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少年期 再會篇 外傳二「愛麗兒之死」

我名叫古斯塔夫。

住在阿斯拉王國王都亞爾斯一角,是個吝嗇的情報販子。

雖然吝嗇,但我卻自認技巧高明,甚至膽敢誇口只要在阿斯拉王國內發生,沒有自己無法調查清楚的事情。

有一天,某個謠言傳進我的耳里。

「為了留學而前往拉諾亞魔法大學的第二公主愛麗兒在途中遇襲遭到殺害,犯人不明」。

聰明的我立刻看出這個謠言是愛麗兒公主的敵人,格拉維爾王子放出來的消息。

愛麗兒公主是以留學為名目,在短短一個月以前離開王都。

當初的送行儀式並不盛大。

理由是因為愛麗兒公主廣受王都民眾的愛戴,一旦舉行大規模的送別游行,場面將會難以控制,因此她悄悄出發。

包括隨從在內,這次隨行的護衛人數是十七人。以公主的護衛來說是少了點,然而以「本國最瀟灑的男人」聞名于世的路克·諾托斯·格雷拉特,以及「沉默的菲茲」等特別顯眼的人物都在護衛名單當中,因此立刻被我的情報網捕捉到消息。

不過即使沒有得到消息,王都內也已經盛傳愛麗兒公主是因為在政爭中落敗才會遭到流放。

在這種情況下,又出現這種謠言。

如果愛麗兒公主真的遭到殺害,情報傳開的速度算是相當快。

有人目擊到犯人的情況還可以另當別論,問題是犯人不明,情報來源也不明。

明明欠缺可信度,情報的流傳速度卻過于快速,這就是背後有人在操作的證據。

那麼,身為情報販子的我雖然很想揭發這事件的真相,然而萬一被那些想必有在操控情報,擅長耍弄奸計的王宮貴族們盯上,可不是有趣的事情。

關于這事件,就堅持不清楚也不調查的立場吧。

我原本如此決定,然而情報開始擴散出去後沒過多久,有個人物前來拜訪。

身為優秀情報販子的我當然知道對方是誰。

是愛麗兒派的首魁,皮列蒙·諾托斯·格雷拉特的手下,主要負責管理情報的人物。

當然對方有易容,而且也用了假名,然而對我來說根本白費力氣。

他一開始把我視為可疑分子,還擺出盛氣凌人的態度,等我點破他的真面目後,才立刻低頭道歉並提出委托內容。

「我希望你能幫忙確認愛麗兒公主的生死。」

聽到這句話,讓我大吃一驚。

因為我沒料想到愛麗兒派的人士居然沒有掌握到公主的行蹤,甚至處于連公主是否平安都不清楚的狀態。哎呀,即使聰明如我,原來也會有不知道的事情。

原先已決定不要調查這件事……不過最後我還是承接了這個委托。

你問我為什麼?

那當然是因為報酬優渥。

★ ★ ★

收集情報的工作,從追尋愛麗兒公主的足跡開始。

愛麗兒公主離開王都後,直直朝北方前進。

拉諾亞王國位于北方,因此可以判斷公主並沒有放出要去魔法大學留學的假情報,實際上逃往其他方向。

我一邊追蹤愛麗兒公主的足跡一邊收集情報後,發現公主途中受到追殺。

因為有情報顯示,在愛麗兒公主經過某地的那段時期前後,有人目擊到可疑的黑衣人集團。

而且從獲得這項目擊情報的地點到下個城鎮之間,愛麗兒公主的護衛人數減少了。

不過,這是能夠預想到的狀況。

如果愛麗兒公主可以無憂無慮地旅行,愛麗兒派的人士自然也不會那麼慌張地想確認她是否平安。

即使沿途一一失去護衛,愛麗兒公主還是按照進度確實往北移動。

最後在護衛只剩十人的狀況下,她終于到達北方的國境關卡。

阿斯拉王國的北方國境。

被稱為赤龍上顎的溪谷南方有一片森林,而關卡就坐落于彷佛能封鎖森林的關鍵位置。

在那邊,我成功取得有力的證詞。

有一個人還牢記著愛麗兒公主造訪關卡時的狀況。

★出國管理官史麥里·加特林的證詞★

那一天,我的心中充滿不平情緒。

算了,其實幾乎每天都感到不滿啦。

畢竟當時的我甚至認定這份工作不適合自己。

咦?你問我是什麼樣的工作?

