊特港被卷入了什麼事件。

而且是會被德路迪亞族抓走的事件……感覺很嚴重。

再過兩三天,派去贊特港的團員就會帶著情報回來,是不是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我也不清楚詳情。只是待在大森林的米爾泰特族那邊時,聽說德路迪亞村抓了個人族的小孩。」

「嗯?等一下,你剛剛說你之前待在哪里?」

米爾泰特族?

我記得那應該也是獸族之一。

長著類似兔子耳朵的種族。

「待在米爾泰特族的村莊。因為有族長,是個規模相當大的──」

基斯的說明又長又無聊。

老實說,長到讓人聽一半就想說「已經夠了」。

但是先前,我才因為沒把魯迪的話聽完,最後錯過了重要的部分。

就算我總是會犯下同樣錯誤,但再怎麼說也不想在同一天內重蹈覆轍。

──他總算講完了。

我試著整理他說的話。

「基斯,也就是說……你到處去通知大森林的各個種族,拜托他們要是找到迷路的人類,就把那些人送來米里希昂嗎?」

「沒錯。嘿嘿,你可以好好感謝我。」

「真的是感謝多少次都不夠……」

我之前就在想為什麼偶爾會有來自大森林那邊的難民找我求助,這樣啊,原來背後有這些安排……

「總之,這些事情不重要啦。」

「……嗯。」

以後有空再繼續追問詳情,現在就先放一邊去吧。

「人族小孩這情報讓我想到一個可能性,所以立刻趕往德路迪亞村。不是我自誇,我這人交游廣闊,在德路迪亞村里也有好幾個熟人。所以我找上其中之一,一個和我很有交情的戰士,讓對方安排我進入同一間牢房。」

「等一下,你有必要被關進牢房嗎?」

「為了在關鍵時刻逃出去啊。因為比起從外面動手,待在里面更容易逃出獸族的牢房。」

我很清楚基斯逃獄的能力。

他是個耍老千被抓之後,還能若無其事逃出來的家伙。

「後來啊,我本來以為被抓的人族小孩會很可憐地大哭大叫,甚至陷入絕望……結果,噗呼呼……」

「結果怎麼樣?」

「他卻從容不迫地光溜溜躺著,還對我說:『歡迎來到人生的終點』。我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才好!」

基斯放聲大笑。

「這有什麼好笑。」

「的確很好笑啊。我看一眼就知道,這家伙就是保羅的兒子。」

到底有哪里好笑?

正確說法是,哪里有能斷定他就是我兒子的部分?

「那副德性真的和以前的你一模一樣。例如才第一次見面就那麼厚臉皮的態度、毫無意義的擺架子行為;還有試圖搭訕獸族女性卻被聞出有發情的氣味,即使如此依舊不死心,繼續用色眯眯眼神看人的那個樣子,全都跟你很像!」

也不知道什麼事情讓基斯那麼開心,他又大笑起來。

以前的行徑被翻出來真是讓我有點尷尬。

「好啦,實際上我花了一點時間,才確定這個小孩的確是你的兒子。」

基斯講到這邊,把啤酒一口氣喝乾。

「總之,就是因為這樣。魯迪烏斯不知道情報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畢竟他沒有前往贊特港的冒險者公會。」

「嗯?等等,基斯。你不是和魯迪進了同一間牢房嗎?那……」

只要基斯這家伙當初有向魯迪說明……

「總……總之啊!父子之間或許還會有點心結,不過這次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去跟他和好吧。」

