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克里夫篇 第八話「萊托雷亞家」

塞妮絲的娘家很大。該說就和預料中一樣嗎?

巨大的正門、聳立在正門兩側的獅子雕像、從正門連接到入口的長長石板道路、在步道途中的噴水池、被修剪成奇怪形狀的草坪,以及座落在深處,潔白美麗的宅邸。

給人的感覺……儼然就是貴族的家既有的傳統印象。

場所位在居住區的貴族街,而且是在里面特別高貴的人家宅邸並排的場所。與阿斯拉的貴族街氛圍有些相像。

話又說回來,這棟房子實在很大。克里夫家雖然讓我有點失望,但塞妮絲家就如想像中一樣。

不過,我在阿斯拉王國也有一棟這種類型的房子。

因為是愛麗兒給我的,所以並不值得拿來炫耀,不過是與這里差不多大小的宅邸。盡管這邊擁有一股莊嚴的氛圍,但以氣派來論應該是相同等級。

所以沒有什麼好怕的。我可沒有發抖喔。

「唉……」

愛夏在旁邊歎了口氣,一臉不悅地望著宅邸。

現在,我們正站在門口等待。我身上穿的是從家里帶來的貴族風格服裝,愛夏穿著女仆裝。然後,還有與我一樣穿著貴族風格服裝的塞妮絲。

我們向站在入口疑似衛兵的人物要求幫忙傳話。原本打算把信給他看,但衛兵一看到塞妮絲的臉後就立刻沖進了宅邸。

現在還沒有回來。

「那個,哥哥,先給你個忠告,外婆這個人超級討人厭的喔。」

「我已經聽過好幾次了。」

真是可怕的忠告。

不過,我認為自己對討人厭的家伙很有抵抗力。畢竟我自己生前就是最差勁的家伙。和當時的我相較之下,大多數的家伙都在容許范圍。

所以應該不要緊。

哪怕她是超出我忍耐極限的家伙,只要聊一下塞妮絲的近況,至少也能一起為此難過。或許沒辦法讓彼此關系更進一步,但光是這樣也很足夠。

「啊。」

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從宅邸的方向有一群男女氣勢洶洶地走過來。

不只是剛才的衛兵。甚至還有女仆打扮與管家打扮的人物。總共十二名左右朝著我們快步走來。

女仆站在門前,沿著道路邊排成兩列;管家站在正面,挺著身子面對我們站著。這是在有錢人家類型的漫畫經常看到的「迎賓陣形」。

在阿斯拉王國也常常看到這種畫面。

衛兵打開門後,管家深深地一鞠躬。配合他的動作,女仆也低下頭。

「塞妮絲大人。歡迎回來。我們所有人都由衷恭候著您的歸來。」

他們朝著塞妮絲低下頭。

但是,塞妮絲卻是一如往常,臉上掛著恍惚的神色,沒有將他們放進視線里面。

「那麼,魯迪烏斯大人。大夫人正在等您。請往這邊。」

「是。麻煩你了。」

管家對此並沒有在意,向我行了一禮後,便為了帶路而轉過身子。

沒有對愛夏說任何一句話。八成是把女仆打扮的人當作女仆來對待吧。那麼,我應該要讓愛夏穿上其他衣服才對。有我妹妹風格的打扮。像是輕飄飄的禮服之類。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通過了漫長的通道,從玄關進入了宅邸。

里面果然擺滿了高級的家具。雖說無法與阿斯拉王城及佩爾基烏斯城相提並論,但品味並不差。

「那麼,請在此稍候片刻。」

我們被帶到的地方,就是所謂的接待室。

面對面而坐的沙發,擺放在房間一隅的花瓶。站在房間角落的女仆……

剛才雖然說大夫人正在等我,卻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應該是指在等我們旅途結束的意思,現在她正在做出面迎接的准備。

