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十二章

西暖閣

銀白的月光灑進房中,房中沒有點燈,站在門口,透過灰暗的光線打量著他,他站于窗前,仰首望著彎月.

深透口氣,走過去點亮宮燈,示意房外的高無庸進來,擺上飯菜,待一干人忙完退下.我掩住房門,走到他身旁,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側.

過了半晌,一陣細風吹來,帶進絲絲涼意,我不受控制的打個噴嚏,他微不可聞的歎口氣,關上窗子,環住我的肩轉身走至桌邊道:"喝些熱湯,暖暖身子."

為他盛上一碗粥,放在他的面前,他搖頭道:"若曦,我沒有胃口,你先吃些,我待會再吃."我放下碗,微著道:"看你這麼苦著自己,我還怎麼咽下去.這是我特意做的肉桂豬肝粥,這些日子你面色蒼白,吃這些能補氣養血,你多少吃一些,如若不然,你如何有精神處理朝政."

他輕歎一聲,淡淡地道:"我陪你用一些."看他端起碗,卻久久沒有吃下一口,我心中酸楚不已,眼淚無聲而落,一滴一滴滴入碗中,我咬住下唇,極力忍著不出聲,六十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孩子,自己體會不到那種切膚之痛,可作為母親,我卻清楚的知道失去孩子,對父母意味著什麼.而他雖然悲傷萬分,卻隱忍著.

許是覺察出了我的異樣,他扳起我的頭,待看清我滿臉的淚,他眉頭蹙起,輕輕的拉我入懷:"若曦,你能去坤甯宮安慰皇後,我很高興.你很擔心我,我心里知道,只是我心中真的很難受."

淚依舊不受自己的控制,我閉上眼睛,不讓它從眼中滾落,此時此刻,我怎能在他面前流淚呢?我應該讓他早日自悲傷中走出,于是,我輕輕的擦擦臉,微微一笑道:"只要你能振作起來,我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他抬起我的臉,凝視許久,我回望著他,臉上依然掛著淺笑,半晌後,他輕輕一歎,複又把我攬入懷中,兩人靜靜擁了會,他忽然道:"朕是大清的皇上,為了大清的子民,朕會振作起來,使我大清的江山萬世長存."

我把頭依在他的肩頭,輕輕的點了點頭.

推開窗,涼風撲面而來,煞是清爽怡人.

門輕輕被推開,菊香端著盆輕輕的走進來,把盆放好後,絞了帕子走到我身旁:"娘娘,洗漱一下吧."我深深吸口外面的空氣,方轉過身子接過帕子問:"阿哥醒了沒有?"她笑道:"還沒有呢,聽巧慧姑姑說,阿哥估計還會再睡一陣子."

今晨起來,胤精神已好了許多,我一直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這會,他上朝去了,而弘潮又未醒,正好偷得一會閑,去呼吸一下清晨的空氣.

迅速的洗臉,漱口,然後,坐于鏡前,輕巧的為自己梳了一個簡單的發式,便起身向外走去.站在門前的菊香瞠目結舌,猶豫了許久還是開口道:"娘娘,你這樣出去,是不是有些失身份,會惹閑話的."我腳步未停,輕笑一聲:"阿哥如果醒了,去禦花園找我."


緩緩在小路上踱著,風是涼涼的,吹在身上有幾許寒意,風里夾雜著草木的芳香,還有一縷若有若無的果香,在清晨的空氣中緩緩的流動著.

光線漸漸明亮起來,天空顯得格外幽藍而高遠,抬頭看著它,自己也仿佛融化在那一片蔚藍之中,重重籲出一口氣,一掃這些日子心中的郁積之氣,整個人也輕松了下來."娘娘."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怯怯的叫聲,我疑惑的轉過身子.

有些眼熟,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他究竟是誰.許是見我面帶迷茫神色,他雙袖一打,跪下道:"奴才是翠竹的弟弟."我恍然憬悟,心中想起了那個在雪地里求我救翠竹的小太監.

讓他起身,他躬身立于原地,垂著眼臉輕聲道:"奴才已等了娘娘數日,但一直沒有機會和娘娘說得上話."我心中忽然想起暢春園中的那個香囊,回到圓明園就發生了六十落水的事,竟忘看里面究竟是什麼.

許是我一直未作聲,他偷眼打量我一下,見我望著他,他一驚,急忙垂下頭道:"宮外一位叫李福的人托奴才帶話."說完,匆匆自懷中拿出一張條,雙手遞給我.我接過,展開,一行字映入簾:

'老奴已是油盡燈枯,如果姑娘還念及王爺一點情意,請速出宮與老奴一見.兮遠玉器店李福留.’

我心中琢磨了會,卻無任何頭緒,前些時日還與十三談過弘旺的事,遠在熱河的他在十三的關照下,雖比不上京中的皇子貝勒,卻也是過得自在愜意,此時李福求見,到底是有什麼未了之願.