基斯迅速講完這些話,就站起來打算離開。

「喂,等等。我話還沒有說完……」

「啊,對了。還有一件事忘了講,艾莉娜麗潔他們好像前往魔大陸了。我在贊特港聽說有個到處獵食男人的長耳族,所以一定沒錯。」

「你說艾莉娜麗潔?」

我還以為那家伙是最痛恨我的人……

「嘿嘿,雖然發生很多事,但那些家伙也不是真的那麼討厭你。」

留下這句話後,基斯走出酒館。

當然沒有付錢,他就是那種人。

算了,今天就別計較吧。

算我請客。

好,等喝完這些之後,今天先去睡覺。

然後,明天再看看要不要去找魯迪談談……

「我說你別再喝了。明天要清醒著去『黎明之光亭』,知道嗎?」

這時,基斯又晃了回來。

「我知道啦!」

又被提醒一次,我只好歎口氣放下酒杯。

仔細想想,最近的我的確喝太多了。

為什麼會想靠這種東西逃避呢?明明還剩下很多該做的事情。

「那個……保羅團長,已經談完了嗎?」

我正在想這種事,有個縮著身子一副愧疚模樣的女性對我搭話。

仔細看看那女性的臉孔,已經喝醉的腦袋總算想起來她是團員之一,維拉。

「嗯?怎麼了,今天穿得這麼保守。」

「嗯,是啊……」

維拉態度曖昧地點點頭,來到剛才基斯坐過的位子上坐下。

今天的她並沒有打扮成平常那種具備攻擊性和刺激性的裝扮。

而是穿著隨處可見,就像是一般樸素村民的服裝。

「我在想,白天的沖突會不會是我的錯……」

「你的錯?為什麼?」

「呃,那個……因為我打扮成那樣………所以,是不是讓令郎……有什麼誤會。」

「跟服裝無關,反正那家伙是看到你的大胸部才會自己想歪。」

維拉平常的清涼打扮是有理由的。

⑧bOОk。Cоm


她以前是個普通的冒險者,卻在那次轉移事故中,沒帶裝備就被傳送往米里斯大陸。後來落入盜賊手中,成了泄欲的工具。盡管碰上這種一般來說會讓人封閉內心的悲慘遭遇,她卻靠著堅毅過人的精神力來克服這段過去。

然而,也有些女性沒能克服。

例如維拉的妹妹雪拉就是其中之一。

直到現在,那女孩只要被被男性注視,依舊會不斷發抖。

除了團員以外,還有好幾個人也是這樣。

為了幫那些女孩擋下男性的視線,維拉才會隨時保持那種裝扮,好讓男性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另外在負責照顧其他因為碰上類似遭遇而消沉的女性時,她也表現得很優秀。

對于無法體會受辱女性心理的我來說,維拉是不可或缺的部下之一。

當然,我們之間沒有肉體關系。

怎麼可能會有。

「要是聽懂了就滾吧。」

「……是。」

維拉垂頭喪氣地回到女性們聚集的區域。

「真是……」

仔細看看周遭,以擔心眼神看著我的人真是數也數不清。

「別用奇怪的表情看我!告訴你們!明天就會和好!」

丟下這句話後,我離開座位。

回到房間後,我發現諾倫已經自己睡著了。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水壺,倒了一杯水。

大口喝下。

微溫的水落進我一團稀爛的胃里。

酒醉的感覺正在慢慢退去。我從以前就擁有不太容易喝醉的體質,灌下一大堆酒是可以酩酊大醉,然而時間並不會持續太久。

意識到腦袋逐漸清醒的我,伸手摸了摸抱著毯子睡覺的諾倫的頭部。

我認為她是個很可憐的孩子。

待在這樣的父親身邊,應該有什麼話想說吧。但是諾倫卻毫無怨言,表現出堅強的態度。

萬一諾倫死了,我也無法活下去。

「唔唔……爸爸……」

諾倫動了動身子。

她沒有

醒,大概只是夢話。

諾倫是個平凡的孩子。

和魯迪不同,必須由我來保護……

「……」

這時我突然想到。

如果魯迪也很平凡,他會不會也睡在這里?

如果他很平凡,就不會去當家庭教師,而是會一直待在家里。發生轉移災害時,或許他正抓著我的衣襬,要求讓他也抱一下諾倫。

一個平凡的魯迪,平凡的十一歲小孩。我會把他視為該保護的對象,就像這樣……

我的雙腳發抖。

我終于能夠理解,基斯堅持魯迪只是「十一歲小鬼」的理由。

沒錯,平凡也好,天才也罷,又有什麼差別?