總而言之,我先讓塞妮絲坐了下來。然後自己也坐在她的旁邊。

我不經意地一看,愛夏正站在椅子旁邊。

「愛夏也坐吧。」

「咦?可是,我認為站著會比較好……」

「你是我妹妹,在這里應該也算客人。坐吧。」

「……嗯。」

聽到我這句話,愛夏在塞妮絲旁邊坐下。

「……」

我們三個人就這樣不發一語地等著。

這種感覺,會讓我想起去菲利普那邊面試時的事情。

當時紹羅斯突然出現,一陣大呼小叫之後就回去了。

真懷念。如果能像當時那樣讓事情圓滿進行就好了……

紹羅斯那時是怎麼做來著?我記得是率先報上姓名打招呼。我當時認為不管在哪個世界,先報上名號應該都是一種禮儀才那麼做。這次也如法炮制吧。

「大夫人,這邊請。」

就在我做好這個打算的時候,門打開了。

走進里面的是白發中混著金發,感覺很神經質的老婆婆。然後,還有穿著類似白袍,一名中年肥的胡子男。

至于誰才是大夫人,不用問也知道。

我立刻挺起身子,將手靠在胸口輕輕點頭致意。

「初次見面,祖母,我叫魯迪烏斯·格雷拉特,今天──」

「……」

外婆連看也不看我一眼。

她直接從向她打招呼的我旁邊走過,然後移動到能看見塞妮絲的臉的位置。

然後,停在了保持一步距離的位置,目不轉睛地盯著塞妮絲的臉。

感動的重逢……我原本是這樣想的,只是克蕾雅的表情卻很冷淡。

過了一會,克蕾雅呼了一聲吐了口氣,以近似冷漠的聲音這樣說道。

「確實是我女兒。安得爾,麻煩你了。」

聽到這句話,胡子男動了。他從我旁邊穿過,抓著塞妮絲的手讓她站了起來。

然後,用手觸摸她空洞的臉……

「請等一下,你突然做什麼啊?」

我慌張地插話。

「噢,還沒自我介紹。在下是克蕾雅夫人的主治醫生。名叫安得爾·巴克雷。」

「感謝您禮貌的回應。在下是魯迪烏斯·格雷拉特。請問你是醫生嗎?」

「是的,今天是幫克蕾雅夫人看診的日子,她說剛好可以讓我看一下她女兒……」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克蕾雅外婆是因為看到塞妮絲有點著急了呢。我懂我懂。

「既然這樣,那母親就──」

「是誰告訴你可以坐下來的!」

麻煩你了,當我打算這麼說的瞬間,從背後傳來了斥責的聲音。

我背脊一震猛然轉向後方,發現愛夏正慌張地從沙發挺起身子。

「區區女仆,竟然在主人起身的時候依舊坐著!是誰這樣教你的!」

「非……非常對不起。」

愛夏以快哭出來的表情低下頭。

不對不對,等等等等。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先等一下。

步調太快了。為什麼無視我?我可是會哭的喔。

「是我叫她坐下的。」


我以強硬語氣這樣說完,克蕾雅才緩緩轉向這邊。啊,糟糕。本來還想裝文青稱自己「在下」的……算啦,不管了。

「雖然穿著女仆裝,但她是我的妹妹。只是為了照顧母親才讓她穿方便行動的女仆裝,要是你把她當女仆對待會讓我很困擾。」

「服裝代表的是這個人的身分。在我家穿女仆裝的人就會視為女仆對待。」

就算有這樣的家規也一樣。

「那麼,會怎麼對待穿著像我這身衣服的人?」

「當然,會以相符的方式對待。」

「那無視穿著這種衣服的人,就是這個家的做法嗎?」

我邊說邊攤開雙手,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應該不是奇怪的打扮……才對。這套衣服是在哪買的來著?我記得是在夏利亞……還是該穿在阿斯拉王國買的比較好嗎?不過那是派對時穿的……

「不,我之所以無視你…………是因為一名陌生的男子突然稱呼我為祖母的緣故。畢竟這幾年也出現過那種類型的詐欺師。我判斷直到確認真假之前,不值得回答你。」

「……原來如此。」

算了,畢竟這麼大的家,要是有個女兒離家出走,自然會出現主張有血緣關系,試圖混進來的家伙出現吧。我雖然先打了招呼,卻沒有出示任何能表明身分的物品。這套服裝上面也沒有特別繡上格雷拉特家的徽章。只要有心准備,不管在哪都能先准備好才對。

她這番論點……也不是不能說合乎邏輯。

「塞妮絲是本人。我對站在那邊的愛夏也有印象。倒是你,有什麼證明是我孫子的證據嗎?



