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薔薇 第12章

姥姥說,夢游是因為有鬼在招引你的魂,所以不可以把夢游者隨便叫醒,一不小心,他的魂魄就讓鬼勾了去,再也回不來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那麼每次都會在夢游里自動醒過來的我,魂魄不知道已經丟了幾次。

而我為什麼會這樣。姥姥在時,我從沒經曆過這樣的事情,現在碰到了,我再找不到人問。每天晚上我都抓著姥姥留給我的珠串入睡,可在最近看到的,碰到的一些東西面前,它似乎不再能起到以往的庇護作用。這讓我害怕,因為那是姥姥留給我的唯一可以在陰和陽失衡時給我以保護的東西,如果它都失去了效用,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現在的狀況。

我出了什麼問題,而問題的因在哪里,我又該怎麼讓它結束。

MICHAEL問我這麼晚了為什麼會來公司。

我回答是為了寫文。

這回答讓他有點驚訝,可我自己明白,這是真的。因為它就是那個讓我害怕的東西。

一碗泡面下肚,胃里紮實了不少,我才明白剛才在樓道里一陣陣發寒不是因為那些穿堂風,而是因為肚子餓了。從下午到半夜,我好象什麼東西都沒吃過,除了水。

MICHAEL在給我泡了面以後就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起草文件,文件是要交給公安部的,因為前陣子入室破壞的事情。有時候想想這些當老板的雖然錢多,日子也不太好過,每天要應付很多人和事情,光稅務局的,我從進公司到現在,就已經見到過兩三次。

“吃完了?”眼角瞥見我在視線在他文件上飄,他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點點頭。

他抬腕看看表:“再等半小時,我送你回去。”

“好的。”嘴里應著,我放下碗離開他的桌子走到一邊的沙發上坐下,盡量離他遠一點,盡量避開他的視線。MICHAEL工作時習慣帶著眼鏡,那種無色透明,不帶邊的眼鏡。而這種樣子的他看上去比一般時候要嚴肅,嚴肅得讓人覺得拘謹。

我覺得很拘謹。

沒了我吞面條的聲音,辦公室里只剩下濃烈得散不掉的泡面的味道,還有就是安靜。我坐在沙發上沒事做,只能一件一件看著辦公室里的擺設打發時間。

MICHAEL是我見過的極少數不講究風水布局的商人。

說到風水,很多人應該留意到,一般當老板的,或多或少對這方面有點講究。生意做得越大,對這講究得越精到,就算是再不濟,至少也懂得請一尊貔貅來為自己鄄啤6掖用輝?ICHAEL的公司里發現過類似的東西。

但並不是說他完全不在意風水。

從一些家具細微的擺設位置上,我覺得他是懂風水的,但他對風水的布局很怪。怎麼個怪,我說不上來,因為除了一點皮毛上的知識聽過去隔壁那個老瞎子說過以外,我對風水這門學問知道得並不多,就像我能夠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但我對那些東西的了解度未必比從未見過它們的人更多。

但有些東西是不需要很多的風水知識都能夠知道的,比如辦公桌上那兩只鎮紙。烏木雕的獅子,面對面擺放著,正對著門,頭歪著合在一起形成一個洞。

這在風水學上是不合理的。

一來這兩只獅子都是公的。懂點風水的人基本上都知道,通常情況下,不論大小擺設,一對兒的獅子都是雌雄配,所謂的陰陽調和。兩只都是雄獅子的話主凶,因為獅子烈性,兩頭雄的在一起煞氣會很大。而烏木性陰,拿那些風水先生說的話來講,這樣的組合,引出來的煞氣尤其重。

當然,這不過是聽說的,到底是不是真這樣,反正我是從沒見到過。

二來,那兩只獅子頭連成的洞,正對著門,這樣無形中組成個回字,聽說好象那是把什麼東西困起來的一種布局。但顯然,這里的作用並不是為了聚財用。貔貅聚財,獅子壓煞,兩頭獅子圍一個回局,難不成為了聚煞。