其實都一樣吧。

如果諾倫是個天才,我會對她說同樣的話嗎?

我會對諾倫……對于什麼都不懂,只是悠哉旅行的諾倫說那種話嗎?

會告訴她:「我對你抱著更多期待」嗎?

想像那個情景後,我睡意全消。

也不想躺下。

所以我來到旅社外面。

拿起為了因應火災而儲水的瓶子,把里面的水倒在頭上。

然後回想起魯迪離開酒館時的表情,忍不住吐了。

是誰害魯迪露出那樣的表情?

木桶里的積水照出一個愚蠢男人的面孔。

那是這世界上最不適合當父親的家伙。

「唉,這下或許真的完了……」

如果是我,一定會和這種人斷絕關系。

★魯迪烏斯觀點★

隔天早上。

心情稍微改善的我正在吃早餐。

地點是旅社隔壁的酒館。

米里希昂的食物相當美味。從大森林出發後至今,越靠近這里,東西就越好吃。

今天的早餐是剛出爐的面包,口味清爽的清湯,生菜沙拉,還有厚片培根。

昨晚沒有食欲,不過聽說晚餐甚至還有附上甜點。

而且好像是很受年輕冒險者歡迎的甜果凍,源自于最近流行的詩歌,一個敘述年幼魔術師成為冒險者的故事。

真是讓人期待。

吃飯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因為肚子餓會讓人容易生氣,一生氣就容易沒有食欲,沒有食欲就會肚子餓。

是一種非常糟糕的惡性循環,就算是人型機器人也會發火。

「……歡迎光臨。」

當我正在享用類似咖啡的飯後飲料,順便思考這種問題時,酒館老板突然看向店門口。

那里站著一個身形消瘦,臉色發白的男子。

我一看到那張臉,身體就明顯顫抖了一下。

男子東張西望地看著店內,發現我的存在。

下一秒,昨天的感情湧上我的內心。明明對方什麼都還沒說,我卻自然地移開視線。

「……」

看到我的反應,同桌的兩人似乎立刻察覺那男子是誰。

瑞傑路德皺起眉頭,艾莉絲則踹開椅子站起。

「你是誰啊!」

男子往這邊走來。

艾莉絲出面擋在他的眼前。

她雙臂環胸,雙腳張開與肩同寬,下巴昂然抬起。以充滿威嚴的態度瞪向比她高上兩個頭的男子。

「我是保羅·格雷拉特……那家伙的父親。」

「這我知道!」

我正看著艾莉絲的背影,頭上卻傳來聲音。

聽起來似乎伴隨著苦笑。

「我說啊,魯迪。你居然躲在女孩子後面,還真有男性魅力啊。」

這聲調和語氣讓我稍微放松一點點。

沒錯,以前的保羅總是會像這樣挖苦我。

真讓人懷念。

我決定把這種態度視為保羅風格的讓步。畢竟他一大早就特地前來酒館找我,而我的狀態也還算可以跟他談談。

「不是魯迪烏斯躲在我背後!是我把魯迪烏斯藏在背後!為了擋住沒用的父親!」

艾莉絲握緊拳頭,感覺隨時會對保羅的下巴打出一拳。

我對瑞傑路德使了個眼色。

他似乎看懂我的意思,抓住艾莉絲的後領,把她拎了起來。

「等一下!瑞傑路德!快點放開我!」

「讓他們兩人獨處吧。」

「你也有看到魯迪烏斯昨天的樣子吧!這種人不配當父親!」

「別這樣說,所謂的父親就是那樣。」

兩人一邊爭執,同時打算離開現場。

瑞傑路德經過保羅身邊時,唐突地說了一句:

「雖然你也有你的主張,但是那些主張只有在你兒子還活著時才有機會說得通。」

「啊……嗯……」

瑞傑路德的發言很沉重。

他很有可能把自己視為世界上最糟糕的父親。

所以看到一樣糟糕的父親,或許產生了同理心。

「魯迪,你怎麼可以對年長人士頤指氣使。」

「不對,我沒有頤指氣使,那是充滿信賴的眼神交流。」

「根本沒差多少吧。」

保羅邊說邊在我面前坐下。

「那個人就是你昨天說的魔族嗎……?」

「是的,是斯佩路德族的瑞傑路德先生。」

「斯佩路德族……似乎是個性情不錯的家伙,看來傳言和實際並不一致呢。」

「您不怕嗎?」

「說這什麼蠢話,那可是我兒子的恩人啊!」

怎麼跟昨天的意見差那麼多……但我當然不會多嘴。

好啦。

「那麼,您來此是有什麼事嗎?」

我的聲調超乎預期的冷淡。

于是,保羅的身體震了一下。

「呃……那個,我想……道個歉。」

「針對什麼事情?」

「昨天的事。」

「您沒有必要道歉。」

雖然保羅願意道歉對我有利,不過我把艾莉絲的胸部當成枕頭熟睡一晚後,也已經確實反省。

「老實說,至今為止,我的確抱著玩樂的心態。」

剛遭到轉移時還可以另當別論,然而後來的旅程大致上很順利,我甚至還有余裕分心去想些色情念頭。

所以關于沒有收集菲托亞領地相關情報的事情,毫無疑問是我的過失。

到達贊特港後確實辦不到,可是還在溫恩港時多少有一些空檔。

要是我在那里有去接觸情報販子,想來可以獲得一些情報。

那是理應探聽調查的事情,我卻沒有去確認。

的確是我的錯。

「所以,父親大人您當然會生氣。現在是這麼艱困的時期,該道歉的人是我。」

菲托亞領地消失,一家離散。

一想到保羅那時的心境,我根本無法責備他。

我正是因為一無所知,才能過得那麼輕松自在。畢竟不知道發生悲劇,也是一種幸福。

「不,不是那樣吧。魯迪你不是也很努力嗎?」

「沒的事,我游刃有余。」

因為有瑞傑路德跟著我們。

離開利卡里斯鎮之後,算是比較輕松。

因為有他在,我們不會遭到魔物偷襲,不需開口指示,瑞傑路德也會幫忙去抓能吃的魔物,而且還會制止想跟別人打架的艾莉絲,以我來說,這是一趟輕松的旅程。

很簡單的任務。

「是嗎,游刃有余嗎……」

我不知道保羅在想什麼。

只能確定一件事,就是他的聲音微微發顫。

「我很抱歉自己沒能注意到所謂的留言,請問上面寫了什麼?」

「……寫了可以不要管我,去中央大陸北部找人。」

「這樣啊。那麼,把艾莉絲送回菲托亞領地後,我就去搜索中央北部吧。」

我機械般地回答。

不管怎麼做,我都覺得自己的語氣很僵硬。

是因為緊張嗎?

為什麼呢?

我已經原諒保羅,保羅也原諒了我。盡管沒辦法恢複成以前那樣,然而目前是緊急事態;因為處于緊急事態,所以會感到緊張。


或許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吧。

「總之先不討論這部分,我想請您再度詳細說明菲托亞領地的現狀。」

「…………嗯。」

保羅的聲調也很僵硬,而且依舊微微顫抖。

他也在緊張嗎?

不,更重要的問題是,我自己果然也不太對勁。

言行舉止都沒辦法跟平常一樣。我以前是用什麼態度跟保羅對話?總覺得彼此之間應該是那種可以互開玩笑的關系。

「該從哪里開始說起才好……」

保羅用僵硬的語氣告訴我菲托亞領地發生了什麼事情。

建築物已經全部消失。

住在那里的人們也全都遭到轉移。

已經確認有大量的死者。

還有許多人下落不明。

保羅招募志願人士,成立了搜索隊。

所以,他才會把根據地設置于冒險者公會總部的所在地,而且也比較容易收集到情報的米里希昂。

順便一提,另一處根據地位于阿斯拉王國首都,那邊是交給格雷拉特家的那個管家,阿爾馮斯先生。阿爾馮斯先生是這個搜索團的總負責人,目前似乎是還待在菲托亞領地救助難民。

還有,保羅在各地都有留言。

上面指示我要和他分頭去尋找家人的下落。

這是能獨當一面的長子應負的義務。

雖然以年齡來說,我應該還算是小孩,不過我本身也覺得自己在精神上是個大人。如果有看到他的留言,大概已經振作起來去找人了。

還沒找到塞妮絲、莉莉雅以及愛夏。

說不定我已經在魔大陸上的哪個地方和她們錯身而過。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自己當初的行動就讓我滿心悔恨。因為急著趕路,在每一個城鎮停留的時間都過于短暫。

