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青少年期 學園篇(後) 第五話「白色面具 前篇」

最近有人在畏懼我。

對象是在魔法大學就讀的幾乎所有學生。

一開始我還沒會意過來,想說只是單純被敬而遠之。

不,被敬而遠之的這點依然沒變。

比方說,當有一群面相凶惡的家伙從對面走來,像這種時候我會想說「為了不要被他們纏上,從角落走過去吧」。然而不知為何卻是對方先注意到我,主動退到走廊角落。偶爾還有人會看著窗外說什麼:「今天真是好天氣啊~」,明明外面在下雪。

當下覺得「沒被他們纏上,真幸運!」,卻沒想到對方也有同樣的念頭……

我在某次上完解毒魔術課程准備踏上歸途時,才意識到這件事。

上完中級的解毒魔術課,我一踏出走廊就看見了辛馨亞蒂。

辛馨亞蒂。沒錯,就是在開學當天用內褲小偷這種莫須有罪名痛斥我的肉彈系女子。

而對方似乎也同時注意到我,兩人四目相接。

畢竟也曾交談過,對方又是學姊。

覺得不先打個招呼好像也挺失禮的我,同時也認為應該要順便為開學當天那件事鄭重道歉,便往她走去。

結果她卻渾身顫抖,別開視線。

她邊縮起自己寬廣的肩膀,邊用卑躬屈膝的態度注視著腳尖。

「辛馨亞蒂學姊,關于開學那天的事……」

我才剛以這句話為開端,她整個身體就突然喀噠喀噠地開始發抖。

然後用與那壯碩身材不相稱的輕柔聲音說道:

「當……當時,那個……是我不好。很對不起。請你饒了我……」

她的態度和開學當天截然不同。

我對此也感到不知所措。彷佛就像我在恐嚇她似的。

「呃……不是,該怎麼說,應該是我要跟你道歉才對。那個……我已經把宿舍的規則記起來了,呃……不會再發生那樣的……」

就在我語無倫次時,圍觀群眾陸續聚集了過來。

「喂,快看。是魯迪烏斯耶。」、「他還對開學那天的事耿耿于懷喔……」、「辛馨亞蒂太可憐了……」、「明明是自己打破規則的,怎麼會有這種人……」、「笨蛋,要是被他聽到了怎麼辦!」

周圍的聲音參雜了同情與批評的內容,辛馨亞蒂開始哭了起來。我也差點就哭出來了。

不太對勁,這是怎麼回事?視線刺得我的心好痛。

「怎麼了喵?怎麼了喵?打架嗎?」

「大白天就這麼血氣方剛的說。」

正好就在此時,莉妮亞與普露塞娜從旁經過。

她們兩人看到我,以及淚眼汪汪的辛馨亞蒂,接著就彷佛完全掌握了狀況,發出「噢~」的一聲點頭之後,露出得意的表情湊了過來。

「老大,你就饒了她喵,辛馨亞蒂也沒有惡意喵。同樣身為獸族,希望老大能看在我們的面子上放過她喵。」

「好了,快走的說。要是這次學到教訓,今後注意別再惹我們家老大生氣的說。你的運氣真好。如果二當家的我沒有剛好經過,你已經被大卸八塊了的說。」

「啊,遵……遵命……!」

辛馨亞蒂就像認為自己被她們兩人所救似的低頭道謝,接著努力讓自己寬廣的背影盡可能看起來比較嬌小,迅速離開現場。

「好啦,你們也快閃喵!沒什麼好看的喵!」

聽到莉妮亞這句話,圍觀群眾開始四處逃竄,消失得一個也不剩。

這下我也暫時安心了。

「普露塞娜,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喵?」

「剛才那句話……你指哪句的說?」

「我才是二當家喵!」

「因為最近老大的手下變多了,愚蠢的莉妮亞是無法勝任二當家的說。」

「普露塞娜的成績也跟我一樣吧喵!」

我打算詢問狀況而轉身面向她們,結果這兩人又老樣子開始一搭一唱。

「好了,你們也別吵了。就算有兩個二當家也沒什麼不好吧。」

「老大根本不懂喵。組織的上下關系得要確實區分才行喵。」

「沒錯的說,這很重要的說。」

看來對獸族來說,上下關系至關重要,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根本就沒打算成立什麼組織。

