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好冷靜一下，我在書房等你。”
李路緩緩抬起頭來，看著老爺子緩步離去的背影，雙目依然無神。有那麼一瞬間，李路想要沖上去問老爺子，為什麼不阻止萬千山等人，為什麼堅持守住最後一道防線？
“只需要再給我半個月時間，只需要半個月時間，我就能讓外蒙連同唐努烏梁海地區回到共和國的版圖上！”
他心里在吶喊著，吶喊著，只是，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翟小靜緩緩走過來，看著李路血紅的眼睛，微微顫抖著的身體，心里一陣一陣的痛。
李路望著翟小靜，血紅色的眼睛里逐漸溢出晶瑩來。也只有在這個深愛的年齡比自己大的女人面前，他才會把心的脆弱面露出來。他無力地坐在石板凳上，任由翟小靜把他的腦袋摟緊懷里。
“哭出來，哭出來就舒服了。”
翟小靜輕輕地說道，像哄孩子一般，撫摸著他的腦袋。
小池塘里的魚兒撲騰撲騰地躍出水面，追逐嬉戲，微風拂過，水面蕩開漣漪。幾支不知名的小鳥撲騰著翅膀飛入菜園，大著膽子雕琢菜葉。
好一陣子，當翟小靜准備說些話安慰李路的時候，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在她懷里睡著了。撫摸著李路那粗糙得硌手的面龐，翟小靜越發的心疼。三年以來，他們倆見少離多，一年到頭除了春節，幾乎沒有見面的機會。
翟小靜知道她的男人是做大事的人，她也清楚自己這種家庭背景的人，是注定無法像普通人那般有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和李路訂婚，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備。然而此時看到李路憔悴的臉色，沉沉的呼吸，她根本想象不到，他究竟有多長時間沒有睡覺了。
站在書房窗戶邊的老爺子微微歎了口氣，轉身回到太師椅上，坐上去，閉目養神起來。看樣子，李路這小子沒一陣子怕是醒不過來了。
在夢中，李路開著一輛敞篷的勇士車，副駕駛上坐著的是翟小靜。他們沿著新修的柏油馬路，從二連浩特出發，一路向西北行駛，一直開呀開呀，開了很久很久，道路兩邊的交通標語都是中文。
偶爾會有戰機編隊從頭上飛過，那些戰機上面塗著八一軍徽，是最新型的國產戰斗機，滿掛載訓練的那一種。
從大興安嶺，到貝加爾湖畔，從貝加爾湖到鄂畢河，這一片廣闊的土地上，插著的是迎風飄揚的五星紅旗。
突然，一只黑手手持巨斧，那把巨斧大得不可想象，直直地朝著他砸下去，李路拉著翟小靜瘋狂地跑著，“砰”的一聲巨響，夢境破碎！
翟小靜使勁兒地拍著突然坐起來的李路的臉龐，他的眼神呆滯，無動于衷。
“李路！李路！你怎麼了？”翟小靜著急地搖晃著他的肩膀。
就在翟小靜准備叫保健醫生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手被李路用力地握在手里。
翟小靜看到，李路的雙眸在慢慢恢複神彩，里面的血紅逐漸消失，眼神再次猶如以往的深邃和淡然。
“媳婦。”
“我帶你上醫院看看。”
“我沒事。”
李路冷不丁地親了一口她，臉上浮現出熟悉的壞笑，翟小靜知道，他是真沒事了。沒事了，就意味著他又要離開了。
“爺爺在書房，你快去。”翟小靜輕輕捏了李路的臉皮一把。
李路又親了她一口，“那我去了。”
說完，就起身大步走進樓里。
老爺子的機要秘書李超站在書房門口候著，看見李路走過來，心里重重地舒了一口氣，他總算是緩過勁來了。
“超哥。”
李路打了聲招呼，李超卻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房門，壓低聲音說：“首長睡著了。”
李路閉上嘴巴，還沒來得及說話，老爺子的聲音穿過房門，穩穩地傳出來：“進來。”
李超也是一愣，急忙推開門，示意李路進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李路沖他點了點頭，抬步走進去。
“爺爺。”
老爺子坐在太師椅上，輕輕地蕩著，微眯著的眼睛睜開，看著李路，“調整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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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路一陣慚愧，老老實實地回答：“是的，讓爺爺擔心了。”
老爺子站起來，李路想要上前扶一把，被他一眼給看了回去。走到辦公桌後的椅子上坐下，老爺子指著前面的椅子，說道：“坐這。”