就是些很無聊的工作。

對于來自國內的旅人,要確認對方的通行證,根據情況,有時候還必須檢查對方是否有夾帶走私物品。不過基本上,會來到這種地方的人大部分都是想和北方交易的怪胎商人,或是冒險者以及傭兵一類。

大部分的商人都有通行證,冒險者則是可以拿冒險者卡片直接當成通行證使用。

傭兵團和沒有通行證的旅人必須重新接受發行通行證的審核,不過這部分不是我的工作。只要交給其他管理官就好。除非是太誇張的罪犯,一般來說都可以立刻拿到通行證吧。

畢竟在阿斯拉王國,比起出國的旅人,想進入阿斯拉國內的人占了壓倒性的多數。

是啦,遇上那些企圖利用偽造通行證闖越國境的罪犯時,阻止他們也可以說是我的工作。只是一旦動刀動槍就與我無關了,會交給士兵們處理。

然而正如我先前所說,除非是犯下什麼很嚴重的罪行,否則出國用的通行證很簡單就能入手。至于那些無法取得通行證的重罪犯會遭到通緝,而遭到通緝的惡徒根本不會前來關卡,大概會去拜托走私組織吧。

另外,我的工作也不包括找出與消滅走私集團。

所以是非常無聊,沒有絲毫成就感的工作。

無論我多麼努力也不會獲得任何人的肯定,一想到自己是不是要在這里終老一輩子,這工作就只會讓愁悶感不斷累積。

而且我和那些一起工作的士兵們之間,交情也不能說是多好。

因為我認為他們只是些笨蛋,而士兵們則覺得我是只會出一張嘴的瘦竹竿。我想指揮系統不同也是彼此交惡的原因之一吧。

那時候的我真心認為,自己畢業于榮耀的王都貴族學院,原本並不是該待在這種邊境的人才,想必有更適合我的工作。

愛麗兒公主……大概是在正午剛過的時間到達關卡吧。

一行人包括一輛可承載兩人的豪華馬車,以及周圍步行的七名護衛。

加上馬車夫一人,再推測馬車內有兩人的話,總共有十人。

我一開始還以為是哪個貴族前來游山玩水。

然而此處是國境,再往前就是外國。而且還是被稱為北方大地,會下雪與出現魔物的危險地帶。

盡管也不是沒有貴族會前往他國旅行,但最少會有三輛馬車,以及二十人以上的護衛。

如果是高層級的強大冒險者,或許人數不多也沒有問題,然而這一行人很難說是每個人都孔武有力。的確每一個成員都穿著旅行用的裝備,然而要說是護衛,卻有看起來顯然很虛弱的成員,還有那種似乎不太習慣旅行的人。

于是我開始推論如果不是要游山玩水,那麼這些人的目的是不是這國境關卡本身呢?

例如有可能是哪個偉大貴族偷偷跑來視察。

總之,我先按照平常的慣例行動。

「請讓我檢查通行證。」

「好。」

回應我的人,是站在最前面的青年。

即使以我的審美觀,也能看出這青年是個美男子,不過他臉上浮現強烈的疲勞神色,眼睛周遭也帶著黑眼圈。

我就是在這時候感覺到狀況似乎有點不對勁。

但是基本上,他們的通行證沒有問題,是阿斯拉王國發行的真正通行證。通行證上的承認章來自諾托斯家,完全找不到任何可疑之處。

如果是平常,我應該會立刻放他們通過。

可是,這男子的長相實在讓我莫名介意,我總覺得自己應該在哪里見過他。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人正是愛麗兒公主的護衛騎士,路克·諾托斯·格雷拉特本人。只是我不曾近距離看過他,所以當時無法回想起來。