想著,我自己都覺得好笑,反正也許當中有什麼深奧的名堂,我這種只是略知道一點點皮毛的門外漢,自然是不曉得的。

琢磨著,我感覺自己的手好象碰到了些什麼。


伸出來看,幾根白色的東西,輕輕貼在我的手指上,隨著我的動作一起一伏無聲浮動。我甩了甩手,沒甩掉,那幾根東西有粘性,蜘蛛絲似的,不過比蜘蛛絲要粗。正琢磨沙發上怎麼會有這種東西,一只米粒大的蜘蛛忽然從我手邊爬過,悉悉瑣瑣爬上我的腿。

我把腿用力抖了下,它隨即被震了下去,肚子朝天一陣掙紮,在它剛翻過身要爬走的時候,我起腳輕輕把它踩扁。

抬起頭的時候,發覺MICHAEL在看著我,一雙眼睛隱在鏡片背後,折著光,我看不出他眼里的神情。

莫名有點不安,我低下頭,擼了擼褲子上的褶皺。

“還沒適應一個人在家的生活麼。”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MICHAEL開口。聲音淡淡的,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抬眼看了看他,沒言語。

“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翻著那些文件,他又道。

我抿了抿嘴唇。

他笑笑,摘下眼鏡站起身收拾起桌上的文件,然後拿了包煙走到我邊上坐下:“其實有時候我也比較喜歡留在公司里加班,”

我點點頭,因為想不出什麼話來回應,而這種無話可說的狀態讓我不自在。

“因為我也不喜歡一個人回到家的那種感覺。”他又道。

我迅速看了他一眼。

“孤獨是個殺手,所以我們在孤獨里尋求同類和存在的價值,”低頭移開視線,他笑,在說了這麼句話後沉默了半晌,隨後劃亮火柴,點燃了一支煙:“說說看,PEARL,對于蜘蛛這種生物,你有什麼看法。”

這話題轉變得有點突兀,以至我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呆了半晌,我道:“比較討厭。”

“討厭,為什麼。”

“蜘蛛捕捉獵物的方式,還有它吃食的方式,我都討厭。”

他微微一笑。嘴里輕噴出一口煙,然後彎下腰,從地上拈起那只被我踩死的蜘蛛:“所以它的下場就是這樣,是麼。”

我再次沉默。

而他抬指把那個小小的尸體放在燈光下看著,像欣賞一朵開在指尖的花:“這種生物,很丑陋,生活方式也讓人感到害怕。但其實它們性子很溫和,所讓人害怕的,也只是一種生存的方式。”

我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對蜘蛛這話題感起了興趣,而他談著這只死蜘蛛時的眼神,讓我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很淡,卻又似乎一種無形的壓迫感。這感覺讓人不太舒服。

“它們是黑暗里尋找著存活任何契機的孤獨者。”他又道。

我忍不住站起身:“MICHAEL,我該回去了。”

“一會兒我送你。”

“不用麻煩了,我……”剛要邁步,他把煙頭朝缸里輕輕一撣,在這同時抬頭望向我,把我還沒說完的話輕輕打斷:“ADA說你這幾天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我的腳步頓了頓:“沒有。”

“明天休息,我想我們今晚不如好好聊一聊,”彈掉指尖的蜘蛛,他拍了拍沙發,一雙暗紅色的眸子看著我的眼睛:“坐。”

我朝他看了一眼。

本能地想拒絕,可身體卻在開口之前坐了下來:“聊什麼。”

沒有立刻回答,MICHAEL斜靠進沙發。

身上有著股煙草還未散去的味道,在辦公室空落的氣息里冷冷浮動著,很好聞,但在這樣寂靜的空間里,讓人隱隱一種坐立不安的感覺,就像夜里一個人坐在家對著電腦發呆時的那種心態。

“聊什麼。”猶豫了半晌,見他一直沒有開口,我忍不住又問。

他從嘴里輕輕噴出一口煙:“觀察你好些天了,PEARL,這幾天你的狀況,讓我有點擔心。”說話間伸手把我額頭上的發絲掠開,不知有意無意,他朝我坐近了些:“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這幾天的工作記錄是0。”

“我……寫不出東西。”

“沒靈感?”