所以無論誰是二當家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先不管這件事了。總而言之,我得好好感謝她們。下次送些什麼表達感謝之意吧。

應該送肉和魚就行了吧。

「不過竟然會踩到老大的地雷,辛馨亞蒂也真夠笨的喵。她對你做了什麼喵?」

「沒有,只是她開學那天誤把我當成內褲小……」

「啊!原來是那個!嗚哇,沒想到內褲小偷竟然是老大!」

「……法克的說。」

她們倆突然對我投以輕蔑的視線。

先等我把話講完啦。那是冤罪,莫須有的罪名。看來我還是贈送絕望與屈辱的感覺給她們當禮物好了。

「這麼說來,之前辛馨亞蒂還很得意地跟我們說,有個膽小的一年級學生被菲茲袒護。結果膽小的人卻是她的說,真是太好笑的說。」

「居然會饒恕把自己當成笨蛋的人,老大真是寬宏大量喵……不過就這樣放她逃走,無法樹立規范,下次讓我好好地教訓她喵。」

教訓……你們不是已經不當問題學生,成為資優生了嗎?

「別這樣啦。要是制造多余的敵人怎麼辦?」

「唉~老大就是缺乏讓自己更上層樓的決心喵。明明現在只要和我們聯手,就可以打倒愛麗兒掌握整個宿舍喵。」

「沒錯的說,老大既然能打贏菲茲,那就能站上這所學校的頂點的說。」

怎麼獸族的人成天都想站上頂點啊。

搞不好她們真的罹患了新領袖病。(注:出自《變形金剛》中被人惡搞的病症,形容人成天會想著如何以下犯上)

「支配宿舍,站上學校的頂點之後又能怎樣?」

我對站上頂點完全沒有興趣。

基本上,我的主張是不與人逞凶斗狠,更何況立于他人之上,也代表可能會招來別人的怨恨。

畢竟在這個世界,光是走在路上都有可能突然被打穿心髒。

因此,對所有遇見的對象都以謙卑的態度對待才剛好。

「成為學校的頂點之後喵?這個喵……既然老大不能做那件事,那每逢過年就從女生宿舍的所有人徵收一條內褲如何喵?」

「聽來不錯的說。畢竟老大喜歡內褲喜歡到會擺在書架上,一定會很開心的說。」

「我才……不會開心啦。」

何……何況我又不是喜歡內褲才擺上去的。

盡管我個人不討厭內褲,但收到連長相都不知道的女生的內褲,我也完全……不會開心喔。

例如說,即使知道長相,我收到辛馨亞蒂的內褲依然不會開心。

不過偶爾也會有可愛的女孩子呢。雖然不是我的菜……

再例如說,如果是收到莉妮亞和普露塞娜的,或許會有點開心。雖然這兩個家伙身上有點野獸的臭味,但再怎麼說依然是頗具姿色的美少女,撫摸毛皮時聞起來也有女孩子的味道。

不對,但是啊……

對……對了。菲茲學長。菲茲學長應該很討厭這種行為。

所以這樣不行。嗯,很好,理論構築完畢!

我不會再被迷惑了。退去吧,魔羅。(注:出自《聖☆哥傳》,佛陀為了去除欲望說的台詞)