另外,我基于職業病,碰上感到不對勁的旅人時都會先擋下對方。

畢竟會被我記住的長相,通常都來自通緝犯的畫像嘛。

「很抱歉,是否能讓我確認一下馬車內部呢?」

一聽到我這句話,站在關卡內的士兵們立刻有好幾人展開行動,幫忙擋住出口。盡管交情不好,畢竟這是他們的職務。

為了因應他們的動作,守住馬車的護衛也有好幾個人露出帶有危機感的表情並擺出架勢。

這些人果然是通緝犯嗎?當我

也提高警戒時,一臉疲勞的青年搖了搖頭。

「因為有些緣故,無法表白真實身分。」

當然,這種理由不可能被接受。

我要求無論如何都必須讓我們檢查馬車內部後,青年的臉部扭曲成疾首蹙額的表情。

其他幾個人……那幾個習慣旅行的人也滿臉緊張,把手放到腰間的劍上。根據他們的動作,雖然還算不上是熟練的高手,不過依舊能感覺到曆經過多場戰斗的氣勢。

尤其是站在青年後方不遠處的人物,那個身材比較矮小的白發少年很恐怖。他手上的武器是剛學會初級魔術時能得到的初學者用小型魔杖,卻已經宛如身經百戰的老手那般讓人找不出破綻,還可以從他身上窺見讓人膽顫的魄力。

那應該就是傳言中的「沉默的菲茲」吧。老實說,這是我第一次覺得年紀好像還不到自己一半的小孩子很可怕。

根據經驗,我可以預料到這場戰斗打下去會造成相當嚴重的損害。所以我不確定到底該不該命令周圍士兵立刻拿下這些人,還是該怎麼做才對。


才剛猶豫了一瞬間,馬車里就傳出聲音。

「路克,快住手。」

那聲音帶給我的耳朵一種非常舒服的沖擊,也讓我的腦髓立刻融化。

是一種帶有魔性,會讓人想要一直聽下去的聲音。

我過去曾經聽過,這聲音還留存在自己的記憶里。

那是十年前在王都學院的畢業典禮上,為了向第一名的畢業生表達祝賀而只會出現一次的發言。但是我當然不可能忘記,因為那是讓人絕對會一輩子記住的聲音。

我忘不了那個當時甚至讓幾乎所有在場的畢業生都深感後悔,心想:「自己要是有更用功拿到第一名該有多好」的聲音。

「他們只是忠實執行自己的職務而已。」

在馬車門打開的那瞬間,我感覺到自己的背脊一震。

同樣,這身影也讓人絕對不可能忘記。

我從未忘記在那場畢業典禮上,以貴賓之一的身分前來參加的幼小公主的身影。

也從未忘記那種彷佛從內心深處湧上的感動,覺得自己即將是為這一位效力,為這王國服務,值得自豪的國民之一。

當然不可能會遺忘。

「請……請饒恕在下的冒犯!」

看到當年就美麗到讓人覺得簡直會失明的金發公主以更美麗的身影出現在我面前,我立刻屈膝跪下。

毫無疑問,眼前這位正是阿斯拉王國第二公主愛麗兒·阿涅摩伊·阿斯拉。

她積極參加市政活動,也和市民站在同一邊,是王室里最受愛戴的人物。

士兵們當中大概也有很多人遠遠看過公主吧。但是能隔著這種彷佛可以碰觸到對方的距離看到她,想必對在場所有人都是頭一遭的經驗。

「各位沒有必要這樣做。我記得有法律規定,在關卡時除非是特殊狀況,否則可以不必下跪。」

公主邊說邊走下馬車。

周圍的士兵們像是受到我的影響,幾乎全部跪著。

然而正如同公主所言,關卡的士兵們除非碰上特殊事態,否則沒有必要跪下。

雖然我不清楚理由,不過從以前就是這樣規定。

實際上,我個人的確從來不曾下跪,也是第一次看到在場的士兵們這樣做。而且至今為止,也沒有因此受過責備。

只是我們還是跪下來對著愛麗兒公主低頭敬禮,就像是在表示所謂的沒有必要,就代表這種行為並非受到禁止。

因為我們就是認為,無論如何都必須這樣做。

「愛……愛麗兒公主殿下……基……基于職務,在下必須向您確認……那個……您為何會帶著少數護衛駕臨此處的關卡呢?」

「你什麼都沒有聽說嗎?」

我已經料想到背後有某些隱情。

聽到這句回答後,我翻找記憶,突然回想起大約一個月前的往事。

這處關卡的最高負責人當然不是我,也不是我直屬主管的上級管理官大人,而是最靠近此處的驛站城鎮鎮長,也就是貴族。

他一個月也不會來個一次,不過要是有什麼事情,就會前來此處並下達命令。

之前的命令在我的腦中重新響起。

「說不定過了幾個月之後,會有某位高貴人士經過這里。」

聽到高貴人士,我推測會是那種率領幾十輛馬車和許多隨從的大陣仗隊伍。

因此,直到像這樣見到愛麗兒公主之前,我都沒能回想起那件事。

「我聽說過,或許會有高貴人士經過這里……」

「只有這樣嗎?」

這句反問讓當時的回憶清清楚楚地在我的腦海中複蘇。

沒錯,貴族的確說過以下這種話:

「那位高貴人士恐怕是想越過國境,逃往北方吧。但是,你們絕對不能讓對方通過。要想辦法以各種理由刁難,把對方擋在國境附近的驛站城鎮里好幾天。」

不可以放行,要在這里擋下。

換句話說那命令是在表示,愛麗兒公主將死在此地。

我並不是第一次從上司那邊收到這樣的命令。

經常有在王都闖了什麼禍的貴族逃來這里,每次碰上那種案例,就會送來類似的命令。

如果命令是「讓對方通過」,那麼貴族就可以順利逃往北方;然而如果命令是「不准讓對方通過」,那個貴族就會在國境外的那片森林里失蹤。

盡管出身于王都,不過我其實是個平民。

對王宮貴族之間的派系斗爭不甚清楚。

話雖如此,至少我知道那些貴族們在王宮里進行著丑陋的政權斗爭。

就算是我,也能理解要讓對方是死是活的選擇標准並不是意圖謀財,更不會是亂數決定。換句話說,是要看對方與身為這關卡負責人的上司貴族是否屬于同一派系。

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察覺到,看樣子這位美麗的公主殿下是輸給上司的派系,所以才要逃走。

「……」

「怎麼了?快點回答我。」

我思考了一會。

在這種狀況下,要換上笑容滿面的表情然後說出:「不,沒什麼,只有吩咐我要鄭重其事地讓那位高貴人士通過而已。但是各位的通行證上有少許不完備之處,所以必須再稍作確認,能麻煩您明天再來嗎?」是很簡單的事。因為我過去一向是這樣處理。要故意刁難並阻止他們,對我來說根本是小事一樁。

然而,我內心湧上懷疑「那樣做真的沒問題嗎?」的心情。

還起了省察自身到底是為了什麼才在這種國境工作的的念頭。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宣稱自己是為了保護國家。

因為工作中,我從來不曾想過這樣是在「為了國家」。

不過就算是這樣的我,也只有唯一一次產生過類似的念頭。

那就是先前曾經提過的,見到愛麗兒公主的那場畢業典禮。

我在那一天確實是有「我是為這位大人效命的榮耀王國的一分子」的想法。

既然現在我已經回想起這件事,對于是否真的要眼睜睜地看著面前這個還沒有多大年紀的公主遇害而見死不救的問題,立刻就得出結論。

根本不需要猶豫。

「我收到命令,要我在此擋下那位高貴人士,並想辦法讓對方停留在驛站城鎮數日。」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護衛們的氣勢有了明顯變化。

只有愛麗兒公主還是以平靜態度開口反問:

「是這樣嗎?那麼,你打算怎麼做呢?」

「……什麼也不做。」

「你不打算盡到自己的職責嗎?無論是多麼無法理解的命令,要是不乖乖遵從,或許你會因此腦袋落地喔。」

面對愛麗兒公主那帶有威嚴的態度,我輕笑一聲。

「這個嘛,您說的命令是指什麼事情呢?據在下所知,所謂的『高貴人士』並不會像這樣只帶著一輛寒酸馬車和不到十人的護衛前往他國。」

「哦?」

「在我面前只有一個不知名姓,態度卻莫名囂張的小姑娘而已……那麼大小姐,可以重新請教您尊姓大名嗎?」

愛麗兒公主似乎也很愉快地面帶笑容回答。

說不定她只是在享受與我演的這場鬧劇。

「我名叫愛麗兒·卡納路薩。別看我這樣,我可是下級貴族的獨生女喔。」

「那麼,愛麗兒·卡納路薩小姐,請問你為何要前往北方?」

「要去拉諾亞魔法大學留學。」

「是這樣嗎?通行證沒有任何不完備之處,請通過吧。祝一路順風。」



謝謝你。」

愛麗兒公主以大概只有王族才會這樣做的優雅動作行禮,然後回到馬車上。

馬車夫驅馬前進,護衛們則帶著因為過于意外而有點傻掉的表情開始移動。

「好了,下一位……」

我正打算叫下一個旅人過來,突然注意到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無數的視線,幾乎所有在這房間里的士兵都瞪著我。

