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頭即使是再另類也鮮有人去染的銀白色長發,那一雙在太陽光里會發出水晶似光澤的暗紫色眼睛。
比海報上的模特還帥氣,比櫥窗里的模特還美麗。
這樣一個男人,在你拎著大包小包渾身是汗走向人潮擁擠的大街的時候,邁著款款步伐無聲走在你身後,夏日涼風般抖散一頭如銀長發……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很爽?
很得意?
很開心?
錯。
那是種無法用語言去描述的失落。
可以說,我在商場腐敗後換來的那一點滿足,在周圍人目光紛紛繞過我投向我身後那個男人的瞬間,全都跟三伏天太陽底下水珠似的,刺溜一下全蒸發得干乾淨淨。最可氣的,一個矮個子禿頂老男人在撞了我一下後連聲道歉都沒有,一路追著铘滔滔不絕地鼓噪:這位同學,我是XX影視發展有限公司的星探,這是我的名片,我們能談談不?
郁悶啊……
一路郁悶到家,不為別的,開始心疼錢了。
車直接停在店門口,铘安靜地跟著我下車後就不動了,倒是司機好心,看我大包小包的,特意下了車,幫我把東西一樣樣放到地上。
直到清空了東西車子揚塵而去,我轉過身,卻在這同時微微一愣。
店門口的台階上坐著個人。
斜倚著鐵門舒展著一雙長腿,他低垂著雙眼像是在打瞌睡,一手枕著頭,一手拈著支只剩下一半的煙。夕陽里半張臉輪廓被勾勒得像尊細致的雕像,風一吹發梢散了,微微拂動,和著煙絲絲嫋嫋在眼角邊氤氳成一片。
"回來了?"感覺到我的目光,他抬眼朝我笑笑。
"對。"我下意識應了一聲。抬腕看看表,六點,"你……要買點心?"
他搭著門框站起身,拍了拍衣裳:"對。"
"今天我們停業。"
"是麼?"眼底一閃而逝一點失望。
"不過打包的話可以例外。"很快補充了一句。
他笑,"謝謝。"
十八九歲的少年,三四十歲男子的眼神,十月陽光的笑。
沉澱進眼里,蜜糖棗糕似的清甜。
包好綠豆糕封好豆漿,拿出門,劉逸就在門口等著。
我把東西遞給他,他沒接,只是朝我身後看了一眼,"你男朋友?"
循著他的目光我看到了一直跟在我身後的铘,我搖頭,"是店里幫忙的。"
"哦……"微微一笑,他接過我手里的點心,"糖……"
"糖多加了兩勺,保證很甜。"
他再笑,"謝謝。"
伸手要去掏錢,被我制止,"不用了,昨天剩下的,我請你。"
"那怎麼好意思。"
"不好意思的話下次可以請回來啊。"
本是一個玩笑,誰知他目光一轉,一臉認真看著我點點頭,"今晚怎麼樣?"
我一呆。
"還沒吃過晚飯吧,你?"他又問。
聲音很好聽,低頭看我的那雙眼睛在逆光里看上去水晶似的好看,不由自主地,我點點頭。
他眼梢微微彎起,"那麼一小時後我來接你。"
一小時後,我坐在了劉逸家的客廳里。
客廳很大,房子比我家要考究很多,單從內部結構來看,顯然以前造的時候是別墅式的。房型很高,牆壁圈著木質護牆板,很老,但保存得很好。天花板上圍著燈一圈刻著不少天使和接骨木花的圖案,像小時候在安徒生童話里看到的那些插圖,而燈是早就沒了的,只在原先安燈的地方留了圈很大的圓形黑印子,邊線上那根日光燈泛著蒼白色的光,很不合時宜地用些交流電的聲音破壞著這地方原本雅致的格局。
說起來,這幢房子我從小看到大,那麼近距離觀察里頭的樣子,這還是頭一次。
印象里家人和周圍鄰居都處得不錯,除了這家。記得小時候,跑來找住在這屋里的小孩子玩是會被他們大人喝斥的,不知道為什麼。大點了才知道,他們孩子從小有病,從娘胎里帶出來的,身體很弱,一不小心就會從別人身上沾染到各種各樣的病菌,所以經常會在他們家門口看到一攤攤潑在地上的中藥。
初中畢業時這家的孩子就過世了,頭七那晚我曾隔著窗看到那孩子蒼白的臉在他們家亮著燈的房間一晃而過,就像過去和別的孩子玩時,我有時候會從窗口里看到的那樣,很瘦小,很寂寞。之後再沒見過他的魂魄,想來應該是早已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