「我對森羅萬象的內褲沒有興趣,要做的話請你們兩個自便。不過要是給菲茲學長添麻煩,我可是會變成你們的敵人喔。」

很好很好,真是千鈞一發呢,素昧平生的女學生們啊。

要不是我現在有病在身,你們就倒大楣了。

「唔……也……也好,如果老大想要安分守己,那我們也會服從的喵。」

「……就是的說,我們都聽老大吩咐的說。」

……總之。

因為發生這樣的事,我才總算會意過來。

看樣子,我似乎受到眾人畏懼。

只要意識到這點,就不會再去想「為什麼」。


畢竟我打倒了學園第一高手菲茲,還讓問題學生對我言聽計從。

後來還打倒了讓學校陷入恐慌的魔王,而且只用一招。

這樣當然會讓人感到畏懼。

雖然這是我從巴迪岡迪那聽來的,但要傷到他用斗氣纏繞過的那副漆黑身軀,好像必須要有劍神流王級水准的劍技才能辦到。

王級。換句話說就是要有基列奴或是瑞傑路德那種等級的戰士才能勉強與他一戰。

雖然巴迪岡迪的戰斗方式過于依賴肉體,因此對上具有一定攻擊力的對手時似乎會完全招架不住……

不過這不是重點。如果要相信他說的,就表示我的岩炮彈已經具有等同于王級的威力。沒想到在不知不覺間,我的岩炮彈也變得具有如此驚人的火力啊。

雖然充其量也只有威力。

我並沒有纏繞巴迪岡迪所說的斗氣。

所謂斗氣,似乎是所有劍

士都會自然而然纏繞在身上的能力,然而即使再怎麼鍛煉,我的肉體也無法具有像艾莉絲或是瑞傑路德他們那種速度與臂力。盡管能增加肌肉量,但也僅只如此。

結果,我也只有攻擊力高人一等。

雖然我的魔力總量似乎足以與魔神相提並論,只要依靠魔眼之類的,應該能勝過大部分的對手。

然而我的身體能力只是一般水准。

只要對手的等級超過一定程度,我就贏不了。

不過呢,一般學生怎麼可能會理解這種事。說不定他們以為既然我的攻擊力有王級水准,那麼身體能力應該也是以此為基准。

儼然是凌駕魔王的存在。如果我是一般學生,肯定不會想跟這種人扯上關系。

「老大應該要更有自信點喵。只要抱持自信,你那個毛病一定也能迎刃而解喵!」

「沒錯的說,不過就算老大解決這個問題,希望你只襲擊莉妮亞就好的說。」

莉妮亞與普露塞娜如此說道。

難道是自信嗎?我的小兒子會閉門不出是因為我喪失自信的緣故嗎?

被她們這麼一說的確有這種感覺。當初我輸給奧爾斯帝德,被艾莉絲拋棄,甚至還被莎拉拋棄,無法展現自己的實力而失魂落魄。只要找回自信,說不定就有辦法重新站起來。

的確,或許現在正是我找回自信的大好機會。

學生畏懼著我的存在。

我試著帶莉妮亞和普露塞娜在身旁走著,眼前的學生就會自動分成兩邊讓路。

由于我生前未曾處過這種立場,感覺格外新鮮。

這就是能夠大搖大擺走路的立場吧。簡直就像是院長回診似的。(注:出自《白色巨塔》)

或者我現在該自稱摩西呢?總之心情實在很爽。

滾開,別在老子的走廊擋路……正當我得意忘形之際,忽然想到。

或許,生前欺負我的那些家伙,也是像這種感覺在囂張吧。

「……」

有點想起討厭的往事了……

就算我在這個世界多少有在努力後拿出成果,生前的我依舊是比任何人都還要卑微的存在。

即使今後我治好ED的毛病,恢複到萬全的狀況,這個事實仍然不會改變。

而且,假如我忘記這個事實,就是重蹈生前的覆轍。盡管我來到這個世界後變得比較積極,但我終究還是我。

所以,還是別太得意忘形吧。

我可不會再變回尼特族了。

★ ★ ★

就在我過著這樣生活的某一天,發生了一件事。

這天,我一如往常待在圖書館調查資料。

調查的內容當然是關于轉移與召喚方面。然而我越是調查,就發現轉移與召喚之間的共通點越多。盡管一個是呼喚過來,一個是傳送出去,兩件事有著本質上的不同,但所有內容實在都過于相似。