我心想自己是不是太沖動了。

在場的人們都是忠于職責的士兵。他們和我不一樣,在王都受過那種必須放棄思考遵從長官的訓練,是一群無能的戰士。

以現場來說,基本上這些人算是我的部下,但畢竟是隸屬于不同部門的人們。

或者,也許他們已經直接從上司那邊收到「不可以讓愛麗兒通過」的命令。

沒有遵守命令而必須受到責罰的對象也包括他們在內。

這些士兵應該也能想像到愛麗兒第二公主這種身分的人會是派系的領導人吧。畢竟對于上司來說,這是絕對不想放過的最重要敵人,即使情報已經事先徹底傳達到基層,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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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既然已經放她逃走,那麼包括我在內,就算在場所有人都被砍頭,當然也可以說是很正常的後果。

我已有所覺悟,在事情走漏出去之前,為了讓士兵至少能稍微解恨,要隨便他們痛打自己一頓。

因為是我個人決定要放走愛麗兒公主。

當我做好心理准備時,士兵中的一人慢慢靠了過來。

對方的肩膀寬度恐怕是我的三倍,是在場士兵們的隊長。

他舉起又大又硬,感覺跟平底鍋沒兩樣的手掌,往我身上用力一拍。

我原本以為自己的身體會打散,結果幾乎不會痛,只是因為沖擊力而往前踏了一步。

「干得不錯嘛。」

隊長才這樣說完,房間里的士兵們都高舉起拳頭。

還有人吹起口哨。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在這關卡里的士兵幾乎全都是愛麗兒公主的支持者。

也就是說,愛麗兒公主也有出席士兵們的畢業典禮。

雖然大部分的人都只是曾接受過愛麗兒公主的一句慰勞,不過我的情況也差不多。所以這句話很乾脆地就被大家接受。

「史麥里中級管理官大人!我們也因為被派往這種邊境而失去干勁,不過今天真是久違的爽快!我說,大家也是吧!」

「沒錯沒錯!」

「你今天記得來驛站城鎮里的酒館一趟!由我來請客!」

隊長又拍了我背後一下,讓我產生一種很不可思議的心情。

今天早上我還覺得「這些家伙跟自己是不同種人」。

還認為他們不可能對王族抱有敬意,只是一群粗魯又無法學習的家伙。

然而,原來沒有這種事。

這些家伙跟我一樣,被外派到這種邊境,被命令要聽從討厭家伙的指示,雖然滿心郁悶還是確實工作。

一察覺到這一點……該怎麼說,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工作似乎有種值得自豪之處。

在這次事件後,我和士兵們的交情沒有惡化,每天都愉快地工作。

這一切都要歸功于愛麗兒公主殿下。

那位大人只不過是通過了關卡,就讓這里成為和平的地方。

※之後,由于史麥里中級管理官滔滔不絕地敘述他對愛麗兒公主是多麼的景仰敬愛,只能忍痛省略。

★ ★ ★

好啦。

盡管講完正事後,史麥里中級管理官那些贊頌愛麗兒公主的發言聽起來也頗為有趣,然而我想知道的重點不是這個。

「請問有沒有一身黑衣的男子追著愛麗兒公主通過關卡?」

提出這問題後,史麥里中級管理官露出沉重表情。

「那應該……不能說是追兵吧。」

「這話的意思是?」

「後來我才聽說在愛麗兒公主到來的約三天前,也就是我排休的日子,有一群可疑的集團通過關卡。」

原來如此。

意思是追兵們提早通過關卡,在前方埋伏愛麗兒公主。

「如果我知道這件事,起碼可以警告一聲……現在只能祈禱公主殿下能平安無事。」

「這樣啊,真是謝謝你的情報。」

看樣子史麥里中級管理官似乎不知道愛麗兒公主已經死亡的傳言。

那個謠言的起源果然是王都吧。

不過,我還不會光靠這些話就判別愛麗兒公主的生死。

我決定繼續收集情報。

因為只有目前得知的內容還無法達成委托。

我去找其他管理官和士兵們交談,後來又移動到驛站城鎮,到處找尋對關卡似乎比較清楚的人打探消息。

通過關卡之後,愛麗兒公主到底怎麼樣了?