沉思了會,我抬起頭問他:"何人給你傳的信?"他身子輕顫一下,兩手來回搓著:"回娘娘話,我並不認識傳話之人,我也並不知道李福是何人,只是傳信之人手中拿著我娘親的簪子,說是娘親托人來捎信的.奴才也曾問他,為何會認識我娘親,但聽他說,和我娘親並不相識,只是收了娘親的銀兩,這才傳的話."

翠竹的話是真的,他的確什麼不知道.我看著他,心中微歎口氣:"你退下吧,此後,不要再做這類事情."他慌忙應聲,然後小跑著離開.

心中一陣恍惚,人也呆呆站在原地,半晌後,猛然回神,卻發現早已是紅日高掛.我暗暗歎口氣,又垂目靜靜思索一會,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出宮一行.心中主意已定,便舉步往回走去.

還未踏入房中,便聽見弘瀚'咯咯’的笑聲,站在門前,長長出了口氣,待心神靜了下來,方走進房中.

只見弘瀚裹在薄被中,胤坐于床邊,拿著一塊鍍金懷表不斷的在弘瀚的眼前晃著.弘瀚已近一歲,手腳已是靈活無比,此時早已手腳並用踢開薄被,嫩藕似的小胳膊高舉著,嘴中'唔唔’的看著胤.胤臉上掛著笑柔聲道:"叫聲皇阿瑪,阿瑪就給你."我站在門口,心中一絲暖流湧出,他終于放下了.

"小姐,別讓阿哥著涼了."不知何時巧慧站在了我的身後,我頭未回,擺手讓她退下,待身後沒了動靜,我走到床邊道:"他還不滿周歲,哪會叫阿瑪."


坐在他的對面,拿起床上的衣服,抱起弘瀚,准備為他穿衣.大家伙大概是沒能要到懷表,剛被我抱起來,就咧嘴兒要哭,伸出小手指著胤:"阿……要……"胤一怔,緊接著看著我笑道:"我們的兒子會叫阿瑪了."我點點頭,笑著道:"再過兩個月,叫得會更好."

他嘴角逸出絲笑,眼睛柔柔凝注著我,兩人相望著靜默了會,懷中的小家伙'啊啊’的掙著身子,他搖頭輕笑,然後把手中的懷表遞給了弘瀚.我輕輕歎口氣:"這麼貴重的東西給他玩,你太嬌他了,嬌子如殺子,早晚會寵壞他的."

他唇邊依舊帶著笑:"這就嬌這幾年,待他大一些,文要學武要練.如果那時該認的字認不下,該學的架勢學不來,該怎麼懲罰就怎麼懲罰,誰也護不了."

話剛落音,弘瀚已舉起手中的懷表摜了出去,'啪’的一聲,那表跌在地上,玻璃面兒立時摔得稀碎.我睨他一眼笑道:"兒子抗議了."他看了我一小會,收起笑容盯著我淡淡道:"早膳後,我要往坤甯宮一行."

我撇開目光,眼光低垂,瞥到手指上的戒指,忽然從心中泛上一股苦水:"去吧,她需要你親口告訴她,你並沒有責怪她,她心中的結才會解開,身體才會好起來."他走過來,站在我的身邊,伸手撫著我耳旁的碎發:"只有你最懂我的心思."我輕輕的靠著他的身上,任由他自發間撫向我的脖頸.

為弘瀚擦擦嘴角,對站在一旁的菊香交待:"對巧慧說,這陣子天干氣燥,一個時辰後為阿哥喂些冰糧銀耳湯,記得銀耳要碎一些."菊得應下後,抱著弘瀚走出了房門.

在房中踱了兩圈,內心依然一團糟,怎麼也靜不下來.

"娘娘,奴才小路子求見."房門外傳來坤甯宮太監總管小路子的聲音,我心中有些微怔,胤走了沒有多久,應該還沒有到坤甯宮.

躬身進來的小路子道:"皇後娘娘命奴才請娘娘前往坤甯宮."我心中詫異,淺笑著問:"可是有什麼事?"他抬起頭陪著笑道:"今日怡親王,果親王的福晉們進宮看望皇後娘娘,皇後娘娘知道娘娘和怡親王的福晉們素來親厚,這才吩咐奴才過來請娘娘過去說說話."原來是這麼回事,我笑著道:"回去回你主子一聲,我這就過去."他應聲後,匆促地走了出去.

走進坤甯宮,卻見嵐冬站在台階下,看見我,她向前走兩步,對我躬身一禮,我點點頭,她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卻是什麼也沒說,我盯著她默了一瞬,踏上台階,向房中走去.

那拉氏舒適地半躺在軟榻上,胤斜身偏坐在榻邊看著她,我匆匆看了一眼,卻發現除了他們兩人及宮女們外,沒有他人.于是,我停下了腳步,人有絲尷尬,心有點微酸,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心中躊躇一陣,輕輕轉過身子,欲舉步出去,誰知剛剛轉身卻聽到:"皇後娘娘,各位娘娘已經到了."心中驀然明白嵐冬為何如此,在心中暗暗苦笑,慢慢轉過身子.