證據嗎?就算說要證據也……我帶了塞妮絲與愛夏過來,而且手邊也有信。

除此之外的東西……不對,為什麼我非得拿出證據不可?

「有必要嗎?」

「你說什麼?」

「我帶著母親……塞妮絲以及愛夏來到這里,而且手邊也有你寄來的信。難道還需要其他證據嗎?」

我說完後,克蕾雅挑了一下眉毛。

「那麼,我無法承認你是拉托雷亞家的一員。」

「無所謂。我是格雷拉特家的人……而且是當家,今天也是第一次跨進這個家里面的大門。我不打算主張自己是拉托雷亞家的人。」

我是有打算討好她的想法。

也算是為了傭兵團。

但是,既然對方對我有戒心,就不需要把那種心情表現出來。畢竟首要的目的是讓塞妮絲回到故鄉。

克蕾雅或許是覺得這個狀況很沒意思,她一邊抖動著眉毛一邊瞪視著我。

「你身為格雷拉特家的當主,看起來還真是膚淺呢。格雷拉特是阿斯拉四大領主之一……拉托雷亞家雖說是名門,但終究只是伯爵家。而且你竟然不是對伯爵本人,而是對伯爵夫人率先低頭報上姓名……」

「我雖然流著阿斯拉四大領主的血,但不是領主的直系,況且我根本沒有貴族的爵位。剛才雖然說是當家,但也不過是住在夏利亞的普通家庭的一家之主。不過,假使我真的擁有高貴身分,與自己祖母初次見面時要恭敬有禮,我想這也是理所當然。」

「……哦?」

我這樣說完,感覺克蕾雅的視線變成了輕視的眼神。

不對,或許是我的錯覺……不過話說回來,這個人是以家世為優先的人嗎?如果是就麻煩了,姑且先牽制一下吧。

「盡管我沒有貴族的爵位,但是我與去年在阿斯拉王國加冕的愛麗兒陛下有個人私交,而且我本身也是七大列強第二位『龍神』奧爾斯帝德大人的屬下。希望你別過度輕視我。」

雖然被她小看也沒關系,但畢竟愛夏剛剛才被那樣對待。

至少先表明彼此好歹是對等關系,或是與那相近的立場吧。克蕾雅聽到我這番話,將嘴巴抿成一條直線,並抬起下巴。

就像是在估價那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這個就是我身為龍神屬下的證據。」

我秀出有龍神徽章的手環。

克蕾雅看了那個幾秒鍾後,向不知何時站在她身旁的管家小聲地問了幾句。管家點頭。我聽到他說「確實是龍神的──」。雖然我認為不算很有名,但那個管家好像知道龍神的徽章。

要是他說這種東西隨便都能偽造……那可就傷腦筋了。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克蕾雅這樣說完,緩緩收起下巴,將雙手放在腹部一帶並攏。

「我的名字是克蕾雅·拉托雷亞。是神殿騎士團劍組『大隊長(Largeleader)』卡萊爾·拉托雷亞伯爵的妻子。現在負責管理這棟宅邸。剛才諸多失禮之舉,還請多多包涵。」

或許是因為我證明了身分,還是我的態度跨過了某個門檻嗎?

