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吊魂咒(七)

“如果他是一個人,而你不夠他打的話,不要死纏爛打,你往我這里跑,追上我就行了,他不會想在我面前出現,到我身邊你就安全了……”綠嬌嬌在極力想象最壞的情況,她要力保安全地由安龍兒獨力完成這次計劃,“還有……如果對方有兩個人,又發現了你還要捉你的話,你就全力逃脫,到花縣和杰克會合。這里是十兩銀票,夠你在路上亂花了,該怎麼花錢就怎麼花,人一定要安全到花縣,明白嗎?”

安龍兒接過銀票,眼眶一熱,幾乎流下眼淚,在他的記憶里,已經忘記了有人會關心他:“嬌姐你放心吧,我會按你說的做。”

現在是八月下旬,中秋已經過去很多天,月亮要到下半夜才會升起。官道兩旁邊是一丈多高的茂盛大樹,濃密的枝葉遮住天空的星光,使道路中間黑暗得認不出人樣。

綠嬌嬌和安龍兒走上一段又窄又直的上坡路,這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兩旁是斜斜的山坡,山坡上的樹林同樣高大茂盛,使這一段路更顯得漆黑一團。

走到上斜坡的三分之一位置,綠嬌嬌看前後無人,用手按一按安龍兒的肩,手向路邊的大樹上指一指。

安龍兒馬上會意,從身上解下繩子,雙手各拿住繩子的一頭,手腕一翻打出一個大活套——這是前幾天杰克剛剛教他的西部牛仔套結——然後他把活套拉大一些,輕輕放在道路中間人一定會走過的位置,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出有條繩子放在地上。

綠嬌嬌看到這里,明白安龍兒的想法,臉上忍不住笑容,心想這小黃毛頭干這種壞事還真是有天份。

安龍兒輕輕放長繩子,自己牽住繩子的另一頭,縱身一躍,無聲無息地潛在樹上。綠嬌嬌並不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徑直向前走去。

安龍兒跳到樹上後,放慢自己的呼吸,聽著綠嬌嬌的腳步聲向斜坡上越走越快,越走越遠,直到從斜坡的另一頭消失。他定下心神,仔細地聽著他們走過來的路,沒有任何人,除了偶爾響起蟲鳴蛙聲,路上再沒有其他聲音。

過了一會,路上走過一個趕牛的男人。男人長得五大三粗,手上拿著一條有樹葉的軟樹枝,一甩一甩地輕輕打在牛屁股上。以安龍兒的看法,這人是剛剛耕完田,要從田里趕牛回家的尋常莊稼漢,要跟蹤人的話,不會趕一頭牛吧……

應該不是這個人,安龍兒這樣想著,看著壯漢趕著牛從自己身下經過。

然後又走來一個挑著菜的中年婦人,肩上挑著兩個裝滿青菜的小籮筐,前面的籮筐上有點反光,走到安龍兒藏身的樹下,安龍兒發現那是一小碗水,大概是為了給青菜保濕之用。

應該不是挑菜的女人,嬌姐不是說是男人嗎?安龍兒想,現在才過了三刻鍾,再耐心等等。

從斜坡上又走下來三個男人,邊走邊在大聲說笑,安龍兒聽到他們說著德貴村有個孫寡婦才十八歲,每天晚上和他們家老爺睡一個房子……

這三個肯定不是跟蹤嬌姐的人。不過安龍兒發現,原來跟蹤或是偷聽人家的事時,人會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緊張之余又忍不住要繼續做下去,因為他現在很期待下一個走過的人,很想看看這次會是誰經過。

過了不久,從斜坡下又走上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已經喝醉了,另一個罵罵咧咧地扶著他。

他們從安龍兒蹲點的樹下經過時,安龍兒聞到一股酸臭的白酒味,很顯然這人是真喝醉了。安龍兒想,沒有人喝醉酒跟蹤人的吧?要是嬌姐突然換匹馬跑掉了,他這樣也趕不上呀,應該不是他們。

兩個時辰里,只有四撥人經過這個黑麻麻的斜坡,但都沒有綠嬌嬌說的丑陋年青男人,安龍兒算算時間差不多了,只好在樹上耐心地等綠嬌嬌回來。

安龍兒在樹上蹲點的兩個時辰里無所事事,綠嬌嬌卻跑得半死,氣都喘不過來。

和安龍兒分開後,她一路小跑上斜坡,然後向斜坡下跑去,跑多遠不是問題,只要前面沒有分岔路口,她可以跑半個時辰。

快速移動有利于調動跟蹤者加快速度追上自己,這樣對方被安龍兒發現的可能性就會更高。


其實以綠嬌嬌的體力,根本不可能連續這樣跑,跑了三刻鍾後,她已經坐在路邊的大石頭上連連喘大氣擦汗。

聞了幾口大煙提提神,綠嬌嬌開始原路往回走。因為剛才小跑三刻鍾的距離,走路回去就要花四刻鍾的時間,一來一回剛好一個時辰。

綠嬌嬌好不容易又翻過大斜坡,回到安龍兒蹲點的大樹,看看沒有出事的痕跡,于是拍拍樹干示意安龍兒下來,自己雙手叉著腰喘得說不出話。

“累死我了……累死我了……”綠嬌嬌終于可以說出話,但是聲音還是喘得咝咝作響。

“桀屋里死人……”綠嬌嬌一激動就忍不住用母語罵人,可是安龍兒沒聽過綠嬌嬌罵人,也聽不懂江西話,一邊收地上的繩子,一邊順口問:“什麼?”

“我罵他個死人頭,給我捉到看我不打他幾巴掌,果個撲街……”綠嬌嬌還在咒罵著。

這一句安龍兒能聽懂,廣府白話都這樣罵人。

綠嬌嬌回過氣,拉安龍兒爬到路邊的山坡上,找塊大石頭坐下來了解剛才的情況。

“剛才有沒有人經過?”綠嬌嬌問道。

安龍兒說:“最先是一個農民趕著牛經過……”

“那人我看到,我停下來時從我身邊過去了。”綠嬌嬌首先過濾掉這一個。

“然後是一個挑菜的女人。我看是女人沒管她……”

“女人?我沒看到女人經過……然後呢?”綠嬌嬌嬌頓時覺得問題在這個女人身上,但還是要了解全部情況再作分析。

“然後是三個男人從坡上下來,是從你那個方向來的,嬌姐你見到他們嗎?”

“見到,那三個人和我迎面而過,嘴巴還不干不淨的……算了不說這些,還有人經過嗎?”綠嬌嬌也排除了三個男人。

“最後是兩個男人,有一個喝醉酒了給另一個扶著,走得很慢,你回來時有看到嗎?”安龍兒也開始知道綠嬌嬌的思路,只要兩邊一對照見到的人,就可以知道誰是跟蹤者。

“那醉貓現在還躺在路邊,我看到了,一身酒氣看來是真喝醉,不像是他們兩個……還有人經過嗎?”綠嬌嬌在走回來時,小心地注意過躺在地上的人,他吐得一地都是髒物,吐出來的東西可假不了,醉成這樣的人也應該被排除。

安龍兒無可奈何地說:“沒有了,只有四撥人,嬌姐不是說沒見到挑菜的女人嗎?你回來的路上有沒有岔路?”

“沒有分岔路……一路兩邊全是山,沒有人會挑著菜爬到山上吧?你說說那個女人。”綠嬌嬌沉吟了一下,從藤箱里拿出盛水的皮囊喝一口水,然後遞給安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