是否有成功穿越森林?還是沒能離開森林,如同謠言所說那般,已經遭到殺害?

我在驛站城鎮里來回奔波,四處探訪知情人物的結果……

實力堅強的我成功見到一名年輕的行商,並問出他的證詞。

★行商布魯諾的證詞★

那天,我和往常一樣正在把商品運往阿斯拉王國。

我通過赤龍上顎,走向龍須里那條沒有岔路直直往前的道路後……咦?噢,這附近的人都是用龍須來稱呼北方的森林。不過我也不知道是哪個人開始這樣叫。

然後商品……呃,那時候是在運送什麼?應該是北方大地才能取得的毛皮之類吧。

人數?只有我一個人。

護衛?沒護衛,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是有錢請護衛的人嗎?

而且我自己頗有實力。盡管看起來是這副德性,但我曾經在劍之聖地修行過喔。

呃……剛剛講到哪里?

對了,就是在龍須里移動時的事情。

我還帶著好伙伴羅賓森。咦?你問我羅賓森現在在哪里?在馬廄啊,不過它是只驢子。

總之,我和那家伙一起移動。

那時的心情很好。因為生意做得很順利,差不多快存到能購買馬車的資金。即使只是驢子也拉得動的小型馬車,能搬運的商品數量也會大幅增加。所以我真的很高興。

不過,這時我突然聽到道路前方有打斗聲。

而且還傳來一種似乎充滿危險的氣氛。

因為我是自己一個人往來經商,自認對這種氣氛特別敏感。

避開危險是最重要的事情。

話雖如此,路就只有這一條。可是又不能回頭,所以我帶著羅賓森一起走入森林,打算從旁邊繞過去。

我也知道應該丟下驢子才是比較聰明的選擇,但畢竟它是我重要的伙伴。要是被丟下後遭到魔物襲擊,那可糟糕了。

就這樣,我和羅賓森在森林里躲躲藏藏地前進。

打斗聲越來越大,也慢慢可以聽見人類的吼叫聲。羅賓森雖然很害怕,但長年以來都同甘共苦的我就陪在它身邊,因此沒有發出驚嚇叫聲而是靜靜移動。

什麼?不必講這麼多開場白,趕快告訴你現場的狀況?

你這家伙怎麼這麼急性子……算了。

現場啊……躲在草叢里的我看到的東西是馬車。不是太大的馬車,包括馬車夫在內,頂多只能乘坐三人吧。雖然是使用一匹馬來拉的尺寸,卻用了兩匹馬。大概是特別訂制的馬車吧……你問我為什麼這麼清楚?那還用說,是因為我也想買馬車啊,買那種驢子也拉得動的馬車。那時候我有聽馬車店的商人說明過……好啦,知道了啦,別露出那麼恐怖的表情。是是是,不離題了。

我只看一眼,就知道那輛馬車受到襲擊。

畢竟馬車本身已經橫向倒下,周圍有看起來像是護衛的人正在和一群黑衣男子交戰。

黑衣人那邊有七人,護衛則是四人。已經有馬車的護衛……不,大概是隨從吧。總之已經有兩個人倒在地上。馬車附近有四名女性正在發抖,我猜那些女性就是被護衛的對象吧。

不過,黑衣人並非占了優勢。

畢竟他們那邊被打倒的人更多。

倒在地上的黑衣人,隨便算算應該都超過十人吧。

我看到這景象時覺得很不以為然。居然派這麼弱的家伙負責襲擊,下令的人是白癡嗎?

但是我錯了。

仔細觀察,黑衣人的動作並不差。

反而比護衛們更加高明,雙方差距甚至大到如果是一對一,黑衣人這邊大概絕對不會打輸的地步。

咦?你問我為什麼知道這種事?

