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映明堂(五)

她在溫祖甯的妻子那里換上一套寬松的藍綢褂子,這襲褂子是溫祖甯從京城帶回來的刺繡精品,樣子雍容華貴,但穿到綠嬌嬌身上卻顯得她像個洋娃娃。

她抽足大煙,梳洗過後,一晃一晃地走出房門,和溫家熱情的家眷們打過招呼,就走出溫家前院。

安龍兒和杰克都在前院,而前院中間,有兩個男孩在練拳拆招。

兩個男孩你來我往,拳法沉穩剛猛,綠嬌嬌不懂武術,但可以看出他們打的拳和安龍兒的明顯不同。

安龍兒的功夫飄逸快捷,施展起來好似腳不沾地;而這兩個孩子的拳法逼身貼打,馬步低沉,給人挨上一下一定很痛的感覺。

綠嬌嬌看得入神,恍惚間回到一個月前在廣州天字碼頭看安龍兒賣武的那個下午。那一天的安龍兒名字還叫黃毛仔,對自己而言還是一個陌生的小孩,短短一個月,他們已經成了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安龍兒還要陪著她千里回鄉……不能不感歎命運的安排,畢竟當初綠嬌嬌買回安龍兒做家仆,完全出于一盤生意經。

她抽大煙的開銷越來越大,只是在風月場所給妓女們算算命起個卦的話,一個月賺個七八十兩銀子,比很多商號的生意都要好,不是說活不下去,但是存下來的錢會越來越少,而要賺大錢就必須要做風水。

在城里有的是風水名師,怎會有人請一個女孩做風水呢?

她只有借一個男人的名堂才可以賺到風水行業的錢,但她根本不可能讓一個有相當風水水平的大男人聽她的安排,賺了錢還要和自己分更不可能,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親自教出一個半桶水水平的小男孩。

只要在城鄉里由自己做媒人把他捧成仙童,自己把握著最後的風水竅門和生意,那個小男孩就可以當個會說話的活招牌。

這個小男孩要忠心,因為他要給自己賺錢,也不能害自己;小男孩也要長得好看,長得好看又古怪更好,這樣才更像一個仙童,可以開更高的價。

事實上,綠嬌嬌在陳家村救應不利子孫的風水穴“倒地木星局”,就是對這一套賺錢方案的試驗,一舉賺回二百兩銀子。那一個下午賺的錢,堪比辛辛苦苦在妓院里跑兩個月,更比一般人家兩年賺的錢還要多。眼下這一樁“雄雞啼日穴”,便是一刀就宰了縣官大人一百兩黃金,可見做風水師絕對比算命好賺。

綠嬌嬌在安龍兒身後,看著他的一頭黃發。

這幾天發生的事,看得出安龍兒對自己的保護是奮不顧身的,對自己言聽計從,可說是百依百順。如果自己不是一身的事情,也許現在已經和安龍兒在省城賺銀子賺翻天了。

溫漢風從門外走進來,一見綠嬌嬌馬上高聲打招呼:“仙姑你起來啦,休息得好嗎?”

杰克和安龍兒才看到綠嬌嬌一直站在身後。大家互相問候過,綠嬌嬌對溫漢風說:“溫先生,小女子也是凡人一個,只是學了一點道術,請不要開我玩笑了,你還是叫我嬌嬌吧。”

溫漢風說:“那好,恭敬不如從命,你也叫我漢風行了,村里的人都這樣叫我。”

溫漢風請大家進了大廳,溫祖甯的妻子叫傭人端上飯菜,大家坐下來邊吃邊聊。


綠嬌嬌睡了一天一夜,肚子空空餓得發瘋,使勁地把大魚大肉往嘴里塞,吃了一陣緩過氣來,坐到一旁端起茶杯漱口,安龍兒和杰克繼續大吃大喝。

綠嬌嬌知道溫漢風這一來,不會是探望聊天這麼簡單,于是先打開話題:“漢風大哥,有件事我不太明白……”她放下杯子,眼睛開始往溫漢風的臉上瞄。

“聽說前一次有人破溫鳳村的靈龜飲水穴,是因為上吉村的人恨你們壞了他們的風水,花大錢請人下手;可是現在右軒先生給你們安排好一個新穴,兩村合葬先人,一個月來兩村都平平安安,現在突然有人來破壞,你覺得……還是上吉村的人做的嗎?”

溫漢風笑了笑,表情有些無奈:“這次當然不會是他們了,如果不是你出手相救,他們的人在中秋晚上也幾乎死光……”

綠嬌嬌問:“你們還有什麼仇家嗎?”

溫漢風沉吟了一下,還是面帶微笑搖搖頭說:“我們是正當商人,就算得罪些什麼人,我想也就是商場上的紛爭,你知道了,做生意的事情,有人賺錢,就有人虧錢……”

這種答案在綠嬌嬌看來,完全是撒謊。如果只是商場爭斗,根本不可能引來以兩村滅族為目的而設下的風水殺局,更不會有人特意請來兩個水平如此之高、如此亡命的風水師。

到了這種地步,溫漢風還不肯說出真相,只能說明事情背後有更大的問題。

綠嬌嬌隔著茶幾湊近溫漢風,看了他一會兒,溫漢風被看得混身不自在,綠嬌嬌突然小聲說:“這件事還沒完,你這樣我幫不了你。”

溫漢風呵呵笑了幾聲,對綠嬌嬌說:“綠小姐已經幫我們很大忙了,這是我們村的一點心意,你一定要收下。”說著,從身上掏出一張山西莊票,上面寫著“紋銀五百兩”,雙手恭恭敬敬地遞給綠嬌嬌。

綠嬌嬌見到又有錢收,當然不客氣,這五百兩救了一村男丁的性命,綠嬌嬌收得心安理得。

溫漢風接著對綠嬌嬌說:“不知綠小姐今天能不能帶漢風到雄雞穴上看看,給漢風一些指點,也算是為兩村百姓造百年之福。”

綠嬌嬌正有白天上山複墳的想法,安龍兒和杰克也想上山看看當晚的現場,杰克更是越來越為風水的力量驚訝,上山看穴的興趣越來越濃厚,于是備好馬匹,和綠嬌嬌、溫漢風四人當即動身。

秋日的田野清爽宜人,四人騎著馬先在村里走了一圈,在綠嬌嬌的要求下,又去看過引起無數事端的“靈龜飲水穴”,綠嬌嬌以風水師特有的好奇,仔細地勘察了一遍這個已經被破壞的吉穴,又用羅經細細測量過。之後四人一面欣賞山水風光,一面慢慢遛馬上山。

到了半山腰的祠堂,右軒先生所點的雄雞啼日穴已在眼前。

兩天前綠嬌嬌連夜上山來到這里,是為了擒拿前來複墳的風水師,心思全在拆解殺局和捉人,對環境並沒有全面的了解,現在心平氣和地來到雄雞啼日穴,才有機會好好證穴。

綠嬌嬌在祠堂前下了馬,叫安龍兒點上一泡煙,叉著腰迎著山風吞云吐霧欣賞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