“有靈感,可是寫不出東西。”

說這句話時,他的目光依舊對著我的眼睛,可是我在他那雙目光里找不到任何東西。

半晌,他點點頭:“原因是什麼。”

“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他笑了,不知道是因為我的表情還是我說話時有些僵硬的聲音:“那就休息幾天吧,不要勉強自己去寫,你看看你今天的樣子,”捧著我的臉,手指漫不經心劃過我的額頭,再沿著臉頰輕輕落下,很柔和的感覺,就像他一成不變那種柔和的嗓音:“勉強出來的東西我不喜歡。”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又在做夢了,那個讓我每次見到他時,都會忍不住產生罪惡感夢,因為他的臉離得我很近,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我幾乎可以感覺到他呼吸的溫度噴灑在我臉上那種細微而刺癢的感覺。

身體動彈不得,當他朝我逐漸靠近的時候。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但我知道自己的心跳得飛快,就像夢里時那樣……可和夢里不同的,我的嘴還可以發出聲音:“MICHAEL,其實一直想跟你談點事。”

“什麼。”聽見我開口,他移動在我臉上的手指頓住。

“就是上次那個闖到我們辦公室里來的人,他對我說了一些話,我沒對警察說。”

“他說什麼。”一只手掐滅了指間的煙頭,他仰頭將一縷垂下額頭的發絲甩到耳邊,眼波流轉間視線再次停留在我的臉上,而那一瞬,幾乎和夢里的他神態動作一模一樣。

我的臉不由自主微微一紅:“他說我在制造毒品,還說打算弄掉野薔薇。”


“他這麼說的?”彈開煙頭,他微微一笑。目光是淡淡的,沒有我預期中的那種關注。

“是的。”我回答,覺得有點失落。

“其實現在網上對這種類型文章存偏見的人不少,不用擔心。”

“為什麼要存偏見?”

“因為他們覺得我們是在用不正當的手段吸引讀者,而這種手段對他們來說是不屑使用的。”

話聽上去不錯。

不過總覺得,那天那個男孩在對我說著那些話,做著那些事情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並不像個單純的網絡衛道士的樣子。但是像什麼,我也說不清楚,感覺上在那樣一種表情里應該還藏著些什麼東西的,但他始終沒有明說。

還想說些什麼,MICHAEL的手機突然響了。

接聽手機時他用的是英語。

除了開始的MICHAEL和最後的BYE,我什麼都沒聽明白。然後他收起手機站起身,在我頭上輕輕拍了拍:“PEARL,有點急事,你先在這里等我,我辦完事就送你回家。”

這樣一種動作和話音,我不由自主點點頭。

而這一等就是將近半個多小時。

看著時針一點一點在鍾面上劃過,將近凌晨兩點,我始終沒有聽見MICHAEL回來的動靜。

周圍安靜得連蟲鳴聲都聽不見,剛才吃的食物這會兒慢慢發生作用了,我的眼皮子一個勁地開始往下沉。

‘卡嗒……’

頭剛剛失去意識地往下垂,一點細微的聲音突兀撞進我的耳膜。

我的後腦勺一個激靈。

以為是MICHAEL開門的聲音,頭一抬,門依舊關著,而周圍的燈不知怎的都被關了,一片死沉沉的漆黑,伴著那點抓刨似的輕響,在整片寂靜的空間里輕輕回蕩:“卡嗒……卡嗒嗒嗒……”

我一骨碌從沙發上爬了起來。

迅速沖到房門口,而那聲音突然間消失了。打開房門朝外看了看,外面走道里同樣的一片漆黑,靜得讓我不敢輕易朝外頭踏出一步。

“MICHAEL……”

試探著叫了一聲,回應我的卻是陣幾乎把我耳膜撕破的尖叫:“啊——!!!”

我嚇得猛地把門撞上。

轉過身想找點什麼東西來防身,眼角一瞥間,一只頭在我對面那堵牆壁上直勾勾盯著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