看樣子有必要認真學習召喚的知識。

雖然我是這麼想,然而在這所大學並沒有專門教授召喚魔術的老師。

盡管去魔術公會似乎就可找到能使用召喚魔術的人物,但充其量也不過是初級或是中級,頂多召喚出無傷大雅的使魔或是幾乎不具自我意識的精靈。不太可能問出專門知識。

如果是附加系的話,似乎有人能操控到上級,然而附加系與召喚系魔術相去甚遠,即使提出轉移方面的問題,對方也回答不出個所以然吧。

盡管吉納斯副校長對這學校的師資相當引以為傲,但不過是講得一口好師資。

不過話又說回來,或許對這個世界來說,這種狀況也是無可奈何。仔細想想,我在冒險者時代也從未看過召喚魔術師,可見這種職業非常罕見。

或者說召喚術與結界和神擊相同,已經被某個國家給據為己有了也不一定。

不過,總覺得我好像認識一個很清楚召喚術的人。

我是在哪聽說的啊?只要遇到應該就會想起來才對。

算了,既然想不起來,就表示我還沒見過吧。

但不管怎麼說,圖書館內對召喚解釋得比較詳細的文獻大致上都被我讀通了。

再繼續自學下去也學不到任何東西,感覺已經有點踏入死胡同。

就在這個時候,菲茲學長幫忙找到了。

「魯迪烏斯同學,我總算找到了。這所學校還有一個人在專門研究召喚魔術!」

「喔喔!」

「我是從吉納斯副校長和蓋奧爾格校長那聽說的,你猜是誰?」

菲茲學長宛如想要搗蛋似的,笑咪咪地詢問我。

學校里還有一人。首先,應該不會是教師吧。在學生之中的確有人在學習召喚,但應該沒有人達到上級或是聖級以上水准。那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是魔術公會的人嗎?」

如果是魔術公會,里面應該也有以使用召喚術為主的人吧。

說不定是該名研究員把這間學校作為根據地從事研究。

「嗯……聽說對方姑且算是魔術公會的A級公會成員。」

「哦?」

根據我的調查,魔術公會的A級是分部長等級,S級則屬于干部等級。

我記得蓋奧爾格校長是S級,而吉納斯副校長則是B級。

「你說A級……我記得那和魔術公會的分部長應該是相同層級吧?」

「嗯,嚇了一跳吧。」

印象中,我曾聽說只要成為B級,在其他國家建立魔術學校時就會有專人幫忙教導技術,甚至還可以獲得資金贊助。

「那,到底是誰?」

「魯迪烏斯同學應該也至少聽過那個人的名字喔。」

我曾聽過對方的名字……?

奇怪,我認識的人里面沒有魔術公會的A級公會成員啊……

「究竟是誰啊?你差不多也該告訴我了嘛。」

「呵呵……就是特別生的塞倫特·賽文斯塔。」

菲茲學長說出的這個名字,我的確也曾聽過。

塞倫特·賽文斯塔。

聽過的不只是名字,也聽說過這個人物對這所學校所做的各項豐功偉業。

首先,是改善餐廳的餐點。確立來自阿斯拉王國的食材運輸路線,讓學校能使用原本在北方大地無法享用的食材。

另外,還發明出名為科里濃湯的獨創料理。那是一種將馬鈴薯、紅蘿蔔及洋蔥等食材放進鍋里熬煮,再把混合了十幾種辛香料制成的調味料加進鍋里,最後用面包去沾熬煮出來的濃稠褐色湯汁來吃的料理。

簡而言之,就是咖哩。盡管與我的舌頭記憶中的咖哩味道相去甚遠,但制作方式確實與咖哩極其相似。

而且設計制服的人也是塞倫特。

塞倫特動用了阿斯拉王國的設計師及工房的人脈,讓他們在那制作制服。

原本世人認為魔法大學是間聚集了雜七雜八種族的鄙俗學校,但塞倫特藉由統一制服洗刷既有成見,順利地提升學校的形象。

還有,也是塞倫特設計出名為黑板的工具。

將石灰固定成棒狀,在塗成漆黑一片的板子上書寫文字。僅僅這樣就讓課程更為流暢進行,因此受到好評。

要找的話還有很多事可講。

有些真的很細微的地方,也都是使用了塞倫特所策劃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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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這些功績被魔術公會認可,塞倫特被賜予A級公會成員的稱號。

不過,這下好了。塞倫特所制作的東西……我全都有印象。

那些幾乎都是這個世界的居民不知道,而我知道的物品。

這麼一來,就算我再怎麼遲鈍也能隱約察覺到,這個塞倫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然而,盡管不知理由為何,此時我還不打算把那個單字說出口。