“是。”
李路依言走過去坐下，坐姿自然而然的就拿了出來。
拿起煙點了一根，老爺子抽了幾口，說，“你打算怎麼做。”
李路垂下了眉眼，思考許久，才抬起頭，反而問老爺子：“爺爺，咱們是准備妥協，對嗎？”
老爺子看著李路，緩緩地說，“老三，你是不是怪爺爺沒有堅持住？”
緩緩地搖搖頭，李路說道，“爺爺，我知道您不是不堅持，而是不能堅持。”
不用多說，李路這一句，就讓老爺子知道，他是真的緩過勁來了。因為李路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明白了核心會議上的內容。
老爺子沉吟著說道，“老三，今天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事情。”
李路凝注了目光，他知道，自己將要接觸到一些他之前從未接觸過的上層秘密。
老爺子擺手阻止李路想要代為倒茶，自己動手動了杯茶，慢慢品了一口，這才娓娓道來。
“老三，你的父親和幾個叔叔，都不在部隊，老李家的衣缽將來是要傳給你的。你會因為關鍵時刻內部出問題而氣憤、失望，證明你還年輕。不過，爺爺覺得，你有能力獨當一面了。”
頓了一下，老爺子繼續說道，“當前，軍隊這一塊，大致沿襲著紅軍時代的勢力布局。每個山頭都不是獨立的，表面上看似相對立，實際上關系錯綜複雜。經過大半個世紀的發展，彼此的關系就更加的不可捉摸了。”
李路大吃一驚，完全想不到，軍隊系統當前的勢力布局居然沿襲著紅軍時代！
“你是不是一直以為，最高統帥那邊，只有一個萬千山？”老爺子眯著眼睛問道，不等李路說話，老爺子不屑一顧地說道，“區區一個萬千山什麼都不是。”
這句話，讓李路大開眼界。
在他的記憶力，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從沒有見過老爺子說這麼霸氣側漏的話。
堂堂副統帥，在老爺子眼中什麼都不是。
果然印證了那句話，特定的人物身上，職務是起不到任何實質作用的東西。想當年，副統帥調動不了一兵一卒，而東南軍區司令員可以在一天之內向帝都投入一個步兵師！
就李路所知道的，老爺子手里掌握著陸軍最為精銳的兩個集團軍，還掌握著撥款委員會。實際上，撥款委員會相當于國防軍中的財政部了，而且還是南老欽定的。
只是，這一定只是表面上的現象，更深層次，一定還有著更為複雜的關系。
老爺子輕輕歎了一口氣，“我們老李家的發展勢頭已經引起了其他人的警覺，萬千山在這個時候挑頭，得到這麼多支持，我是有心理准備的。在對外決策上，大家都是一致的。這是最根本的政治原則。你能夠順順利利地完成紅色計劃、遠東計劃，你小子是不是以為你的能力有多麼的強，咱們老李家的勢力有多麼的強勁？”
李路眉頭一皺，難道不是這樣嗎？
微微搖了搖頭，老爺子說道：“那是因為你提出了一個共同的利益點，自然會獲得大力的支持。你在前方殺敵，他們在後面看著，一旦有意外發生，你就是被推出去的替罪羊。這點覺悟，當初展開紅色計劃的時候，你就應該有。”
李路緩緩點點頭，“我想過這個後果，但是只要有機會提升國力軍力，我不怕冒險，哪怕成為替罪羊。”
贊賞地點了點頭，老爺子欣慰道，“你小子就這點對我脾氣。我李紅軍革命了一輩子，唯獨這一點從不曾妥協。如果收複外蒙的代價是老李家的沒落，我李紅軍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李路內心連連震動，這樣一番話出自老爺子之口，是他所想不到的，是他難以相信的。因為他沒辦法體會，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為了不挨餓為了有田種參加革命，從而成了有堅定信仰的戰士。這一輩子走過來，看到這個國家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也看到這個國家這樣那樣的新氣象新面貌。
時過境遷，唯獨不變的，是當初投身革命的那顆紅心。
也正是因為這個國家掌握在這樣一群老人的手里，即便內斗再厲害，也不會在對外政策上出現分歧。
萬千山為首的一批人改變原計劃，要替換掉李路，並不能說明他們在位外蒙的回歸添加阻礙，他們只是想在最後時刻，把完成這一切的那個人，換成自己人。
只是，這只是他們的一廂情願！
他們以為熟透了的、可以一口吞下的桃子，根本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麼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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