「諾倫她不要緊吧?」

「嗯。幸好她有碰到我。」

根據保羅所言,轉移這種現象只要身體某處互有接觸,似乎就會被傳送到同一個地方。

「她還好嗎?」

「嗯。剛來到陌生土地時,她似乎有點困惑,不過現在就像是團員們的偶像。」

「是那樣嗎,真是太好了。」

是嗎,諾倫過得很好嗎?

嗯,真的是件好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甚至可以說是值得開心。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情還是沉悶。

「……」

「…………」

對話中斷。

而且氣氛莫名尷尬。

我和保羅的關系應該不是這樣。應該是……更輕松的感覺才對,真奇怪。

之後的一段時間。

保羅好像說了些什麼,我卻無法好好跟他對話。

只能重複一些隨便又冷淡的回應。

不知不覺之間,酒館里的客人只剩下我們兩個。

感覺老板差不多會為了後續准備工作而過來請我們離開。

保羅似乎也察覺到這種動靜。

「魯迪,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最後,他這樣問我。

「……總之,我要把艾莉絲送回菲托亞領地。」

「可是菲托亞領地已經什麼都不剩了。」

「就算是那樣,我們還是要回去。」

我們必須回去。

聽說菲利普、紹羅斯,以及基列奴都還沒被找到。

回去大概也沒有任何人在,但我們還是必須回去。

因為這趟旅程的目的就是要回到菲托亞領地。

我要貫徹初衷。先努力到達菲托亞領地,親眼確認當地的現狀。之後,無論是要移動到中央大陸北部進行搜索:或是要拜托瑞傑路德,再次回到魔大陸前往各地探尋都行。

還有基本上我懂貝卡利特大陸的語言,所以去那邊或許也可行。

「回去一趟之後,再前往其他地方搜索。」

「……是嗎?」

就這樣,對話立刻結束。

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拿去。」

這時,酒館老板把杯子放到我們面前。

被輕輕放下的木杯里正冒著熱氣。

「這是招待。」

「謝謝。」

直到現在,我才注意到自己喉嚨很乾。

雙手攥緊拳頭,手心滿是黏膩汗水。

同時,還發現背後與腋下都有一股涼意,濕透的瀏海則是貼在額頭上。

「我說小子,雖然我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

「但你至少正眼瞧瞧他的臉吧。」

聽到老板這麼說,我總算察覺……

我連一次都沒有看向保羅的臉。

打從一開始移開視線後,就再也無法正視保羅。

我用力咽下口水,看向父親的臉孔。

他的臉上帶著不安,感覺淚水隨時可能湧出。真是一團亂的表情。

「您這張臉是怎麼回事?」

「我才想問怎麼回事是指哪回事。」

露出苦笑的保羅臉上欠缺精神。

再配合這個表情,凹陷的雙頰導致他看起來像是別人。

但是,我總覺得自己在哪里看過類似的表情。到底是在哪里?應該是以前吧──

──我想起來了。

是在自家的洗手間。

被霸凌並因此足不出戶後,大概過了一年還是兩年。

那時候我雖然覺得一切都還來得及,但同時也開始意識到自己和周圍已經形成絕對無法補上的差距。

但是又害怕外出,只有焦躁和不安的心情持續累積。應該是我情緒最不安定的時期。

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啊。

目前的保羅正處于情緒不安定的狀態。

找不到想找的人,時間不斷流逝卻還是杳無音訊。他滿腦子擔心憂慮,忍不住猜想家人該不會是受傷了吧?難不成是生病了?甚至還有可能早就已經……在如此擔心的情況下,好不容易出現的我卻和他的想像實在差距太大,擺出一副輕松乾脆的樣子,所以保羅才會不由自主地感到惱怒。