或許是因為……我想把自己視為一個特別的存在。說不定是因為我認為自己在這個世界是特別的存在。是具有其他世界記憶的唯一存在。

不過,仔細想想就會發現,沒道理只有我一個人是特別的。

老實說,我至今為止一直畏懼名為塞倫特的存在。

甚至會覺得可能的話不想跟這個人有任何接觸。

我想,是不願意看到有個家伙在相同條件下,做得比自己更加出色。而且,一旦遇見那家伙,如果被問到:「明明有如此得天獨厚的環境,你怎麼還在那混水摸魚?」,應該會讓我頓時無地自容吧。

「我明白了。那我會去見見這位前輩。」

不過,當從菲茲學長口中聽到那名字時,我立刻就下定決心去見塞倫特一面。

我想,自己八成有點得意忘形。

畢竟我把神子收為徒弟,讓他稱我為師傅,戰勝學校第一的問題學生,讓她們稱我為老大,還被學校第一的天才投以憐憫的視線,甚至還戰勝魔大陸的魔王,被他以朋友相稱,如今更受到全校學生的畏懼,所以我得意忘形了。

當然,我心里也明白自己不能得意忘形。

(不過我都做到這個地步了,塞倫特應該也不會擺出高高在上的態度看扁我。)

之所以立刻就決定

去見塞倫特一面,或許是我在無意間有了這種想法。

★ ★ ★

我向吉納斯副校長詢問了塞倫特的所在地。

他說是在研究棟三樓的最里面。據說塞倫特打通了位于該處的三間房間並改裝成研究室,幾乎閉門不出在那生活。

我刻意獨自造訪那間研究室。

我也不清楚這麼做的理由。老實說,應該要和菲茲學長一起過去才對,但我卻覺得必須要自己一個人前往才行。

在門前做了一次深呼吸後,我已經做好心理准備。

就算塞倫特和我一樣都是「轉生者」,我也絕對不會退縮。

于是我輕輕敲門。

「……請進。」

從門內傳來簡短並語帶煩躁的回應。

我將手放在門前,慢慢把門推開。

研究室里面散亂著大量書籍和成捆紙張,到處都擱著不知有何用途的魔道具,還有堆得像山一樣高的大量魔力結晶與魔石。

有個人坐在里面。然而當那家伙回頭的瞬間,我頓時啞口無言。

「……又見面了呢。」

那家伙……是黑色頭發。那家伙……是女人。

而且我忘不了,絕對忘不了。

她戴著面無表情的……白色面具。

「呀啊啊啊啊啊啊!」

我發出慘叫逃了出去。

那個白色面具的少女,當時和奧爾斯帝德在一起。我想不起她的名字,但是我記得奧爾斯帝德。沒錯,奧爾斯帝德……是奧爾斯帝德。即使我已做好覺悟面對轉生者,但可沒有面對奧爾斯帝德的覺悟啊。

差點死去的恐怖清晰地湧上心頭。在那個當下,幾乎感覺不到任何東西的恐懼感,在看到白色面具的瞬間重新複蘇。肺部被打爛時的痛苦,做什麼都被無力化的無力感,心髒被貫穿時的疼痛。以及,面臨死亡的——恐懼。