雖然不知道,但克蕾雅在低頭的同時,也向我鄭重道歉。

不過話說回來,神殿騎士團的「大隊長」啊。

塞妮絲的妹妹特蕾茲也是隸屬神殿騎士團,看來這家人與神殿騎士團的關系匪淺。

「那麼,容我重新自我介紹。我是魯迪烏斯·格雷拉特。是保羅·格雷拉特與塞妮絲·格雷拉特的兒子,目前在『龍神』奧爾斯帝德大人的麾下工作。請不要介意剛才的事。我也有准備與考量不周的地方。你會起戒心也是理所當然。」

雙方互相低頭,這件事到此告一段落。

呼。這下似乎可以喘口氣了。只是打聲招呼就繞了這麼大一圈,不過這樣一來應該能順利進行了吧。

「那麼,來,請坐。」

「是,失禮了。」

我依言坐在沙發上。

「首先辛苦你長途跋涉。我原本以為還要再花上幾年時間,感謝你迅速做出應對。」

克蕾雅這樣說完後輕輕拍了手,門應聲打開。

從門口走進了拉著手推車的女仆。放在手推車上的是茶具組。

要開茶會嗎?好啊。讓你見識我在空中要塞鍛煉出來的品茶技能。

還有,在那之前可以先讓愛夏坐下嗎?她不是女仆,是我妹妹。如果不把她當成客人招待會讓我很困擾的。不然,我也必須從這點開始主張自己的立場才行。

「愛夏也坐下吧。」

「咦?可是……」

「今天你不是女仆,而是以我的家人身分來的,坐吧。」

愛夏一邊偷瞄克蕾雅的方向,同時緩緩地沉下腰。

克蕾雅對此默不吭聲,只是挑了一下眉毛。看來姑且算是允許了。這也是理所當然,不論她允不允許,愛夏都是我家的人。

我偷偷朝塞妮絲的方向瞥了一眼。醫生似乎還在幫她診察。正在看著舌頭還是眼睛之類的地方。不過,就算看了那些部位,我想也不會有什麼作用……

不過以克蕾雅的立場來想,與其聽別人說塞妮絲無法恢複記憶,還是交給自己信賴的醫生檢查之後才願意相信吧。

「母親她……雖然我為了治好她試過了各種努力,但始終還沒有起色。」

「……在偏遠的鄉下地區,能采取的手段想必也有限吧。」

哎呀這句話真令人火大。你說咱的村子是鄉下嗎!

……不過啊,我也事先料到會被說這種話了。

這種程度還在預測的范圍內。

「夏利亞與米里斯相較之下,治愈魔術的發展確實比較落後……但負責幫母親診察的可是精通世界上所有魔術的奧爾斯帝德大人,以及熟知轉移與召喚領域的佩爾基烏斯大人。」

「佩爾基烏斯?那個三英雄的?……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呢。」

我想也是。我也知道她不會相信。但我也不可能因為這樣帶他過來。畢竟我現在也只是狐假虎威罷了。

算了,原本就打算要在米里希昂待上幾個月。想必克蕾雅在這段期間也會領悟到要治療塞妮絲是不可能的。不過要是嘗試太誇張的治療方法可就傷腦筋了……

「話說……諾倫現在在做什麼?」

我原本打算再稍微針對這部分商量一下,結果突然就換了話題。諾倫啊。

「她目前在拉諾亞魔法大學就讀。由于學業方面十分忙碌,所以讓她留在家里。」

「這樣啊。我以為她是個做事不太懂要領的孩子,有好好在努力嗎?」

「是的。她現在是學生會長,站在學校的頂點。」

我稍微講得有些誇大,然後克蕾雅擺出了很意外的表情。想必在她心中,諾倫是個非常不成材的孩子吧。算了,要是與愛夏比較是會這樣想沒錯。

「這樣啊……那麼畢業後有什麼打算呢?」

「似乎還沒有決定。」

「婚事呢?」

「她似乎與感情世界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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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完這句話,克蕾雅皺起眉頭。難道我說了什麼惹她不開心的話嗎?