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雖然我看起來是

這副模樣,但我對自己的實力有信心。只要看到實際對戰的情況,起碼可以判斷出那些家伙到底有多強。

所以啦,覺得很奇怪的我忍不住停下腳步,專注地旁觀這場戰斗。

然後,我發現在護衛中只有一個家伙的動作相當俐落。

那是個長著一頭白發,拿著初學者用魔杖的少年。

只有那家伙的次元和其他人不同。

在劍之聖地成為劍聖或劍王之類的那些家伙速度都很快,判斷力也很高水准,甚至會讓人忍不住懷疑他們是不是活在和我們不同的時間里。

那個少年盡管還不到那種程度,但我還是立刻看出他在所謂的狀況判斷能力方面特別出類拔萃。

一注意到同伴快要被擊倒,他立刻會以魔術支援。

而且可能是考量到魔力耗盡的危險,使用的是初級魔術。

那個如神一般的支援可不是想做就辦得到的事情。

除非充分運用腦袋而且還經過訓練,否則無法做出那種行動。


從我的位置聽不到詠唱的聲音,不過說不定那就是所謂的無詠唱。可以省略詠唱直接使出魔術……盡管我沒看過,但原來真的存在。

只是話雖如此。

恐怕黑衣人那邊也在同伴被打倒的過程中適應了這種戰法吧。

再加上護衛們也顯得很疲勞。

雙方僵持的程度恐怕比看起來更緊繃吧。只要哪一邊有任何一人倒下,平衡就會崩壞並導致敗北。我可以察覺出這樣的氣氛。

不過啊,比較有余力的還是黑衣人那邊。

他們在某一瞬間改變了戰法。恐怕是在行動前互相以眼神示意或是打了某種信號,但是我沒看出來。

至今為止,黑衣人總是維持二對一的狀況,剩下那一人一邊游擊一邊從正面進攻,然而這時他們七個人卻突然全部沖向白發少年。

護衛……拿劍的另外三人沒辦法即時反應。

只有白發少年有辦法對應。

他以驚人集中力來即時使出范圍魔術,解決兩名敵人。

黑衣人在此散開,兩人繼續沖向白發少年,三人跳向躲在馬車角落發抖的那些女性。這是他們掌握剎那的破綻,突破防衛網的瞬間。

即使演變成這種狀況,白發少年也還在行動。

他完全無視意圖攻擊自己的那兩人,把魔杖朝向往女性那邊移動的黑衣人。很了不起吧,一般來說注意力會被沖向自己的敵人吸走。

那麼,在下一瞬間,幾乎可以說是同時。

首先是白發少年放出的魔術,這一招波及三名黑衣人中的兩人,干掉他們。

然後是沖向白發少年的黑衣人。這些家伙和為了保護白發少年而撲過來的兩名護衛同歸于盡。

最後剩下的那個黑衣人從在馬車旁邊擠成一團發抖的那些女性中拉出一個人,砍掉對方的腦袋。只用了一劍。

一秒後,最後一個護衛從後方刺中那個黑衣人。

最後的黑衣人得意地高舉手中的女性頭顱,露出似乎很滿足的表情,然後才斷氣。

恐怕那就是護衛們必須保護的貴族大小姐之類的人物吧。

剩下的五個人都愣住了。

因為同伴死傷慘重,也失去了必須守護的對象,當然會有這種反應。

我確認已經分出勝負後,立刻離開現場。

因為萬一有魔物被血腥味吸引而來就糟了,而且我也討厭有人拜托我做什麼事情。

所以我帶著羅賓森,很迅速地遠離。

★ ★ ★

行商布魯諾的情報到此結束。

把他的情報綜合中級管理官史麥里的發言,就表示順利通過關卡的愛麗兒公主在森林中遭到埋伏,經曆激戰後,遭到刺客殺害。

謠言是真相。公主派貴族們的擔憂沒錯,愛麗兒公主已經死了。

不過,還留下一些謎題。

例如活下來的護衛們怎麼樣了?

根據布魯諾的情報,還剩下五個人。

「路克·諾托斯·格雷拉特」是生是死無法確認,但至少「沉默的菲茲」還活著。

也沒有情報顯示外貌格外引人注目的他已經回到王都。

盡管也有可能是因為他使用的回程路線和我探查的路線完全不同,然而他有通過此處國境應該是毫無疑問的事實,既然在那里沒能獲得情報,果然他還是直接往北前進了嗎?