我自己也有同樣經驗。

開始躲在家里之後沒過多久。

有個國中時代認識的人跑來找我,聊了一些關于學校的事。

明明我心情如此消沉,行為也如此墮落,那家伙卻悠哉隨性地敘述學校生活。胃痛的我對那家伙罵了一堆難聽話,把對方當成出氣筒。

隔天,我心想如果那家伙下次再來,我要表達歉意。

然而那家伙沒有再來,我也沒有主動去見他。因為有古怪的自尊心在作祟。

我想起來了。保羅現在的表情,就是我那時候的表情。

「我有個提議。」

「魯迪?」

「畢竟目前是這種狀況,我們必須成熟一點。」

「呃……對,我的確很不成熟……你想說什麼?」

我的內心豁然開朗。

也總算能夠理解保羅的心情。

一旦這麼想,接下來就很簡單。

我回想起往事。就是自己遭到保羅斥責,後來以強硬語氣反駁成功的那件往事。

當時我認為這家伙真是讓人覺得無可奈何。

因為那時的保羅才二十四歲,是個很年輕的父親,也難怪他會那樣。

在那之後過了六年,保羅三十歲了。

和生前的我相比,依舊比較年輕。

不過同樣和生前的我相比,他其實出色得多。

生前的我根本不做該做的事情,整天只想責怪他人。相較之下,保羅很了不起。

自己已經和那時不同。

我應該有發過誓。

雖然最近把這事給忘了,不過我確實曾經發過誓。

不會重蹈覆轍,還要拿出真本事,在這個世界好好活下去。

雖說這次的規模更大,我們卻還是在重複同樣的行為。

和六年前同樣的行為。

我們又再次犯下同樣的失敗。還以為自己已經成長,已經往前邁進,實際上卻一直原地踏步。關于這一點,我該老實反省。

而反省之後,要確實往前走。

「把昨天的事當作從沒發生過吧。」

我提出這個建議。

這次我受傷了,精神差點被徹底摧毀。

我想,當時擔心我的朋友肯定也是這種感覺。

而且還抱著那種感覺,再也不曾和我相見。

這次不會演變成那樣。我絕對不會斬斷自己和保羅之間的聯系。

「昨天,我們沒有吵架。分離數年的父子兩人是到了現在,這一瞬間才終于再會……就當作是這樣吧。」

「魯迪,你在說什麼啊?」

「總之,您把雙手張開吧,快點。」

「啊……噢。」

保羅按照我的吩咐,張開雙臂。

我沖向他的胸口。

「父親大人!我一直好想見到您!」

一股酒臭味傳來。

他看起來沒喝醉,但說不定是宿醉狀態。

是說,保羅以前明明滴酒不沾啊……

「魯……魯迪?」

保羅顯得很困惑。

我把下巴靠到他的肩上,慢慢說道:

「好啦,這麼久沒看到兒子,您應該有話要說吧?」

雖然覺得這真是一場鬧劇,但我還是用力抱緊保羅那粗壯的身軀。

感覺他不只臉頰消瘦,好像連身體也瘦了一圈。

我本身長大了也是原因之一,不過保羅想必吃了很多苦,比我更加辛苦。

保羅即使滿心困惑,還是喃喃說了一句:

「我……我也很想見到你……」

一旦開口,似乎有什麼一口氣潰堤。

「我也很想見到你……很想見你啊,魯迪……我一直,沒找到任何人……還以為,大家是不是都死了……後來,看到你……看到你的樣子……」

我抬頭一看,保羅淚流滿面。

表情也整個扭曲。

一個大男人很不像樣地抽抽噎噎哭個不停。

「對不起,對不起啊,魯迪……」

不知為何,我自己也落下淚水。

我輕拍保羅的腦袋,兩人一起哭了一陣子。

就這樣,相隔約五年之後,我終于再次見到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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