一切記憶重新想起,我拔腿逃離現場。

逃走,逃走,再逃走。甚至不知道我現在跑在什麼地方。

回頭一看,那家伙竟然追了過來。

為什麼?我明明已經跑這麼遠了……不,不對。是我,是我太慢了。我應該是竭盡全力奔跑才對,然而卻完全沒有移動。明明我的心老早就已經跑到地平線的盡頭了啊。

我繼續逃走。盡管跌倒、翻滾,依舊像個醉漢般用那不爭氣的步伐逃走。

明明就是為了這種時候才特別鍛煉逃跑的腳程,但是我的腳卻不聽使喚。

簡直就像置身夢境一樣,不爭氣的雙腿無法使力。

甚至無法拉開和那家伙之間的距離。

明明我在和魔王對峙時也沒像這樣發抖。

「……啊!」

突然間,我看到出現在樓梯下方的菲茲學長身影。

如果是他的話一定能救我。我湧現這種想法,頓時松了口氣。

「呼……居然看到別人的臉就突然發出慘叫逃走,這樣也太失禮了吧?」

有人輕輕拍了我的肩膀。

轉頭一看,那家伙就在我眼前。

「啊咻!」

我從喉嚨發出奇怪的聲音,身體受到驚愕與恐怖感侵襲頓時痙攣,下一個瞬間,就這樣滑了一跤從樓梯上摔下,淒慘地暈了過去。

★ ★ ★

感覺有人在輕撫我的頭。

是雙溫柔的手。我感覺到彷佛有某種東西從那雙手注入了某種東西,化消了我血液循環不暢通的部分。

我把視線移動到這雙手的主人身上一看,是菲茲學長。

原來在撫摸我的人是菲茲學長。菲茲學長的手非常溫暖。

而且既細小、柔嫩又纖細,甚至讓人覺得這不是男人的手。

我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

「啊,魯迪烏斯同學,你醒了嗎?因為你突然就從上面滾下來,害我很擔心呢。」

「……我作了很可怕的夢。一個差點被戴著白色面具的女人殺死的夢。」

「呃……」

菲茲學長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為什麼?不,先等等,是說這里是哪?不是在我宿舍的房里,況且根本就不是宿舍。

不過我曾看過這里,菲茲學長的身後放著幾張床。對了,這里是醫務室。

我挺起身子,轉動脖子環顧四周。

看來醫務室沒有其他人,只有我和菲茲學長。不對,還有總是留守在這的治療術師。

我繼續看向四周……

「嗚喔喔……!」

在床的另一頭。

戴著白色面具的女人……就坐在那。

看到我差點從床上跌落,那家伙隨即歎了一口氣瞪著我說:

「很失禮耶……為什麼你會那麼害怕啦。我之前不是救了你嗎?……對喔,那個時候你已經死了所以沒有印象嘛。」

之前……已經死了……果然沒有錯。這家伙就是當時的那個人!

就是在奧爾斯帝德旁邊的那家伙。

「奧……奧爾斯……奧爾斯帝德呢?」

「不在這里。畢竟他很忙。」

面具少女若無其事地說道。

不在。奧爾斯帝德不在這里。這是真的嗎?不,就算她騙我也沒有好處。

「放心吧。他暫時不會再盯上你了。」

「暫時……這表示過了一陣子後,他還是有可能來殺我嗎?」

「我認為他應該沒這個打算……不過也是有這種可能,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總之現在暫時沒事。

明白這點的那瞬間,我感覺到自己明顯地松了口氣,人還真是現實。

「那個,我不太懂你們在說什麼,可以解釋給我聽嗎?」


菲茲學長看到我的態度,搔了搔耳根表示不解,向面具女詢問:

「首先,你和魯迪烏斯同學是什麼關系?」

「沒有任何關系。」

面具女不耐煩地回答菲茲學長的問題。

在旁的我可以察覺到菲茲學長明顯感到不悅。

「可是,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魯迪烏斯同學那麼驚慌失措。難道不是你對他做了什麼嗎?」

菲茲學長的口氣很強硬。

他居然願意袒護我這個沒用的學弟,實在太感恩了,感激不盡。

「我們之前碰面時,他被龍神狠狠地修理了一頓,應該是對那件事記憶猶新吧。」

「龍神……?你是說七大列強的?」

「沒錯。」

「你就是龍神?」

「怎麼可能,我只是之前曾和他一起旅行。」

面具女說得很不以為然,撩了撩頭發。

現在我才注意到,她身上穿著這所學校的制服。

「話雖如此,我也沒想到會在這里再次遇到他。」

從面具底下透出了一股強而有力的視線。

「不過正因在『赤龍下顎』相遇豎了旗標,我們才能在這所學校再會。算是這樣的因果路線吧。」

她從懷里取出一張紙條。

「我有三件事要問你,老實回答我。」

聽到她不容分說的語氣,我吞了口水點點頭。

「第一,你對這個有印象嗎?」

我接下她遞出的紙,上面寫著「筱原秋人 黑木誠司」。

…………還是用日文。

我馬上察覺這是人名,同時也有一種「果然」的心情油然而生。她果然……

「第二,你懂這個語言嗎?第三,你是這兩人中的哪一個?」

這些問題也是用日文問的。到了這種地步已經很確定了。她……和我的來曆相同。

只不過,寫在這張紙上的名字…………我絲毫沒有印象。

盡管有些不知所措,但我已做好覺悟。

于是我緩緩用日文回答:

「哪一個都不是。我不知道這些名字。」

「是嗎,看來你懂這個語言呢。」

「咦?這是什麼語言?魯迪烏斯同學?」

菲茲學長窺探到紙條內容,焦躁地問道。

「不用驚慌,他只是和我來自同鄉。」

「同鄉?怎麼可能!」

菲茲學長對此做出否定。盡管我不知他是基于何種根據才否定,但現在的重點不是那個。

「那,你也是如此嘍?」

我小心翼翼地詢問,她點頭做出回應。

「沒錯,當我回神過來,就突然被丟到這個世界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取下那白色的面具。

在這個瞬間,我記憶的齒輪喀喳一聲咬合上去。

是我生前的記憶,最後的那瞬間。差點被卡車輾過的高中生,一對爭吵的男女,而其中一人,那個女人……

眼前站著一個與她長相如出一轍的少女。

與此同時,我心中也湧現一絲異常的感覺。

這是為什麼……對了,她的臉跟當時完全一模一樣。

明明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十五年,她的臉卻和當時一模一樣。

太異常了。為何明明過了十五年,還能維持同樣的面貌?

不,真要說的話,為何會長得一樣?

如果是轉生,那相貌應該會改變才對,就像我這樣。

我腦海中浮出這些疑問,至于答案,則是馬上由她親口說出。

「也就是所謂的穿越。我穿越到這無趣的世界來了。」

穿越。這其中的含意與轉生有些微不同。

我是所謂的轉生者。肉體會與原本的不同,只會帶著前世的記憶誕生于這個世界。

然而穿越卻不同。穿越……換句話說就是轉移,一種空間跳躍。

她保持著年齡和肉體不變,直接來到這個世界。

難道……她和我的狀況不同?

「我的名字叫七星靜香,是日本人。最近以塞倫特·賽文斯塔的假名自稱。」

腦中浮現疑問與混亂的思緒。

我的腦中已經亂成一團,什麼都說不出口。然而她卻再次追問這樣的我。

「話說回來,你是哪里出身的?美國?還是來自歐洲?應該是白人吧……可是你卻懂日語……莫非你是混血兒嗎?像是住在日本的外國人之類的?」

不是問三件事嗎?這點我就不戳破了。

總之我沒有回答。盡管我沒做出回應,她依然自故自地繼續說下去。

「不管怎麼說,這樣一來狀況就向前邁進一步了。讓你活下來果然是正確選擇。當奧爾斯帝德說不認識你時,我就隱隱約約有這種感覺了……」

七星以帶著有點興奮的語氣繼續說道。

完全無視我的混亂。

「今後請多指教。對了,把名字告訴我吧。」

「魯……魯迪烏斯。我叫魯迪烏斯·格雷拉特。」

「那是在這邊使用的假名吧?本名呢?」

我不想說出我生前的本名。

我噤口不語,七星就像是察覺到我的意圖似的點點頭。

「啊,我知道。你在提防我吧。我懂你的心情,畢竟發生過那種事嘛。不過你大可放心,因為我是你的同伴喔。」

「……」

「不過話又說回來,除了我以外居然還有人來到這里……我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也是第一次遇到『地球人』,總覺得讓人安心不少呢。」

七星握住我的手,菲茲學長看到後皺起眉頭。

只是七星依然無視菲茲學長在旁,用欣喜的語氣說道:

「為了回到原本的世界,就讓我們彼此協助吧。」

為了回到原本的世界。這個句子統整了我亂成一團的思緒。

接著只有一個詞彙浮現在我腦海。

那就是「不要」。

我立刻把七星的手甩開,如此說道:

「我……根本不想要回到原來的世界。」

「咦……?」

七星啞口無言。

「魯迪烏斯同學還有塞倫特……拜托你們用我聽得懂的語言說話啦……」

再加上完全不懂日語的菲茲學長。

——醫務室彌漫著一股說不上來的尷尬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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