感覺很有可能。畢竟他護衛愛麗兒公主的任務失敗,哪里還有臉回來。

或許他是判斷就這樣逃往北方大地會比較好吧。

這是只要越過國境前往北方就能得知的事情……

不過很遺憾,我這個情報販子誇口的主張是:「只要在阿斯拉王國內發生,沒有自己無法調查清楚的事情」。

但我無法調查在阿斯拉王國外發生的事情。

而且,委托人要求我調查的內容是愛麗兒·阿涅摩伊·阿斯拉第二公主的下落。

至于她的護衛,已經超出管轄。

就這樣,我決定回到王都。

對于身為城市人的我來說,實在很難適應國境一帶的生活。

不過,我從行商布魯諾那里取得北方大地的珍貴酒類,等到工作結束後,就開這玩意兒來享受一杯吧。

★ ★ ★

報告結束後,愛麗兒派那種失望的樣子真是值得一看。

看到這種平常應該經手更高機密的人,情緒卻因為我這種區區小人物收集到的情報而產生變化,老實說這種感覺真是新鮮。

不管怎樣,已經拿到報酬,我的工作結束了。

今天就靠著他的表情,得到的報酬,還有向布魯諾購買的酒來享受一頓愉快的晚餐吧。

我抱著這種想法,手持酒瓶前往酒館。

向老板點好下酒菜之後,我悠哉地前往喜歡的位置坐下。可以看清店內狀況的這個座位是我的固定席。

只要坐在這里豎起耳朵就可以聽清楚酒館中的談話,這也是我的能力之一。靠著這個能力,我不會漏掉任何情報,才能夠以傑出情報販子的身分維持生計。

「話說起來,不久之前好像流傳著公主已經死了的謠言?」

「嗯,真是可惜啊。我是公主的支持者……」

「什麼啊,你真的相信那種謠言喔?」

「不,我當然也不想相信……」

我聽到熱門話題,把臉轉往聲音來向。

是一個體格魁梧的男子,和另一個已經有點年紀的男子,兩人正面對面坐著喝酒。

我想他們一定也不知道真相,是隨著謠言起舞的舞者。一產生這種想法,我的心情就好到不行。這是會讓人覺得干情報販子這一行真是太棒了的瞬間。

「我啊,是在國境工作。」

「不必特地再講一次,我也知道叔叔你的工作地點啊。我還知道你已經工作二十年,這次是請了長期休假回到王都。」

「喔,你消息還真是靈通啊。那,你知道我在關卡的哪里工作嗎?」

「這我倒是不知道。」

話題改變,我的興趣也隨之降低。

可以看到老板正在制作我點的下酒菜。已經夠了吧,那是已經結束的工作。下一個工作,是要找出讓這瓶酒喝起來最美味的方法。

「是瞭望塔。」

然而下一句聽到的話,讓我的注意力從酒再移回男子身上。

「在那個關卡的最高處,設置了用來監視森林出口的望遠用魔道具。我是那邊的隊長。」

「哦?」

「然後啊,在士兵之間,愛麗兒公主通過關卡的事情其實相當有名。我們這些監視部隊也覺得只要能看到公主一眼也好,所以拚命睜大眼睛,努力尋找。」

「後……後來呢,真的看到了嗎?」

「嗯,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不折不扣的愛麗兒公主。」

我懷疑起自己聽到的言論。

是這個士兵在說謊,還是布魯諾對我說了謊?

不,不可能是那樣,恐怕是因為布魯諾誤會了。其實黑衣人最後殺掉的那個女性,並不是愛麗兒公主本人。

聽說阿斯拉王族擁有能制造出替身的魔道具,大概是利用那類東西,她才得以成功逃過那場襲擊吧。

換句話說,是我自己草草做出結論才會弄錯。

我把錯誤的情報交給了委托人。

這下不行,我得立刻確認剛剛這番話的真偽,把真相告知委托人才行……!

「……久等了。」

這時,老板把餐點送上桌。

眼前是冒著熱氣的餐點,還有在王都很難喝到的稀

有北方酒。

「算了,也沒關系。」

我讓已經離開椅子的身體又重新往下坐好。

如果愛麗兒公主真的還活著,而且前往拉諾亞魔法大學留學的話,不消多久,真相就會在世上流傳開來吧。

萬一對方要求我退還報酬可就傷腦筋了,我想自己還是暫時離開王都吧。

只是話又說回來,沒想到瞭望塔的士兵有看到愛麗兒公主的身影……哎呀,即使聰明如我,原來也會有不知道的事情。

來自情報販子古斯塔夫的錯誤情報。

因為這樣,愛麗兒派的首席貴族皮列蒙·諾托斯·格雷拉特被迫要做出一個艱辛的選擇,而且還被逼上絕路……但這是隔了更久一段時間之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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