「那麼,畢業後就把她帶過來。」

一種不由分說的命令語氣。

她想必沒有考慮到從這里到夏利亞的距離吧。明明往返可是要花上好幾年耶……

算了,實際上我會使用轉移魔法陣,所以一周就能往返。

「這是沒問題……」

「在拉諾亞王國那種窮鄉僻壤想必也不會有什麼滿意的對象吧,由我來妥善安排。」

嗯?這是什麼意思?安排?

「你的意思是,要讓諾倫和某人結婚嗎?」

「正是。既然她沒有將來的打算,當家也沒幫她談婚事,就由我來關照吧。」

「不不不,請等一下。這種事情應該要問過諾倫的意見……」

「你在說什麼?讓家里的女性結婚,也是當家的職責吧?」

……咦?是這樣嗎?

我這樣想著,轉頭望向愛夏,然後她聳了聳肩。態度就像是在說「不是這樣嗎?」。在這個米里斯神聖國的貴族之間,那說不定算是常識。

沒錯,說得也對。

就算是在前世,也有父母決定孩子結婚對象的世界存在。

只是我自己覺得奇怪,但這種想法卻意外地普遍。

不過,我家沒有這樣的規矩。

如果諾倫說「我想結婚,哥哥去幫我找個人回來」,我倒是會辦一場聯誼。如果不是,我會想讓她自由生活。

「諾倫的事情,會由

我負起責任照顧到最後。」

先這樣說比較好吧。

「這樣啊,我明白了……畢竟你是當家,可要振作點啊。」

上對下的斥責。她從剛才開始就常常以這種口氣講話。

應該說可以感覺到她很瞧不起我嗎?不過,冷靜點。還在預料之內。畢竟我已經知道她是個討人厭的對象。更何況彼此的常識就有差異,所以對這個部分提出反駁也只會吵架而已,是平行線。

今天彼此都是第一次見面。首先必須要從了解對方開始才行。

之後再提出要求。

「──似乎結束了呢。」

當我在深呼吸的時候,安得爾先生將塞妮絲帶了回來。

愛夏立刻挺起身子,協助塞妮絲在沙發上就座。

「如何?」

「身體非常健康。看起來比我聽說的年齡還要年輕。」

他這麼說呢。太好了塞妮絲。他說你明明沒有裝年輕看起來卻很年輕耶!

……不對,相反嗎?我應該覺得不安比較好嗎?

難道說是詛咒的影響……之類的?

「我想向家人問幾個問題,方便嗎?」

「當然,請盡管問吧。」

「那麼──」

提問的內容相當廣泛。

像是平常吃些什麼,量大概多少,運動到哪個程度,是否有每月例行的那個。從類似這些健康方面的問題,到生活上可以自理到什麼程度,平常的舉動會不會傷到自己這類有關精神方面的問題。

他的提問很有醫生的風格,我也老實逐一回答。偶爾會有不知道的地方,就由愛夏補充。

要是莉莉雅在,肯定能更詳細地說明,但既然不在也沒辦法。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安得爾將提問的內容詳細紀錄起來,並點了點頭。

然後,他走到克蕾雅身邊,開始交頭接耳地商量了些什麼。

「如何?」

「這個嘛。我想只要派一名負責照顧的女仆在旁邊看著,應該是不成問題。沒有生病也沒有受傷。精神似乎也很穩定。」

「小孩呢?」

「由于有月事,我想應該有辦法生育……只要派幾名女仆貼身照顧應該是可能的。」

「很好。」

是哪一點好啦?感覺不是讓人覺得舒服的話題……

「這段話聽起來,簡直像是要讓我母親再婚呢。」

我原本是以開玩笑的口吻這樣說的。

但是,克蕾雅卻以冰冷的視線回應我。

是一種冷淡且強而有力的視線。從眼神當中,可以感覺到一種不容分說,強迫的意志。

「……在這個米里斯神聖國,女人的價值就在于有無辦法生育。要是不能生孩子,也有可能不被視為人類看待。」

麻煩稍等一下。不否定的意思是……騙人的吧?

不對,冷靜點。她雖然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她只是在說這個國家的常識。

盡管我不認為會有沒辦法生子就不被當人看這種蠢事,但這種類型的老婆婆一旦自己這麼決定,就會深信這是事實。

「噢,對了。你們幾個,去跟教皇派的神父斷絕關系。」

「……咦?」

「我知道你們與教皇派的神父關系相當親密。」

又再次突然地轉變話題,讓我摸不著頭緒。

之所以沒辦法掌握對話的主導權,是因為克蕾雅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用強硬的語氣嗎?

還是說,是因為我先打招呼才失敗的?

我選錯方法了。

「確實,我和克里夫的關系很好……只是,為什麼有斷絕關系的必要?」

「因為,目前拉托雷亞家是以樞機卿派的身分行動。我們不允許底下有人與教皇派的人來往。」

所謂的樞機卿派,就是排斥魔族的派系嗎?現在的領導人恐怕是樞機卿吧。

「可是……我本身並不打算支持教皇派,這點程度應該沒關系吧?」

「不,不准。既然你要待在這個家里,就麻煩你遵守這個家的規矩。」

唔──嗯──

嗯,的確。要是克里夫站穩一定程度的地位,我就會去支持教皇派了嘛。

如果她是明白這點才說這種話,我倒也明白這是一種手段。

但感覺不太像啊……

「克里夫在學校很照顧我,諾倫應該也受過他的關照……最起碼可以作為朋友來往吧?」

「不行。如果你無論如何都要與教皇派的神父來往,就不准你待在這個家里──」

不行啊。好吧,我明白了。那就算了。總之今天就找其他地方過夜吧。

很好,沒問題的。我沒有生氣。我沒有生氣喔。

我很冷靜。我可是態度冷靜,才智過人的魯迪烏斯。

不用緊張。我已經聽說克蕾雅是這種人。事前也做好心理准備了。

雖說她甚至還管起我本身的交友關系是有點令人出乎意料……但我們就是水與火,無法相容。僅此而已。

總之別跟她吵起來,現在要慎重地問候她,然後離開這個──


「──把塞妮絲留下,快點離開吧。」

思考停止了。

「以後姑且會允許你踏進這個家門,但頂多是視為外人──」

「你說留下?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出口的話,是對前一句話的回答。因為我有幾秒鍾失去意識。

克蕾雅把話打住,然後凝視著我,她在露出冷淡眼神的同時這樣說道:

「既然成了這副德性,自然沒有其他選擇。就算是這種東西,只要還能生育,至少還有結婚這個用途。」

我的嘴巴很干。視線邊緣籠罩著一層黑色物體。簡直就像是在黑色的濃霧當中。

「……」

某個人大喊說:「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是我。是我在大喊。

不對,剛才講的只是常識而已吧?難道你是講認真的?這樣。

只不過我沒有說出口。只有嘴巴在一開一闔而已。

「我會讓這孩子與樞機卿派的貴族結婚。雖說應該會離婚不少次,但不成問題。」

她要讓甚至無法表達自己意願的人,跟某個人結婚。

把自己的女兒,稱為「這種東西」。當成物品看待。

「身體還很健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呢。」

我從來沒有聽過血管爆開的聲音。

不可能聽得見。因為那種說法不過是種比喻。惹艾莉絲生氣的時候雖然曾經有過類似的幻聽,但基本上在那之後會馬上昏迷,所以記不太清楚。

所以,今天還是我第一次聽到自己血管爆掉的聲音。

★★★

回過神來,我已經牽著塞妮絲的手走在夕陽底下。

其實,我記不太清楚自己在那之後說了什麼。

雖然我記得自己有大聲怒吼,內容卻很模糊。

毫無疑問的,我飆出了平常不會說的怒罵。

我記得克蕾雅睜大雙眼。

也記得女仆們探出頭查看發生了什麼事。

也記得在我宣告要帶塞妮絲回去,拉著她的手讓她站起來的時候,克蕾雅說了一句:「不可以,如果塞妮絲意識清醒肯定也會這麼說。」

這句話對我的內心火上加油,憤怒到失去理智的我握緊拳頭打算使用魔術。

我記得很清楚。

此時,聽到愛夏喊出「上啊哥哥!」的聲音,稍微恢複了一點自我。

後來克蕾雅叫來了衛兵,我將衛兵全部打跑,說要與拉托雷亞家斷絕關系,就這樣迅速離開。

「呼~……」

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來到了與神聖區的邊界。因為滿腔怒火,感覺現在視野正在天旋地轉。回想起來還是很令人不爽。我沒有想到會聽到惡心的話。

啊啊,可惡。什麼叫不幸中的大幸啊。

要是沒來就好了。我根本不想聽到那種話。

搞什麼啊。那個自我中心的老太婆。

該怎麼說,一開始打招呼被無視就算了。畢竟突然被陌生的男人叫一聲祖母,肯定只會覺得很莫名其妙。

要幫諾倫找個老公這件事我也能理解。而且就算在前世,我也聽說過名門就是會有這樣的習慣。會以他們的常識來行動。

嗯。我懂。

但是,塞妮絲不行吧!

她可是喪失記憶,連生活都沒辦法好好自理。為什麼,還會想要把這樣的她,擅自嫁出去啊!

而且還說什麼身體很

健康?因為有月事所以能生小孩,是不幸中的大幸?

是要讓結過婚的塞妮絲在白天受別人看護,晚上給結婚對象抱的意思嗎?

我啊,可是知道那個叫什麼喔。就是充氣娃娃。

而且要是懷孕了該怎麼辦?能生嗎?你以為有辦法生嗎?

就算能生下來好了,那塞妮絲的意願在哪?

我的感受呢?你有想過被留下來的其他孩子有什麼樣的感受嗎?

把別人的母親當成什麼了!把自己的女兒當作什麼了!

而且用途又是什麼意思!

是當作道具嗎?

生育的機器嗎?

開什麼玩笑!

好久沒有這麼憤怒了!

什麼克蕾雅啊!

去做你的奶油燉菜啦!(注:出自「クレアおばさんのシチュー」,日本一款奶油燉菜的名稱)

「呼…………」

或許是因為最後講了奇怪的單字,稍微冷靜下來了。

與此同時肚子也咕嚕咕嚕叫了出來。話說回來,肚子餓了呢。畢竟白天什麼都沒吃。

想吃點燉菜以外的東西。

「哥……哥哥……」

我聽到呼喚後回頭望去。

愛夏忸忸怩怩地站在眼前。擺出了一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有點困擾的表情。

「愛夏。」

我立刻默默地伸出一只手,抱緊了她。

她沒有抵抗,而是順勢縮進我的懷里。

我終于了解愛夏以及諾倫,甚至連莉莉雅都會支吾其詞的理由。

也對。的確是不會想和那種人見面。雖說我不知道愛夏與諾倫過去在成長的環境中被那個人說過什麼,但肯定是難受的回憶吧。

「對不起。還把你帶來。」

「不……不會。沒關系。可是,那個,沒有打好關系呢。」

關系?米?稻米?

人際關系。(注:日文的「關系」簡稱與「米」類似)

噢,對了。為了成立傭兵團,原本還想說有機會的話就借用拉托雷亞家的力量。

「沒關系。根本不需要去借助那種人的力量……」

去找別的管道吧。不然就拜托克里夫,看能不能幫我引薦給他的爺爺……

雖說克里夫的臉色也許會不太好看,但是這樣可以報複克蕾雅。

如果那邊也不行,就只能在不靠關系的狀況下試試看了。

不管怎麼樣,今天已經累了。回去休息吧……

啊,就算要回去,也沒有可以過夜的地方。要是現在到冒險者區投宿,抵達時也已經深夜了,讓塞妮絲走到那邊也不太好……

好。再去克里夫那邊麻煩他讓我們住一晚吧。

我這樣想著,回到了克里夫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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